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淺尷尬地坐在那里，目睹這場盛大的演出。
　　蘇南不厭其煩地搬出一個又個紙箱，變魔術(shù)似的，從里面拿出一件件收藏……
　　蘇聯(lián)二戰(zhàn)船帽、二戰(zhàn)軍用指北針、木質(zhì)手柄萬用刀、納粹頭盔、二戰(zhàn)美軍□□、中世紀(jì)騎士劍、馬其頓方陣長矛……還有各式紀(jì)念勛章。
　　然后，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她看見一枚銀質(zhì)十字勛章……
　　接著，她聽見一段趣味至極的對白：

　　麗卡，我愛你。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流浪在戈亞斯街頭，我和他們一起偷竊搶劫，只為回來看你一眼……
　　難忍心臟的痙攣，黎淺驀地站起，努力平靜。
　　坐在沙發(fā)上的。優(yōu)雅寧靜的麗卡仿佛終于看見了她異常，嘴角驚訝地微張，卻難掩泄露出的得意與虛榮。
　　你們繼續(xù)。話未完，黎淺便抓起一旁的皮包，奪門而出。
　　蘇南卻是滿臉驚愕。
　　麗卡徐徐點(diǎn)燃一支煙。眼神尖銳，紅唇翕動。蘇南，我們早已回不去了。時至如今，你怎么還不明白。你不妨回頭看看別處，或許剛才那位激動的小姑娘才是你要的那杯茶。
　　略一停頓，她終于吐出最冷硬的一句：我們之間始終都是不可能。
　　頃刻。人走茶涼。
　　蘇南笑出聲來。剛才那個面色慌張、言辭懇切的男人是自己嗎？他不禁懷疑。
　　五年的時光錘煉出一把冷光刺骨的鐮刀。收割掉所有的激情與夢想，包括過去的纏綿與悱惻。

　　北風(fēng)肆虐。
　　黎淺裹緊外套，卻驅(qū)散不了周遭的寒冷。只是寒冷嗎？
　　那個笑容明亮的人說。我有很多收藏，軍事航海，沙漠古堡應(yīng)有盡有。什么時候有空，我?guī)闳⒂^……
　　只是未曾想到。這個約定竟是以這樣的方式，突然地，鋪天蓋地而來。
　　那枚勛章。那枚十字勛章。。。

　　麗卡說。
　　黎小姐，那日的事讓你有些誤會，我和蘇南畢竟已成為過去。他只是還有些孩子氣，得不到的錯過了，越是不甘，越想爭取。就像小孩子看見櫥窗里的鮮艷糖果……
　　黎淺心中冷笑，人們的劣根就在于此。天真以為彼之不婚，皆是為己。漸漸自我膨脹起來，于是熱切希望再有一人看見自己的卓越與不凡。
　　好整以暇、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替代者，仿佛自己是可以多么的悲天憫人。
　　黎淺亦不多言，默然看著對面的女子自圓其說。
　　等待她說至句點(diǎn)，才起身道再見。終于看見那自鳴得意的女子臉色徹底灰敗下來。

　　找到蘇南。黎淺卻問：
　　能否讓我看看你收藏中的一枚雙劍銀橡葉騎士十字勛章？
　　蘇南驚訝之余，仿佛了然的模樣。卻是答非所問。很抱歉，黎淺，我不知道你……
　　我想你們都弄錯了。黎淺打斷他的話。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那枚十字勛章。如果我沒有猜錯，它是你在戈亞斯街頭撿到的吧。。。
　　黎淺緩緩拿出一張舊報紙。展開。
　　這是戈亞斯某個街頭，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起小型搶劫案。她指著某處新聞，說道。
　　那纖長的手指指向報紙上的圖片，卻好像直戳入蘇南的心臟。
　　這張圖片，是某個業(yè)余攝影愛好者無意拍攝到的。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右下角那個面目驚慌的東方面孔。
　　你也在里面，對不對？蘇南。
　　不……我沒有……蘇南只覺自己如同溺水般，呼吸困難。
　　黎淺沒有否定，卻徑自說下去。
　　這真是一個有趣的打劫組合。他們的成員在自己的右衣領(lǐng)上，都繡著一個字母“Z”。佐羅嗎，打家劫舍的好漢佐羅，的確有趣。
　　仿佛天大的趣事，黎淺彎下腰笑出聲來。

　　蘇南卻發(fā)現(xiàn)自己緊張得快要窒息。這段灰暗的經(jīng)歷，早被他蒙上厚厚的灰塵。不想?yún)s被人剝洋蔥般一層一層揭開。還未言語，就已經(jīng)張皇失措，潰不成軍。
　　如同在擱淺在灘邊垂死的魚。他無力辯道，那是我年少時候的一次無知輕狂，可是……
　　仿佛看見曙光似的，他的雙眼忽然亮了起來：我們只是搶掉一個肥胖貴婦人的皮包，并沒有流血傷亡……
　　黎淺冷笑起來。哈，流血，傷亡。這比喻果然好笑，若真有傷亡，你還能奢望自己能瀟灑快意度過這三年�；蛟S，你的照片早已登上頭版頭條，而不是，在這個角落。
　　她一步步走近。蘇南看著那凜冽的眼神，禁不住后退。張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一個音節(jié)也吐不出來，內(nèi)心的恐慌仿佛就要爆破出來。
　　你小看了你們的成就，你們佐羅組織的這次行動足以牽動半個小時的混亂。
　　而就在這半個小時……她的眼神逐漸暗淡下去。瞬間，猛然抬頭咬牙切齒道。就在這場混亂的擁擠碰撞中，我的小叔叔卻感染上了AIDS！
　　蘇南頹然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掩面。大腦一片空白，心中卻如大潮般洶涌，仿佛隨時就要沒頂而來。他的良知讓他無法放任自己退縮。
　　于是，驚懼就像裹尸布一樣緊緊纏繞。。。

　　良久。
　　黎淺，終于平靜下來。語氣卻愈加冷漠疏離：我的小叔叔。樂觀，寬容，干凈，明朗。他熱愛生活，熱愛著他的收藏。四年前，他去了歷史古城戈亞斯，之后便失去了蹤影。而你手中的那枚勛章，便是他26歲生日時候，我送他的禮物。不想，竟是如此這般流落到你的手中。
　　他在異國他鄉(xiāng)身染疾病，卻不讓家人知曉分毫。在他去世的一年里，每次午夜夢回，我都能聽見，他的心在黑暗角落里，苦澀凄涼地哭泣。而你們，卻熏然安睡，為對方棄之如敝屣的戀情痛苦不已。
　　黎淺冷眼觀看如同受傷小獸般，蜷縮抖動的蘇南。
　　只覺得索然。長吁口氣，眼中銳利的光芒終究是弱了下來。
　　我的小叔叔何其無辜，這是你的年少無知犯下的罪。你的愧疚不能起死人，我的恨意亦不能肉白骨。
　　只有。只有，就此好自為之。
　　但是，我要你以后的歲月里，記住你曾經(jīng)所犯下的罪孽。
　　糾纏著你的余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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