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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侯鳥1end
隨候鳥南飛,風(fēng)一刀一刀的吹。
我不想南飛,淚一滴一滴的墜。
我想我從未忘記過江南。總是恍恍忽忽地夢見垂柳下的流水,以及那個有著長長頭發(fā)淡淡憂愁的素衣女子,撐著一柄淡色的紙傘,站在亭子里,靜靜地等待著,然后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輕輕地笑了:“堅兒!
可笑吧,我是雪山派掌門,我是楊堅,那個總是笑嘻嘻的楊堅,喜歡調(diào)停,被稱為“好好先生”的楊堅,誰又知道我天天夢見的竟是江南,而那個美麗的女子是我的母親。
在定居杭州前,母親和我住在武夷山,我想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每天早上在竹歌中醒來,在晨曦中看著母親認真地煮竹米,淡金色的光灑在她的身上,像極了她柔軟的微笑。武夷山,是個連冬天都沒有的地方。
一天長似一年,母親似乎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帶著我來到了杭州,父親的故鄉(xiāng)?上罴业拈T不讓我們進,紅色到斑駁的門,就這樣冷冷的鎖著,連鎖上的獅子頭都在嘲笑母親的眼淚。直到一年后,楊家突然把我們母子接了去,進了那扇門,我突然很想笑。原來母親朝思暮想的地方竟然如此破落。紅色的大門后是零落的院子,早已枯死的花木,以及衰老的婦人,也許應(yīng)該叫她祖母更尊敬些。母親竟然要的是這些,我迷惑了,這里,比得上武夷山嗎?
記不清過了多久,祖母死了,我拒絕流一滴眼淚。這個女人一直很禮貌,禮貌到冷漠,仿佛母親不是她的兒媳,我不是孫子,只是兩個借住的客人,隨時可以趕走的。
偌大個宅院已經(jīng)空空落落了,光鮮的外表下是一座墓啊,墓中的人早就死了,衰老的婦人仿佛一生都住在這里,也許,她曾經(jīng)也是一個會笑會跳的,會做夢的女孩,可她卻在墓里過了一輩子,F(xiàn)在,我看了一眼母親,悲哀地想,有人還是要走她的路,要往這個墓里跳。
接下來的三年里,我和母親住在這個墓里,冷冷清清,母親經(jīng)常長時間地坐在窗邊發(fā)呆,看著日出日落。我很害怕,覺得母親快要死了。漸漸恨起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來,他去了西域的戰(zhàn)場,也許正在拼死殺敵,也許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但他留下了母親,甚至,連自己兒子也沒見過。
最終,他還是沒有見過他唯一的兒子。一直到,我去了大雪山,他也沒出現(xiàn)。
大雪山的冬天很冷,應(yīng)該說,那是個只有冬天的地方。在那個沒有母親的地方,我學(xué)會了低頭,學(xué)會了微笑著說“沒關(guān)系”,我想我的好脾氣都是那時養(yǎng)成的吧。師父其實是我的叔叔,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他從未提過母親,但我明白他們是認識的,小孩子往往知道的比大人想象的多。
每年到了下雪的時候,我往往會想起江南,雪花飄落的樣子真的很象柳絮,輕柔而沒有聲息,但柳絮是暖的,雪花卻是冷的。母親總是在柳絮飄落的日子里帶我去西湖邊,帶上她做的點心,給我講講父親的故事,每當她回憶起從前就會變得很快樂,仿佛又回到剛認識父親的少女時代,父親在她心中是個大英雄,是個將軍。雖然這時我會被忽略,但我很滿足,因為母親很少有高興的時候,哪怕是在笑時。直到我十歲時,師父出現(xiàn)了,他要把我?guī)ё撸⑶腋嬖V母親,父親死于一次和突厥的戰(zhàn)斗中,我以為母親會忘了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從此可以快樂地和我一起生活了。
可惜,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永遠不懂大人在想什么,母親第二天微笑著倒在了初識父親的亭子里。師父葬了母親,甚至沒有一塊墓碑。我跟著他走了,我想我會忘了江南,連同這柳絮和亭子,至于那個有著長長頭發(fā)淡淡憂愁的美麗女子,她在很早以前就死了,留給我的只是一個溫柔的軀殼。
大雪山的生活平淡而安寧,除了幾個師兄似乎看不慣師父護著我外,我想一切都很好。生活平淡我并不怕,因為和母親一起的生活一直是寂寞的,她很少說話,她在看我時,像在看著另一個人,那個戰(zhàn)死在西域沙場的人。不過,我倒是結(jié)識了一個有趣的朋友。他的家世很不簡單,可他似乎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他曾經(jīng)攥著一支白玉的簪子,恨恨地對我說:“總有一天,我要砸開這鎖,所有的人都要付出代價,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我的。”那種憎恨不像是小孩子應(yīng)該有的,我卻很欣賞他的仇恨,因為我連仇恨都沒有。
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聊天,只有在聊天時他才展露心中的想法,我總是猜測他平時是怎樣的,是和我一樣總是笑嘻嘻的,對誰都很和氣,還是總是冷著一張臉。有一次我們在聊到將來時他的舅舅突然出現(xiàn)了,那是一個嚴肅的中年人,一雙眼睛卻透露出高高在上的傲氣與野心,我天真地笑著,向他舅舅問好,如同未經(jīng)世事的孩子。他在舅舅面前異常恭順,垂著手必恭必敬地回答著,中年人若有若無地瞟了我一眼,似乎在審查他的朋友合不合格。我一直很好笑地看著這對像主仆的舅甥,世上竟有這樣的人。中年人領(lǐng)著他走了,我很恭敬地和他舅舅道了別,當我看到他用憎恨的眼神看他舅舅的背影時,我忍不住輕笑了。皇甫吾名,我很期待你的表現(xiàn)哦。
人和人之間就是這么奇怪,明明以前從沒見過的人,卻在幾次交往中建立了信任,就像我和吾名。他毫不忌諱地告訴我他的野心,而我也向他說了我的母親和師父。他問我,等我當上了雪山派的掌門,我會幫他掌握武林嗎?我笑著說,我可當不上雪山派掌門。他嚴肅地說,你別裝了,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就是將來的掌門。我正了正色,說,我會幫你,我們是朋友。,他靜靜地說,不,我以為他要否定,他只是糾正說,是生死之交。生死之交嗎?兩個年齡剛到十二的小孩子,就這么成了生死之交,沒有任何足夠成為生死之交的理由。而我們真的成了生死之交,一輩子。
剛來雪山派時,師兄們經(jīng)常讓我去砍柴,我不明白是不是我們的下人不夠多。在一次砍柴時我遇到了一個比我小很多的孩子,大概五歲的樣子,正是無憂無慮的年齡。我記不清我五歲時是不是這樣,也許正在為母親不理我而哭泣。明明只差了五歲,他卻只到我腰那么高,當時他正在樹林里玩的高興,還用一個雪球打了我的頭。我不理他繼續(xù)砍柴,不到一定的數(shù)量師兄會給我臉色看的。他卻慢慢的走近我,在樹下探頭探腦地看我砍柴,最后奶聲奶氣地問我是誰,我心中暗暗好笑,這話應(yīng)該是我問你才對吧。我沖他招了招手,他不怕生地過來了,好奇地打量著我的斧子,還使勁提了一下,然后伸了伸舌頭。一個可愛的小孩,臉因為寒氣而凍得通紅,卻依然蹦蹦跳跳,他羨慕地看著我兜里的松果,我笑了笑,輕輕地竄上了樹,摘了幾個給他。他滿眼驚訝地看著,我心想也許這是一個富家子弟,沒見過輕功。
我仔細打量了他,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笑容很淡卻很溫暖,他的江南口音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我突然起了戲耍他的念頭,用一根小樹枝作劍,擺起了雪山劍法的入門十三式,他的神情立即變了,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我好笑地假裝逼近,他突然躍起用什么在我的手上留下了四條淡淡血印,然后像小獸一樣靈活地退了回去,警覺地盯著我。我沒料到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會武功,迅速而果斷,我實在是小瞧他了!澳阍诟墒裁窗?”沒有預(yù)兆地響起了一個聲音,柔柔的南方口音讓我一怔。小孩愣了一下,繼而歡快地奔了過去,撲進了一個少婦的懷里,撒嬌地喊著娘。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清麗的面龐和溫柔的聲音,有著長長的頭發(fā)淡淡的憂愁,莫名的,我心中某個角落一動,不由自主地抽痛起來。她走了過來,拉起我的手仔細看了下,用一塊帕子幫我包了起來。那是一塊杭州絲綢做的帕子,我閉上了眼睛,母親也常常帶著這樣一塊帕子。她以為我是因為疼,輕輕的吹了口氣,輕柔地說,對不起啊,很疼嗎?我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搖了搖頭。那個孩子不安地在旁邊看著,有些后悔。不怪他的,我聽見自己這么說,是我先嚇唬他的。少婦理了理我的頭發(fā),微微地笑了笑,向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略帶責(zé)備地說,和哥哥說對不起。孩子用小如蚊子的聲音說了聲對不起,一溜煙跑了。少婦微微欠了欠身,轉(zhuǎn)身走了,孩子又悄悄的跑到我跟前,把一串紅色的短鏈放在我手里,朝我揮了揮手,跟著他的母親跑了。
是南國的紅豆啊,我似乎又一次看到了江南的流水,柳絮紛紛地飄落,像下雪一樣,我試圖遺忘的地方和那個美麗的女子。我從不喜歡回憶,卻總是不經(jīng)意地想起以往的種種,我真的不想回南方,只要待在這里就好了。
一年一年,雪下了又融化,花開了又謝了,我漸漸長得比師兄們高了。吾名和我依舊保持聯(lián)系,盡管不想小時候那么經(jīng)常聊天了,我想他現(xiàn)在一定很忙,他始終沒有放棄小時候的野心,他需要自己的死士,自己的羽翼,他要強大到建立自己的王國。對了,忘了說明一點,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雪山派的掌門了,我從小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天。說得簡單點,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沒什么煩惱,閑時勸勸停,武林上都稱我為“好好先生”,最讓武林人士稱道的大概是我的消息靈通了,幾乎可以和周三媲美。
再次見到吾名時,已是深秋了。高大魁梧的身材,幾乎高了我半個頭,棱角分明的臉龐依稀有小時候的影子,堅毅的眼睛一直沒有變,我想他離夢想不遠了。什么話也沒有說,我們是朋友,多少年都一樣。吾名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直接,他開口說:“楊堅,我需要你的幫助!蔽覀兪巧乐,無論他做什么我都會支持,這是不需言明的默契。
我發(fā)現(xiàn)這次吾名帶了一個女孩來,她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韻致,很美卻不柔弱,眼神堅定不迷茫,是個很明白自己的心的人?礃幼,她是吾名的心腹,吾名真是找對幫手了。吾名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咳了一聲說:“這是費林,我的人,我的事她都知道!比缓髮M林說:“他是楊堅,生死之交。我們是盟友!蔽液唾M林互道了幸會,我不禁笑了,因為她匆匆看了我一眼后,一直盯著吾名。吾名,這下你可麻煩了。他看到我揶揄的笑容,尷尬的轉(zhuǎn)過臉。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大雪山有三寶,這是眾所周知的,楚妃劍,雪豹和酥油茶。有一個人曾同時把這三樣收于懷中。那天晚上真是大雪山前所未有的混亂。一名弟子發(fā)現(xiàn)被打暈了,綁在一個山洞里,幸好是個暖洞否則凍死了。那盜賊一路暢通無阻的直達融雪洞,就像是有人給他指路一樣,他似乎神通廣大,這么多人找他愣是沒有蹤影。
最后,我無奈地發(fā)現(xiàn)楚妃劍還是被偷了,更夸張的的是,護教圣獸雪豹被殺了,連豹皮都被剝了去,那是非比平常的皮毛,用它裹住凍僵的人,只要那人還有一口氣在就可以救活?上О,要養(yǎng)大一只雪豹要花不少銀兩呢。我揉了揉腦袋,覺得頭疼無比,回到書房已是天色微亮了,端起熱騰騰的酥油茶剛想喝,猛然發(fā)現(xiàn)杯子竟是空的,這偷兒竟連酥油茶都一并喝了去,看來這家伙見多識廣,不但熟知各種暗道機關(guān)還輕功甚好,因為在融血洞前有一條很深的溝壑,寬度不小,輕功不好的人跟本過不去。我突然意識到這是誰干的了,一絲笑意泛起,就是他了。如果真是他的話,說不定還沒走那,千手小如來做事一向出人意料,我決定賭一把,故作鎮(zhèn)定的說:“你出來吧!
突然一道白影從眼前掠過,一個少年略帶譏笑的望著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不緩不急地說:“茶不錯哦!蔽殷@覺手中的杯子何時到了他的手上。我微笑著說:“你可是拿到了我的三寶啊!鄙倌晡kU地笑了笑,細長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我不相信哦,你心愛的寶貝才不是這三樣呢!苯柚鵁艄,我看清了他的長相,驚訝于他異于常人的琥珀色的眼睛,像西域的美酒,剛想張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吵吵嚷嚷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誰:“師兄,快開門,不然我踹門了哦。”少年強忍著笑說:“寶貝來了,你好自為之吧。”來不及說一句,就倏地不見了,如風(fēng)般快。我無奈地打開門,看到了正要踹門的麓平,她干笑著說:“我這不是擔(dān)心你嘛。”這個讓我頭痛的小丫頭啊。
這幾天,大雪山的天氣一直不錯,麓平一直吵要出去玩,我真是拿她沒法子了。帶著點心,我們到了松樹林里。雪后的空氣干凈透明,陽光透過密密的針葉灑在雪上,形成一個一個小小的光斑,麓平看的很認真,像小孩子一樣。她拿著一顆松果給我說:“送給你!蔽彝蝗幌肫鹆硕嗄昵暗哪莻孩子,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幸福的在母親身邊,還是一人孤獨的漂泊。人生本無常,誰也算不準將來會怎樣。麓平看著一地的雪,輕輕的說:“下雪的時候一定很像江南的柳絮在飄!蔽倚闹忻偷匾粍,抬頭望著她,平時蠻橫的她現(xiàn)在一臉溫柔地笑著,仿佛看到了她向往已久的江南。那一刻,我想我愛上了她,真是諷刺,我最看不清的竟是自己的心。
逃避了十幾年,又回到了杭州,和我愛的人。以為忘記的其實記得最深。
人最擅長的就是自欺欺人了。
又是柳絮飄落的季節(jié),像大雪山的雪,紛紛落落,亦幻亦真。
媽媽我回來了
那個有著長長頭發(fā)淡淡憂愁的美麗女子,在柳雪中,笑的一臉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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