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能為你畫一只蝴蝶嗎？”

　　二
　　隔著一扇門，清脆悅耳的音符如潺潺流水般涌出，引得門外路過琴房的少女不禁停下了腳步。

　　一曲畢，婉轉(zhuǎn)的鋼琴曲彌漫在空中舊舊未散。門內(nèi)和門外寂靜的如同深邃的湖水，無波無浪。許久，門外的手輕輕扣響了木門。

　　“請進(jìn)�！�

　　木門沉悶的吱呀聲打破了這里的寧靜。少女跌跌撞撞地走了進(jìn)去�！安缓靡馑迹驍_了，我……”

　　和煦的陽光下，少年微微側(cè)著臉，陽光似畫筆將他勾勒成一副靜謐的畫卷。

　　“我，我剛在門外，”少女眼神飄忽了片刻又鼓起勇氣，“聽到你彈鋼琴。覺得你彈得太好聽了，所以進(jìn)來……”語言又支吾了起來。

　　“嗯�！鄙倌晡炊嗾Z。

　　“我，我是來這里學(xué)彈琴的。剛才你彈得實(shí)在太好聽了，以后，可以請你教我嗎？”

　　少年沉默不語，雙手依舊虛蓋在鍵盤上。

　　一只不知從哪來的蝴蝶，從未關(guān)緊的窗縫溜進(jìn)來，停在了鋼琴頂蓋上。

　　少年的目光從指尖移向了蝴蝶。鼻子似有若無的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模糊不清的哼聲。

　　“嗯�！�

　　三
　　“我以前就在這學(xué)鋼琴，可惜之前那個(gè)老師走了。”少女肘尖撐在鋼琴頂蓋上，雙手交叉托著下巴嘟囔著。

　　“他去哪了？”少年垂眸，一只手漫不經(jīng)心地輕敲琴鍵。

　　“好像是去教另一個(gè)學(xué)生了吧。我也不知道�！鄙倥p臂攤在鋼琴頂蓋上，頭埋在中間，“反正是不來了。”

　　“嗯�！�

　　“他很厲害，彈得很好聽�？上覜]學(xué)會�！鄙倥穆曇舾糁剂�，模模糊糊。

　　“我不厲害�！鄙倌陱椬嗟乃俣确怕�。

　　“沒關(guān)系啊，我覺得很好聽。”少女將頭轉(zhuǎn)了過去，看向少年的指尖，“你以后可以教我嗎？”

　　“好�！鼻僖敉�。

　　“太好了！”少女蹦了起來，“那以后我來找你！”

　　少年抬起頭，看向了少女。但少女在說完那句話時(shí)就已經(jīng)向門的方向跑去。

　　少年的目光跟隨著她歡快的身影，直到木門再次緊閉。

　　他隨手彈了一曲，將琴蓋合上。

　　四
　　“你居然這時(shí)候也在琴房嗎？”少女像往常這個(gè)時(shí)間路過琴房，順著琴音推開了木門。

　　少年彈奏的雙手從琴鍵上挪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太巧了吧。”少女一下子竄到琴凳上，胡亂地敲打著琴盤，完全不成調(diào)。

　　“我只會彈一點(diǎn)，你聽嗎？”說完，不等少年反應(yīng)，小彈了一曲。這首曲子只能用完整來評價(jià)，既無技巧又無情感�！昂俸�，彈得不好。

　　“挺好聽的�！鄙倌贻p啟朱唇。

　　“不好聽。要不你來教我吧�！鄙倥D(zhuǎn)頭看向少年。

　　太近了。少年有點(diǎn)局促，黑色的睫毛不知所措地顫抖著，像振翅的蝴蝶。

　　“好�！�

　　五
　　一個(gè)星期過去了。少女像往常一樣在琴音中推開木門。

　　“我學(xué)了新曲子，要來聽聽嗎？”少年拍了拍琴凳。

　　“好啊。”

　　鋼琴的演奏動如同一幅流動的畫卷，指尖舞動，如同蝴蝶般的翩翩起舞，鋼琴的旋律如同夢幻般的詩篇。少女沉醉其中，直到最后一個(gè)音符徹底消散才回過神來�！昂煤寐�。”她輕嗲。

　　“好聽嗎？”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猶豫和期待。

　　“真的，好好聽�！鄙倥倌曷冻鲆粋�(gè)大大的笑容，如陽光透過云層般明亮。

　　“以后我學(xué)了新曲子，都讓你來聽，好嗎？”聲音混雜著一絲顫抖和期許。

　　“這么好嗎？太好了！”

　　從此，少女與少年的交集更加頻繁。

　　六
　　“其實(shí)我不是學(xué)鋼琴的，我是學(xué)畫畫的。我之前聽的鋼琴實(shí)在太好聽了，所以來學(xué)學(xué)看�！边@是少女除了交流鋼琴外第一次提到自己�！拔夷芙o你畫張畫嗎？”

　　“畫什么？”

　　“當(dāng)然是畫你啊。明知故問�！彼男θ萑缤欢漉r花。她靜靜看了一會少年，在心底補(bǔ)充了一句，還有蝴蝶。

　　“我需要做什么嗎？”

　　“你就彈鋼琴好了，我來畫�！鄙倥ξ�，眼中閃爍著光芒，“等我畫好哦。”

　　七
　　“你怎么總待在琴房？”有一天少女突然問道。

　　“我喜歡在這里，這里讓我很安心�！�

　　“出去走走唄。走嘛，走嘛。”

　　少年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踏出了木門。

　　“你看，外面多好啊，別總是呆在琴房�！鄙倥谒媲氨嫩Q著。

　　“我……我不習(xí)慣�！鄙倌晖掏掏峦�，步子邁得很慢。

　　“外面多好啊。你看，有蝴蝶！”少女興奮地跑了過去，一下子拉開了好多距離。少年一時(shí)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

　　“咋了？”少女突然感覺到什么，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

　　“我……”

　　“走啦，走啦。”少女一把拽過少年的袖子，少年被這猛的一拽往前跌了一腳，引得少女噗嗤一笑�！耙院笪遗隳愠鰜碜咦吆貌缓冒。俊�

　　少女少年并排慢慢走著。

　　“我是學(xué)畫畫的嘛，喜歡到外面找找靈感�！鄙倥剖亲匝宰哉Z，似是說給少年聽。說完她用肩碰了碰身邊的人，抬頭看向少年的側(cè)臉：“你不需要靈感嗎？”

　　“需要。”少年平靜地看著前面，直到少女把目光收回，他才緩緩把目光看向少女的頭頂。需要的。

　　八
　　自此，除了彈琴，他們多了一項(xiàng)——出去走走。

　　“在聽什么？”少女突然扯走了少年右耳的耳機(jī)，少年猛地從音樂世界中抽離。

　　“好聽誒！”少女好似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兩只眼睛亮晶晶的�！耙院竽芙o我聽聽嗎？”

　　“我……”

　　“好不好嘛�！鄙倥壑袔е蚯�，依依不舍地摘下右耳耳機(jī)。

　　“好�！�

　　“真的嗎？謝謝你，你最好了！”她的笑容剎那如同陽光般明媚。

　　他們的散步不僅有眼前的風(fēng)景，還有耳邊的交響樂。交響樂如同一幅華麗的油畫，每種器樂都是畫中的一筆，它們相互交織，繪制出一幅完整的畫。

　　九
　　“你喜歡什么顏色？”

　　“藍(lán)色吧。因?yàn)樗梢宰屛蚁氲剿�，一種夢幻安詳?shù)母杏X。你呢？”

　　“黑色�！彼D了頓，“還有紅色�！�
　　“你怕嗎？”

　　“怕？怕什么？我也挺喜歡黑色和紅色的。”

　　“不，不是這些�！�

　　“那是什么？”

　　“算了�！彼擅畹剞D(zhuǎn)開話題。

　　十
　　“你看，好不好看！”那天她舉著線稿給他看，像個(gè)小孩子索要糖果獎勵。

　　“好看�！彼哪抗庖幌戮捅痪�稿吸引了。盡管粗糙，但是寥寥幾筆透出神韻。一個(gè)男子坐在鋼琴前，他的臉龐寧靜，手指輕輕觸碰琴鍵。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披上了無名的憂郁。

　　“還沒想好上什么顏色呢�！�

　　“你上你喜歡的就好�！�

　　“嗯。”

　　“我，我可以請你聽我彈一首曲子嗎？”他忽然緊張了起來，盡管這首曲子他已經(jīng)彈了上百遍，旋律已經(jīng)刻在骨子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

　　“當(dāng)然，榮幸至極。”

　　這首曲子沒有太高的技巧，純粹由感情堆砌。他的指尖如蝶般輕舞飛揚(yáng)，每一個(gè)琴鍵的起落都仿佛在訴說著故事。

　　曲畢。“好聽嗎？”他盡量掩蓋自己的緊張，但是句末的顫音將他的心情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出來。

　　“叫什么？”

　　“繆斯。”

　　“好聽。”

　　他們兩相視一笑。

　　“可是我覺得這首曲子好悲哀。你以后能不能彈點(diǎn)歡快的曲子啊。”

　　“不能，我不是很喜歡�！�

　　十一
　　“諾，給你聽�！蹦翘焖o他遞去一只耳機(jī)。

　　“什么？”他接過去聽。是一首古風(fēng)曲子，江山如畫，行云流水。他放下耳機(jī)，“我不是很喜歡。”

　　“這樣嗎？”她似乎有點(diǎn)失落，“我是因?yàn)楹寐牪湃W(xué)了竹笛的�！�

　　“我不是很喜歡，抱歉�！�

　　十二
　　那天她不是一個(gè)人來的。

　　“你不是喜歡交響樂嗎？我找了個(gè)吹笛子的！”

　　“什么吹笛子的？我這是吹單簧管�！�

　　“誒呀，差不多差不多。我想你們一起演奏一曲嘛，好不好？”她晃著那個(gè)女生的手臂。

　　“好好好。你想聽什么？”說完那個(gè)女生扭頭看了看他。

　　他翻了翻琴譜，指了一首，“會嗎？”

　　“你喜歡？”女生轉(zhuǎn)頭看了看少女。

　　“喜歡！你們彈的都喜歡�！�

　　鋼琴的浪漫加上單簧管的神秘，交織在一起暈染一樣，一層一層蔓延。

　　“好聽！”少女站起來鼓掌，說完拉著女生朝木門走去。“拜拜，明天見！”

　　他沒有像之前一樣道別，直到目送木門緊閉。他將琴譜猛地抽出，手虛握了幾次，最終無力地放下。他合上了琴蓋。

　　十三
　　“憶，你看我?guī)Я苏l！”是之前那個(gè)女生，她指著身后的女生，“這是桑，會小提琴的。”男生，“這是霧，會三角鐵的�！�

　　“你叫什么？”桑問少年。

　　“……爾�！�

　　“那我以后就可以聽交響樂了嗎？”少女看向思。

　　“當(dāng)然。只要你喜歡�！�

　　十四
　　“爾，你看，我畫的！”少女興沖沖地沖進(jìn)琴房內(nèi)。卻猛地止住腳步。她看到爾坐在琴凳上，一個(gè)女生半俯身站在凳子旁，兩個(gè)人在一起看著琴譜�！拔摇蹦鞘牵�。

　　“你來了啊�！鄙Ｕ局鄙碜映T口走去，揮揮手，“拜�！睅祥T。

　　“拜拜�！彼f。

　　“我……我鋪好背景了，你要看嗎？”

　　“好看�！�

　　“是吧�！彼蝗痪驼Z塞了，到口的話沒了下文。

　　“你知道嗎，她也喜歡黑色和紅色！”

　　“那太好了，有個(gè)跟你相同愛好的�！鄙倥鬼�，“我先走了�！�

　　少年沒有注意到什么不對勁。

　　少女走到了木門前，頓了頓，轉(zhuǎn)身看了看少年，他在整理琴譜，像一只蝴蝶懸停。

　　她關(guān)上門。

　　她把畫揣在懷里，靠在門上。

　　心中一股酸楚，是因?yàn)槟莻�(gè)位置，還是那聲道別？

　　十五
　　“你這樣會嚇著她的�！彼汲吨鴳洸蛔屗M(jìn)房間，但是她還是進(jìn)去了。

　　盡管已經(jīng)泛黑了，但是不免看到曾經(jīng)的紅色。一滴滴濺開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每一顆都像鮮艷的玫瑰花瓣，綻放在寂靜的夜晚。

　　桑在包扎爾的傷口，但是血跡還是染在了白色之上。

　　“你怕嗎？”

　　少女怔住了。

　　“嚇著你了嗎？”驚慌攀上了聲帶，甚至走了調(diào)。

　　“沒�！鄙倥呦蜾撉伲p輕用手指撫摸尚未干涸的血跡。然后，她將目光轉(zhuǎn)向少年，“疼嗎？”

　　“不疼了！我想給你彈世上最好聽的曲子，你覺得好聽嗎？”

　　“快走，沒啥好看的，別看了。”思把憶塞出了門。憶甚至沒聽完整句話。

　　“好聽嗎？”他無助地看向桑。

　　“好聽，我喜歡�！�

　　“只要她喜歡就好……”他的聲音逐漸低落。

　　思進(jìn)來了，把門關(guān)上：“我兩談?wù)�。�?br>
　　十六
　　帆布被一遍遍上色，一遍遍刮去，再上色，反反復(fù)復(fù)。

　　顏色始終不對，越來越不對。她急躁地在帆布上涂來涂去。

　　“我要去找找靈感�！彼裏┰甑仄鹕�。

　　她推開門，四個(gè)人在排練。

　　“給你準(zhǔn)備個(gè)驚喜�！�

　　琴房留下他們兩個(gè)人。她沉默不語地坐在他旁邊。

　　“我，我想給你準(zhǔn)備個(gè)驚喜�！彼斐鲆恢皇�，想摸摸她的頭，但是看到白紗，又收回了。

　　“嗯，給我的。”

　　沉默。

　　“他們聽過嗎？”

　　“嗯，他們說好聽。”

　　所以，我不是第一個(gè)。

　　沉默。

　　“你知道嗎？桑也喜歡用身體去演奏音樂。只有這樣才能演奏出世上最好聽的音樂。”

　　“嗯�！�

　　你找到一個(gè)懂你的人了呢。

　　“我走了，再見�！�

　　“拜拜。”

　　你沒有注意到我換了道別語。

　　從此，那幅畫多了一種藍(lán)色的顏料。

　　十七
　　“她走了�！�

　　“誰？”

　　“桑�！�

　　少女是急的，問過了思，放下心來。

　　琴房變成了四個(gè)人。少女傾聽著他們的演奏，坐在爾旁邊，看著思指教霧。

　　誰消失了？沒有……吧。

　　直到思提了一嘴，霧開始慌張，連帶著……你。

　　你開始焦躁不安，就連演奏的音符都帶著一股不安。

　　“我想聽�！�

　　“嗯�！蹦汩_始彈奏，但是音符都走了調(diào)，你最后忍受不了，放下了手。

　　“別彈了，等你好點(diǎn)再彈。”

　　“嗯�！蹦悴桓市牡匕咽址派先ビ直某鰩讉�(gè)音符，最終泄了氣地放下。

　　我坐在你旁邊，靜靜地看著你。

　　是吧，也挺好，至少，我坐在這。

　　十八
　　“告訴你們個(gè)好消息，�；貋砹恕！彼既缡钦f。

　　那天，雖然你依舊焦躁，但是音符連成了曲子。

　　“她是去找靈感去了�！蹦闳缡寝D(zhuǎn)述。

　　那一天，我把自己關(guān)在畫室。

　　十九
　　焦躁不安或許不會消失，只是轉(zhuǎn)移。

　　我只是想畫一張只屬于你的畫而已。可是畫布被別人的身影占滿。

　　藍(lán)色的顏料越來越多。

　　藍(lán)色是從哪而來？

　　是從不再告訴我你們兩的交流，是從你叫她來聽你新學(xué)會的曲子，是從你開始為她創(chuàng)造譜曲，是從將耳機(jī)遞給她，還是你身邊的位置？

　　我的視線一直集中在你，如果沒有擋視線的就好了。

　　我無助地朝你大吼，搶走你的曲譜，奪走你的耳機(jī)，強(qiáng)占你的凳子。

　　我向你道歉，還回你的曲譜，還回你的耳機(jī)，關(guān)上了木門，關(guān)進(jìn)了畫室。

　　冰冷的藍(lán)色吞噬了她的呼吸，她的意識開始模糊，仿佛陷入了深淵。她感覺到自己在慢慢下沉，她想要呼救，她不斷地掙扎，但藍(lán)色流進(jìn)了她的耳朵，扼住了她的喉嚨。窒息感令人驚恐，生命被無情地剝奪。就這樣吧，放任自己沉溺。她，累了。

　　二十
　　她背著畫板出門了。

　　本來也是一個(gè)人來的，而且早就沒人陪了。

　　她面對著一片湖，藍(lán)色的。

　　她看到了一只蝴蝶。

　　蝴蝶啊。

　　蝴蝶被困在牢籠。

　　蝴蝶懸停在湖水上。

　　蝴蝶的翅膀一旦沾上了水，就再也飛不起來了。

　　她靜靜地看著蝴蝶一點(diǎn)一點(diǎn)淹沒在湖水中。

　　她把畫筆對向指尖。

　　一只蝴蝶翩然落在畫布上。

　　是你喜歡的紅色。

　　“我給你畫了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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