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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青衫
“懷民兄,要我說,你還是莫要與那新派對著干了!蓖趴觳阶叩綇垜衙裆磉,對他低聲說道:“今國公派那邊已經(jīng)上書,我看皇上的態(tài)度……”
張懷民揣著手淡淡地看著同僚,那人話還未說完,他便冷聲打斷:“祖宗之法沿用數(shù)年,如今是一伸手便是大刀闊斧的改革,我大宋建國百年,其基本之法豈是說改便改的?”
那人嘆了口氣,見說不過張懷民,只得無奈搖頭:“但如今荊國公獨得圣上青睞,你便是想進言,也只能進到荊國公那里去!
“那我便一直進,直到圣上看到為止!”
“你啊你啊,你現(xiàn)在與那之前的蘇大學士一般無二,那蘇大學士什么下場,你不會不知道吧?”
張懷民看著天色漸晚,密林掩著黃昏最后的一束光,目光落在西南方向,那人口中的蘇大學士便謫居西南處黃州清苦之地。
他與蘇大學士自官場相識,二人在幾番接觸下私下亦成為了好友,彼時正值王國公提出新政,大學士當堂便與之對峙,司馬相公表明態(tài)度,一場拉鋸戰(zhàn)在陛下的一聲“容后再議”下熄火。
那一日,他找到蘇大學士,問過他以后如何,蘇大學士便對他說過這話。
“祖宗之法不可改,新政的推行必然會勞民傷財!闭f罷,蘇大學士有些無奈地喃喃自語:“這個拗相公!待我見到他,定然與他理論一番,如今這……”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是張懷民心里也清楚,如今大宋內(nèi)憂外患,貿(mào)然實行新政必然會使不軌之人蠢蠢欲動。
后來蘇大學士因多次諷諫新政之弊得罪了新派,被有心人做了文章,一番周折,最后被貶黃州。
想到蘇大學士,張懷民更是無所畏懼地說道:“不論結(jié)果成功與否,我不會改!
同僚無奈嘆氣:“你可真是……”
張懷民笑笑:“天色不早,我先行回府!
*
入夜,張懷民捏著手里面的奏折看了又看,上面對新政的抨擊是他一往無前的態(tài)度。但是心里面的煩悶深深地籠罩著自己,他不明白為什么皇上要啟用新政,朝廷上的舊黨所剩無幾,而代之的便是支持新黨的官員。為首的司馬相公離開朝廷多年,舊黨只能靠著心里面微弱的期盼等待著奇跡降臨。
他長嘆一聲:
自己離被取代,還有多久呢?
*
這幾日張懷民總是睡不安穩(wěn),他隱隱約約感受到了同僚們奇怪的目光,還有壓在心底的不安。
休沐日,張懷民早早起身,打算再擬一封折子,這次由他自己送進宮去。
同僚說得對,一定是奏折被新黨扣下了,皇上沒有看到,不然不可能沒有反應。
他穿戴整齊,揣好折子,叫下人備馬。便聽到外面一陣吵嚷,又只得放下折子,出門先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
“大人!外面來了好多官兵,好像是宮里面來人了!”
心底的不安再次升起,他快步走了出去,只見一太監(jiān)裝扮的人從華貴的馬車上被人攙扶著下來。
張懷民認得他。
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
李憲。
“李公公!
他迎了上去,李憲看著他,旁邊的小太監(jiān)掏出一個匣子,這下張懷民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來,這是皇上下旨了。
皇上這是要做什么?
李憲緩緩打開圣旨,張懷民帶一眾人跪地聽旨。
“上喻,念張懷民苦民生之苦,哀民生之哀,朕深感欣慰,特令張懷民遷至黃州,體察民情,即刻啟程,欽此!”
張懷民跪在地上,頓感渾身血液冰涼,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鋪天蓋地地襲來,身邊不知是誰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使他勉強沒有失態(tài)。
李憲低眉看著他,細著嗓子催促道:“張大人,還不領(lǐng)旨么?”
張懷民顫抖著手接過明黃木橫的圣旨,聲音沙啞:“臣張懷民……”
他哽咽著,突然想起年少時他深夜借著月色坐在窗前讀圣賢書,夜晚的風很冷,但是他懷著一腔熱血,竟是堅持了十多年。
十年寒窗,換來的,卻是一遭貶謫。
后悔嗎,張懷民?
他是不后悔的。
“臣張懷民,接旨——”
在李憲的監(jiān)督下,他簡單收拾好細軟,踏上了去往黃州的路。
也幸好,黃州他并不是孤獨一人,還有蘇大學士和幾位知己好友。
*
蘇軾也是早早地聽說了張懷民被貶的消息,問了承天寺的幾位好友,希望能騰出個住處讓張懷民暫居。
張懷民的馬車不過二三日,便到達黃州。
蘇軾早早地候在黃州外,臨近黃昏,才堪堪看到馬車的影子。
馬車前面的車夫?qū)锩娴膹垜衙裾f道:“大人,前面城門處看起來有很多人,您一會兒要不要下車去看看?”
張懷民搖頭:“我已無心與人交流,不必理會,繼續(xù)趕車吧!
蘇軾的目光看著張懷民的馬車由遠及近,心里盤算著等一下該如何跟張懷民寒暄。
馬車疾馳,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等到了蘇軾的身邊,更是揚塵而過。
蘇軾一時間有些愣住了。
這是張懷民的嗎?
這是張懷民的馬車吧?
他和身邊的下人面面相覷,下人問道:“大人,您……”
蘇軾指著馬車大喊:“張懷民!你走路不看路!你這瞎眼的——”
張懷民隱隱覺得有人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以為是幻聽,結(jié)果又聽到一聲暴怒:
“張懷民!停車!你們快點把他那馬車攔。
此時馬車進了城,速度就變慢了,蘇軾手下的人很快便追了上來。
張懷民此時也反應過來,斂了斂大衣讓自己不至于太過凌亂,下了馬車,就見蘇軾帶著人沖他跑過來。
“我真是服了,我從中午就開始等著你,等了快三個時辰,就等來你這一頓飛土揚塵!好你個張懷民,等下我可饒不了你!”
張懷民連聲說著抱歉,看著蘇軾氣喘吁吁的模樣,心里還有幾分歉意:“子瞻見諒,多年未見你,一時間有些恍惚!
蘇軾擺了擺手:“也罷也罷,你找到居住之所了嗎?”
“初來黃州,打算現(xiàn)尋一處客棧落腳!
“得了,我找人在承天寺為你留了處住所,又便宜又安全!”
張懷民看著蘇軾一臉得意,心里一陣感動。
“子瞻兄……”
蘇軾看他這模樣,抬手:“打住,別太感動,最近寺廟缺錢,招香客居住我有提成,你記得每天給佛祖上柱香!
張懷民笑笑,點了點頭。
*
張懷民連著幾日都郁郁寡歡,想著自己年少時的豪言壯志,想著自己走馬上任時的風光無限,想著自己在為舊黨奔波的不眠不休……
蘇軾也找過他幾次,都被他婉拒門外。
他沒有心情見任何人。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
張懷民早早合衣而席,卻怎么也睡不著。
這幾日他想了很多。
他感覺自己讀這么多年的書都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現(xiàn)狀。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遷官黃州偏僻之地,再無可施展才華之處,他擔心家中妻兒,牽掛故鄉(xiāng)的母親,也不知道舊黨還剩下幾個人……
思緒很亂,十二日的明月在今日卻顯得格外明亮,照得他還睡不著……
“我張懷民為官數(shù)載,竟淪落至此……”
“張懷民!睡了沒有!”
張懷民自言的苦悶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睡了沒有張懷民!醒一醒!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這聲音好熟悉。
是蘇子瞻。
張懷民披上大衣,十月的天已漸涼,凍得他有點打寒戰(zhàn)。
門外的聲音還沒有斷。
“懷民兄——別睡啦!我給你帶了桂花酒!還有我最近研究的美食!”蘇軾的聲音依舊洪亮,張懷民最近煩悶得很,但是聽著這吵鬧的聲音,心中竟有剎那寧靜。
他打開門,看到蘇軾笑嘻嘻地說道:“我就知道你也沒睡,快讓我進去,我看看你在干嘛呢?”
張懷民無奈地側(cè)開身子,蘇軾伸出手做出“請”的動作:“主人先帶路啦,懷民兄,咱們來散散步!
張懷民沒有拒絕,他跟在蘇軾身邊。
此時明月高懸,月光照在庭院里猶如清水般清澈空靈,期間還斑駁著竹柏的影子。
“懷民兄,這月亮傾灑下來像不像水灑下來?這點兒竹柏的影子混在里面像不像水里面的水草在晃動?”
張懷民看著地面上的影子,安靜地點頭。
“像!
“我就說嘛,你我同為知己,怎會不心意相通?”
蘇軾笑著。
張懷民沒有在說話,靜靜地聽著蘇軾在自己耳邊說著。
蘇軾望月,長嘆一聲:“懷民兄,這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爾呀!”
他順著蘇軾的目光望去。
是啊,何夜無月呢?
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過下去的。
他笑了,蘇軾見他笑,也跟著笑。
子瞻,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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