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日，上午九點十五分，魔女之家的法吉娜把她的寶貝魔法杖給弄丟了。

　　雖然21世紀末的魔女們早已不局限于使用魔杖施法，但在此之前，魔杖已經(jīng)陪伴這些魔女度過了相當漫長的歲月，它們早已不單單是“掛件”，或是“工具”，而是“伴侶”與“寵物”。

　　總之，弄丟法杖無疑比丟掉性命還可怕。

　　但作為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渾身魔力多到根本沒處使的小魔女，法吉娜只希望魔杖別掉在太過起眼的地方，那樣找起來太輕松，就沒有什么挑戰(zhàn)性了。

　　“這是你掉的魔杖嗎？”

　　這時，有人輕輕拍了拍法吉娜的肩膀。

　　法吉娜：“……”

　　她最害怕的事情果然還是發(fā)生了。法吉娜有條不紊地轉頭，抬起手撇開遮擋住臉龐的長碎發(fā)，露出標志性的甜美微笑。

　　魔女的微笑通常意味著什么，大家都懂。

　　“拿著。別用那副神經(jīng)兮兮的表情看著我，我會想把你變成一只癩□□，關在開水壺里，讓你被燙的來回蹦跶�！�

　　開口說話的魔女叫蘇西，是法吉娜的室友，人挺熱心腸，就是舌頭像淬過毒，一張口就能把她給毒死。

　　蘇西伸出一個巴掌：“五次�！�

　　“五天里它已經(jīng)丟了五次，你不覺得這有點不太正常嗎？”

　　“沒覺得�！狈葘⒛д壤@過一圈，相當隨意地把玩。

　　墨綠色的魔力在法杖表面平穩(wěn)地流動，法吉娜的魔力源自樹木，蒼翠的旅居者擁有極其強悍的生命力，似乎是習自這一點，她的魔杖表面像啃噬掉了一小條太陽，散發(fā)出鍍金一樣的光華。

　　雖然她自認為自己的魔杖是丑陋的……

　　法吉娜正在用魔力檢查魔杖的完整度，“嗯，沒有任何問題。除了那些光禿禿的溝壑，真的很像干裂的老樹皮�！�

　　突然，她的魔杖動彈了一小下。

　　不安分地蛄蛹了一下末端的尖頭，差點從法吉娜手中掙脫出去。

　　蘇西在旁邊冷笑：“看來你和你的法杖相處不太愉快啊�！�

　　“沒有的事！”法吉娜吐了吐舌頭，“它的魔力是我給的，造型是我挑的，顏色是我選的，既然它的一切都是我……本魔女賜予的，它又怎么會討厭我呢？”

　　“這很難說�！�

　　聲音來自頭頂，插話的人是蒂芙。她常年穿著深色的長裙，頭戴深色的魔女帽，厚重的黑色眼鏡框讓她看起來寡言壓抑。

　　但法吉娜幾乎只見過蒂芙開朗的一面，像曲奇餅干上的朱古力碎，初次品嘗就知道那沉默不語其實是甘甜的。

　　“事實上，法杖也不止是一根木頭�！钡佘綇臉情w上走下邊走邊說道。她剛剛從沉睡中蘇醒，伸了一個懶腰�！氨荒Хń䴘竦哪绢^，再怎么樣也不可能是普通的木頭�！�

　　“我記得你外出了�！碧K西點了一下天空，水流的氣泡組成了大大的“hi”。

　　“外面的客人很煩人吧，難怪看起來這么疲憊�！�

　　“……”蒂芙十分無語，“我剛睡醒�！�

　　黑魔法的力量讓那些和她一樣的魔女們昏昏欲睡，但只要在休眠期入寐，就不會有任何負面影響，除了……兩只黑眼圈。

　　“法杖會討厭魔女？”法吉娜僵在原地。

　　這聽起來太像那些嚇小魔女的天方夜譚了。

　　“也未必是討厭呢�！钡佘阶陔A梯的扶手上滑下來，“魔杖的心思是很難懂的�！�

　　切，誰要懂它！

　　不發(fā)一語，法吉娜沉默地將魔杖塞進自己的背包，沒有時間了，她要趕去參加魔女考核。

　　***

　　“魔女考核每年一屆，據(jù)說這次的魔女考核相當之難呢……”

　　飛翔在天空的法吉娜聽見大鳥耳旁絮語。作為愛八卦的情報官，有關于大地的事情他們都知曉。

　　“這次是在日落丘山的洞穴里，只要打敗了洞穴中的魔物，就能通過考驗�！�

　　“洞穴魔物？”鳥群開始躁動不安，“那不是只有傳說中的‘瓦格納龍’而已了嘛！喳喳喳，那個會噴火的！會吃鳥的！會把我們做成燒烤的！邊笑邊吃的超級大惡霸！”

　　法吉娜在旁邊靜靜地聽，很快，她發(fā)現(xiàn)自己知道的還沒有幾只鳥多，就尷尬地走開了。

　　“真希望魔女能好好教訓一下他，喳喳喳！”

　　“沒錯沒錯�！�

　　......

　　日落丘山的“弓”型山丘近在眼前，法吉娜的老師在丘底等候她。古衫先生，他是個嚴肅且刻板的老師，法吉娜根本沒有遲到，但他還是會不斷地確認手腕上的表走準了時間。

　　“本次魔女考核不計時，只要在黃昏前從洞穴里帶出一片瓦格納龍龍鱗的魔女都能算作是考核通過。通過的魔女們會在次日收到魔女協(xié)會的準入通知書，屆時請帶上通知書來到魔女協(xié)會領取魔女證書即可，以上�！�

　　他絲毫不喘氣地念完一大段話，然后扣住領結，扭了扭領帶。

　　法吉娜眨巴眨巴眼睛，她真誠地希望古衫先生能再念一遍，尤其是后半段，那時候她走神了，沒有仔細聽。

　　可是他只是操著一口濃厚低沉的嗓音，說，“聽完了嗎？”

　　“嗯？”法吉娜歪頭，“可以再說一……”

　　“那就這樣�！惫派老壬昧饲檬直韽姆鹊难矍跋Я�。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解開的領帶，急切地趕回家的樣子。

　　“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噢？”法吉娜不滿地仰天大叫時，她的背包拉鏈像是碰到了什么東西，與她同時怪叫了一聲。

　　聲音很小，很微弱，如果不仔細聽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法吉娜以為自己遇到了偷襲的魔物，可她一轉身，“……原來是拉鏈開了�！�

　　“等等？”她一皺眉，“我的背包拉鏈為什么開了？”

　　“這個地方有小偷？”

　　“可是這個荒郊野嶺的小破地怎么可能會有小偷？？？”

　　法吉娜將頭伸進那個像無底洞一般的背包里，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魔杖又不見了。

　　她本就悶悶不樂的心情更加郁悶了。

　　因為魔杖如果遺失在外有可能會引發(fā)世界末日，再加上，魔女在世本就是“邪惡”的化身，如果惹出什么事端，就要重復數(shù)千年前被架上火架烤的黑歷史了。

　　法吉娜的食指抵住眉心，周身閃爍出魔力的波光，像海浪一般在地面上擴散。

　　魔杖的魔力與法吉娜的魔力來源統(tǒng)一，接觸到便會發(fā)生魔力相撞。魔力相撞過后會出現(xiàn)撞擊波，撞擊波出現(xiàn)的地方魔力會短暫消失，而后迅速出現(xiàn)。

　　這不能算作是一種正式魔法，而是魔女們在經(jīng)歷過大迫害事件誕生的尋找同類的小訣竅。

　　沿著魔力消失的路徑走著走著，法吉娜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來到了洞穴深處。

　　越往深處走，洞穴的溫度越高，空氣開始扭曲，發(fā)燙的洞壁像口燒開的平底鍋，石尖則是鍋中滾燙的火栗。

　　法吉娜擦掉脖子上的汗珠，這里的一切都讓她感到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是洞穴上的痕跡和倒在地上的魔物尸體。依靠瓦格納龍的魔力，日落丘山深處的石頭從沉睡中復蘇，成為了“精石怪”。

　　他們是丘山的基石，也是此處最為堅硬的石頭。

　　山腳像被什么東西挖空了一樣，才形成了這個洞穴，實際上，是精石怪的四處移動導致的奇特現(xiàn)象。

　　但現(xiàn)在，他們?nèi)妓榱恕?br>
　　石塊的粉末像一片紅色的沙灘。

　　法吉娜靠近了些，近到能夠觸及到精石怪身體里流出的“東西”——石頭的魔力。有什么東西直接貫穿了正中央，將他們徹底粉碎了。

　　“這相當瘋狂啊�！狈葥u了搖頭。

　　“雖然我欣賞這樣隨心所欲的舉動，但在討伐瓦格納龍之前這樣做，豈不是白白浪費魔力嘛。”或許她和蒂芙一樣是學習黑魔法的魔女？法吉娜心想。

　　“我剛剛想干什么來著？”法吉娜敲敲腦袋，她已經(jīng)忘記了。

　　因此，她也沒能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粉碎精石怪的途徑有很多，未必需要依靠大量的魔力，依靠蠻力也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

　　......

　　再往前走，法吉娜聞到了一股酸臭的氣味。

　　她已經(jīng)施展了魔法，在周身展開一層屏障，但這股氣味似乎并不具備任何腐蝕能力。

　　“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見到臭得如此純粹的東西了……”法吉娜緊緊捏住鼻子。

　　不得不說，這股味道真的很像什么東西合不攏嘴而流下的唾液味。

　　魔力的撞擊波消失的地方變成了山巒的墳場，甚至還有幾只誤入其中慘遭毒手的熔巖蝸牛，那股惡臭正是來源于他們的下腹。

　　滂臭無比的胃酸混合著他們淡藍色的血液，凝固成了膠狀，在周遭高溫焦灼之下，融化，凝固，再次融化，再次凝固……重復著這樣過程。

　　法吉娜想不到有哪一個魔女會用如此手段將魔物大費周章地殺死，“又慢，又費勁，最重要的是，很不衛(wèi)生，很骯臟。”

　　在心中唾棄一番后，她發(fā)現(xiàn)蝸牛下腹的傷口有點眼熟，“像什么呢……一條一條的老、老樹皮？”

　　法吉娜嚇了一跳。

　　這該不會是法杖干的好事吧？她極力否認內(nèi)心的想法，只要稍微動腦想想就能夠知道，魔女的法杖是沒有這種能力的。

　　“如果它敢?guī)е此⑷烊苟枷床桓蓛舻膼撼粑冻霈F(xiàn)在我面前……”法吉娜一定會在它出現(xiàn)的那一刻把它掰斷的，不止兩截，她保證。

　　像是察覺到她的邪惡念頭，洞穴深處傳來了惡龍的嘶吼。

　　聽上去似乎有些痛苦……？法吉娜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其實并不是。

　　***

　　【敲�！�

　　【敲。】

　　【敲�！�

　　【敲敲敲敲�！�

　　長久的嘶吼聲過后，敲糖紙的聲音順著洞口傳出，像剝開一顆新口味糖果一樣，法吉娜好奇地走了進去，看見她的法杖打糕般錘擊瓦格納龍的腦勺。

　　法吉娜揉了揉眼睛：“我看見了什么？”

　　不聽使喚的法杖逗弄瓦格納龍的四個頭，喜怒哀樂的臉龐各自迎風/流淚，她的法杖給每個頭都來了一下。

　　“喂！你怎么不好好待在背包里？！”

　　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

　　魔女為了讓自己的聲音足夠大足夠遠，會不自覺地借助魔力擴大聲量。接收到新的魔力，法杖的速度慢了下來。

　　他們的對話也通過魔力來解決。

　　【……我憑什么要聽你的�！�

　　法吉娜氣個半死：“你是我的魔杖，不聽我的，你還能聽誰的？”

　　【當然是都不聽咯�！�

　　魔力波動變得繾綣綿長，與樹木魔法的生命力相反，在空中劇烈沉浮的，是黯淡的死波。法吉娜討厭這種感覺，這就是法吉娜不愛用法杖的原因。

　　【要真聽你的話呢，我就只是一根充當擺設品的木頭而已。】

　　【你根本不屑于使用我。不過沒有關系，和其他的漂亮木頭不一樣，我會在這里向你證明我的價值。】

　　“什么？我沒有……”法吉娜開始頭痛了。

　　沒錯，不愛用法杖的原因還有一個：她的法杖特別不聽話。

　　最開始只是在使用魔法戰(zhàn)斗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不受控制的傾向，現(xiàn)在，只要法吉娜開始調(diào)用魔力，使用魔法，法杖就會像泥鰍一樣從她身邊溜走。

　　“你的價值？”法吉娜打了一個響指，指尖星芒忽閃，綠光瞬逝而過，魔力迸發(fā)。洞穴里出現(xiàn)一張交織的大網(wǎng)，將肉眼可見的一切事物困入網(wǎng)中。

　　“一根法杖又不會使用魔法�！�

　　【……過分拘泥于魔法，身為魔女也就到此為止了。世界上多的是不需要使用魔法的辦法，只要能夠達成目的就好了�！�

　　“蛤？”法吉娜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有被法杖訓話的一天。

　　怎么會這樣？

　　她的法杖怎么會像神神叨叨的咒語科老師一樣，這太令人抓狂了！

　　偏偏法杖的魔力沒有任何起伏，當然了，木頭能有什么感情，但法吉娜甚至能代入到任意一位老師身上，剛剛飛速下班的古衫先生就非常合適。

　　打��！她不能再往下想了。“啪”——法吉娜一巴掌把腦海中的小人拍死。

　　【你不是需要瓦格納龍的龍鱗么？】

　　【我拔下來給你�！�

　　“哦？”法吉娜眼睛一亮。

　　她踩住大網(wǎng)升至半空，這個位置剛好能夠瞄準瓦格納龍后頸皮的那一片逆鱗，“好啊，求之不得。你只要幫我輕輕壓住，我就能夠鎖定逆鱗的位置�！�

　　【不，是拔下來�！�

　　【逆鱗、額鱗、角鱗、趾鱗、甚至是靠近心臟位置的致命鱗……你所能想到的龍鱗，中的任何一片�！�

　　法吉娜一愣。

　　這個想法倒是出乎意料了。她捂住嘴，掩飾自己震驚的情緒，支支吾吾道，“那就……靠近心臟位置的……致命鱗？”

　　【當然可以�！�

　　【但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會聽你的�！�

　　法杖的尖端向逆鱗刺去，瓦格納龍的鱗片像紙一樣，任由樹枝狀的紋路劃過皮膚，不用魔法，而是單純依靠蠻力去做。但瓦格納龍也不會傻呆著讓法杖像芒刺一樣傷害到自己。

　　龍爪像撓癢癢一樣抓向法吉娜的法杖，將它抓出新的條狀痕。但只一下，瓦格納龍的爪指就被網(wǎng)給糾纏在了一起。

　　【魔女…】

　　“你愿不愿意我的是一回事，但我總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法杖被魔物毀壞�！狈扰斓�，“壞了就要送去協(xié)會掛失，麻煩得很�！�

　　......

　　“龍鱗居然就這樣拿到手了�！�

　　法吉娜看著回到手中的法杖和法杖尖端插的逆鱗，油然生出不真切的感覺。

　　“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提前把你丟出去，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還有，下次你能把自己身上的臟東西給清理掉嗎？最好可以變漂亮一點。”

　　她才不要去學習什么魔杖美容與養(yǎng)護理。

　　【嫌我丑？】

　　【魔女，我的顏色是你配的，花紋是你挑的，全身上下除了身體是我自己的以外，還有哪一個東西是原本就屬于我的嗎？】

　　好像……沒有……法吉娜心虛地干笑了兩聲。

　　【如果下次你討伐魔物叫上我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說完，法杖鉆進了法吉娜的背包�！救绻阍俟室獍盐襾G掉，我就去魔女之家討伐你。】

　　“��！你是說早上的事情？”法吉娜想起了什么，她一錘手，“這樣一想，我似乎是把你落在什么地方忘記帶走了，不是故意丟掉的�！�

　　“畢竟我可是一個魔女，就算東西丟了，用魔法再找回來也是輕輕松松的事情。”

　　【看來你是引以為豪咯？】法杖的小尖頭從法吉娜的背包里鉆出來，似乎是在幽怨地指著她，【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魔女�！�

　　法吉娜不甘示弱道：“怎么？難道你要化成人形來教訓我？”

　　她用小拇指摸/了/摸法杖的腦袋尖：“真到了那一天，我們就開開心心地一起上新聞吧！”

　　“是、誰、凌、晨、一、點、鐘、還、不、睡、覺！”

　　法吉娜：遭了，是蒂芙！

　　——魔力爆發(f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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