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塵高中三年最好的朋友是丁一凡，連他都不知道謝塵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林陌實在受不了，又給謝塵發(fā)了條消息。

　　【我向丁一凡打聽了你家的地址，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出發(fā)去你家的路上了。丁一凡說，他也是畢業(yè)后你不再給他聯(lián)系了。謝塵，我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聯(lián)系大家？】

　　滿屏綠色的對話框又多了一條。

　　-

　　縣城里行駛的公共汽車來來回回就那幾班，林陌按照丁一凡的指示登上7路公交車再輾轉(zhuǎn)至1路，最后在漢街口下，往左走第三個巷口白房子對著的那個就是謝塵家。

　　丁一凡是如此說的，林陌也是如此記的，但到了第三個巷口時卻不見白房子。

　　炎炎夏日，即使撐著傘地面反射的熱度鋪在臉上也是火辣辣的。

　　林陌額頭上滲著汗，迫切想降降溫，幸好這巷子里有一家小賣部，她快步收起傘從冰箱里拿了根雪糕。

　　老板是個胖女人，小賣部里只有一臺風(fēng)扇對著吹，手機(jī)視頻里發(fā)出的聲音開得老大，仿佛開了個大型鄉(xiāng)村舞臺。

　　見林陌闖進(jìn)來，她抬頭盯了她一會兒。不認(rèn)識，但是心里在暗暗推測這是誰家的親戚。

　　林陌被盯得朝她笑笑，為了能問話，林陌特意從冰箱里挑了奢侈感的雪糕。

　　“3塊�！�

　　精挑細(xì)選的才3塊，算了。林陌付完錢立馬把雪糕拆開冰鎮(zhèn)降溫。

　　“老板，我想問你們這個巷口有沒有白房子？嗯……大概在那個位置？”林陌提高音量確保不被風(fēng)扇和視頻蓋過。

　　胖女人關(guān)閉手機(jī)，作思考狀，“白房子……？你是說之前的超市嗎？我記得我們這白房子的只有那個超市。你找它干什么？超市周圍的房子建了好幾十年，早就被推了，喏，建成游樂場了。”

　　林陌沿著胖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聳立著高高的摩天輪，放棄了從白房子入手。范圍之大，根本無法定位。況且問丁一凡也沒用，他只知道每次出去玩，他和謝塵都是在白房子那里相見。

　　“那您知道謝塵家在哪嗎？”林陌問，他們住在同一街道應(yīng)該知道。

　　“謝塵？”胖女人眉毛皺在一起，眼睛拼命向上看�！捌絻杭业膬鹤�？”

　　林陌不確定，但林陌直覺是。

　　她點頭。

　　胖女人皺在一起的五官又抻展開，“你往前面再走走，那家裁縫鋪就是�！�

　　“謝謝老板�！绷帜鞍炎詈笠豢谘└馊炖铮鋈チ�。

　　外面又是熱浪滾滾。

　　待會兒就要見到謝塵了，林陌難免心里有些緊張，走在烈日下，傘都忘記撐開。她走了幾步，果然有一家裁縫鋪！而且是開著的，有人！

　　林陌掀開簾子跨進(jìn)店里，就見一位中年婦女戴著老花鏡，坐在靠門的縫紉機(jī)前縫衣。

　　她大概就是胖老板口中的“平兒”，謝塵的母親。謝塵與她有六分相像。

　　“阿姨您好，我來找謝塵�！�

　　聞聲，王平停下動作摘掉眼鏡站起身，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好像要為她的到來提前做好了準(zhǔn)備。王平臉上洋溢著笑容向她走近，邊走邊觀察她。

　　“原來你就是小塵說的要來找他的人……孩子，你真漂亮�！�

　　林陌臉上的笑容僵住，這么多年她斷斷續(xù)續(xù)給謝塵發(fā)了近百條消息，他果然能看到。

　　“怪不得小塵今天突然洗頭干嘛，原來來的不是小伙子啊�！�

　　“來來來，先坐在這對著風(fēng)扇涼快涼快，我去冰箱里給你拿個西瓜�！�

　　林陌惶恐，趕忙拉住王平的胳膊，“不用了阿姨，謝塵他……不在家嗎？”她現(xiàn)在只想見到他！

　　“小塵，出來！你朋友來找你啦！”王平朝里屋喊時林陌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可喊了幾聲沒人答應(yīng)，王平到屋里查看也沒人，“這孩子什么時候出去的？”她嘟囔著。

　　王平：“沒事兒孩子，我打電話叫他回來，外面熱，你坐這等一等�！�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對不起您所……】

　　嘗試兩次后，王平放下手機(jī)無聲嘆了口氣。剛才臉上的笑容消失。

　　林陌看出她的無奈，“沒關(guān)系阿姨，我不熱，您告訴我他可能在哪我去找他就行。”

　　王平垂著眼，也不再說留著的話，“行吧，應(yīng)該是在馬路對面的公園里，他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在那�！�

　　“好的，謝謝阿姨�！绷帜罢~出鋪子門檻，王平出聲喊住了她。

　　“對了你等一下，孩子，”王平好像在一旁的書架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東西，她仔細(xì)捧在手心遞給林陌。

　　沉甸甸的，是個相機(jī)。

　　“這是小塵最珍愛的物品了，每次出門都會帶上它拍些照片回來，但是今天好像忘記帶了，你見了他給他捎過去，讓他給你拍點好看的照片。”王平笑嘻嘻道。

　　“但是你可要拿好了不要摔到它，”王平收起笑容強調(diào)，“上個月我整理東西不小心把它碰掉摔在地上，小塵給我發(fā)了好大的脾氣�！�

　　王平說到此，林陌恰好摸到相機(jī)左上方缺了一角，很小的一角�！八凰牟荒苡昧藛�？”

　　“誒呦！摔壞還能得了！這不，還好只是外殼破損了。”王平指著那一角頗為慶幸說道。

　　林陌盯著相機(jī)沉默不語。

　　她印象中的謝塵不是因為這點小事就亂發(fā)脾氣的人。

　　她忍不住問：“阿姨，我可以問您為什么謝塵不給我們聯(lián)系，還這樣躲著我們嗎？”

　　話音剛落，林陌望到王平眼圈迅速紅了。

　　-

　　林陌聽完王平的話在路上緩了好一陣都沒緩過來。

　　她說的都是真的嗎？他是謝塵嗎？

　　但是當(dāng)她穿過馬路來到公園，一眼看到坐在長椅消瘦的背影時，疑慮瞬間被擊碎。

　　那就是謝塵，就是他！

　　王平說，高考完沒幾天，謝塵那個喝酒欠債的老爸又跑到母子倆面前耍賴要賬，王平把他拒之門外，他拿著空瓶子哐哐砸門。瓶子砸碎了就換磚頭，他們家門本來就不結(jié)實，沒幾下便豁了個口，再一踹，門就壞了。

　　深夜里鄰居們對這件事都習(xí)以為常，沒人想管這破事。

　　他踹開門沖進(jìn)去打王平。

　　這一幕剛好被出去玩回來的謝塵撞見，謝塵怒不可遏，揪起他的領(lǐng)子把他扔出門外。

　　兩人在樓道里打了起來。

　　樓道狹小，醉酒的謝父晃晃悠悠腳下不穩(wěn)，在被謝塵在臉上打了一記后順著力度向樓梯倒了下去。

　　謝塵見狀連忙拉住他的小臂，謝父感受到向下的墜意，恐懼感陡升，反手緊扣謝塵墊在身下，二人一起摔下樓梯。

　　明明就一層的樓梯，結(jié)果卻一死一傷。

　　謝父雖由謝塵墊著，但在滾落的過程中磕到了頭，還沒送到醫(yī)院人就走了，而謝塵則在瞬間墜落時磕到腰部，導(dǎo)致他從此以后無法自主站立和行走。

　　也是從那以后，謝塵整個人都變得暴躁易怒，陰晴不定。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一天不出來、稍微不順?biāo)囊饩童偪竦卦腋鞣N東西，意識到自己沒控制好情緒再次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只是這兩年情況好些，他獨自出去到對面的公園坐坐。至于為什么不和以前的朋友聯(lián)系，她問過他，他沒回答，王平擔(dān)心觸怒他往后也沒再問……

　　……

　　林陌此刻望著他——脆弱單薄且落寞，完全無法和從前的謝塵聯(lián)系在一起。路過的人哪一個又能知道，這個坐在長椅上發(fā)呆的年輕人曾經(jīng)是奔跑在運動場的體育健兒？

　　——她至今忘不掉，當(dāng)年開展校運會，林陌開玩笑說，“如果你跑了第一我就答應(yīng)給你輔導(dǎo)功課�！敝x塵哈哈笑道，“就這個？瞧不起誰呢？現(xiàn)在就開始針對我制定計劃吧！”

　　他轉(zhuǎn)身進(jìn)場。

　　五分鐘后，校運會人聲鼎沸，呼聲與掌聲齊鳴，滿耳皆是“謝塵！謝塵！”

　　謝塵立于跑道終點，胸膛起伏，汗水隨著肌肉線條淌進(jìn)身體里。他越過看臺上層層人群與林陌對視，無聲地炫耀和傾訴著……

　　他們總喜歡通過一些無聊的東西向?qū)Ψ剿饕裁础?br>
　　比如謝塵跑步第一了可以要求她給他當(dāng)輔導(dǎo)老師，比如林陌取得高分可以讓謝塵裝作喜歡她，主動和她擁抱一下，氣死她班里喜歡謝塵的死對頭！

　　謝塵那時沒有擁抱她，但是做了什么？哦，他直接牽著她的手離開了，什么話也沒說。一路上他緊緊攥著她，林陌能感受到，如果不是周圍有人，他或許……

　　頭頂炙熱的太陽被厚密的云層遮蓋后起風(fēng)了，原本平靜的草地呈現(xiàn)波浪狀。

　　四周有了涼意，風(fēng)進(jìn)入謝塵空蕩蕩的褲管里，鼓成胖圓柱狀。長椅旁邊停放著一臺輪椅。

　　輾轉(zhuǎn)幾人來到這里，林陌突生怯意，謝塵靜靜坐在長椅上，從側(cè)面看，他似乎望著遠(yuǎn)方，或者并無焦點地神游。面對現(xiàn)在的他，林陌實在難以邁出步伐，她突然想轉(zhuǎn)身跑開，遠(yuǎn)離謝塵，這樣他還是曾經(jīng)的他，鮮亮而明媚。

　　謝塵見到她該是什么反應(yīng)呢？

　　一把將她推開，還是像在手機(jī)里那樣，無論她說什么他都不會理她。

　　她在心里罵自己懦弱，一抬頭卻見謝塵正直勾勾盯著她。

　　她感受到一瞬間的窒息，熾熱的目光仿佛要把自己看穿。

　　心臟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林陌不自然地走近他。還好手里拿了相機(jī)，她知道開口第一句是什么。林陌站在他身前，揚起相機(jī)遞給他，“你媽媽讓我給你帶的相機(jī)�！�

　　開口時，林陌差點抑制不住要哭的沖動，中間有幾個字失了聲。

　　記憶里謝塵活力四射的笑容與眼前的他重疊再逐漸虛化，最后消失不見。

　　天啊，眼前的人真的是謝塵嗎？臉頰輕微凹陷，眼角有著揮之不去的疲憊，整個人散發(fā)向命運妥協(xié)的無力感。

　　謝塵沒管相機(jī)，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在林陌身上。

　　他接過相機(jī)，“你見過我母親了？”

　　“嗯，我見過了�！彼偹惆涯抗獬冯x，把玩手中的相機(jī)。林陌感到身上放松許多，也在長椅上坐下。

　　“正好，林陌�！敝x塵輕喚她的名字，“咔嚓”他們通過相機(jī)的鏡頭對視。

　　謝塵在鏡頭后微笑，在仔仔細(xì)細(xì)看照片，“你真好看，和以前變化不大�！�

　　林陌被他直白的語言說愣住了，曾經(jīng)的謝塵可是從未認(rèn)真地夸過她，每當(dāng)她周末學(xué)著其他人細(xì)細(xì)打扮，去給他補課時，謝塵見到她總會先驚嘆一句“臥槽”，再難以置信地說：“今天怎么像個花蝴蝶一樣�！�

　　然后通常這時候的下一秒林陌就會把手中厚重的習(xí)題書“咵”蓋在他頭上。

　　一陣狂風(fēng)刮過，吹散了林陌的回憶。林陌抬頭望了望天，天上烏云密布。

　　“好像要下雨了。我們要不換個地方？”林陌看向謝塵，發(fā)現(xiàn)他正笑著望著自己，“好啊�！�

　　“林陌，離開之前我想嘗嘗那邊阿姨賣的黑米糕。你幫我去買兩塊可以嗎？我們一人一塊，待會兒把錢轉(zhuǎn)給你�！�

　　林陌抬眼望去，果然見不遠(yuǎn)處擺著賣黑米糕的小攤�！昂�，你在這別動，我馬上回來�！�

　　她邊走邊想：謝塵什么時候饞上黑米糕了？

　　回頭時卻見，他將輪椅挪到身前，扶著長椅艱難起身，整個人搖搖欲墜又怎么也找不到坐到輪椅的合適角度。

　　一陣大風(fēng)刮過，謝塵的身體本就不穩(wěn)，輪椅被風(fēng)吹跑了，另一邊謝塵的手還在扶著長椅，招架不住。他的身后就是斜坡，眼看要摔下去了。

　　“小心！”林陌急忙跑到謝塵身邊，撈住他的手。

　　謝塵的身體也順勢倒了過來，林陌一時間沒撐住，踉踉蹌蹌絆住一顆石子，形勢陡然逆轉(zhuǎn)。

　　這下變成她即將要摔下坡了。

　　他們二人的手還抓在一起，林陌向后仰倒間本能地去拉謝塵，企圖抓緊這顆救命稻草。但是下一秒，她想起王平說的——謝塵不能行走，歸根結(jié)底是謝父拉著他一同摔下去的。

　　林陌不想這樣，她使力把他推開。

　　這坡坡度低，長得草還茂盛，在上面滾幾圈沒啥大事。

　　誰知謝塵并沒有借著她的力遠(yuǎn)離，而是緊緊握住她的手，在林陌一陣吃驚中，他雙臂環(huán)繞林陌，整個人形成個包圍圈牢牢護(hù)住她。

　　他們在斜坡上滾了幾圈，最終謝塵背部撞在石頭上停下來。

　　林陌聽到謝塵的悶哼聲再也止不住情緒，摟著謝塵哇一聲哭出來，“為什么？為什么要拉住我？我好好的又摔不了！”

　　謝塵撥開林陌臉前的碎發(fā)，笑道，“別哭了，應(yīng)該沒碰著吧？”

　　“碰著了！”

　　謝塵一下收了笑容，“哪呢？讓我看看�！�

　　林陌捂著心，“這兒。”

　　謝塵剛想伸手，見狀收了回來，他知道林陌是在開玩笑，可又憂心萬一是真的，“是不是磕到石子了？”

　　“噗——哈哈，”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開玩笑謝塵還會上當(dāng)，“是你，你傷了我的心。”林陌嗔怪道，“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我很傷心。”

　　說完，她轉(zhuǎn)頭去撩起謝塵衣服察看他背部的傷勢，“有點出血，需要包扎一下，得帶去醫(yī)院看看。來，手搭在我肩上。”

　　謝塵遲遲沒動作。

　　“怎么了？”

　　“林陌�！�

　　“？”

　　“對不起�！�

　　林陌壓下即將涌上來的情緒，呼出一口氣，“沒事，走吧�！彼龘破鹬x塵的胳膊搭在肩上，因為謝塵腿部沒法用力，所以他幾乎全部重力都在她身上。

　　“對不起�！绷帜捌D難地爬坡，沒聽清耳邊人的囁嚅。

　　天似乎開始下雨了，雨滴滴在林陌小臂上，只不過這雨是溫?zé)岬摹?br>
　　-

　　后來，林陌在這一天日記里寫道——

　　我把他扶到輪椅上坐下后，他沒答應(yīng)去醫(yī)院，一直說小傷小傷不礙事，我怎么勸都不行。

　　而且無論我說什么他都拒絕我。

　　“給你擦下碘伏吧？”“不用。”

　　“送你回家？馬上要下雨了�！� “我自己可以，你也快回吧，要下雨了。”

　　他用手推著輪椅轉(zhuǎn)身，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在這。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沖著他大聲宣泄，“謝塵，我喜歡你！”

　　他聽到后頓住搖了搖頭。

　　至此，我的青春畫上了一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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