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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也在想你
[01]
“有一次,我們夢見大家都是不相識的。
我們醒了,卻知道我們原是相親相愛的。”
“噠噠噠……”
靜謐之夜,鍵盤聲尤為清脆,回響在雖不寬敞卻裝飾得分外溫馨的單身公寓里。
沈芮靈巧的十指輕盈舞動,在筆記本敲下印度詩人泰戈爾《飛鳥集》中的這兩句詩。
少頃,她緩緩扭動發(fā)酸的脖頸,張開雙臂舒展僵硬的身體,挨著椅背盡情伸了個懶腰。
書房飄窗上,一枝塞納河薄霧紫斜在晶瑩剔透的精美玻璃花瓶里,寂靜地含苞待放,清雅,淡然。
須臾,沈芮又把自己拉近寫字桌,身下轉(zhuǎn)椅的六只小圓輪在地板上劃出“咕嚕!钡穆曧。
她輕點鼠標,保存文檔,關(guān)閉,而后單擊文件名,在變藍的“《我們天亮說晚安》”幾個字后添上三個字——
“(全文完)”
“大功告成!”沈芮長舒一口氣。
這是她兼職網(wǎng)文作者后完成的第十二篇小說。
沈芮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母校所在的城市。她運氣不錯,一畢業(yè)就找到一份文職工作,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她應(yīng)對起來游刃有余,薪資也足以支付單身公寓每月的房租。
晚上富余的時間,她全部貢獻給了自己熱愛的小說創(chuàng)作。
從剛上大學時閑著無聊的信筆胡謅,到后來認認真真碼大綱,每年穩(wěn)定輸出幾篇現(xiàn)言小甜文,沈芮坑品一向不錯。她的作品多次榮登網(wǎng)站首頁金榜,讀者紛至沓來,甚至有積極分子在微博為她創(chuàng)建了讀者群。
今晚她奮戰(zhàn)大結(jié)局的時候,讀者群里其樂融融,正七嘴八舌討論著這部小說的劇情。
夜已深,沈芮使勁揉揉眉心,將準備明天更新的完結(jié)章放入存稿箱,劃開讀者群,打算神游一圈就去睡。
[歲歲的小尾巴:初見大大說《我們天亮說晚安》明晚完結(jié)!根!本!等不了一點好嗎!誰!現(xiàn)在和我一起去大大家敲門!催!更!]
歲歲初見,是沈芮寫網(wǎng)文的筆名。
[七月桃:哈哈哈那初見大大今晚睡不著啦!]
[歲歲的小尾巴:嘿嘿,不知初見大大是否也和然然一樣容易失眠?]
宋然,昵稱然然,是沈芮小說《我們天亮說晚安》的女主人公。
[七月桃:以我觀之,極有可能!]
“……”某位作者大大胡亂抓了抓一頭岌岌可危的青絲。
碼字熬夜成習慣,不碼字腦補也不會停,沈芮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一位資深失眠人士。
[七月桃:不過,俗話說的好,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你們說,初見大大的故事里會不會有她自己的影子?]
[我就冒個泡:哎?打住打住,保護我方大大!禁止打探個人隱私哦。]
[七月桃:哈哈哈姐妹別激動,我就那么一說……]
[歲歲的小尾巴:對對對!不過話說回來,我倒不希望這是大大自己的故事……]
[七月桃:嗯,暗戀好苦。]
……
沈芮不作聲窺屏,沉思片刻,輕輕搖晃那顆發(fā)絲凌亂的腦袋,想要揮散不經(jīng)意闖入腦海的某個身影。
而那身影早已扎根于心,巋然不動。
她從對話框下方挑了一個萌萌的“小兔比心”表情丟進群里,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在此起彼伏的“哇是活的初見大大”“初見大大看看我”“老婆求加更啊啊啊”的高漲呼聲中,沈芮默默退出微博。
三省己身,她認為自己這幾年修煉尚可,勉強算得上是成熟穩(wěn)重、情緒穩(wěn)定的大人一枚。
耐得住寂寞,也沉得住氣。
發(fā)表情……才不是為了掩飾什么,增進互動回應(yīng)讀者的熱情,活躍一下氣氛而已。
嗯,就是這樣。
洗漱完上床已過凌晨,沈芮倚在床頭,沉浸在小說完結(jié)的余韻中,沒有睡意。
但這個點,已經(jīng)不適合找閨蜜聊天了。
她劃開手機屏幕,百無聊賴逛起社交網(wǎng)站,陡然刷到一個點贊評論過萬的熱門帖子,心中一動。
鬼使神差打開微信朋友圈,沈芮把這個熱帖的題目復制進去,更新了一條動態(tài)——
Rui:凌晨了你沒睡覺在想什么呢?
發(fā)完這句話,沈芮身心放松地打了個哈欠。她食指輕劃手機界面,無意識刷了個新。
兩秒后,這條朋友圈動態(tài)上方出現(xiàn)了一條新動態(tài)——
Y:想你。
只有兩個字。
但仿佛是在悄悄地……
回應(yīng)她。
[02]
Y?
沈芮瞇起眼——他(她)的頭像是一片幽藍的夜空,深邃而無垠。
Y是誰?
什么時候加的?
她倏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沒在朋友圈見過這個人——猶如闖入她小小世界的不速之客。
同學?同事?編輯?
……完全沒有印象。
她仔細端詳這個陌生的微信名,暗暗吐槽自己實懶,為什么還沒有養(yǎng)成修改備注名的習慣。
可是,這個人也叫Y哎……
恍如風平浪靜的心湖被投進了一枚小石子,那個身影隨粼粼波光一圈一圈漾開,搖曳,若隱若現(xiàn)。
好奇心驅(qū)使,沈芮不由自主點開Y的頭像,悄悄潛入這個不速之客的朋友圈一探究竟。
頂端的封面是一片璀璨耀眼的星空,把Y的朋友圈映襯得分外澄靜。
往下劃,密密麻麻望去,都是一些文字,沒有配圖。
“想你”之前的那一條動態(tài)是——
Y:我是散落的點點繁星,你走過的風中,一直都有我的消息。
沈芮垂眸,心跳快了幾分。
這句話她印象深刻,出自作家林清玄先生的某篇經(jīng)典散文……
大學時,沈芮格外偏愛閱讀散文,每每手不釋卷。林清玄是她最喜歡的散文家之一。
Y也喜歡他?
好巧哦。
不對!
沈芮凝眸蹙眉:這條動態(tài)發(fā)布于三天之前,她為什么不曾刷到?
除非……
那時她還沒有加上他(她)這位好友。
沈芮陷進溫暖的被窩,把手機舉得老高,苦思冥想。
到底是什么時候加的呢……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烙餅”,被這個問題困擾了一整晚,天亮時才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時已接近中午。
幸好今天是周六,否則沈芮恐怕要把自己愛崗敬業(yè)的招牌砸爛了。
人在午夜時分往往容易多愁善感,待到青天白日神清氣爽時便開始唾棄那隔了夜的胡思亂想。
多少有些矯情。
沈芮慶幸自己沒有一時沖動去問Y是誰。
當她坐在電腦前,看到書房飄窗上,那枝原本把自己裹得嚴絲合縫的花苞偷偷松開了紫白漸變色的兩瓣……
她想起來了!
前日下班路過公寓前的街口,她被一片斑斕的花海勾住了腳步。
“小姐你好,微信掃一掃,送一枝塞納河薄霧紫!
身材高挺的青年戴著黑色鴨舌帽和白色口罩,身著米色休閑衛(wèi)衣,在排成一列的賣花姑娘之中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嗓音清冽如泉,充滿磁性。
他低頭,微微躬身,骨節(jié)分明的手向沈芮遞來一支玫瑰花骨朵,微笑著——沈芮看不到他的表情,是通過他彎起的眉眼猜測的。
“這一枝太害羞,不好賣,所以……”言語之間,似有一些為難。
他的目光誠摯無比,沈芮有一瞬的恍惚,錯覺他已守候在這里許久。
“……好的。”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風衣口袋里掏出手機,對準青年伸過來的二維碼掃了一下。
就當助人為樂吧。
“滴。”
“你已成功添加Y為好友,你們現(xiàn)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謝謝!
沈芮接過那枝害羞的玫瑰,并未再作停留,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公寓走。
被工作荼毒一天的怨念霎時煙消云散,心情莫名愉悅,步伐也變得輕快。
她反復打量手中這顆似在努力蓄勢的紫色星辰,尤為期待它不再害羞的樣子。
即使她一進公寓就順手清除了聊天列表里和Y的對話框。
畢竟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她本想把剛加的微信好友也刪了,又覺得才加上沒幾分鐘就……好像不太禮貌。
一擱,把這事給忘了。
沈芮走到飄窗前,用手指輕輕撥弄薄霧紫柔軟的花瓣邊緣,托腮欣賞它無拘無束擁抱陽光的模樣。
心念不停轉(zhuǎn)動。
根據(jù)Y的前一條朋友圈動態(tài)推斷,那句“想你”,應(yīng)該是對他心上人說的吧……
沈芮剛洗過手,她用冰涼的手背貼臉,給自己降溫。
好險,差點做了冒失鬼。
不過,她很快就無暇顧及這些了。
當晚,歲歲初見的長篇小說《我們天亮說晚安》迎來了happy ending。沈芮進入作者后臺,把文章屬性修改為完結(jié)。又瀏覽文章評論區(qū),一片恭喜撒花祝99,祥和至極。
袁桓,宋然,經(jīng)年守望,暗戀成真。
沈芮賦予了筆下男女主角一個算得上完滿的結(jié)局。
她繼續(xù)往下翻,評論區(qū)也有不同的聲音——
“初見大大把暗戀的小心思寫得那么細膩,令人感動,不會是親身經(jīng)歷吧?”
“如果這個故事有原型……腦補一下好虐……”
“無論如何,抱抱大大,碼字辛苦叻!”
“希望所有身處暗戀中的女生都能像然然那樣幸運,終有一天等到自己的YH!”
YH,就是袁桓。
……
盯著男主姓名的首字母縮寫怔了一瞬,沈芮鼠標一點退出網(wǎng)站。
她在床上盤膝而坐,“嗵”一聲倒在被子上,預感今晚又要失眠。
[03]
林清玄先生曾說:“有時,人的一生只為了某一個特別的相會!
沈芮后來想,她和虞懷的相遇或許正驗證了這句話。
大學不像高中,暗戀已不流行。
無論是追捧光芒萬丈的學霸,還是高舉“顏值即正義”的大旗,女生們表達愛意的方式總是比年少更直接,更大膽。
沈芮的三位室友姐妹也在大一相繼脫單,并時不時為宿舍中這位同她們格格不入的宅女妹妹發(fā)愁。
“小芮芮,你這樣是不對滴!”室友搶過沈芮手中的名家作品集,苦口婆心地勸,“我們現(xiàn)在是大學生啦!不要再像高中那樣,天天把自己閉塞在方寸之地,我們應(yīng)該有更高更遠更美好的追求!”
室友拍她的肩:“比如追求……愛與自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沈芮乖巧點頭,淡定地從室友手中奪回沉甸甸的書本,趴在桌上繼續(xù)看。
“……”室友無語地指指點點。
見她無動于衷,姐妹們漸漸也放棄了。
她們不知曉,沈芮心中自有打算。
她在宿舍樓下見多了因為畢業(yè)不得不和心上人分道揚鑣哭得梨花帶雨的學姐,想想自己畢業(yè)后多半要回家鄉(xiāng)找工作,也認為自己沒有超群的魅力能拐個男朋友回去……并不是很想吃學姐們這種苦。
于她而言,一心一意專注學業(yè)才是大學第一要務(wù)。
但在大二下學期,她的軌跡悄悄偏了航……
圖書館一樓,外借閱覽室。
“咦,會在哪里呢……”
沈芮站在文學區(qū)巨大的書架前,視線游移,上下搜尋。
她是學校圖書館的忠粉,每天下課后都會上二樓公共自修室自習,臨走前再到一樓借幾本書。
今天借完書去而復返,是因為突然想起書簽落在剛剛歸還的《現(xiàn)當代散文精選》中了。
那是一枚她親手繪制的心形迷你小書簽,用彩鉛勾勒著一朵紫色小玫瑰。雖說不上有多精美,她卻非常喜愛。
在門廳咨詢過后,沈芮從管理員老師口中得知,剛歸還的一推車圖書已由志愿者推去閱覽室歸位,她只能自己去找。
道了謝,她快步走進閱覽室,穿過一排又一排書架,駐足于之前借書的區(qū)域。映入眼簾的,是一整排《現(xiàn)當代散文精選》。
她按從左到右的順序,一本一本,輕輕翻閱起來。
卻一無所獲。
難道掉在地上了?
她又沿著過道把閱覽室走一遍。
外借閱覽室面積不小,沈芮兜完一圈廢了不少功夫。
還是沒有找到書簽。
沈芮靠在書架上,有些氣餒,眼神亂飄,不經(jīng)意飄到閱覽室外側(cè)的自助查詢機,靈光乍現(xiàn)。
或許……還有一種可能。
她走到一臺機子前,輸入自己的學號,屏幕上立刻跳出一長串借閱信息。
她按動鼠標,點開最后一行《現(xiàn)當代散文精選》,圖書狀態(tài)顯示為:已外借。
果然……
是誰動作這么迅速,她剛把書還出就借上了?
沈芮有一丁點兒好奇。
嗯……她只是想知道書簽的下落,絕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動機!
她如是催眠自己,用余光觀察周圍環(huán)境,手上沒有停,偷偷點擊“已外借”三個字。
J大圖書查詢系統(tǒng)的智能之處就體現(xiàn)在這兒了——
“生物工程學院2018級虞懷”
沈芮默念屏幕上彈出的名字,發(fā)現(xiàn)這位同學和她同級,心里想的卻是:原來理科生也有喜歡文學的呀!
又掃了一眼應(yīng)還日期,她做賊似的關(guān)掉頁面。
算了,沒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書已經(jīng)被借走,書簽就當作送給那素未謀面的書友的——禮物吧!
走出圖書館,沈芮故作大方地“安慰”自己。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天離開圖書館前都會不由自主去自助查詢機上遛一眼,看看這本書還回來了沒有。
一邊查詢,腦中天馬行空——
虞懷同學看書可真慢。
他會不會把我的書簽丟掉呢?
應(yīng)還日期只剩兩天了,看看他今天有沒有還書吧……
沈芮覺得自己真是太“小心眼”了,不厭其煩地這么做一定是因為太喜歡那張書簽了。
直到某一天,屏幕上的“已外借”終于變成了“在館”。
沈芮幾乎是沖進閱覽室的,她踮著腳尖飛奔到那排書架前,從腦海中調(diào)出背到爛熟的圖書編號,輕松找到了自己借過的那本《現(xiàn)當代散文精選》。
深呼吸,別激動。
哎呀,為什么心跳得這樣快!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沈芮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為什么會被一本書攪得莫名其妙。
她翻開微微泛黃的書頁,一頁一頁往后翻,目光在最后一頁定格。
有一張藍色的長方形小紙片滑了下來,落進她的掌心。
不,這不是她的書簽。
沈芮攤開掌心,只見紙片上的黑色水筆字跡剛勁有力,甚是好看。
紙片的主人摘抄了林清玄先生散文《一生一會》中的句子:“有時,人的一生只為了某一個特別的相會!
落款是——Y。
[04]
故事并未就此結(jié)束。
沈芮不知道虞懷這張小紙片是給誰的,是同她一樣隨手忘在了書里,還是寫給下一位讀者的?
虞懷又不知道自己在等這本書,總不會是給她的。
沈芮也不再糾結(jié)那張心形書簽到底去了哪里,等她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抽走了藍色小紙片,夾進手提帆布袋中的《當代文學史》課本里,然后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圖書館。
面上不動聲色,心情別提有多雀躍。
她把這點暗落落的小心思解釋為對未知事物的新鮮感。
多有意思呀!
誰讓一個理科生那么喜歡文學,字還寫得這么漂亮呢?
嗯,值得收藏。
還不僅限于收藏這件事。
沈芮偶爾會在借書時偷偷查詢虞懷最近在看什么書——J大圖書查詢系統(tǒng)更智能的地方體現(xiàn)在這里:讀者可以通過共讀的圖書路徑查到共讀者閱讀的其他書籍,從而擴大閱讀范圍,形成閱讀圈子,促成良好的閱讀風氣。
沈芮把虞懷近期借閱的文學類書籍列出清單都借了一遍。
巧了,書單中的許多書也是她喜歡的。夜深人靜時,室友們都已睡下,沈芮伏在電腦桌上,邊讀邊做筆記。
一張小紙片,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吸引力?
沈芮也不清楚,她覺得自己魔怔了。
沒事,只要虞懷不用同樣的方法倒查,自己的小動作是不會被他發(fā)現(xiàn)的!
但是有一天,她查詢到虞懷最近借的一本書是她前兩天剛還的《席慕容詩集》。
看圖書編號,還是同一本……
沈芮第一反應(yīng):她暴露了!
怎么辦?怎么辦!
借閱時間是在十分鐘前,虞懷可能還在圖書館里。
沈芮深吸一口氣,極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但有點困難。她手忙腳亂出了閱覽室回自修室拿包,腿不小心撞到椅背,金屬材質(zhì)的椅子移位,發(fā)出不小的聲響。
她明顯感知到周圍人向她投來不悅的目光。
顧不上揉一揉撞疼的腿,沈芮紅著臉不敢抬頭,胡亂捋了一把耳邊凌亂的發(fā)絲,幾乎同手同腳地跑下樓梯,逃出了圖書館。
后來回想起這件事,她覺得自己太神經(jīng)兮兮了。
有必要這么緊張嗎?
或許和第一次一樣,虞懷借那本書只是湊巧呢?
而且……
就算真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照抄他的讀書清單,這也無可厚非。共讀一本書,這本來就是學校想要推廣的閱讀方式啊。
沈芮更在意的是,那天她倉皇逃竄的樣子,虞懷看到了嗎?
如果他看到了,會不會對她印象不好……
“啪!”
她拿書砸自己的腦袋,想要敲醒自己。
戲太多了吧?
人家根本不認識你。
猝不及防的,沈芮心底油然而生另一個大膽的想法。
虞懷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真想認識一下啊……
她走到宿舍陽臺上,微涼的晚風讓精神亢奮的她靜了下來。
J大這么大,隔院如隔山。
難道要傻乎乎跑去生物工程學院把虞懷叫出來嗎?
她連虞懷在哪個班都不知道。
一個班一個班去打聽?打聽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會被人當成神經(jīng)病的吧!
性格內(nèi)向的她做不出這樣唐突的事……
心底剛剛?cè)计鸬男』鹈绫凰謩悠䴗纭?br>
可是沒過幾天,這簇小火苗又死灰復燃。
因為她發(fā)現(xiàn),虞懷的確在復刻她的讀書清單——他最近借的書全是她看過的。
他真的發(fā)現(xiàn)她了。
他也在關(guān)注她。
認清這個事實后,沈芮的心反而定下來了。
她覺得,倒不如大大方方共享書單,共享讀書的樂趣。
這樣不也很好嗎?
接下來的半個學期里,從詩歌、散文到小說,從中國文學到外國文學……沈芮和虞懷通過學校的圖書查詢系統(tǒng)共讀了十幾本書。這使沈芮更加相信,這位理科生閱讀文學作品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真的熱愛。
他們素昧平生,因書結(jié)緣。
冥冥之中,心心相惜。
她對虞懷更添幾分好感。
暑假前一天,沈芮同往常一樣走進圖書館。她準備多借幾本書帶回家看。
在自助查詢機上熟門熟路摸到虞懷的最近借閱信息,她發(fā)現(xiàn)他今天歸還了那本《席慕蓉詩集》。
要不是看到書名,沈芮幾乎快把這本書忘了。
這是虞懷很久之前借的吧?詩集并不厚,續(xù)借到現(xiàn)在才看完?
好奇心作祟,沈芮記下圖書編號,踏進閱覽室文學區(qū)尋找這本書。
她再次穿過一排又一排高聳的書架,停下腳步。
嘿,找到了。
她從由上到下的第二層書架取出那本《席慕蓉詩集》,猶如懷揣著珍寶似的,小心翼翼翻閱起來。
正如她所期待的,虞懷果然在這本書里夾了東西。
同樣是一張藍色小紙片,插在現(xiàn)代詩《一棵開花的樹》這一頁。
紙片上賞心悅目的熟悉筆跡摘抄的是這首詩的第一行——
“如何讓你遇見我”
落款同樣是“Y”。
如何讓你遇見我?
如何讓你遇見我……
虞懷寫下這句話是純粹地摘抄,還是……
“咚咚咚……”
沈芮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她終于可以確定一件事——
她喜歡虞懷。
[05]
沈芮時常感激自己內(nèi)斂沉靜的性格,它可以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有時卻又痛恨它,因為它讓自己做不到像那些開朗的女生一樣,大大方方,敢愛敢恨。
就比如她班上的某位女生,遇到心儀的外院男生會創(chuàng)造一切機會偶遇,她會主動去要微信,去蹭聽他的專業(yè)課,男生打籃球時會沖上去送飲料……哪怕被拒絕了也無所謂。
沈芮聽室友講起時嘆為觀止。
她沒有這種勇氣。
此時此地,她在書架前環(huán)顧四周,心想:根據(jù)虞懷以往的借書時間推測,他應(yīng)該還沒有離開圖書館。
視線越過閱覽室里來來往往靜悄悄的人,沈芮甚至覺得虞懷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也許只要放飛自我地吼一嗓子,他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可沈芮做不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
她唯一敢做的,就是又一次把藍色小紙片藏進自己的書里。
沈芮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不敢做的事,有人做了。
“虞懷!你出來!”
沈芮收拾完東西,剛走到一樓大廳,就被圖書館外的一聲高喊釘住了腳步。
許多人和她一樣,把目光投了過去。
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生氣喘吁吁爬上圖書館前高高的臺階,奔進大廳來。
沈芮睜大眼睛,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
這個女生剛剛喊的是……
虞懷?
“別吵,來了!
一個稍顯清冷的聲音在她右后方不遠處響起。
沈芮呼吸一滯,耳邊掠起一絲微風。身著白色T恤的高個男生從她身后快步走來,與她擦肩而過。
那微風帶著初夏的陽光味道,輕輕撩動她的裙擺,也撩動著她的心。
沈芮眼尖,瞄一眼男生手中剛借的兩本圖書,立即排除了她聽到的是同音姓名的可能性。
那兩本書與她剛查過的借閱信息完全吻合,毋庸置疑——
他就是虞懷。
“……”
沈芮如夢初醒,方才從她身旁走過的男生,竟然是虞懷!
那個讓她因為一張紙條心旌搖曳的虞懷。
那個和她一樣熱愛文學志趣相投的虞懷。
那個她每天忍不住關(guān)注的虞懷。
那個……她剛剛確定喜歡的人。
荒謬嗎?
見都沒見過,卻敢確定喜歡他。
沒想到,剛才那一秒的擦肩,竟然是這半年來和虞懷距離最近的一刻……
“哎呀虞懷!你借個書也太磨蹭啦,我都快餓死了!”大廳門口的女生見男生走過去,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抱住他的一條手臂來回搖晃,“快說,今晚請我吃什么?”
女生長得明眸皓齒很漂亮,她同男生撒嬌的模樣和語調(diào),不可謂不親昵。
男生任女生勾著手臂,沒有一點要掙脫的樣子。
他嘆一口氣,冷淡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寵溺:“好了別問了,走吧!
圖書館的玻璃門后,沈芮依然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等她回過神來,那兩人已經(jīng)走下臺階,漸行漸遠。
沈芮還在發(fā)怔,緊握帆布包的手微微顫抖。
原來虞懷喜歡的,是這個類型的女孩嗎?
那自己和他,還真是很不般配……
她只是覺得有些遺憾。
好不容易確認了自己的心意,卻連他的正臉都沒有看清。
雖然她的心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如何讓你遇見我?
這分明是個開篇即結(jié)局的be故事。
……
從這段青澀久遠的回憶中抽離,沈芮輾轉(zhuǎn)反側(cè)越發(fā)清醒。
一看時間:凌晨1:25。
她只能謝天謝地明天,不,今天是周日。
劃開朋友圈前一條動態(tài)的評論,清一色都是讓她早點休息。還有朋友和她分享了養(yǎng)生助眠小貼士,也算十分貼心了。
也是,非要沉溺于往事,也算作繭自縛,失眠也活該。
沈芮嘆一口氣,動動手指,又在朋友圈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
Rui:今天凌晨你沒睡覺,又在想什么呢?
她配了一張黑貓警長的搞笑圖片——眼睛瞪得像銅鈴。
發(fā)完之后,沈芮才醒覺自己這番操作是在深夜發(fā)癲吧?
雖然現(xiàn)在這個點沒幾個人會看到這條動態(tài),但天亮之后少不了被父母朋友信息盤問……
唉,別任性,趁月黑風高刪了吧。
沈芮正要按下刪除,不經(jīng)意又刷出一條更新——
Y:今天我也在想你。
[06]
Y?
賣花小哥也沒睡?
沈芮失笑。
雖然他的這句話未必是對她說的,但前后兩條動態(tài)放在一起……
他是朋友圈的自動回復AI嗎?
宛如為了驗證這種離譜的可能性,沈芮迅速又發(fā)一條朋友圈——
Rui:還有人沒睡嗎?
發(fā)完,默數(shù)兩秒,刷新。
Y:我在。
沈芮心頭一震。
這……
Y還真是句句有回應(yīng)。
他竟然真的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那么,之前兩條動態(tài)……
書房飄窗上的那枝薄霧紫已經(jīng)被沈芮挪進了臥室,它靜靜守在高柜一角,又悄悄綻開了兩瓣。
沈芮把花帶回公寓那天就上網(wǎng)查了薄霧紫玫瑰的花語,是長情。
她每天都在留心觀察它的生長,這枝小花總是令她想起曾經(jīng)遺失的那枚紫玫瑰小書簽。
過了這么久,虞懷一定把它扔掉了吧……
長情的似乎只有自己。
那么同樣還沒睡的Y呢?
他在想誰?
說在想她,沈芮是不大信的。
借著午夜夢話,他是否把她當成了自己想念的那個人?
Y一定也是個長情的人吧。
唉,沈芮又嘆一口氣。
他偏偏也叫Y……
沈芮抱膝呆坐片刻,還是拗不過這個名字對她的致命誘惑,破罐破摔,刪除了剛才的兩條動態(tài),重發(fā)一條——
Rui:只聊五分鐘。
編輯,發(fā)送。
仿佛是在邀請。
放下手機,她開始忐忑。
她深知自己這么做是不理智的,甚至還可能會遇到不安全的因素。但是……
就放縱一回,為執(zhí)迷不悟的自己再編織一個美夢吧。
就像她曾經(jīng)編織過的,那么多以他為原型的故事。
于她而言,都如夢境。
天總會亮,夢也會醒。
她可以管理好自己。
“叮!”
意料之內(nèi),微信亮起了一個小紅點。
不過隔了足足兩分鐘之久。
沈芮深吸一口氣,劃開。
[Y:你好,冒昧打擾,請問我可以做你五分鐘的樹洞嗎?]
果然是賣花小哥。
[Rui:你好。]
沖動是魔鬼,沈芮現(xiàn)在開始緊張了,捏著手機,半天才生硬地擠出兩個字。
似乎感知到了她的不安,對面極力安撫——
[Y:為什么睡不著,可以說說嗎?]
[Y:隨便聊聊,放心,我會保密的。]
[Y:如果讓你感到不舒服,隨時可以拉黑我。]
沈芮:“……”
倒是給足了她安全感。
[Rui:不好意思回復慢了,其實我有一丟丟社恐。]
[Rui:最近剛寫完一個故事,還沒出戲,所以有點失眠。]
她坐直身體,認真回答Y的問題,不動聲色地略過失眠的深層原因。
Y畢竟是陌生人,沒必要事無巨細告知。
[Y:原來是這樣。]
[Y:你一定是個特別重感情的人。]
[Rui:?]
[Y:對自己筆下的人物況且傾注深厚的情感,生活中必也如此。]
沈芮托腮: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Rui:也許吧。]
[Rui:那你是什么樣的人呢?]
忽略掉那兩句容易讓人多想的“想你”,沈芮對Y仍然充滿好奇。她仔細瀏覽過他的朋友圈,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美文佳句的摘抄,于是主動給他安了一個人設(shè)——
[Rui:賣花的文藝青年?]
[Y:哈哈。]
看到哈哈兩字,沈芮耳邊仿佛聽到了他的笑聲,眼前浮現(xiàn)而過賣花小哥遞玫瑰給她時,露出的那抹笑意。
即使那天他戴著口罩,沈芮直覺他長得不賴。
[Y:我是理科生,在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上班,賣花是一時興起的兼職。]
[Y:不過,這些并不影響我熱愛文學。]
[Rui:你也喜歡林清玄先生?]
沈芮對這個話題饒有興趣,聊起文學,她就更加不困了。
[Y:嗯,讀過一些,林清玄先生的文章極其富有哲理。]
[Rui:對,他的文筆也十分清麗脫俗,讀起來特別舒服。]
[Rui:你還喜歡誰的作品呢?]
[Y:太多了。季羨林、豐子愷、汪曾祺先生的散文,余光中先生的詩。外國作品的話,最近在重讀泰戈爾的《飛鳥集》。]
沈芮瞟了一眼書桌上敞開的米色封皮詩集,震驚至極:這么巧!
[Rui:我也愛讀泰戈爾!剛完結(jié)的故事里還引用了他的詩句!]
[Y:不錯啊,你真厲害,我最喜歡那句:“我們在熱愛世界時便生活在世界上!盷
[Rui:我也很愛這句!]
……
沈芮找到知音了!
碼字之余,她也只有閱讀這個愛好。每次完結(jié)一本小說,她都會停下來充充電。接下來準備新文的這段時間她正打算用來好好閱讀自己喜歡的書籍。
讀書時若有心得和感受,如果能與朋友分享一二,那該是多美妙的事啊。
沈芮何其慶幸,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刪掉Y。不然,她將失去一位多么難得的互聯(lián)網(wǎng)讀書搭子!
相見恨晚!
說好只聊五分鐘,臥室墻上的貓咪掛鐘“滴答滴答”,時針已指向數(shù)字3。
[Y:對了,不知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天就快亮啦。]
[Y:經(jīng)常熬夜?最好不要這樣,對身體不太友好哦。]
最后還是Y以風趣的口吻提出結(jié)束這場完全收不住的深夜暢聊。
沈芮看了一眼時鐘,捂臉。
恐怕再聊一會兒,他們真的要變成她筆下故事的書名——《我們天亮說晚安》了。
就算是Y提出要做她的樹洞,自己也不應(yīng)該占用他這么長時間,真難為情啊……
[Rui:不好意思!耽誤了你的休息時間,抱歉抱歉!]
[Y:沒有耽誤。]
這句話,Y回得特別急切。
[Y:來日方長,我們可以慢慢交流,如果我有這個榮幸的話。]
他又補充說。
[Y:晚安。]
[Rui:好,晚安。]
聊天結(jié)束,沈芮感覺心情舒暢了不少,先前沉浸往事的不快一掃而空。
她把自己陷進被窩里,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大學里她和虞懷能早早相識,是否也能像這樣相談甚歡?
如果……
算了,沒有如果。
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困意來襲,沈芮給手機充上電,翻個身沉沉睡去。
微信那一頭,Y——
那位沈芮念念不忘的虞懷,又一次徹夜難眠。
[07]
在大學室友眼里,虞懷這個人的嗜好極其割裂——學著冷冰冰的生物科學,成績位列班級上游,卻喜歡抱著能讓其他男生睡死過去的文學作品挑燈夜讀。
如果不注意看他書架上的那一排專業(yè)書,都以為他是中文系的文藝青年。
虞懷并不以為意,愛好而已。
他注意到沈芮,是在大二下學期,緣起學校圖書館借的一本《現(xiàn)當代散文精選》。
那是一個深夜,虞懷敲完老師布置的期中作業(yè),合上筆記本電腦,從桌上隨手摸了一本書翻身上床。
論文寫精神了,他摁亮床頭燈,翻開手中的《現(xiàn)當代散文精選》,打算讀幾篇文章醞釀一下睡意。
“哎喲臥槽!”
還在打游戲的室友突然發(fā)出尖銳爆鳴聲,震得虞懷手一顫。
這一顫,一張心形紙片從書頁中飄了出來,猶如一只輕盈的蝶,落在他的床上。
虞懷拾起心形紙片,翻過來轉(zhuǎn)過去,在微弱的燈光下細細打量。
紙片正面是紫色彩鉛繪制的一朵小玫瑰,小巧玲瓏,甚是可愛。反面工工整整地用藍色水筆謄抄著明代文人于謙的一句詩——
“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
虞懷了然。
這是一枚書簽,應(yīng)該是上一位讀者留下的吧。
是忘在書里了?還是書簽漂流?
——他在網(wǎng)上見過這樣的活動,挺有意思的。
書簽上的筆跡很清秀,虞懷判斷它的主人應(yīng)該是女生。
紫色小玫瑰的右下角還有一個十分迷你的落款:Rui。
Rui是什么意思?
英文名?還是哪個字的拼音?
虞懷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他一去圖書館就到自助查詢機上找到了這本書的借閱記錄。它的上一任讀者是:人文學院2018級沈芮。
沈芮……
是個動聽的名字。
虞懷心里想。
很快就到了還書日期,但虞懷沒有把小玫瑰書簽放回去,反之,他也學沈芮的樣子寫了一張小紙片,當作書簽夾進書里。
他藏了一點小心思:如果沈芮回來找這本書,這張書簽就權(quán)當他的回禮。但如果她沒有來找,那就把它贈給下一位讀者吧。
而沈芮的那朵紫色小玫瑰,已經(jīng)被虞懷珍藏進自己的筆記本里。
為什么要這樣做,他也說不清楚。
虞懷再次注意到沈芮,是因為一次偶然的查詢。
因為沒記清老師推薦的某本專業(yè)參考書,他上圖書館搜索了同班同學的借閱清單。
完成查詢后,他忽然心血來潮——
想看看他許久沒有關(guān)注的“小玫瑰”,最近在讀什么書呢。
虞懷仍然從自己借過的那本《現(xiàn)當代散文精選》入手,按動鼠標,順藤摸瓜找到沈芮,雙擊姓名。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他在某位同學滿屏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文學書單中陷入了沉思。
沈芮是在照抄他的讀書清單借書?
也不是不行。
虞懷哭笑不得,順手在手機備忘錄記下沈芮剛還的那本《席慕蓉詩集》的圖書編號,也打算“抄個作業(yè)”。
他對“小玫瑰”興趣更濃了。
接下來的兩個月,他和沈芮互抄書單,共讀了不少文學書籍。又一次歸還圖書時,他陡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
——想和沈芮見一面。
其實,這并不難。
在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達的大數(shù)據(jù)時代,就算J大再大,上論壇發(fā)張?zhí),找一個人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但虞懷不愿這樣。
他不想冒冒失失地打擾沈芮。
他不想給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直覺,這樣做她會不高興。
如果能像辛棄疾詞里寫的那樣——“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就好了。
漸漸地,虞懷摸清了“小玫瑰”借書的時間規(guī)律,打算在閱覽室里做個善于觀察的“有心人”。
但“有心人”并不好做。
他不想“踩點”得太過明顯,怕被同學誤會成舉止怪異的偷窺狂,那樣簡直有病。他仍然同往常一樣,在自習室里待一會兒,再去閱覽室轉(zhuǎn)一圈。
他每天在文學區(qū)書架徘徊,一邊看書,一邊看人。放眼望去,他覺得許多女生像沈芮,又都不像。
一無所獲。
如何讓你遇見我……
這是一個難題。
暑假前一天,虞懷又認認真真地寫了一張書簽,夾進《席慕蓉詩集》里。
他決定再去圖書館碰碰運氣。
還了詩集,又借了兩本書。他在文學區(qū)多停留了一會兒。
殊不知,當他轉(zhuǎn)身走向另一排書架的時候,匆匆跑來找《席慕蓉詩集》的女生就在他身后不遠處。
她偷偷摸摸地把書里的小紙片兒裝進自己的帆布包,躡手躡腳離開了閱覽室。
生生錯過了。
“虞懷!你出來!”
圖書館門口,有人在喊男生。
虞懷蹙眉,差點把她忘了。
比他小一歲的妹妹虞茜在J大對面的工商學院上學,他們都是本地人。虞茜今天特地過來找他一起回家,晚飯還準備敲他一頓竹杠。
“別吵,來了!
和沈芮見面的愿望落空,虞懷心下只剩嘆息。
只有等下學期再說了。
[08]
度日如年的暑假過后,大三來臨。虞懷開學第一個月跑了五次圖書館借還書,卻發(fā)現(xiàn)一件不太妙的事——沈芮不再關(guān)注他的書單了。
這是為什么?
他不太確定,決定再看看。
可是第二個月,第三個月……沈芮借的書都再沒有一本與他相同。
他們之間的默契早已煙消云散。
虞懷困惑,不知道沈芮發(fā)生了什么。
又或者……
會不會之前的種種原本就是巧合,是他想太多了?
虞懷深刻反思。
但他沒想通,后來干脆不想了。
虞懷再一次想起沈芮,已經(jīng)是在大學畢業(yè)后,還是被妹妹虞茜勾起來的。
“哥!這枚書簽真別致呀!”
從來都沒有邊界感的妹妹假期在他臥室里橫行霸道,兩指捏著不小心從他筆記本里飛出來的小玫瑰書簽嘖嘖稱贊。
“放下書簽饒你一命!庇輵淹{她。
“不對,這圖案好像有點眼熟……”虞茜話鋒一轉(zhuǎn)。
聞言,虞懷放下手中的書,看向妹妹。
“我想起來了!”虞茜叫道。
她“嗖嗖嗖”從手機里翻出一張圖,懟到親哥眼前:“看!和這朵紫玫瑰像不像復制粘貼!就連右下角的落款字母都一樣!”
虞懷戰(zhàn)略性后仰,瞇眼一看,驚訝到差點說不出話:“這是什么?”
虞茜解釋:“這是我最喜歡的網(wǎng)文大大的親筆簽名!她的新書周邊里就有這朵她自己畫的小玫瑰!小玫瑰可是故事里的重要信物!”
“她叫Rui?”虞懷問。
“不,大大的筆名叫歲歲初見,Rui是大大真名中某個字的讀音,她在微博有提起過。”虞茜一臉微妙的表情,“虞懷,你怎么會有初見大大的親筆簽名書簽?”
虞懷無視她的問題,繼續(xù)問:“她的新書叫什么?”
“《如何讓你遇見我》。”
虞懷聽到這個書名,怔了一下。
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虞茜賊兮兮湊過來:“虞懷,你和初見大大認識?”
她重重拍了一把虞懷的肩膀:“好哥哥,快從實招來!”
叫哥哥也不管用。
虞懷三下五除二把大鬧天宮的妹妹趕出房間,打開電腦。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從《如何讓你遇見我》開始,虞懷熬夜把歲歲初見的所有完結(jié)文都讀完了。
每天,虞茜已經(jīng)做完幾個夢的時候,他還坐在電腦前,沉浸在一個又一個故事中無法自拔。
虞懷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闖進了一個未知的世界,撞破了非常了不得的秘密。
這個秘密還偏偏關(guān)于他——
他們曾經(jīng)在學校圖書館借書共讀的那點隱秘心思,被沈芮揉碎了寫進故事里。那枚遺失的小玫瑰書簽,也成了故事主角日復一日的思念寄托……
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明明是特別溫柔的筆觸,卻讓人讀來倍感哀傷。幸好,作者最后給每個故事都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如果可以的話,虞懷真的很想立刻與這位歲歲初見大大見一面。
他想當面問問她,為什么每個故事里的女孩都喜歡得那么辛苦?
——他怎么忍心讓她這樣辛苦……
她是否也曾像故事中的那個女孩一樣,悄悄在學校論壇點歌,默默為他送出節(jié)日的祝福?
——他每天穿梭在校園里,為什么從來沒有認真聽過電臺廣播!
她是否也曾一次次繞道,特意路過生物工程學院,只想等一等那個根本不認識她的人?
——大二的他在顧慮什么,為什么沒有先去找她!
她是否也曾誤會過他與其他女生的關(guān)系,獨自黯然神傷,然后把彼此推得更遠?
——他為什么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情!
虞懷此刻無從分辨這些情節(jié)是真實還是虛構(gòu),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徹底亂了。
還有……
為什么每個故事的男主人公姓名首字母縮寫都是YH?
和他一樣。
不敢多想,又不能不多想……
她從他的全世界路過,而他卻一無所知。
虞懷不淡定了,他從來沒有如此迫切的沖動,想要認識小玫瑰書簽的主人。
不想再錯過她,不想再留她獨自一人,在故事中尋找圓滿……
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接下來的每一天晚上,虞懷都會泡在歲歲初見的微博超話里,仿佛這樣就能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他第一次真正見到沈芮是在加入讀者群的那天——在歲歲初見的新書簽售會之后,有不少讀者在群里曬出了與她的合照。
一雙靈動的明眸,微卷的齊耳短發(fā),笑得略有些靦腆。
并不是特別出眾的相貌,卻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
原來這就是她。
虞懷心里評價:她的筆名很符合她的氣質(zhì)。
他更驚訝的是,沈芮現(xiàn)在竟然和他在同一個城市——她在網(wǎng)站的作者訪談中提起自己大學畢業(yè)后沒有回家鄉(xiāng)工作。
她覺得母校所在的城市很值得留戀,就留了下來。
那么,和她見一面的可能性又增加了幾分。
虞懷默默關(guān)注起歲歲初見下一次簽售會的時間。
但他沒想到,機會來得這么快。還沒等到下一次活動,他就見到了她。
那是一個尋常的傍晚,下班后的他出了地鐵站,正要往家走。
這時,一個挎著帆布包的短發(fā)姑娘迎面而來,然后,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虞懷有一瞬的怔忡。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是沈芮。
虞懷也堅信自己不會看錯——畢竟他已經(jīng)把她的照片看了千百遍,她的樣子早已刻進心里。
他轉(zhuǎn)身,目送沈芮進了附近的單身公寓。
接下來的幾天,虞懷總是蹲在這個時間段,守在地鐵站出口。
果不其然,他又“邂逅”了沈芮很多次。
但他沒有出聲叫住她,更沒有尾隨她進公寓。
他怕嚇到她。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注視著她,看她悄無聲息地從自己身邊經(jīng)過。
虞懷終于真真切切地體會到,沈芮等在他學院門口的那些日子,是怎樣的心情。
不能這樣。
他不允許他們再錯過。
那一天,虞懷向街口兼職賣花的大學生買了一朵紫玫瑰。他終于在短發(fā)姑娘又一次即將路過他時,把手中的花遞向她。
“小姐你好,微信掃一掃,送一枝塞納河薄霧紫。”
[09]
沈芮最近感覺自己像在夢里。
自從那夜暢談之后,她和Y每天晚上都會聊一會兒。
社恐如她,多數(shù)是Y先來找她說話的。但說著說著,她就不再有所顧忌。
敞開心扉,從文學聊到生活,沈芮覺得他們就像熟識多年的知己老友。
無論是愛好,還是性格,他們有太多的相似與默契。
或者換一個詞,心有靈犀。
沈芮有些凌亂了。
她承認,自己對Y的好感始于他的微信名,這對他多少有些不公平。但是,現(xiàn)在這種好感已經(jīng)上升為心動。
而且,不止一點點心動。
深夜,她翻出塵封在日記本里的兩張藍色小紙片,盯著它們怔愣許久,最終與自己和解。
時過境遷,或許,真的應(yīng)該放下那些無果的執(zhí)念。
放下,向前走,才會有新的開始。
但她又有一絲害怕,害怕自己對Y的心動是距離產(chǎn)生美,畢竟網(wǎng)友見光死已經(jīng)有無數(shù)前車之鑒。
沈芮覺得自己時而興奮期待,時而失落擔憂,快要精神分裂。
今日尤為忐忑,因為Y約了她。
不得不說,Y是一個體貼入微的人,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緊張情緒,他沒有單獨約她見面。商場的書吧承辦了一場線下讀書會活動,Y邀請沈芮一起參加。
[Y:不用焦慮,就是和幾個朋友交流讀書的心得體會,聊聊天,做做游戲,很輕松的。]
[Rui:嗯嗯,好的。]
可是沈芮光挑選穿哪件外套出門就耗費了足足一個小時,柜子里的衣服換來換去,攤了一床鋪。
哎呀,為什么要這樣糾結(jié)呀!
她扶額。
臨出門,她欣然發(fā)現(xiàn),那朵薄霧紫玫瑰已經(jīng)展開了所有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在陽光中起舞,生命在盡情綻放。
下午一點,沈芮如約到達商場。她站在書吧的玻璃門外,手中捧著一本精裝版的《飛鳥集》。
她和Y約好了在書吧門口相見,再一起進去!讹w鳥集》是他們的相認信物。
書吧外已有不少人,沈芮目光逡巡,努力辨認哪一個是Y。
記憶之中,贈花那一次Y戴著口罩,她也沒有太過留心……Y到底長什么樣子,她完全無從知曉。
嗯……
他說他今天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閑裝……
巧了,沈芮目光所及之處有兩位白衣青年,手上都拿著書。距離有點遠,看不清書名。
不過,其中一位青年另一手捧著花,看樣子更像是在等女朋友,應(yīng)該不是Y。
沈芮不敢貿(mào)下結(jié)論沒拿花的青年一定是Y,于是低頭發(fā)信息。
[Rui:你到了嗎?]
[Y:我在。]
Y秒回。
[Y:就在你面前。]
沈芮抬頭,發(fā)現(xiàn)不遠處那兩位青年都在低頭看手機。
沈芮:“……”
算了,走過去問一問吧。
她收起手機,抬起步子,向那位手中只有書的青年走去。
快走到他跟前時,身側(cè)突然有人出聲。
“Rui?我在這兒呢!
沈芮回頭,原來是懷抱一大捧薄霧紫玫瑰的青年叫住了她。
這個男人很英俊,目光之中皆是她。
只聽他彬彬有禮道:“嗨,沈芮同學,我是虞懷。”
沈芮猛然轉(zhuǎn)身,一雙如水的眸子望進他含笑的眉眼。
這句遲到多年的自我介紹,早已在她夢中回響了無數(shù)遍。
而此時,Y——虞懷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她面前,微笑地看著她。
他們都不再言語,仿佛天地萬物在此刻屏住了呼吸。這一剎那,她曾經(jīng)所有的心事都有了歸屬。
沈芮忽然想起《飛鳥集》中的另一首詩,格外應(yīng)景——
“你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么話。
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久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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