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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明之前
《在黎明之前》文/君子松
2024年4月8日05:39
正文:
。ㄒ唬
按照周雯新學(xué)的卜卦來說,白溪最近有點背兒。
此時,正值下午四點,暑氣黏膩的一層層浮動在空氣里,混面前中年女人的叫罵聲,朝白溪裹挾而來。
“他才那么小一個孩子!才剛上大三,你一個破紋身店就收他六百塊?!你這黑店光天化日訛錢呢……”
白溪坐在店中央,嘴里叼了支煙,虛瞇著眼,望向紋身店外瞧熱鬧圍了一圈不少人腦袋,她將目光收回來,本就天熱,這下好了上上下下堵了個水泄不通,空氣都找不到罅隙溜進來,白溪只覺更加煩躁,她將嘴里那朵白云吁出來,語氣也便不咸不淡:“文一早和你說了,成年人紋身,店征得同意后一概不清洗,不退款!
這種蠻橫客人,白溪干了整整八年紋身師見得多了去了。
她愈波瀾不驚,愈態(tài)度堅硬,這種蠻橫的客人不至半刻鐘就會打退堂鼓。白溪這般想著,那雙纖長的手指夾住那只細長煙草,抖落盡一截?zé)熁摇?br> “光是他同意這六百塊就歸你啦?!還沒問問他老爹老媽老子的意見呢……這六百塊你必須退給我!要不然我就找市場監(jiān)管局評理去……”中年女人說到激動處,胳膊肘一搡,一 扯,旁邊從始至終都深埋著頭的,不知是這悶熱暑氣到底還是因為無地自容,此時,這位男大學(xué)生臉憋了個通紅,小聲喊著媽。
白溪換了個坐姿,黑色彩涂鴉高腰被汗水浸透黏上皮膚,就連她早上隨手一扎的丸子頭此時也松散下來些碎發(fā),層層疊疊撲在后脖頸上有些不舒服。白溪拎起空調(diào)遙控板再往下調(diào)低一度,然而,并無任何鳥用,因為紋身店大門是敞開的,燥熱暑氣還在一刻鐘不停歇的奔涌而來,白溪徹底破罐子破摔:“你去告吧!
“你個小姑娘家家的!反了天了你!”眼看著她揚起胳膊,一掌就要落下來 ,白溪不為所動,頃刻間,門外風(fēng)鈴一陣響。
“別動手!——”
白溪目光渡過面前張牙舞爪的中年女人落到來至面前的男人臉上。
他穿著件洗得發(fā)灰的白襯衫,一條深藍裹腿牛仔褲,兩鬢剃得很短,長相卻異常溫和,看身量足足有一米八的個頭。
這人側(cè)開人群,像是裹了輪太陽進來,他長腿一跨進店門檻,周身像是浮動著一層熱氣層一般,更加將這層暑氣密封進一只搪瓷罐子里。白溪卻打了個寒顫,隨即,她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張縮,汗液由來他一步步跨進來,繼而噴涌而出。
很多年后,白溪也無法解釋,當(dāng)時那么熱的天僅僅只是這么一眼,命定的,如此確切的這么一眼,他們相愛了,愛情這個東西本也就無從解釋,愛了那就是愛了。
這人是誰?親戚?老子?看著年齡也就二三四,不像啊。白溪想著。
“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動手!”他的聲音也譬如長相,溫溫柔柔的,然而這句溫柔勸告并不起作用,反到中年女人更加來兒,嘴里哀嚎著:“小邊。∧銇碓u評理——”
這廂的高大男人伸手安撫著女人的情緒,目光流轉(zhuǎn)至自己身上,他有些傻氣的笑著,原來是個和事佬。
門外人頭依然攢動,不少提著菜籃子的阿姨在門外叫男人的名字,白溪并非本地人,有些聽不懂,這里的人說話跟唱歌似的,嘴里咿咿呀呀的。
“邊煦——別勸啦——擱這兒吵了快兩個小時啦——”
知道時間這么長了,還站外面看熱鬧,不嫌腰疼啊。真他媽的煩。白溪啐了一口。
中年女人嘴里依舊唱著,沒等和事佬開口,白溪先嫌了煩,松口道:“只退三百,能行就拿不行繼續(xù)在這兒唱。”隨即,她起身足掌便要落到儀器玄關(guān)處的樓梯坎上,中年女人眼瞧她這架勢是真要往上攀,連忙呀呀呀:“三百就三百! ”
白溪退了錢,紋身店門前的菜籃子們一哄而散。
唯有這位邊姓的和事佬還矗在原地,白溪有些狐疑著,她靠在玄關(guān)處啪嗒將嘴角煙草點燃,瞧著他那張木納的呆臉,頗有興趣的問他:“你怎么還不走?”
“我看——撞落了不少東西,幫你收拾收拾吧!
邊煦這個人就是這樣,大大小小的事總愿意去幫忙,小區(qū)好人好事總是他這張抿唇笑著露出來一排大白牙的溫和臉。
白溪告訴他,你這樣很容易吃虧的。這時,邊煦總會從身后將她那截芊芊細腰環(huán)住,溫聲說:“我最想要的,已經(jīng)得到了!
白溪甜甜笑著:“貧嘴!
白溪曾經(jīng)一度幻想能有一位帥氣非常,能為她披荊斬棘的白馬王子給她一個完美婚禮,但現(xiàn)下,她又不想要了。
每至傍晚六點零一刻,狹小廚房里總會站著一條系上粉色圍裙高大男人,拎著不銹鋼刀一絲不茍的在案板上切著各類蔬果。
燉鍋里的豬腳湯香味溢出來,淹進客廳里,白溪才覺得有煙火氣息的地方抑或是有他的地方,才是自己真正想要抵達的。
這時,太陽還沒完全淹進云層里,透出點光亮兒,投落至窗臺上。
天上懸掛了一輪,她的屋內(nèi)矗立著一輪。
(二)
白溪紋身店內(nèi)基本上沒什么生意,每日睡到自然醒后,她下樓遛彎兒總能遇見些菜籃子老太,站定住腳步后,沒等半個小時是絕對走不掉的。
“你是小邊的女朋友嘎?(吧)”有時白溪真覺得他們這兒的人講話時是真心好玩,全是語氣助長氣勢,連疑問句也不例外。白溪笑笑點了點頭,老太噥了兩聲再跟她聊起邊煦以往種種。
邊煦在福利院長大,之前是消防員,腿在出一次任務(wù)時受了傷也就退役了,所以現(xiàn)在走路有點兒簸。老太告訴她,邊煦這小伙子非常善良,院子內(nèi)不少女孩兒都欽慕他,現(xiàn)下和你修成正果也算是段好結(jié)局了。白溪依然微笑著點頭,聽老太聊了半個多小時終于得以脫身,她心底莫名涌起股情緒,她和邊煦在一起雖沒到個月數(shù),但從未聽他提起自己的往事,是因為受傷太神傷還是……自己根本就不重要,也沒資格了解他的過去,畢竟,當(dāng)初在一起是那么自然而然的,相互看對眼的,水到渠成的。
白溪這個人敏感至極,一時間心底有些酸楚。兩人并未同居,邊煦會些手藝活兒經(jīng)常搭院子內(nèi)一個黑黝黝大哥的車出縣城去干些零活,此時,時間來到下午四點半,邊煦應(yīng)該回來了。
白溪這樣想著,就加緊步子往居民樓走,就在下一個花壇的拐角,兩人遇見了。
白溪身上披了件薄衫,鏤空刺繡那種,她抬眼,兩人撞進她目光的那一瞬間,忽然激起來陣涼風(fēng),將天邊飄著的云層也吹起道褶皺,而后四散開來。
“白溪?”邊煦拎了一口袋零食,旁邊站著的麻花辮小姑娘有些怯生生的拂了拂光滑額頭上的碎發(fā),低聲與他講著什么。
看。
他就連喚自己,也是大名。
白溪沒再多做停留,轉(zhuǎn)身回了紋身店,將卷簾門一拉,獨自一人窩去閣樓上,任由樓下的邊煦如何呼喊。
【「太陽」:對不起白溪,她只是我一個遠房的妹妹,剛好去的城里路過她學(xué)校,叔叔阿姨就拖我把她帶回院子來!
【「太陽」:你別生氣好不好,我知道是我錯了。】
白溪到底還是心軟了,因為外頭下雨了。
邊煦擠進來,一把將她擁進懷里,那雙臂力氣之大,好似要將她嵌進自己的血肉。
“對不起……”
他再次道了歉,白溪有些時候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偶爾完全控制不住情緒,大發(fā)脾氣。
邊煦擁著她,站在雨聲滴答滴答垂簾前,將頭賣進她的臂彎里,聲音盡是疲憊:“對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
白溪雙手抵在他溫?zé)嵝靥徘,一把將人推開:“誰哭了,趕緊上樓洗澡!彪S即,白溪跨上閣樓,邊煦也緊隨其后。
躺在床上時,白溪盯向潮濕悶出水汽烙上褐黃水印子的天花板。
她是溪水,可以是任何,流進擁擠卻又洶涌的大海,便再也不復(fù)存在。
可他是烈日,是旭陽,是世間獨一份的垂涎存在。
“物以稀為貴!崩^而,白溪感覺到那雙溫?zé)岬,生出厚厚一層繭子的手掌輕輕攏住自己的肩,往懷里帶。白溪貼上他的胸膛,聽見了那顆為她正在熱烈跳動著的心跳,它和著枕邊兒人溫聲:“所以,你不要覺得自己渺小,在我眼里!
“你是我最珍貴的!
大雨傾瀉而下,仿佛有也潤了她的眼眶,白溪說:“可我那么誤會你!
剛才一上樓,邊煦沒來得急將雨點打了個濕透的白襯衫脫下來,著急忙慌地把手機摸出來,翻開聊天記錄給她瞧。
由于指尖上沾了水珠的緣故,指紋解鎖硬是解了五分鐘,也徹底將白溪心底的褶皺撫平了個完全。
“人生就是由一個個遇見、誤會,和錯過組成的,你不要有任何負擔(dān),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我愿意讓你拿我撒氣,我愿意讓你對我耍小脾氣。白溪……不要哭了,好不好?”
好。
。ㄈ
日子一天天過去,邊煦近期去了不少周邊城市干些手藝雜活,工資卡全遞給白溪保管,下班回來偶爾,他會提袋零食,抑或是一束鮮花,又或是自己手工作的小玩意兒。
白溪每次看見都會眼睛亮閃閃的,笑得甜蜜蜜的接過,熊抱似的追問他累不累,餓不餓。
邊煦最喜歡看她笑,仿佛世界都明亮了。
愛,會讓一個人丟盔棄甲,也會讓一個人開天辟地。
“他呀,做得一手好菜,脾氣很好,會烤小蛋糕。不是眾人垂涎的白王王子,是只我一人的,英雄。”
“呀呀呀,瞧你說的這么神乎,你幸福就好啦——”
卷簾門響了,白溪跟電話對面的周雯再寒暄幾句便嘟一聲掛斷。
“你回來啦?”白溪跳下床,趿著毛絨拖鞋飛奔下樓,邊煦立在沙發(fā)前等她的懷抱,一個飛撲,兩個人一齊陷入皮革沙發(fā)里,這一次,邊煦沒有多做停留,只是將大號塑料水杯里灌滿涼白開,摸摸她的頭:“你先去睡覺,我晚一點就回來!
白溪知道他要去忙工作,手上卻依然不松勁兒:“你多久回來?”
我這都三四天,睡著之前看不見你,睡醒了也看不見你。
邊煦將她環(huán)抱住自己精瘦腰間的手輕輕扯開,隨即 ,他摸開手機,亮屏瞧了瞧時間,佯裝思考一陣:“我會回來,在黎明之前。”
在黎明之前。又是在黎明之前,每當(dāng)邊煦拿不準(zhǔn)多少時間回來,或是一晚上都不回來時就會拿這個白溪回懟不了,也追問不了的詞來。
她不知道在黎明之前到底是多久,也就連邊煦也拿不準(zhǔn)主意。
“好啦,時間不早了,快去睡覺吧!边呾愕皖^,在她額前落下一吻,溫聲說道。
白溪敗下陣來,點點頭,直到他的身影重新被黑夜吞沒,這才戀戀不舍的將卷簾門拉上,登上閣樓。
在黎明之前。
你不歸來。
我怎么睡得著。
(四)
他們的愛情沒有什么驚濤駭浪,一切都很平淡,平淡到白溪幾乎生出一種錯覺,她還蜷縮著身子坐在皮革沙發(fā)上,靜靜抽著煙。廚房里還有那個高大男人系著粉圍裙,空氣里也還浮著肉香。
但一切就是這么平淡的,毫無征兆的,戛然而止了。
老式電視上還在不停報道著,火勢如此之大,濃煙滾滾直淹天,將他的軀體吞噬。
白溪故作堅強過,也無數(shù)次崩潰過,但邊煦告訴她。
“你是我最珍貴的!
“人生就是由一個個遇見、誤會,和錯過組成的,你不要有任何負擔(dān),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我愿意讓你拿我撒氣,我愿意讓你對我耍小脾氣。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會回來,在黎明之前!
“人生就一次,白溪,我們要好好活!
人生就一次,白溪,我們要好好活。
她被擊潰過,被摧殘過,而后在他靈魂建立起那座理想城邦化為灰燼,又將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有一段愛情,它淹沒在那黎明之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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