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與竹馬

　　——吶吶，你知道嗎？我們平時看到的玫瑰，其實(shí)都是月季哦。

　　——哎？！

　　——真正的玫瑰花很小很丑，也不香�；ǖ昀锏模际窃录九�。

　　——哎，那玫瑰不是很可憐嗎？

　　——嗯？

　　——總覺得它很孤單啊。玫瑰。別人都以為那是它，其實(shí)卻不是呢。

　　——笨蛋。

　　※

　　他們兩個是一起長大的。

　　算不上是多么熱血或者有趣的記憶，也根本不記得是怎么開始的，但好像是從穿開襠褲開始就在一起了。

　　對彼此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藏在頭發(fā)里的疤痕，耳朵后面的痣，小時候尿床的次數(shù)，被老娘拿著晾衣桿追著打的樣子，初戀的年紀(jì)，喜歡的類型。

　　男孩子總是長得很快，一過了熱血沸騰跑跑跳跳的年紀(jì)，就會顯出天差地別的不同來。

　　他鬧騰些，那個人安靜些；他朋友多些，那個人多多少少有些不合群；他熱愛大自然熱愛人類熱愛世界，那個人就是一副生人勿近我在宅的模樣。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談一場戀愛，那個人的身邊已經(jīng)換過許多人了。

　　那個人，喜歡男孩子呢。

　　雖然也并沒有正式地介紹給他過，但也免不了“不小心”地遇見，畢竟他們同租一間公寓，抬頭不見低頭見。有時候他下夜班早了，回來的時候，在樓梯口就能看見那個人摟著過夜的男孩子在門口親親抱抱。

　　他總是靠在樓梯口，拿出剛拿的牛奶，一聲不響地喝完�？粗泻⒆舆M(jìn)了電梯，那個人溫柔地微笑著揮手，然后揉著后腦勺進(jìn)門，他才打著哈欠慢騰騰地走過去。

　　“早安哦，我?guī)Я缩r奶回來，你要不要喝一點(diǎn)再睡？”

　　有時候他想，那個人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吧，但還是做出什么都不曉得的樣子來。

　　“等我們長大了，如果都娶不到老婆，我們就永遠(yuǎn)住在一起吧�！�

　　兒時的承諾還在耳邊呢。那個人小時候白白軟軟的臉頰，大大的眼睛，好像一伸手還能觸摸到似的。

　　但也許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了。明明是兩個人的約定，卻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有時候也會覺得胸口的地方有些悶，但是灌一點(diǎn)牛奶下去就會慢慢好些，胃里泛起溫暖的奶香，好像那個人小時候會用的牛奶香皂。

　　你在我身邊就夠了，哪怕你身邊的人并不是我也不要緊。

　　這樣就很好，這樣就足夠好了。

　　※

　　他在便利店上夜班，所以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思考。

　　有時候會有年紀(jì)很小的學(xué)生情侶來，大約是下了晚自習(xí)的樣子，手拉著手分食一個飯團(tuán)。他看著他們的背影，就會有點(diǎn)晃神。

　　什么時候開始，他們再也不會一起吃一個飯團(tuán)了呢？

　　小的時候總是被那個人欺負(fù)，每次帶了便當(dāng)也總是被那個人搶過去，吃上幾口再一臉鄙夷地扔回來：“一點(diǎn)都不好吃，一定又是你自己亂做的。”

　　有時候會想，如果用這將近二十年的交情來賭一把，會不會贏過那個人身邊的男孩子呢？

　　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他輸不起。

　　因?yàn)椴幌胧�，所以不能在一起�?br>
　　好奇怪又悲哀的邏輯。

　　有時候那個人下班的時候——那個人在一個小酒吧駐唱——會過來買一瓶可樂，然后靠在收銀臺前面，陪他說一會兒話。

　　不著邊際地說些有的沒的，今天在酒吧里遇到的客人，找錯的零錢，不會唱于是蒙混過去的歌，這種牌子的安全套在打折哦你要不要買一盒。

　　那個人會笑著推一推他的頭，輕輕地罵一句笨蛋，然后背起放在一邊的吉他，說早點(diǎn)回來，然后出門。

　　哪怕是這樣的一小段交談，也覺得漫漫的長夜并不那么難熬了。

　　他笑，低聲說一句，好。

　　※

　　那個人突然跟他說要搬出去的時候，他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

　　那個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本來應(yīng)該提早些說，也方便你跟房東商量，但我也是臨時起意，想和那孩子搬到一起去住。

　　他點(diǎn)點(diǎn)頭，那孩子他也見過，小小軟軟的，不像他似的長手長腳。

　　他覺得眼睛有點(diǎn)酸。

　　明明一點(diǎn)都不貪心，明明什么都不要，還是被拋棄了。好奇怪哦。

　　那個人看著他一剎那就掉下來的眼淚，頓時有點(diǎn)慌了手腳，不停地跟他道歉，說會補(bǔ)償一部分租金給你，末了有些拘謹(jǐn)?shù)刈ヒ蛔⒑＃÷暤卣f總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大大方方談戀愛。

　　他心里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卻抹了抹臉笑了起來，推了那個人一把，罵道你這小沒良心的，我們一起買的那么多東西要怎么分啊，衣柜要切成兩半嗎。

　　那個人也笑起來，都給你吧，搬過去以后我會買新的。

　　連這些僅剩的，帶著回憶的東西，都不想要了。

　　他突然覺得一點(diǎn)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可是眼睛還是好痛，好像慢慢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了。

　　※

　　那個人搬出去之后，還是會偶爾跟他通電話，下班的時候也還是會順路來看看他，卻永遠(yuǎn)都不再會說那句早點(diǎn)回家了。

　　也對嘛，那個人有別的家要回了，會有小小軟軟的戀人等著他，然后他們會在一起說些那個人永遠(yuǎn)都不會對他說的話題。

　　他還是笑著跟每個進(jìn)來的顧客說歡迎光臨。

　　一直笑著，一直笑著，慢慢就不記得怎么哭了。

　　面前的站著等他收銀的人，突然大叫起來問他你還認(rèn)不認(rèn)得我，他抬起頭來吃力地辨認(rèn)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竟然是中學(xué)時代，那個人的同班同學(xué)。

　　他們雖然并不在同一個班級，但中午卻總是湊在一起吃飯，放了學(xué)也會一起去踢球打電動，慢慢地也竟然和彼此班級里的人混熟了。

　　說是敘舊，其實(shí)也回想不起來到底說了些什么，只聽到對方最后問他，你和某某，最近還在一起嗎？

　　他笑著搖搖頭，本來是在一起，但是他和戀人同居以后，就搬出去了。

　　對方有些驚奇，戀人？你們兩個不是一對嗎？

　　他被冰冷的空氣嗆了一下，連忙瞪大了眼睛搖頭否認(rèn)，說怎么可能我們只是朋友啊。

　　對方哈哈地笑，那小子小的時候，不是總說以后不想娶老婆，要和你在一起嗎？前幾年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我們聽說他沒有女朋友想給他介紹，他還說他有你就夠了吶。原來都是開玩笑的��？

　　他溫良地笑了笑，大概吧。

　　玫瑰好可憐。

　　大家都以為那是玫瑰，但真正在竹馬身邊的，是月季吶。

　　玫瑰它……好可憐。

　　※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慢慢地居然喝出了牛奶的味道來。

　　更小更小時候的事情也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那個人叉著腰站在他面前說，喂，你叫什么名字。然后不等他回答就大聲地自報(bào)家門，說了我們做朋友吧。

　　幼時的他瞇起眼睛，看著那個人逆著光的笑容，也笑著說了好啊。

　　明明約定了要一起的，到最后卻只剩他一個人而已。

　　我們不是約好的嗎？

　　他覺得酒精都慢慢地從眼眶里流出來了，腦子卻好清醒。

　　但是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地，給那個人撥了電話。

　　那個人好像還在工作的樣子，一聽到他拖著撒嬌腔調(diào)的暗啞聲音，就立刻走到了安靜的地方，壓著嗓子問他在哪里。

　　他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說了什么，只記得自己哭得氣息都不穩(wěn)了，反反復(fù)復(fù)地控訴那個人失約無賴又不講義氣……還有喜歡。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

　　翻來覆去的，好像不會講別的詞了一樣，一遍一遍地說喜歡。

　　一直說到筋疲力盡，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為止。

　　※

　　他醒來的時候，一個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雖然喝了酒，自己做過的事卻還是清清楚楚的記得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他抬起胳膊來遮住臉苦笑，啊，糟糕了啊，搞不好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終于醒了啊笨蛋�！�

　　聽到熟悉的聲音，他突然楞了一下。

　　“不能喝就不要喝，每次都要搞到我來幫你收拾殘局，我又不是你媽�！�

　　耳邊響起擰毛巾的水流的聲響，他的胳膊還牢牢地壓在臉上。

　　那個人走近了，“抬手，洗臉。”

　　他不動。

　　那個人“嘖”了一聲用力扳開他的手，卻看見他哭得像爛桃子一樣的兩個眼睛又水汪汪紅通通了起來，眼淚亂七八糟流了一臉。

　　“還哭？！再哭你就要瞎了�！蹦莻�人沒好氣地重重地幫他擦臉，“瞎了要怎么跟我交往�！�

　　他還抽抽搭搭地，聽了那個人的這句話，突然停了抽噎，努力睜開腫的瞇成一條縫的眼睛看向那個人。

　　那個人“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彎下腰來，在他的眼簾上印上了很輕的一個吻：

　　“我們，交往吧�！�

　　“哎？可可可可是……你你你你……”

　　質(zhì)問和疑惑被全數(shù)封進(jìn)了溫柔的親吻里，嘴唇被輕柔的吮吸著，舌尖有些微微地發(fā)麻。

　　眼睛又酸了。

　　“笨蛋！不許再哭了！不許哭了聽見沒有！”

　　“唔……”

　　※

　　笨蛋玫瑰一直都不知道，竹馬也跟他一樣不安。

　　懷揣著一樣的心思。

　　一樣是喜歡，喜歡到了不敢染指的地步。

　　害怕被拒絕，害怕失去，害怕被討厭。

　　忐忑不安地。

　　等待那株一點(diǎn)都不美麗的，只屬于他的，真正的玫瑰綻放。

　　我愛你。

　　我很愛你啊，笨蛋。

　　玫瑰與竹馬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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