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東京·御香樓
“先生好大的架勢”,李師師瞟了一眼對面。
宋江使了個眼色,左右兄弟識相退出房間。
“這里可不是輕易讓人進(jìn)的地方,先生對我可有什么用處?能否哄得人掉眼淚?”
“不能!
嘴里說著不能,宋江卻眼見面前浮現(xiàn)出吳用泫然欲泣的眼眸,心底宛如一汪春水頓起波瀾。
“哥哥不可把我丟在這里……”
“先生——”
李師師的聲音散亂了宋江的念想。
“這茶好苦”,宋江放下茶盞,平白說了句。
“怕不是這茶苦,而是先生心苦!
“姑娘何以見得?”
李師師眨了眨眼睛,“先生的心里話全寫在里面,可是因?yàn)樾纳先耍俊?br>
宋江笑著說道:“說他是心尖尖上的人也不為過,只是不知是不是我一廂情愿,害了這單相思!
“何須這般苦惱,緣分之事有天定,亦可有人為,先生不妨與我說說你們平時相處如何,我來為你出出主意!
“他平時看著文弱,好似需要別人為他遮風(fēng)擋雨” ,說著宋江臉上不覺掛著笑意,“其實(shí)平日里多是他為我籌謀,唔,照顧我和兄弟們。我們每天形影不離,雖知他心里有我,可不知是兄長之情還是……”
李師師用蓋子撥了撥茶湯,“綠衣捧硯、紅袖添香,必定是位佳人,先生好福氣!
宋江閉目想起昨夜吳用扶著吃醉的他進(jìn)屋,替他寬衣解帶、喂他吃茶,最后伏在塌邊守了一夜。
次日轉(zhuǎn)醒,他還兀自沉浸于佳人相伴的繾綣光景,可瞬間,就被一句話擊了粉碎。
“天王哥哥……”
一滴清淚伴著夢吟,硬生生止住了撫摸青絲的手,哎,他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有個從小相識的兄長,其情甚篤。前日害了急病 ,突然去了。他未曾表現(xiàn)出什么,只攬了好多差事做,半點(diǎn)不見傷心?伤绞沁@般,我越是擔(dān)心!
“擔(dān)心?先生怕是在吃心,以為她還記掛著兩小無猜的竹馬之情,猶疑著是否要點(diǎn)明心意!
“姑娘冰雪聰明。他那兄長亦是我心中敬重之人,表白愛慕固然簡單,卻怕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反倒落個疏遠(yuǎn),得不償失!
“如若她對那兄長有意,怕是早與那兄長一同去了,又何必苦戀凡塵。” 李師師看著宋江思忖著,聽小乙說他的哥哥近日總是有心事,帶來她這里解解悶,倒讓她有機(jī)會成就一段好姻緣,心下有了計較。
她話鋒一轉(zhuǎn),“我倒有個主意,可試她一試,看看她心中是否有先生。”
宋江看著眼前的女子,忽然眼眸粲然,嘴角噙著一絲自信的笑容,突然想起平日和他心有靈犀的吳用合謀時的樣子,“某愿聞其詳!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夜深時,宋江一行人隱沒于花燈節(jié)的人群中,涌入城內(nèi)。
唯獨(dú)不見燕青。
“傻小乙,你哥哥這是害了相思病!崩顜煄煋沃^,對燕青笑道。
“這……不知姐姐有否探出是哪位佳人,讓哥哥這般為難!
“咦?她應(yīng)是你哥哥左右之人,你卻不知?”
燕青遲疑之色更甚,“哥哥平日事務(wù)繁忙,并無心于風(fēng)月之事,姐姐快與我細(xì)細(xì)講來。”
李師師攬過燕青的脖頸,湊在他耳邊說了一通。
“原來...是這位佳人”,燕青笑得玩味。
梁山·東院
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吳用捏緊了手中的羽扇。
第一次是帶著香風(fēng)的花箋,第二次是繡著并蒂芙蓉的絲帕,今日又是裝著紅豆的錦囊。
自從上次公明哥哥從東京回來,每隔幾日,就有小廝上山求見,說是代師師姑娘前來送禮。
哥哥每每好生相待,親自收下,從不示人,要不是他能自由進(jìn)出哥哥的臥室,怕是都不知道這些。
難道公明哥哥真的動了心?想起他們已許久沒有把酒夜話,近日哥哥似乎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吳用心中泛酸,終是不及溫香軟玉。
罷了罷了,若是他真的歡喜,我的心意又有何重要。
喝酒去吧,忘了這些惱人的事。
梁山·忠義堂
眾兄弟把酒言歡,好不熱鬧。
燕青看到吳用獨(dú)自前來,一臉若有所思,便拔高了聲音對兄弟們說道:“各位哥哥們不知道啊,這個師師姑娘色藝雙絕,多少達(dá)官貴人男子都入不了她的眼。那日卻主動留下哥哥,暢談甚久,現(xiàn)在又頻頻遣人上山送禮,定是對哥哥動了真情!
“哎呀!小乙哥說得好!公明哥哥是什么人物啊! 必是能把那些鳥官都比下去,俺鐵牛是不是要有嫂嫂了!”李逵抓著個雞腿,一邊憨笑一邊喊著。
“如此說來,梁山豈不是馬上要辦場大喜事啦,哈哈!”史進(jìn)高興地攬住了身邊的石秀,高聲說道。
石秀趁著李逵說話的空檔,將另一只雞腿放到了史進(jìn)碗里,“大郎說得有理!
眾兄弟紛紛笑著應(yīng)和。
哪壺不開提哪壺,吳用眉間的冰霜更甚,開口就是未掩飾好的潑天醋意。
“公明哥哥還沒點(diǎn)頭,你這黑廝倒要搶先給哥哥定了這個親事”,吳用熟練地捏起鐵牛的腮幫子,“看你還怎么胡亂言語!
仿佛是手勁大了些,鐵牛憋不住地掙開鉗制。
“軍師哥哥發(fā)這么大火作甚!哦,是不是哥哥也想要媳婦了。讓公明哥哥改天也給你說個親事,兩位哥哥同日成親,我們梁山雙喜臨門,豈不快活!
“你個黑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花榮趕緊把鐵牛拉到一邊,捂住他的嘴,“鐵牛哥哥少說幾句。軍師哥哥別氣,一起來吃酒吧!”
仰頭飲盡花榮遞來的酒,“這酒真苦”,吳用低不可聞地嘆息。
不等花榮低下頭來詢問,他自顧自地倒?jié)M又飲盡。
喝酒于他,從來是拿捏有度?山裉焖睦镫y受得緊,只想一醉方休。
一壇接一壇,仿佛喝不醉似的 ,醉意慢慢爬上了白玉般的面頰和耳垂。
燕青拉走了想要勸勸的花榮,在吳用耳邊說道:“借酒澆愁愁更愁,哥哥心里有事,不如直接去問個明白!
梁山·東院
婉拒了兄弟們的攙扶,吳用頂著微醺著的臉搖搖晃晃,沿著熟悉無比的路,走到了宋江屋子門口。
“哥哥,我有事與你商議! 吳用拍了拍虛掩的門,一把推了進(jìn)去,房間一片空蕩蕩。
酒壯慫人膽,可人不在,涌上心頭的勇氣又瞬間消散。
瞥見從架上掛著宋江換下的袍子,公明哥哥…… 衣服上應(yīng)還有著他的氣息。
吳用從架子上扯下袍子,可一時用力過猛只得倒在床榻上,再想起身卻是不能,頭里仿佛被塞了棉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恭喜哥哥,賀喜哥哥!
忠義堂一片張燈結(jié)彩,眾兄弟一別往日豪邁,各個穿得平頭正臉,向著同一個方向道賀。
“公明哥哥,你看我穿得好不好看阿”,鐵牛的大嗓門穿透而來,紅綢繩高高扎起兩個滑稽的發(fā)髻,紅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倒像是年畫上的娃娃,就是黑得緊。
“林教頭,大伙今天這是怎么了,又不是逢年過節(jié),為何如此隆重?”吳用對身邊的林沖問道。
“軍師哥哥糊涂了,今天是我梁山的大喜之日。 绷譀_笑著說道,一邊轉(zhuǎn)身走向魯智深。
“快讓俺們看看嫂嫂,是多神仙般的人物!”
“就是!”
兄弟們開始起哄。
嫂嫂?吳用突然覺得不安。目光所及,只見宋江立在堂前,玉冠紅花,滿面春風(fēng)得意。
是啊,美嬌娥在懷,洞房花燭夜,自然是勝卻人間無數(shù)。
而我于他,最有默契,最親近,卻也最無可能。
“恭喜兄長!敝苯亓水(dāng)?shù)叵蛩呷,深深一拜,是與他道賀,也是與這段情愫告別。
“軍師,你吃醉了。”朦朧間,只聽得這一句。
梁山·東院
與盧員外多閑聊了幾句,竟已是夜深;氐皆褐,看到房門大開,卻無半點(diǎn)燭光。
心下有些奇怪,又隱隱約約聽到床榻附近傳出吳用的聲音。不由得一哂,相思成狂。
故意躲開吳用已有十?dāng)?shù)日,卻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心下不覺有些失望,“便是如此吧!
“公明哥哥……”走近床榻,卻發(fā)現(xiàn)了衣鬢散亂的吳用歪在床上,緊緊抱著自己的袍子。
宋江慌忙走過去,俯身拿開衣服,伸手撫上他的面頰。
好燙,這是喝了多少酒。
“軍師,你吃醉了。”
懷中衣服被抽走,驚醒夢中人。吳用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眉眼帶著誘人的醉意。
“恭喜哥哥。”吳用伸手勾住了宋江的脖頸,仿佛被酒氣熏到,宋江突然覺得熱了起來。
“嗯?”
“公明哥哥,可想娶親?”
眼前旖旎的光景,讓宋江咽了咽口水,他壓低聲音,湊近吳用耳垂。
“想。”
“那女子可美?”仿佛是覺得有些癢,吳用向旁邊躲開了一點(diǎn)。
從未見過吳用如此嬌憨的樣子,宋江不由埋在他的頸間蹭了蹭。
“美。”
“……那哥哥可不可以不娶親。”
“為何?”
“因?yàn)槲摇?br>
等了許久,沒有等到下文。宋江抬頭一看,吳用已沉沉睡去。
“真是……拿你如何是好!敝辉诿奸g輕輕落下一吻。
梁山·東院
頭疼欲裂。
吳用感嘆昨天不該吃這么多酒的,真是難受得緊。
“軍師一夜安睡,終于轉(zhuǎn)醒了!睙o比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吳用耳邊傳來。
“公明哥哥,如何在此?”
吳用突然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宋江坐在塌邊正笑著瞧他。
“軍師昨天吃醉了,來找我敘話呢,可還記得?”
敘話?
吳用只記得做了個很長的夢,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全不記得了。
“哥哥莫怪,昨日吃醉了,定是說了胡話,不做數(shù)的!
宋江的笑意更甚,“無妨,酒后吐真言!
吳用心中一緊,發(fā)現(xiàn)自己衣衫散亂,發(fā)髻松脫,身旁放著宋江的袍子,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軍師權(quán)且休息片刻,我去忠義堂看看兄弟們!彼谓牧伺膮怯玫氖直,恰有深意地停頓片刻。
等宋江出了院子,吳用下床為自己打了盆水,洗了把臉。
酒后吐真言……
要是我真的說了胡話,惹了哥哥不快,他自是不會怪罪?伤臉幼,卻著實(shí)奇怪。
吳用整理好衣衫,剛走出院子就遇上了燕青。
“軍師哥哥,可還頭疼?可從未見過哥哥吃這么多酒!
“小乙,我昨日可曾說過什么?”
“軍師哥哥說了好多,不知是哪一句?”
……
罷了,還是去和公明哥哥賠個不是。
燕青看著一頭霧水的吳用,暗自笑了,“哎呀呀,看來公明哥哥還未成功啊!
梁山·水泊邊
躊躇半日,吳用還是毫無頭緒。問了花榮,最后在水泊邊看到了宋江。
烏金西墜,落霞滿天;馃,將水泊染遍。
吳用遠(yuǎn)遠(yuǎn)看著,不知是否該靠近。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衣袂翻動作聲,宋江忽然轉(zhuǎn)過身,向他招了招手。
“公明哥哥,久在湖邊,仔細(xì)著了風(fēng)。”
宋江深沉的目光,將吳用從心不在焉中抽離。
“軍師可想娶親?”
“未曾!
“為何?”
“沒有為何!彼谓暮鋈豢拷,讓吳用有些無措。
“軍師昨天吃醉了,讓我不要娶親,這是何故?”
面對宋江探究的目光和追問,一向善于收拾情緒的吳用更加無語發(fā)窘。
“哥哥怕是聽差了。”
“哦?”
“哥哥若是決心要與師師姑娘燕好,小生自當(dāng)恭迎嫂嫂,為哥哥把婚事操辦得妥帖!
“那軍師怕是又要胡亂吃酒,醉倒在臥榻……”宋江收起戲謔的笑意,撫上吳用的右手,輕輕摩挲。
吳用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說明白了也罷,大不了下山做回閑散學(xué)究。
“公明哥哥,我……”
“加亮!
宋江終于說出了心中輾轉(zhuǎn)無數(shù)次的名字。
“每次夢回你在二龍山自戕,都忍不住心驚!彼谓f時不由用力捏緊了手。
“那刀像是勠在我的心口上,只覺得痛。那時我便想,只要你無事便好,別無所求了!
“可我后來發(fā)現(xiàn),只是在你身邊仍是不滿足。我希望你的眼中也有我。和你的默契愈甚,我愈不貪足!
“天王哥哥突然走了,你失魂落魄,我很是擔(dān)心。師師姑娘就讓我試你一試,昨日你吃醉了,才對我有幾分依戀!
“加亮,我到底該如何。”
……
“哥哥,出發(fā)前夜,天王哥哥曾來過!
沉默許久,吳用突然開口。
梁山·書房
“加亮,我必能從曾頭市那里替你搶回那踏雪烏騅!标松w一臉意氣,“你曾經(jīng)說過,馬中赤兔不過徒有虛名,誰也比不上烏騅……”
“兄長,我全然不記得了!毖哉Z比夜風(fēng)還涼。
裝作沒有看到他眼中的失落,吳用閉了閉眼,“烏騅也好,赤兔也罷,兄長且都忘了吧!
“加亮,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标松w苦笑,“是從宋三郎上山開始吧,還是更早呢!
本可以用更溫和的方式,可還是暗自存了一分決絕。
“鳳凰非梧桐不棲,與旁人無關(guān)!毖垌迕,吳用定定看向晁蓋。
“好一個鳳棲梧桐,罷了罷了……”晁蓋推開房門,悵然離去。
誰也不知道,這一去竟是訣別。
“他說”,吳用嘆了一口氣,“要去奪了那匹烏騅。”
“為了我一句年少輕狂的玩笑話。”
“加亮,我好像看到了石碣村的蘆葦蕩……”
晁蓋最后惦念的,是回不去的從前。
“是我負(fù)了他!
宋江撫上吳用的脖頸,緩緩摩挲,“加亮,可曾后悔過?”
“公明哥哥,我對天王哥哥的只有虧欠。于你,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
雙額相抵,繾綣不相離。
“我亦如此!
后話
宋江帶著吳用來東京游玩,吳用鐵了心要見一見傳說中的李師師。
“哥哥莫不是心虛?”
黑面宋三郎嘴里表示我不是我沒有,心里卻是為當(dāng)初的“佳人”一言后怕。
到了御香樓,吳用和李師師一照面就開始前后左右給對方打分。
“原來是這么位佳人,看上去就不是好相與的!
“皇帝的品味也不過爾爾!
語帶機(jī)鋒數(shù)個會合,李師師自覺不能與他在言語上抗衡,趕緊尋了個話頭。
“小乙今天怎么沒有來啊,這十八個蹄髈不是我一人的功勞啊!
吳用忽然露出恍然的表情,微笑著輕搖羽扇,“燕小乙……”
遠(yuǎn)在梁山的燕青,背后突然一激靈。
天涼了,今晚還是找主人一起睡吧。
送走比狐貍還精的一雙人,李師師啐了一句。
“沒眼看!”
回到梁山的第一件事,吳用敲開了時遷的房門。
數(shù)日后,盧俊義莫名發(fā)了好大的火,把燕青趕出院子,不許他近身伺候。
宋江本來想翻出那些“罪證”趕緊銷毀,卻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張帶著香風(fēng)的花箋。
“罷了罷了,許是整理時丟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