一九八四年夏灃水鎮(zhèn)

　　灃水鎮(zhèn)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鎮(zhèn)北槐樹下吳家的三個丫頭頭齊齊溺水死了。這河道縱橫的湖區(qū)，溺水的事件不少，但像這樣一次死三個，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整個鎮(zhèn)子都震驚了。

　　那三個丫頭里最大的才七歲，聽說是為了救自家妹妹一個接著一個的陷下池塘的。

　　七月午后燥熱的風吹過來，帶著絲絲的水氣，空氣里仿佛有種發(fā)霉腐爛的味道。前來吊喪的村民望望吳家屋后那片慘綠寂靜的水塘，無端地打了幾個冷顫。

　　吳水根縮在堂屋的門口軟成一團，不說話也不哭，眼神空洞地望著潮濕陰暗的泥面，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他婆娘四仰八叉地癱在靈堂前的地上，偶爾干叫上兩聲，嚎得嗓子都啞了。旁邊有兩個婦女攙著她的胳膊，小聲勸慰。這女人又懷上了孩子，肚子圓滾滾得像只□□，每動一下旁觀的人就跟著心跳一下。

　　“她嬸子，你也別太傷心了，這都是命啊。好在家里不是還有大玉嗎，這孩子聰明又爭氣，以后會好好孝順你的�！备舯诶钌┳有÷暤貏裎浚D(zhuǎn)身扭頭看看靈堂一側(cè)默不作聲的吳家大女兒。

　　這姑娘已經(jīng)十八歲了，生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鎮(zhèn)里這么多姑娘，就屬她最水靈。雖不是吳家夫婦倆親生，但好歹在他家過了六七年，剛跟鎮(zhèn)長家的幺小子定了親，將來還是個有指望的。

　　吳大玉的性子有些冷，平時就不喜歡說話，這會兒臉上更是可以刮得下冰來。幾個女人動了動嘴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到了嘴邊竟是出不了聲。

　　一行人從靈堂出來，一邊走一邊唏噓不已，經(jīng)過平湖時，見一小女孩蹲在岸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水碼頭，像是在看什么。小女孩四五歲的年紀，一身紅衣紅褲，頭上扎著兩個羊角小辮，渾身透著鼓機靈勁兒。

　　“小丫怎么到這里來了？”鎮(zhèn)里的衛(wèi)生員羅青莊認出這是鎮(zhèn)里田醫(yī)生的女兒，不由得問道。

　　小女孩聞言抬頭起身，朝他嘻嘻一笑，指著水碼頭道：“羅叔叔，你看吳紅紅真不乖，媽媽說了不準在水邊玩，她還不聽�！�

　　碼頭上靜謐無聲，只有風過時掠起岸邊水草，再垂到沉靜水面，蕩起一圈圈冷靜的波紋。

　　眾人只覺一陣刺骨的寒意自腳底滲入，那灼熱的天仿佛忽然被冰凌子劃開一道縫隙，陰森森地滲入到人的五臟六腑，頓時揪成了一團。

　　鎮(zhèn)里鬧鬼了。

　　灃水鎮(zhèn)人心惶惶。

　　聽老人說自個兒淹死的人是不該找替身的，于是大家紛紛謠傳吳家那三個丫頭死得蹊蹺。也不知是從哪里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那三個丫頭是被吳水根和他婆娘推下河的，為的就是免了下胎超生的罰款。眾人想起吳家婆娘那碩大的肚皮，將信將疑。可畢竟是自家的親身孩子，虎毒還不食子啊。

　　七月的灃水鎮(zhèn)下了場大雨，一直到天黑也不見停。鎮(zhèn)上居民都早早地上床睡覺。

　　羅青莊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老婆推醒，睜眼，卻見老婆驚嚇的眼神。

　　“你聽是什么聲音？”

　　沉沉雨聲下，有嗚咽的小孩哭聲，一聲又一聲，聽得人心里怪寒顫的。羅青莊挪了挪身子準備起身，被老婆一把抓住�！澳阋ツ睦�？”

　　“怕不是誰家的孩子？”

　　老婆一臉驚慌，“鎮(zhèn)上哪家的孩子會不知道回家？怕不是吳家的——”說到這里時，連聲音也開始抖起來，手緊拽著羅青莊的胳膊，怎么也不放他起來�！耙部赡苁秦垺�

　　不多久，那聲音漸漸遠了，似是沿著路一直到了鎮(zhèn)北，終于聽不見。羅青莊長長吁了口氣，摸一把臉，早已一臉潮汗。

　　第二日大早起來，雨早停了，只是天還沉著，黑云壓到屋頂，憋得有些出不過氣來。羅青莊盯著泥地上三對半大的腳印，半天沒說話。

　　鎮(zhèn)里的氣氛忽然變得壓抑起來，女人都看緊了自家孩子，再不準到河邊玩耍。

　　但事情顯然還沒完，到第三天上，吳水根淹死在了自家水塘里。他家婆娘像是發(fā)了瘋，亂叫亂喊，見人就說是鬼，躲在屋里不敢出門，沒過幾天，那女人就流產(chǎn)了，再過幾天，又有人在池塘里里見到了她被泡得全身發(fā)白的尸體。

　　鎮(zhèn)長帶著大家把吳家池塘填平，又在上面種了幾棵桃樹，鎮(zhèn)里總算平靜了下來。吳大玉不久獨自一人去了外地，從此，灃水鎮(zhèn)的人們再也沒有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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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三月，我下班從單位回家，遠遠地看見有輛小車從巷子里開出來，車里坐著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相貌竟是有些眼熟。回家后漫不經(jīng)心地提起這事，老爹猛抽口煙，過了好久，才回道：“是你大玉姐�！�

　　我“哦”了一聲。

　　許多年的那個炙熱的夏天，大玉姐把我牽到湖邊，“等他們來了就這么說，姐姐看你到底聰不聰明，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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