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后魏尋推門而入。短發(fā)，杏眼，鵝蛋臉，一米六出頭的個子，不瘦也不胖，灰色T恤外面搭了件黑色襯衣，再配一條寬松的黑色休閑褲。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

　　“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個賣蘋果的老奶奶，擺著個竹籃蹲在路邊。我看她籃子里就剩四個蘋果，便全買了，剛好我們一人一個。她沒有塑料袋，我只能抱著回來�！边M(jìn)屋后的魏尋直奔桌子，剛才騰出一只手推門，盡管她已經(jīng)盡量后仰上半身，讓蘋果往身體上堆，但最上面一個蘋果還是因?yàn)樗膭幼饔悬c(diǎn)晃。

　　蘋果被放在桌上的同時，三個年齡不同的女孩圍了過來。

　　最大的一個十三歲，名叫石漾青，鳳眼菱形臉，頭發(fā)用綠色布帶綁了個雙螺髻，瘦瘦高高，穿著藍(lán)色交領(lǐng)布衣配灰色長裙和布鞋。

　　第二大的一個九歲，名叫祝海棠，圓眼圓臉，麻布條扎起雙平髻，一身土色布衣，瘦瘦小小的。

　　最小的一個五歲，名叫小蓮，垂髫小兒，濃眉大眼，笑盈盈的，穿著薄布襖。

　　這三個女孩都來自古代。

　　-

　　魏尋原本是在大城市工作的一個普通白領(lǐng)，清明祭祖之際，父親生病住院，母親在醫(yī)院照顧父親，便讓她回老家祭拜。

　　魏尋不想回偏遠(yuǎn)的村鎮(zhèn)老家。他們一家搬離老家十幾年了，每年只有清明祭祖會回去，而且大部分時間是她父母回去。其實(shí)說是祭祖，也就是幾個親戚一起去墳地?zé)┫阆炲X紙。加上她對老家的記憶不大好，所以極其排斥獨(dú)自回去。

　　可是父親卻因此大發(fā)雷霆。

　　魏父：“你不要忘了自己姓‘魏’！清明祭祖是大事，以前你說工作忙不跟我們回去就算了，今年我們回不去，就該你擔(dān)起這個擔(dān)子，傳統(tǒng)不能斷！”

　　魏母：“回去拜一拜吧，求祖先保佑你。你都二十九了還沒結(jié)婚，說不定拜一拜就有好的姻緣�！�

　　魏尋不想爭論，雖然很不舒服，卻也只能答應(yīng)下來。

　　她大學(xué)畢業(yè)剛工作那會兒清明無法回老家，父親說的是她一個女生不回去也無所謂，祭祖有她堂弟在就足夠了。

　　之后有一年她跟父母一起回老家祭祖，可二十好幾還沒結(jié)婚在偏遠(yuǎn)村鎮(zhèn)算老姑娘，搞得母親心煩意亂，第二年她說有事沒法回老家，母親果斷答應(yīng)。

　　瞬息萬變……

　　-

　　魏尋又是坐火車，又是坐公共汽車，花了六、七個小時才回到老家。由于次日一早就得去山里祭拜，所以她需要在堂弟家住一晚。

　　堂弟家就是她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她父親兩兄弟成婚后分家，修了一堵圍墻，把原有的房屋、院子一分為二，如今地皮沒變，再次合二為一，修了新房子，住著堂弟和堂弟媳。

　　魏尋父母以前回老家，總是會帶很多禮物回來，這次魏尋一個人，不想拿太多東西，又覺得錢最實(shí)在，于是她直接拿了錢給堂弟。

　　堂弟和堂弟媳非常高興，第二天祭祖完畢后硬要留著魏尋吃午飯。兩人都安排好了，吃完午飯?zhí)玫茯T摩托車送魏尋去鎮(zhèn)上車站，不會耽誤魏尋的行程，甚至還給魏尋父母打了電話說這事。

　　魏尋雖歸心似箭，但堂弟堂弟媳盛情難卻，父母也讓她和堂弟、堂弟媳好好相處，一家子和睦最重要，因此她留下吃午飯。

　　沒想到的是，午飯吃到一半，堂弟和堂弟媳因?yàn)樯⒆拥氖鲁沉似饋�。兩人結(jié)婚三年，一直沒有孩子，堂弟習(xí)慣性話里話外責(zé)怪堂弟媳。對于堂弟媳來說，今天有外人在，讓她很沒面子，一生氣，摔碗就走。

　　魏尋怕堂弟媳出事，好不容易勸了堂弟去追。

　　屋里只剩魏尋一人，她是有些脊背發(fā)寒的，更沒想到的是，屋里陸續(xù)冒出三個古代的女孩，她嚇得拔腿就跑。然而，怎么跑也無法離開這里。

　　后來，大概是外面跑不出去，只能回屋里找解決辦法，她便嘗試跟三個古代女孩溝通。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三個古代女孩沒有害人之心，而且是三個可憐人，于是她冷靜下來分析一切。

　　再后來，魏尋徹底留在了這里。

　　只有魏尋能看見屋里的古代女孩，都是些慘死的可憐人，如果魏尋能陪著她們度過七日，這些可憐的魂魄就能順利去投胎。

　　魏尋小時候隱約聽說過老屋這塊地以前有口枯井，而這些慘死的古代女孩都跟井有關(guān)，大概井就是連接吧。

　　-

　　“今天是第七天，過完今晚你們就可以順利去投胎了。”魏尋從柜子上拿了一個盆子裝蘋果去洗。

　　“魏姨，我來幫你�！� 石漾青一邊跟上魏尋，一邊挽起袖子。

　　魏尋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魏姨”這個稱呼，最初三個女孩還沖著她叫娘親呢，她嚇得不行，解釋了好久她和三個女孩沒有親緣關(guān)系。后來想想石漾青十三歲，她二十九歲，古代女子不少十五、六歲就生孩子的，她們之間確實(shí)差輩了，于是就叫“姨”。

　　石漾青是個特別懂事的女孩，不僅仔細(xì)照顧兩個小的，而且總是主動打掃房屋，眼里有活，恨不得做完所有事。

　　-

　　古時候的石漾青是因?yàn)樘踊樗劳龅摹?br>
　　一次石漾青跟隨父母在城中購置家用，結(jié)果被一惡霸看上。那惡霸年逾不惑，比石漾青父親還大，家中已有十三房妾室，不論如何都不是良配，不僅石漾青不愿嫁，她父母也是不同意的。

　　然而，惡霸要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他威逼利誘，得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擇日就要迎娶石漾青過門為第十四房小妾。

　　意料之外的是，成婚前惡霸暴斃。

　　石漾青本以為自己可以逃過一劫，不曾想惡霸家逼迫她為惡霸殉葬，生是惡霸家的人，死是惡霸家的鬼，要給她立貞節(jié)牌坊。

　　石漾青性子剛烈，原本就寧死不屈，如今更是寧愿曝尸荒野也決不入惡霸家，她找準(zhǔn)時機(jī)，趁夜逃跑。

　　可惜夜黑風(fēng)高，一個十三歲的女子在野外跑不快，她很快被來抓她的人追上。反正都要死，她跑到一處破廟，見有水井，便投井自盡。

　　-

　　“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不像以前那樣能隨便強(qiáng)搶民女。大部分人都是自由戀愛，一夫一妻制。我二十九了沒結(jié)婚也不會被罵得抬不起頭，想結(jié)婚就結(jié)婚，不想結(jié)婚就不結(jié)，可以五十歲再結(jié)婚，也可以一輩子都不結(jié)婚。而且結(jié)了婚，有變故的話可以離婚。尊重婚姻的同時婚姻自愿自由。女人也是人，獨(dú)立的人，可以有自己的選擇�！�

　　“越來越好了，以后還會更好�！�

　　“等你投胎轉(zhuǎn)世，一定好好活一場。”

　　魏尋說這些話是寬慰石漾青，同時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石漾青非常期待。

　　-

　　洗完蘋果，從廚房出來，魏尋看到了站在窗邊往外瞧的祝海棠。

　　說來也奇怪，同為魂魄，石漾青和小蓮雖然也不能離開，但可以走到露天的小院里，唯獨(dú)祝海棠，只能待在房間里面，就算大門打開，也仿佛有無形的東西擋著她，她走不出去。

　　祝海棠向往小院卻出不去，魏尋和石漾青為了顧及她的感受，心照不宣地盡量待在屋里。而小蓮年齡太小，考慮不了太多，時常去小院里玩，不過她總會帶些花花草草給祝海棠，祝海棠倒也喜歡。

　　祝海棠是心細(xì)的姑娘，隱約能感受到旁人對她的關(guān)愛，因此再向往小院外也總是偷偷看。

　　-

　　古時候的祝海棠差點(diǎn)和母親一起跳井而死。

　　大旱三年，鬧饑荒，死了很多人。祝海棠的父親以要讓他的父母活下去為由，把祝海棠母女倆給賣了。

　　買祝海棠母女的男子家底豐厚，卻是個喜歡折磨人的，根本不把祝海棠母女當(dāng)人對待，只留著一條命，變著花樣日日折磨。

　　祝海棠母女活得連畜生都不如，生不如死，因此祝海棠母親趁著一次外出，拼了命地帶著祝海棠一同去死。

　　可惜，買家男子喜歡折磨人，當(dāng)然知道被折磨的人會努力求死，自是時時防備。所以，投井時，祝海棠的母親被抓住了，落入井里的只有祝海棠。并且，祝海棠的母親還被強(qiáng)迫守在井邊觀賞祝海棠的死亡過程。

　　殺人誅心。

　　-

　　“從古至今，人們都希望風(fēng)調(diào)雨順，海晏河清。現(xiàn)在對于大旱一類自然災(zāi)害會有應(yīng)對策略，不必太擔(dān)心。名以食為天，如今的種植技術(shù)飛速發(fā)展，有計劃，有儲備，不會餓著人。還有買賣人口是重罪，家庭暴力的相關(guān)法律也在逐步完善�！�

　　“不要害怕，世間很美好�！�

　　“等你投胎轉(zhuǎn)世，不必再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以去看更廣闊的天空�！�

　　魏尋安慰祝海棠時，兩人一起坐在房間門邊望著外面的天空。

　　有鳥兒飛過，祝海棠看得出神。

　　-

　　“吃蘋果啦！”魏尋高昂的聲音帶著笑意。她希望大家能感受到更多的溫暖，過得開開心心。

　　“魏姨，今個天氣好，你們坐小院里吧。”祝海棠眉眼彎彎，“我坐門口，也能看看蒼穹�！�

　　“好！”魏尋答應(yīng)得十分爽快，因?yàn)榕づつ竽蠓炊菀鬃屓硕嗨级鄳]。

　　祝海棠拿了個蘋果，然后坐在門里面的凳子上，望著門外面。

　　魏尋端著裝蘋果的盆子，石漾青一手一個凳子，小蓮雙手端著一個凳子，三人走到了屋子外面坐下。

　　一里一外，隔著不到兩米的距離。

　　小蓮邊吃蘋果邊盯著魏尋，眼神挪不開。

　　“小蓮，魏姨臉上是有什么東西嗎？”魏尋忍不住詢問。

　　小蓮聽到這話，有些慌張，連忙埋頭吃蘋果，但又有想說的話，她停止咀嚼，包著一嘴的蘋果，抬眸看向魏尋：“魏……魏……娘親……”小蓮說著突然哭了起來。

　　“小蓮你別哭��！”魏尋慌了神，趕緊用空著的左手撫上小蓮的肩膀安慰。

　　小蓮是個膽小敏感的孩子，不過她很少哭，大部分時間都笑盈盈的，她在努力堅(jiān)強(qiáng)。

　　-

　　古時候的小蓮是被故意扔進(jìn)井中溺死的。

　　小蓮的母親生了三個女兒才生出個兒子，可家里實(shí)在窮，養(yǎng)不起四個孩子，小蓮年齡最小，最好處理，家里決定先把她扔掉。

　　小蓮確實(shí)年齡小，可她能聽懂人話，她聽到祖父祖母和父親討論這件事。祖母又是指責(zé)母親肚子不爭氣，生了三個女娃才生出一個男娃，拖累家里，又是埋怨世道不公，讓父親無法賺大錢，過不上好日子。祖父始終沉默不語，坐在一旁喝茶。父親只用最簡短的話附和祖母，偶爾嘆嘆氣。

　　祖母還說，女子天生心胸狹窄，不懂得大局，容易哭哭啼啼，得背著小蓮的母親扔孩子。

　　父親說，她不敢。

　　祖父下定論，這事沒必要讓她知道，先扔。

　　然后，有一日，父親帶母親出門干活，祖母趁機(jī)抱走小蓮，接著扔進(jìn)井中。

　　-

　　“生命是可貴的，藐視生命也將被生命藐視。即使社會壓迫，女性也一直在爭取作為一個人的權(quán)益，以后也會繼續(xù)爭取，越來越多，越來越好。為了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世界，該消失的是壓迫者，是那些不好的東西。女子是人，人可以做的事，女子自然可以做�！�

　　“會好的�！�

　　“等你投胎轉(zhuǎn)世，你會長大，會有自己的人生。”

　　魏尋不確定只有五歲的小蓮是否能聽懂她的話，可她愿意耐心地把這些話告訴給對方。

　　小蓮似懂非懂，不過只要和魏尋待在一起，她就很開心。

　　-

　　“不哭了，不哭了�！蔽簩び檬质萌バ∩從樕系难蹨I，“有什么傷心的事告訴魏姨好嗎？說出來就好了�！�

　　小蓮還在哭，眼淚不住往外涌，嘴里念叨著“娘親……娘親……”

　　魏尋眉心蹙了蹙，她不禁再次思考她跟幾個女孩之間的關(guān)系。

　　“娘親”這個稱呼非常重要，意義非凡，不是能隨便亂喊的。

　　起初她以為因?yàn)樾『⒍际悄赣H孕育的，這些慘死的孩子突然現(xiàn)世，自然首先會叫“娘親”，畢竟一些小動物就是會把見到的第一個活物認(rèn)作“娘親”。

　　接著她覺得是因?yàn)樗龘?dān)起了送孩子們轉(zhuǎn)世這件重要的事，某種程度上也相當(dāng)于是一個“母親”。

　　后來，她覺得她和孩子們之間有某種更深的羈絆。

　　現(xiàn)在，她總覺得她仍然忽略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她需要找出這個重要的東西。

　　可是，好難。

　　-

　　魏尋和石漾青、祝海棠一起安慰了小蓮好一會兒，小蓮終于不哭了，接著開始啃蘋果。

　　小孩子可以說是喜怒無常，也可以說是捉摸不透。

　　人，本身就是奇跡。

　　小蓮不哭了，其他人自然也平靜下來。

　　剛才祝海棠只能在門里面用話語安慰小蓮，可急死了，現(xiàn)在捧著蘋果，若有所思。

　　“不要害怕，往前走。”魏尋的目光溫柔地落在所有人身上。

　　“嗯�！�

　　-

　　今晚，四人就會分別

　　石漾青、祝海棠和小蓮會去轉(zhuǎn)世投胎。

　　魏尋，將迎來另外三個古代的魂魄。

　　-

　　暮色漸濃。

　　夜闌人靜。

　　東方將白。

　　-

　　睜眼，起床。

　　魏尋望了望窗外，陽光明媚。

　　然后走出房間。

　　-

　　隨后，魏尋看到了三個陌生的面孔。她先是一驚，不由得有些害怕，繼而回想起什么，慢慢淡定下來，接著努力揚(yáng)起嘴角，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三個古代魂魄先是有點(diǎn)畏懼，躲躲藏藏，探頭探腦，之后發(fā)現(xiàn)魏尋不是壞人，才稍微大膽了一些。

　　此時最大膽的是年齡最小的那個古代魂魄。

　　“娘親——”小蓮小跑著撲向魏尋。

　　……

　　-

　　安頓好三個古代魂魄，魏尋出門上班。

　　她走出屋子，祝海棠在門內(nèi)揮手送別她，她走出小院，石漾青和小蓮在小院內(nèi)揮手送別她。

　　魏尋，走出了小院。

　　“哎呀！怎么走到這里來了？”遠(yuǎn)處傳來一聲尖叫。

　　是兩個穿著短袖T恤的年輕人。

　　“怎么了？大驚小怪的，不就是一棟荒廢的房子嘛！”

　　“這房子里面死過人！一個女的被奸殺了�！�

　　“什什……什么？”

　　“城里面回來祭祖的一個女的。她堂弟和堂弟媳吵架，堂弟媳跑回娘家，堂弟去追，就留女的一個人在屋里。突然下暴雨，沒了班車，她走不了。晚上村里一個好吃懶做的老光棍，覺得那女的也三十了，嫁不出去，他們湊活過正好，偷偷翻進(jìn)別人家里。結(jié)果，女的不肯。但是女的哪里打得過男的，就……唉……可憐啊……”

　　……

　　-

　　魏尋走啊走，在院落周圍走啊走。

　　雜草叢生，她走出了一條路，路邊，有棵蘋果樹。

　　【完】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