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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
我叫小白梅。
小白梅其實并不是我的名字,我無名無姓,被我親生父母賣給媽媽。
聽媽媽講,我那時不過是個出生沒幾天的女娃,小小一團,被棉被包裹著。許是知道自己要被賣出去,哇哇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小臉上滿是水痕。
賣我的人似是覺得這女娃吵鬧得要命,賣不了幾個錢,頗不耐煩地與媽媽講價。
最后五元錢就賣了一條賤命。
那年代女人不值錢,更別講一個剛出生的女娃。國家轟轟烈烈地搞平權,但扭轉這些人刻在骨子里幾百年的封建思想,讓那些男人放棄他們幾百年來的既得利益,又何談容易?
媽媽算是我唯一的親人。她沒什么文化,一直叫我小小。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叫我,她這么叫我時,眼里總蕩出很久遠的哀思。
媽媽待我還算是好的。也許是同為女人,看慣了這漆黑不眨眼的吃人的社會,心里竟生出一點希冀,期盼著我也能熬出頭。
可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十五歲時,媽媽去世。她一生浮在這光鮮亮麗的名利場,卻未曾享受過名利帶來的片刻歡愉。她這樣的女人在那時多了去,但凡有兩分姿色,都想進來闖闖看——期盼著哪日老天爺眷顧,能撈上個有錢的男人,當一輩子富貴太太。
幸運的人那么多,我們只是普通人。
媽媽留下的財產并不多,為她置辦完后事已是所剩無幾。
我從小到大沒上過學,為數(shù)不多的知識都是媽媽手把手教給我的。她所懂得也不多,都是這些年在床上聽著恩客隨性而來吟的幾首詩。
她教我一首,我記憶很深。
*白梅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
我不知這是誰寫的,也不解那詞中意幾何。我只是本能的,不知為何,記了這詩許久。
后來媽媽留下的錢花完了,我出去找工做。我并不懂什么技藝——在那時,女子懂什么技藝才是叫人吃驚。我所有的,只是一些家務事和年輕的力氣。
我第一份工是在一家飯館里幫著打掃。工錢很少,但勉強夠維持生計。
不過后來,我被后巷的混子盯上了。他們把我拖到小巷,不管不顧地強了我。我大聲呼救,但沒人來救我,淚和血流了滿地。
再然后,飯館的老板聽說了。他很為難地對我說:“你看,這事都傳出去了。這……對我們飯館的名聲也不好。我多給你一個月工錢,也不問你要損失了,你就走吧,啊!
我傀儡似的拿著錢走了。
那年代哪家女人出了這種事,基本上后半輩子都毀了。我孤獨無依,根本不知怎么辦才好。我多希望媽媽還能在人世啊,起碼有個人陪陪我也好。
但什么都沒有。
我渾渾噩噩,出門時后背針扎似的,總疑心有人在背后對我指指點點。
他們大聲獰笑著:“看哪,這就是那個下賤的女人吧。嘖嘖,可真是淫·蕩,在外面也能發(fā)騷!
“這女人真不知羞,怕是好幾個人都不能讓她滿足吧。”
“嘿嘿,就是不知道那下賤身體嘗起來什么樣!
“嘿嘿——哈哈——嘻嘻——”
“啊——。。
別說了,別再說了!別再說了——我不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不是!。
真的不是,不是……
……
我沒能在那吃人的目光中幸存。我走了媽媽的老路——一個任人取樂的妓子。
清白人家的姑娘需要名聲,浪蕩的妓子只在乎金錢。
那些嘲弄對“我”是羞憤欲死的利刃,對小白梅卻是源源不斷的鈔票。
小白梅的名聲一傳十,十傳百,無數(shù)人聞名而來,一擲千金,只為一睹小白梅的芳容。
小白梅不理解,為什么她清白時,僅僅是想要安家立命卻不得志。又為什么當她成為這無盡下賤的妓子之后,卻賺得盆滿缽滿。
大抵人總是失意的吧。
小白梅就這樣過了兩年,直到她被查出身孕。
小白梅那晚過得極其煎熬。她既覺得這孩子是天賜的——好像老天最后仁慈了一把,用這個孩子把她拉出泥潭。又帶著恐慌——之后該怎么辦呢?孩子怎么辦,她怎么辦,錢又怎么來?
她已在泥潭沉了太久,抬頭也看不見天上的太陽。
小白梅這樣畏縮般地過了幾個月。她小心地想:如果這孩子能生下來,她就盡全力當個好媽媽;如果生不下來,如果……
小白梅不敢想了。
好在孩子最后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六斤六兩,相當健康。
小白梅慶幸地松了一口氣,她為他取名小飛,期望他展翅高飛。
她開始置辦起孩子的奶粉、尿不濕、痱子粉等等。
小孩子實在太能花錢,小白梅又從沒想過她會生個孩子,再加上她近一年沒有任何進賬,她的積蓄早就花個七七八八。
小白梅不得不開始考慮如何掙錢。
她活了這么多年,依舊只認得那七八個字,會一些家務活。
她跑上跑下,沒幾家愿意要她——現(xiàn)在不像之前,連干個保潔都要學歷。
她最后去到了一家夜總會。那里的經理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勉強地點點頭,招她進去了。
小白梅知道這里不是什么正經地方,但有什么辦法呢?至少這里明面上不會鬧得太難看。
小白梅滿心以為有了孩子,有了金錢,她就可以就此擺脫過去——她活了快二十年,還是這么天真。
她白天要照顧小飛,晚上還要陪笑陪酒,和那群有錢的花花公子周旋到凌晨。她十九歲年輕的身體早早印上了風霜,很快她感到力不從心。
直到有一次,那群男人在包廂聚眾吸毒。其中一人吸著白粉目光迷離,他看到一旁正安安靜靜倒酒的小白梅,忽地揪過小白梅的領子,拽著她的頭發(fā)就將白粉往她鼻腔里捅。
小白梅嗆得眼睛出了淚,她渾身掙扎地逃離,卻在男人的手下不得動彈。那男人哈哈大笑和同伴分享,小白梅在他們身下淚流滿面。
——這一幕和多年前出奇的相似。
小白梅被逼著染上了毒癮。
那些男人在她靜脈處注射了整整一管毒品。大笑著看著小白梅在地上涕泗橫流,發(fā)癲尖叫。
他們看得太過專注,甚至在警察踢開房門時都沒反應過來。
門重重地拍在墻上!芭椤钡囊宦暎矒羲榱诵“酌返钠谕。
小白梅被帶進了戒毒所,而那些男人在看守所關押,等待著法院的審判。
小白梅一開始是想戒毒的。她被收了所有的東西,關在一間小小的房間里。
她進去前還一個勁地拉著人問:“我孩子呢?我的小飛怎么辦?!他才幾個月,我不在他會餓死的!”
那人強硬地把她的手掰下,對她說:“你放心,我們會把他安排進福利院的!
“福利院?福利院怎么行!福利院那么破,他那么小,他會死的!”
小白梅尖利的聲音被關在了窄窄的房間中。
那小間四壁光滑,小小的空間里擁擠地塞了十張床。里面氣體污濁,透著一股將人壓不過氣的憋悶。
許是在下午做工時間里,房間里空無一人。
沒有人領著小白梅。也許是這戒毒所太破,招不到幾個人,方才的那個不知去了哪里,遲遲沒回來。小白梅不知要做什么,就在一張床上坐著發(fā)呆。
她常在床上,以各種姿勢。但這一刻她卻感到異常的陌生——不知是床太硬太矮了,還是這房間太窄太小了。
這樣的時日在這里算得上悠閑,然而此時的小白梅并不知道。她還在揮霍著,期盼有一天能從這里出去,接回她的小飛。她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工作了,她要帶著小飛離開,離開這個承載著她最曲折苦難的近二十年的地方,尋一個新去處,開啟她的新生活。
然而這一切暢想都在毒癮爆發(fā)時灰飛煙滅了。
小白梅不可自抑地想要吸毒。一開始是精神亢奮、失眠,再后來是呼吸困難、全身發(fā)抖。
癮伴隨著時間爬上她的全身,引誘著她,讓體溫一節(jié)節(jié)地攀高。心跳加速,一聲聲地撞在鼓膜上,欲望潮水般沖擊理智的大壩。
她開始哭叫,面色癲狂地撞墻,像是以為這樣能壓下欲望。
“砰,砰,砰”
巨大的動靜很快引來了看守員。他們幾個人壓住小白梅,把她固定在床上,束縛帶限制著她的行動,被推住到體內的鎮(zhèn)靜劑,周圍圍著她的人……
小白梅忽地掙扎起來,亂揮的手打碎了一旁的試劑,幾個人七手八腳按住她,連上電擊設備。
一陣陣電流竄過身體,毒癮的痛和電擊的痛混在一起,令小白梅渾身抽搐。
小白梅眼神空洞地望著頭頂上的白色天花板。天花板因為老舊而顯出斑駁的痕跡,灰黑色覆蓋住了原本的白,坑坑洼洼地蒙上一層陰影。
小白梅閉上眼,一滴淚水滴落在床上,洇出一小片濕痕,轉瞬就不見了。
毒癮和戒斷反應伴隨著小白梅噩夢般的幾個月。
小白梅偶爾會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她常常會有這樣的念頭:不想活了,也不想戒毒了,就這樣吧,就這樣了。小飛在福利院會得到照顧,他不會有一個曾經吸過毒的婊子母親,小飛沒了她會過得更好。
只是這念頭很快就會被壓下去。
小白梅肉眼可見地沒了生氣,像一株玫瑰日益蔫巴,花瓣變成黑黃的顏色,葉子干燥脫落,盡管再好地照料,也無法挽回它枯萎的結局——從她被折下來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
小白梅擺脫了毒,卻沒能適應戒毒后的生活。
她從福利院抱回了孩子。見到小飛的一瞬間,一雙麻木的眼睛放出來一瞬的光,只是這光很快就要熄滅了。
她的小飛大哭不止,抗拒著母親伸來的手,反而一個勁地往別人懷里躲——幾個月沒見,孩子已經忘記了媽媽。
小白梅的臉色驟然灰敗下來,她像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又執(zhí)拗地朝那個孩子伸出手。
“小飛,到媽媽這來!
“到媽媽這里來,小飛,聽話!
“小飛,我是媽媽呀!
“小飛,小飛?”
“小飛……”
“……”
小飛依然大哭不止。
誰也沒看清小白梅是怎么做的。等他們回過神來,只看到一雙干枯的手扼住了那個孩子的脖子,指甲長長地陷進肉里,手背上青筋暴起,而小飛已經說不出話,臉色青紫。
他們手忙腳亂拽走了那個瘋女人,看她像突然崩潰似的在地上大哭。
——那不應該叫做哭了,小白梅流不出一滴眼淚。
后來她還是把他領回了家,她依舊照顧他的三餐,只是她不再愛他。
小白梅最終還是沒能像她媽媽所幻想的那樣。她自甘沉淪,做回了她的老本行,日夜流連在歡樂場中。
那株玫瑰永遠死在了過去。
她唯一掙扎過的痕跡,也許只有曾經名揚青城,在銷金窟里嬌聲媚笑過的一個名字——白梅。
插入書簽
白梅一詩為元代王冕所著。
這篇采取了時間大法,現(xiàn)實中肯定不會說一下子從類似民國的時代轉到干什么都需要學歷。
所以大家看個樂呵。如果你能喜歡,那我非常榮幸。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