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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年,他八歲,她七歲。
那是沈南第一次見到程莧。
沈南一直聽說程莧深得太后的歡心,今日一見果然是討長輩喜歡的模樣。怎么說呢,有點像抱著魚的年畫娃娃。沈南歪了歪頭,說:“妹妹好!
程莧穿了一身貴氣。密織綢緞花樣繁復(fù),藕粉色的布料,勾勒的線條卻都是金線所織。程莧稍微墊了腳,揚起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望著沈南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你也好!
程莧的眼睛烏溜溜的,什么也沒藏,溢出來的全是真誠。
沈南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點想笑。他伸出手,本來想揉一下程莧的腦袋,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行為過于失禮,于是便親切地碰了一下程莧的肩膀,說道:“不用這么客氣!
實際上是把暗中墊腳的程莧摁了下去。
——
第二年,他九歲,她八歲。
沈閱在邊境破西涼十萬大軍,齊帝龍顏大悅,封定遠(yuǎn)侯,賞五萬金,大宴群臣。
席間,西宮儀容太后道:“光是看跳舞可太沒意思了。我聽說裴之舞劍舞得漂亮,只不過席上舞刀弄槍可不好,不如哀家出個對子,正好莧兒也在。誰能答上,哀家來賞?蓜e怪我偏心,莧兒也是會劍的,定遠(yuǎn)侯可不要舍不得啊!
齊帝笑道:“母后出題便是。今天不論高低貴賤,圖個痛快罷了!
儀容太后道:“那哀家便出‘荷葉如盤難貯水’!
沈南思忖:這題雖不難,但關(guān)系卻著實復(fù)雜。今日按道理應(yīng)該是自家的主場,但程莧是太后眼前的紅人,題又是太后出,不能拂了太后面子,但若當(dāng)真讓著程莧,又不免顯得滅了自家威風(fēng)。
正在沈南百轉(zhuǎn)千回之際,程莧已經(jīng)開了口,用的卻是撒嬌的語氣:“可不就是‘榴花如火不生煙’么。太后可真是,出前人的題來考我們,我們天資愚鈍,哪里比得上先人呢!
太后的話雖是對兩個人說的,但沈南明顯感覺到她的目光停在程莧身上更長一些,也更慈祥:“這還不是裴之讓著你,你才占了便宜?不過,規(guī)矩不能壞,賞是要賞的!
沈南突然意識到,或許程莧不是為了搶風(fēng)頭,僅僅是因為太后的題是前人的對子,他就算是答了也不算本事。反而程莧年紀(jì)稍小搶著答,別人或許會笑她顯而易見的勝負(fù)心,但誰都知道她是太后的心頭好,做什么都不會被怪罪。實際上這就是她想達(dá)到的效果,借著自己,不給他難堪。
沈南不知道程莧是懷著同樣的想法,還是僅僅是他多慮。
只見程莧開開心心地跑去找太后領(lǐng)賞了。沈南微微張了張嘴,然后本能地挑了一下眉毛。
——
第三年,他十歲,她九歲。
“大娘子四處喚你都找不著,你快出來吧,”
沈南站在庭院石子路前等了一會,發(fā)現(xiàn)沒有動靜,便朗聲道,“那我便來找你咯!
他不是第一次找程莧了,她會藏身的那幾個地方,沈南都知道,比如那棵桃樹。一般的世家小姐不做的事情,程莧都干。程莧經(jīng)常夸獎那棵桃樹大小適中,表面粗糙,是爬樹的好材料。
沈南已經(jīng)瞥見花影里程莧的一點垂下的衣角,懶洋洋地說:“下來吧!
“啊呀!”
沈南立刻抬起了頭。
桃花紛紛揚揚飄下來,落在他的肩上,擦過他玄色的衣袖,在空中打了一個轉(zhuǎn),最后慢悠悠降到地上,滿地落英;〒u落了,樹影交錯間露出程莧那張眉清目秀的臉,因為捕捉到了沈南一貫氣定神閑的面容上出現(xiàn)的一瞬間的慌亂而顯得心滿意足。
“嚇你的啦。”
——
第四年,他十一歲,她十歲。
程莧把她的兵法從《女訓(xùn)》底下拖出來,翻到上次那一頁,然后唉聲嘆氣:“他教的是個啥——啊——”程莧拉長了語調(diào),哼哼唧唧地嘀咕,“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什么賢良淑德啊亂七八糟的!
“那你想做什么?”沈南沒接她的話,隨口問了一句。
“我嗎?”程莧突然來了精神,目光炯炯,“我想以后去邊關(guān)啊。像花木蘭一樣,你知道的。若我是男兒身便好了!
沈南不咸不淡地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邊關(guān)不是什么好地方!
程莧沒有說話。
——
第五年,他十二歲,她十一歲。
春風(fēng)鋪陳開畫卷三百里。桃花開開落落又是一度。沈南已經(jīng)練了三個時辰的劍,正準(zhǔn)備收勢,突然一道寒光斜斜向他刺來。沈南瞳孔猛一收緊,手中的劍本能轉(zhuǎn)向?qū)ν狻?br>
“當(dāng)”的一聲,只聽見劍掉在地上的聲音。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已經(jīng)收勢了,”程莧局促不安地說,“我只是想像以前那樣跟你比劍的。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沈南幫她把劍撿起來,遞給她:“你收劍過快,手上一瞬間沒有力氣,被打掉是必然的。你若是在外面,可沒有人這么便宜你,讓你全身而退!
程莧笑起來:“那你歇著,我給你舞劍——我新學(xué)的劍法,給你賠罪,好不好?”
沈南揚了揚眉毛,算是默認(rèn)。
于是,程莧跑到院子中間,微微抬起下巴。長劍緩緩出鞘。沈南左手骨節(jié)處靠在唇邊靜靜看著她。沈南當(dāng)然明了,這一套劍法程莧練習(xí)了很久。
她一個躍身,轉(zhuǎn)過臉來面對著沈南,動作突然靜止。
程莧的黑發(fā)在空氣中卷出一個高傲的弧度,陽光照耀在她年少的自信的臉上,她眼睛彎彎地看著沈南,嘴角揚起自矜的笑容,劍刃寒氣凜冽,一瞬間晃了沈南的眼,不知是寒還是暖。
——
第六年,他十三歲,她十二歲。
沈南跟著父親第一次去了陽原城,一個月后便回了京。回來以后程莧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樣,拉著他溜去街市玩。他跟程莧描述大片大片寸草不生的戈壁灘和一縷孤煙下血紅色的落日。
程莧艷羨地聽他說話,時不時插一兩句嘴,卻總是注意著不打斷他的思路。程莧這樣的出身無論如何再怎么努力,都是見不了大漠做不了花木蘭的。但是沈南又禁不住想,來日方長,世事難料,說不準(zhǔn)兩年后、三年后、四年后,程莧也會有馬踏飛燕的那一日。
誰知道呢。
顧惜在后面擠進(jìn)半個腦袋,眼饞地看著沈南和程莧手上的糖畫,是一模一樣的馬的形狀,可憐巴巴地說:“雖說我上次確實欠了那么一點點,可是你為什么要用我的錢買這么貴的東西,還不是給我的!
程莧神采飛揚,圓圓的杏眼威脅性地瞇成一條縫:“因為物價漲了嘛。”但是她裝不出來那種嚴(yán)肅的樣子,很快左手手就變出另一個糖畫——畫的是只狐貍,笑嘻嘻遞給顧惜:“這是給你的,這可是我自己買的,”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又補了一句,“畢竟我看它長得可太像你了。”
沈南看著他們鬧,自己站在旁邊,嘴角少見的彎起柔和的弧度。
——
第七年,他十四歲,她十三歲。
西窗外是晚來天欲雪,屋子里是紅泥小火爐。
程莧清亮的聲音響起:“你輸了!
停頓了一會,沈南冷靜道:“你忘了,現(xiàn)在是冬天,”沈南的手指繞過虛擬的山脈,直指凌河,“凌河地界滴水成冰,騎兵可以穿過凌河,你的設(shè)計是沒有用的!
程莧笑了,這次是志得意滿的表情:“你忘了我留下的一隊士兵,那就是我留著鑿凌河冰的。只不過這卻要看具體情況,畢竟我也不知會凍成什么樣!
沈南凝神,過了一會才慢慢說道:“理是如此。如果按照這樣推算,你的想法應(yīng)是天衣無縫。只不過環(huán)境和人心都是千變?nèi)f化,具體的事情還是具體分析為好!
他抬眸看著程莧,這時候的程莧早已經(jīng)褪去了嬰兒肥,長成眉目如畫的少女模樣,眼神明亮,英氣勃勃。
她頓了頓,眼神純粹而篤定:“按照我的推測,西涼五年內(nèi)必有大亂!
這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出的推斷。
沈南揚起眉毛。他的眼底平靜無波,宛如深深的潭水:“你若能披掛上馬,有朝一日也應(yīng)當(dāng)是良將。”
——
第八年,他十五歲,她十四歲。
那是沈南最后一次見到程莧。
馬蹄西去,塵土飛揚,一下子就漫卷了天邊的路。
程莧就站在那里,等到真的什么都看不見的時候,她的眼角緩緩淌下一行清淺的淚水。
——
第九年,他十六歲,她十五歲。
三月,程莧染了風(fēng)寒,拖了小半個月,最終沒挨到四月。
六月,西宮儀容太后突然駕崩。
十月底,程太傅被控與燕國余孽一同謀反;十一月,程家抄家。
一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家族的敗落只需要一夜之間,可是京城的消息傳到邊關(guān)卻需要很久很久。沈南知道的時候,還有幾日便是新年了。他記憶里的新年,京城應(yīng)當(dāng)是處處張燈結(jié)彩。當(dāng)花火在空中炸開的時候,那稍縱即逝的璀璨會驚艷世人。
年輕的小兵見他久久看著前方,于是稍稍提高了聲音,恭恭敬敬地對他又說了一遍:“少將軍,今日風(fēng)大天涼,您還是快回去吧!
——
第十年,他十七歲。
一夜西風(fēng)緊。城里的百姓在種植西涼那邊傳來的花種。西涼那邊叫“重絳”,南齊人把它稱作“小千瓣”,看似桃花實則非桃花——沈南初見時便認(rèn)錯了。
剛開的花一夜被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不過殘根還在,來年還能繼續(xù)開花。這世間太過明艷的事物,總是容易消散。
沒來由的,他突然想起那句詩來。
現(xiàn)實和往事仿佛重疊起來。年少的時候三人一同行飛花令,他正是用這句,最終贏了。這詩句,他曾經(jīng)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過,那清洌洌的聲線,好像又在他耳邊流淌: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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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前寫的一篇番外,現(xiàn)在只能找到大綱啦
正文的故事是這樣的:男主是沈南,男二是顧惜,女主是一個改名換姓的亡國公主,男主直到最后都沒有喜歡上女主,直到很久以后女主才從顧惜口中知道了程莧的故事。
感謝讀到這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