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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坐在學(xué)?Х葟d北邊靠窗的位置,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來,暖黃色的光線穿過我的手指縫一道一道泄下來,漏在我的臉上。
我一抬頭,就能透過窗玻璃清晰地看見學(xué)校的后山。山上五顏六色的樹密密匝匝堆疊在一起,就像鑲在畫框里的油畫。
這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來,我最后一次見到林朝夕,好像也是這個季節(jié)。
林朝夕已經(jīng)死了。三年前一個雨夜,她被失控的卡車撞得像一只白蝴蝶似的飛起來,然后鉛塊般墜下,背影模糊在傾盆大雨里。
她確定無疑,是死了。
然而,死了三年的林朝夕,又回來了。
不僅如此,現(xiàn)在,她就坐在我的對面。
*
“啊?我就是林朝夕啊。”
她纖細(xì)的手指把弄著咖啡杯的瓦楞紙杯套,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已經(jīng)有點(diǎn)不耐煩:“你怎么會不認(rèn)識我啊。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什么死不死啊!彼穆暰天然帶有小女生的嬌俏,像是下一秒鐘就會拉著你的手賣乖的語氣。
“你是從哪過來的,”我勉強(qiáng)擠出一句話。
“宿舍啊,剛剛推門進(jìn)來就看見你了,”林朝夕抬起頭來困惑地打量我,然后笑了,“你怎么了?”
“今天幾號了?”我擠出第二句話。我沒有辦法驗(yàn)證她話語的真假。她的笑容越是純真燦爛,我的心里就越是恐懼。
“2017年,”她把手機(jī)在我眼前晃了晃,證明她說話的真假,“10月31號。”
2017年10月31號——這是五年前林朝夕出車禍的日期。
我的心被一只無名的手攥緊了。
她在開玩笑嗎。故意調(diào)整了手機(jī)的時間?
我正色道:“林朝夕,現(xiàn)在是2020年!
“哦?”她精致的柳葉眉蹙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你在說什么啊!彼呀(jīng)明顯地有些不高興了,大概是在覺得我無理取鬧,我招呼著讓服務(wù)員過來,林朝夕已經(jīng)拿著杯子,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了。
“你想問時間?”她懶洋洋地說道,“沒必要,”她指了指玻璃窗外面的滾動屏,上面用紅色的字寫著“2017年10月31日”,然后她帶有一絲挑釁意味地瞥了我一眼,嘴角流露出一絲識破了我幼稚把戲的得意。
“林朝夕,”我突然本能地叫住她,她回過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臉上沒有表情。
“不要去平嶺路!蔽颐摽诙觥
她的目光撞上了我的。她深深看著我,結(jié)果卻是我先躲開了。然后,她白色的衣角翩翩飄過了咖啡廳的玻璃門,陽光撲她身上,好像撒上了閃閃的金粉。她輕捷地就像一只蝴蝶。
咖啡廳的服務(wù)生走過來。我深吸一口氣,慢吞吞地問道:“今天幾號?”
服務(wù)生投來狐疑的目光,指了指玻璃窗外面:“那里有啊!
滾動屏上“2020年10月31日”的紅色大字張牙舞爪撲進(jìn)我的視線。
“剛才我旁邊有人嗎?”我繼續(xù)問。
“沒有,”服務(wù)生斬釘截鐵,“吧臺對面不就是這張桌子嗎?我不會看走眼的。”
“我要看監(jiān)控。”
*
我倒帶第十八遍的同時,服務(wù)生小哥剛好翻了他的第十七個白眼:“同學(xué),還有什么問題嗎?你這個已經(jīng)影響到我們工作了。監(jiān)控也給你看了,你說對面有人也好撞鬼了也好,這都不是我們店的問題啊!
“但是,”我想說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心虛。
監(jiān)控里我的對面空無一物,只有我一個人鎮(zhèn)定自若地喝著咖啡。自始至終只有我。
門口攝像頭能掃到顯示屏的一半,醒目且始終如一的“2020”張著血盆大口無情地譏笑著我。
但是,我剛剛真的看到人了。看到了死去三年的林朝夕。我看到她笑,還對她說話,讓她不要去平嶺路,那天晚上她就是在那里被酒駕的司機(jī)撞得整個人碎在血泊里,像一只破爛的白色蝴蝶。
“奇奇怪怪,”小哥嘀咕了一聲。
我突然意識到我應(yīng)該去問誰了。
我在小哥錯愕又驚恐的目光中直接奪門沖出監(jiān)控室,我應(yīng)該去問季銘。
那個漆黑的晚上,季銘紅著眼睛沖到平嶺路,對著那塊雪白的布,在磅礴的大雨里跪成了一灘污濁的泥水。
季銘是標(biāo)準(zhǔn)的富二代,長得帥且為人正直,這么多年身邊桃花從來沒斷,但他卻始終沒有換過林朝夕的壁紙。
我沒有發(fā)消息,而是直接打電話。但是季銘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怎么會打不通,我暴躁地按著撥號鍵,這是你前女友啊。是你十歲生日就許愿說長大了要在一起的人啊。
我看著季銘號碼后面顯示已撥出的數(shù)字一個一個增加,然而都是紅色的,一個都沒有撥通。
十分鐘,整整十分鐘,電話那頭回應(yīng)我的始終是機(jī)械的忙音。
就像那夜冰涼的雨水。
就在我?guī)捉罎⒌臅r候,季銘的消息來了。
“你在哪!
“咖啡廳。”
“我來找你!
季銘是沖進(jìn)來的。他本來就高高瘦瘦,黑色的大衣帶進(jìn)來一陣風(fēng),圍巾耷拉在腦袋后面。
“你知道我看見誰了嗎?”他坐下來,沒有等我回答,“我看見林朝夕了。”
三年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
陽光在桌子邊緣的金屬配件上跳了一下,義無反顧躍向了天花板。
“她對我說,她從2023年回到了2020年!
他低著頭沒有看我,反而痛苦地絞著自己的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還對我說,”他一字一頓顫抖著說,“不要去平嶺路!
短暫的沉默。我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然而,季銘突然咆哮起來:“她讓我今天不要去平嶺路,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明白,”我說,“我也看到她了!奔俱懨偷靥ь^,他充血的眼睛閃爍著令人懼怕的光芒。我被他的氣勢攝住,情不自禁地往后縮了一下。我接著說道,“她告訴我這是2017年,”我盡量控制自己群魔亂舞的思想,“然后我對她說,不要去平嶺路!
“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相信。因?yàn)檫@就是我剛剛經(jīng)歷過的事情!
“這么說,”季銘坐在我的對面,表面上已經(jīng)迅速恢復(fù)了平靜,右手手指緊緊扣著桌子的邊緣,“你,遇到了2017年的林朝夕,而我,遇到了2023年的。2017年的她穿著出事那天的衣服,2023年的她卻還活得好好的。明明是……她卻讓我不要去平嶺路!
我拼命點(diǎn)頭。
“怎么會呢……”他低著頭,喃喃自語。
*
等到下午茶的時間,我的面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張橫平豎直的流程圖。
“你相信平行世界嗎?”我不置可否,繼續(xù)聽季銘說。
“我們今天見到的2017年的她和2023年的她,都是平行世界的她。不同于這里,平行世界的她,2017年安然無恙。但是,平行世界里的她,可能遇到了一些別的事,”季銘停下來,眉頭緊鎖,“她讓我不要去平嶺路,什么意思呢……”
“只是我還是不明白,”我咬著筆,只一眼我就知道季銘跟我有一樣的困惑,“她到底是怎么從那個世界過來的?”
“用最重要的東西換。”咖啡店小哥突然站在我們旁邊,現(xiàn)在的他,臉上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我和季銘同時抬頭,死死盯著他。
現(xiàn)在的小哥,臉上的表情和之前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
“她換了兩次,在你們所知道的另一個世界里,”小哥冷笑道,“用兩樣?xùn)|西。一樣是她在那個世界的生命。她用這個世界的死換來了那個世界的生,”小哥嘲諷似的轉(zhuǎn)向我,“你修改了她的命格。因?yàn)槟,在那個世界,她今晚不會走平嶺路了!
“以命換命,她不虧!
“她在哪?”季銘看著他,語氣冷靜而又沒有感情。
“在平嶺路!毙「缬靡环N玩味的神情居高臨下俯瞰著他。
“我不會死,死去的是平行世界的我。她以為我會死,所以她讓我不要去平嶺路,因?yàn)樵谄叫惺澜绲慕裢砦視。她想阻止這一切,這就是她第二次來的原因。平行世界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不能改變,于是,她想改變這個世界的我。但她忘了,這個世界的我,是不會死的!
季銘說完這段話,轉(zhuǎn)身就走出了咖啡廳的門。
暮色在稀稀拉拉的雨點(diǎn)聲中向這里漸漸逼近,后山上那些漂亮的樹木模糊起來,學(xué)校的鐘聲在雨云下面一下下沉悶地擴(kuò)展開來,悠長的回蕩在潮濕的空氣里,就像是某種放大了的腳步聲。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
平嶺路。雨水在路上濺起來,就像一把把倒著的傘花。
我已經(jīng)看到馬路對面的林朝夕。她看到我們了。
她朝我們跑過來。她穿過馬路。汽車的車燈打過來。她就像一只白蝴蝶。
季銘就是在那個瞬間沖出去的。像一道光。
卡車尖銳刺耳的剎車聲。
我聽見林朝夕驚恐萬分的尖叫。季銘被撞飛了出去。
2023年的林朝夕回到三年前,想要在平嶺路救下出車禍的季銘。然而趕來救她的2020年的季銘,卻真的在她眼前出了車禍。
世界是一個圓。
季銘的手機(jī)飛了出去,他的屏保閃動了一下,很快就熄滅了。
壁紙是2017年的林朝夕,笑容甜美而張揚(yáng)。照片的背景是濃墨重彩的后山,秋日清晨的陽光堆疊在樹葉上,一層又一層,就像甜膩的奶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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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寫的短篇,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2024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