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件婚紗，名字叫愛殤。

　　這是我們老板娘花了七天七夜制作出來的，因為制作工藝簡單，用材便宜，所以我的價格并不貴。

　　我被擺在外廳，我和我的朋友都被一個個櫥窗隔了開來，我只能看見我對面的小伙伴們。
　　雖然有些孤獨，但是卻保留了各自的獨特。

　　店里有一盞很漂亮的水晶吊燈，溫暖的光撒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感覺周身都亮閃閃的。

　　但一般尊貴的客人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包括我所在區(qū)域的身邊的朋友，都是如此。

　　她們會直接忽視我們，徑直走向位于二樓的vip廳，仿佛看一眼就會拉低她們的身份。

　　我一點都不希望被買走，因為被買走后，一直躺在柜子里會讓我覺得倍感孤獨，無法散發(fā)美麗吸引目光，時間一長，還要面臨被丟棄的命運。

　　然而有一天，我也遇上了第一位將我?guī)ё叩目腿恕?br>
　　入冬，來店里的人逐漸減少。

　　北風(fēng)卷著枯黃的落葉，偶爾在門口駐足，送來贈禮。
　　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沈清河端坐在柜臺前，白色的貂絨披肩斜搭在肩膀上，藍(lán)色的織金馬面裙拖曳在地面。

　　不施粉黛，卻肌白如雪。

　　任誰見一眼，都會被她獨特的氣質(zhì)吸引到。

　　她一臉閑適的樣子，店里沒有生意好像根本不關(guān)她的事情，全神貫注地打理著面前的鮮花。

　　她的追求者又送來花了，一日不落，隔得老遠(yuǎn)的我都聞到了花香。

　　臨近打烊的時候，門口的風(fēng)鈴聲響起，進(jìn)來了一對年輕的小情侶，女人染著褐色的頭發(fā)。

　　精致的妝容使得她格外的美麗，加上身材高挑，穿著時髦，整個人像是一個平面模特，她挽著男人的胳膊，到了店里后松了開來。

　　男人雙手一直插在口袋中，身高與女人齊平，長相比較秀氣，看上去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見到來人，沈清河放下了手中打理鮮花的活，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走了過來，莞爾道：“是要挑婚紗嗎？”

　　“嗯，她要挑婚紗�！�

　　“我先看看�！倍⒅榧啙M眼歡喜的女人說道，沿著掛著婚紗的格子一個個看了起來。

　　男人跟了上去。

　　看了一圈后，女人向沈清河詢問價格。

　　沈清河向他們介紹了租和買的價格，并解釋道：“來這里的大部分客人都會選擇租，因為婚紗一般都只穿一次，如果特地要留個紀(jì)念什么的，倒也可以買，不過買的話就比較貴�！�

　　沈清河對待顧客總是比較耐心，好脾氣，而不像對待我們，冷酷又嚴(yán)厲。

　　女人想了下，對著他的男朋友道：“那我們還是租的好，這么貴�！�

　　男人附和道：“嗯，反正只穿一次，穿完了也就放在柜子里了，沒什么用。”

　　女人眼里的光芒淡了些，男人似乎沒有察覺。

　　女人是替男人著想，而男人不是。

　　但在男人搭肩的一剎那，女人眼里的光又重新亮了起來。

　　環(huán)顧一圈，她偏頭看向二樓，問道：“那上面也有嗎？”

　　“二樓是VIP廳，婚紗價格都是十萬以上的，只賣不租�！�

　　女人垂眸：“那我還是在下面再看看吧！對了，下面的婚紗可以試嗎？”

　　沈清河莞爾，無論何時，她都極其優(yōu)雅：“可以的�！�

　　女人一開始挑中了我朋友漣漪，一件很性感的抹胸魚尾，網(wǎng)紗與蕾絲面料相結(jié)合，勾勒出女性化柔美氣息的線條，長長的拖尾增加了婚紗的靈動感，很多來我們婚紗店的女人都很喜歡這件婚紗。

　　這件婚紗很吃身材，但是她絕對可以的。

　　果然，拉開試衣間簾子的那一霎那，我覺得漣漪和她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怎么樣？”女人問道正坐在下面凳子上玩手機(jī)的男人，男人抬起頭，盯了一兩秒，然后說道：“挺好的�！�

　　我想，也許他們在一起很久了吧，所以無論是美麗還是丑陋，在對方的眼里都成了尋常，這是人性使然。因為人總不會對一個事物一直保持永久興奮和新鮮狀態(tài)的。

　　女人在鏡子面前轉(zhuǎn)了幾圈，欣賞著自己穿著婚紗的美麗樣子，然后有些戀戀不舍地走到沈清河面前，“給我試一下這件吧！”

　　沈清河回過頭來看我。

　　我也大吃一驚，看得出來，女人很喜歡這件婚紗，可是為什么還要試我呢？

　　我瞧了瞧自己，V字形的蓬裙款，高腰線和層層紗的設(shè)計更適合嬌小可愛型女人，和她自身的風(fēng)格完全是不搭的。

　　沈清河也是愣了一下，但還是將我從衣架上抱了下來，然后遞給了她。

　　她接過衣服進(jìn)入簾子后面。

　　我可以看到她望著漣漪那戀戀不舍的目光。

　　拉上簾子，她看了我一眼，顯示出落寞的神情。

　　被人不喜歡的感覺簡直難受極了！

　　她將我穿在了身上，拉開簾子，走了出來。

　　鏡子面前的她，眼神顯然沒有剛才穿著漣漪時的光亮和歡喜。

　　她轉(zhuǎn)過身，看向男人，“你看這件怎么樣？”她揚(yáng)起笑臉。

　　男人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挺好的�！�

　　女人依舊笑瞇瞇的，整個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我能感受到她的開心。

　　或許是這個男人話很少，內(nèi)向并且不善言辭。

　　她穿著婚紗又走向鏡子，前后左右都照了一遍，感覺還可以后，就走回了簾子，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出來之后，她走到沈清河的面前，見到她手里拿著的婚紗漣漪已經(jīng)被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失落了一下，然后很快問道：“租的話是否可以便宜些？”

　　沈清河道：“我們這里都是不議價的。”

　　女人看向男人，問道：“你看怎么樣？”

　　男人終于站起來，說道：“反正也差不了多少錢，你要是喜歡，就這件好了，省得再去逛了�！�

　　女人想了想，看了看手里的我，“那就租這件吧！”

　　沈清河將衣服重新掛好后，引著他們?nèi)ス衽_簽協(xié)議，“那麻煩來這里填一下姓名、手機(jī)號、租借日期以及定金。”男人填了自己的姓名、手機(jī)號、租借日期并付了定金，隨后和女人離開了婚紗店。

　　他們走后，沈清河將我和漣漪都整理的一下，然后關(guān)門打烊。

　　漆黑的夜里，我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她沒有選擇漣漪，而是選擇了我。
　　而且連她離開時候的眼神，都是望著漣漪，而不是被選擇的我。

　　————

　　三個月后，婚禮的那一天，我得到了答案。

　　初春，但是外面依舊很冷，灰蒙蒙的，小樹兒發(fā)了嫩芽，卻蓋不住延續(xù)的冬天的冷意。

　　我隔夜就被沈清河打包起來，我知道我被租借的日期到了。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風(fēng)鈴聲，兩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那對情侶來了。

　　我被人從地上拿起，懸在半空中，通過透明的塑料袋，我看到拿著我的正是那天來的男人，身旁的女人也在。

　　“你好，一共是一萬元�！笔悄腥烁兜腻X，付完錢后，我就被帶著離開了。

　　走到外面，他們先將我放到了后座上，然后上了面包車，男人負(fù)責(zé)開車，女人坐在副駕駛上。

　　我有點不適應(yīng)車子里的味道和環(huán)境，不是普通的轎車，是送貨的貨車，與婚紗店星辰干凈、整潔的環(huán)境簡直是天壤之別。

　　車子啟動后，一路顛簸，途中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婚慶公司、司儀什么的你姐姐、姐夫都去弄好了？”

　　“應(yīng)該都弄好了�！�

　　“那明天的話，先是在各自這邊吃一頓，后天正酒的時候，你下午來我家迎親，然后婚慶公司安排走流程，然后回到你姐姐住的家里，差不多應(yīng)該就是這個節(jié)奏吧？”“

　　我也沒結(jié)過婚，應(yīng)該就是這樣吧�！�

　　“你后來西服什么去哪買的？”

　　“這個我姐姐幫忙買的，不知道她哪里買的�！�

　　“那明天我是在家里，然后和我媽這邊的親戚一起吃飯；后天的話，上午還是在我媽這邊吃午飯，吃完午飯，你們來接親，接去你家，最后在你們那邊的宴會廳里一起吃晚飯對吧？”

　　“基本上是這樣，至于具體細(xì)節(jié)，我也是第一次結(jié)婚，到時候應(yīng)該就知道了，現(xiàn)在想也想不好的�！�

　　“那也是�！遍_了一段路，女人又開始說話。

　　女性好像天生就比男性話多。

　　“你緊張嗎？”“緊張什么，不就結(jié)個婚嘛？”男生直視前方，笑笑說道。

　　“我之前也是不緊張的，可是剛才聊著聊著就開始緊張起來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沒什么好緊張的，反正到時候他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了。”

　　“突然感覺結(jié)婚好麻煩�！迸藡舌林�。

　　很快車子到了女人家樓下停了下來，他下車將我從后座拿出，然后上樓去，女人走在后面。

　　來到門口，他沒有直接按門鈴，而是等女人上來按。

　　我想兩個人都要結(jié)婚了，還這么生分嗎？

　　門鈴按響后，一個中年婦女開了門，她沒有說話，滿臉愁容，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內(nèi)。

　　男人將東西放到里面后，告知了一聲就先行離開了。

　　我被放置在一旁，隱約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

　　男人離開后，門“嘭”的一聲被關(guān)上。

　　“婚紗拿來了？”中年婦女冷聲問道，眉心始終緊緊地皺在一起，似乎在為什么事情神傷。

　　“拿來了�！迸酥噶酥傅厣系暮凶�。

　　“婚紗的錢他付的��？”

　　“嗯，他付的。”

　　母親的滿面愁容與女人的一臉笑意形成鮮明的對比。

　　中年婦女看著女人的臉，“你到底有什么好，你這么喜歡他？”

　　“他對我很好啊�！迸说皖^回答道。

　　“他沒房沒工作，平時就幫他姐夫開車送貨，母親也沒有的，以后生了孩子也沒人幫你帶，你以后嫁過去肯定要受苦的！”

　　中年女人說著話，不知不覺眼睛就濕潤了。

　　女人似乎什么都沒聽見，而是打開包，將我又拿了出來，拎著肩膀處將我抖挺，放在身上比劃。

　　看得出來，她此刻無比開心。

　　但是中年婦女看她此刻的樣子，卻更加憂心了，蹙緊眉頭隆起的溝壑更深了。

　　“他現(xiàn)在還有沒有去賭博啊？”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他都是在幫他姐夫送貨。”

　　“所以這樣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你非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女人沒有說話，只顧著擺弄她的新婚紗。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的話中帶著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我聽見了，我們現(xiàn)在都要結(jié)婚了，還說這些干什么？”女人有些不高興了，聲音也隨即不耐煩起來。

　　“你就一點都不擔(dān)心以后的生活，你沒吃過生活的苦，所以不明白，你以為生活是這么簡單的，有了孩子后，半夜喂奶、換尿布累死累活都是你，我是過來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臨近結(jié)婚，做母親的依舊在苦口婆心地勸她。

　　聽出來了，母親反對這門婚事，怪不得剛才男人進(jìn)門的時候，女人的母親是這樣的態(tài)度。

　　“都要結(jié)婚了，你現(xiàn)在還說這些干什么？”一個禿頭的中年男人從門外走進(jìn)來，嘴里點著一支煙。

　　“你什么事情都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擔(dān)心�！蹦腥说囊痪湓掽c著了中年婦女心中滿滿的焦慮，情緒越發(fā)地激動起來，“所以女兒像你，沒心沒肺的。那樣的人家什么都沒有，男的一聲不響還不上進(jìn)，以后老了怎么辦？”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自己覺得好就好了，更何況現(xiàn)在肚子都已經(jīng)大起來了。”

　　中年男人說道，臉上總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我這才釋然，原來我被選擇的原因的因為女人肚子大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因為穿著寬松的衣服，竟沒有察覺。

　　未婚先孕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少見，但說出去總歸是有點不光彩，很多人都會選擇在肚子還沒特別顯現(xiàn)的時候，匆匆把婚事辦了。

　　幾人吵了幾句后，我被女人拿回了房間。

　　晚上七點左右，屋內(nèi)的門鈴響起，女人家里來了一位客人。

　　聽對話，是女人母親的妹妹，也就是女人的姑媽。

　　女人說要出門走一走，屋內(nèi)便只剩下女人的母親和她姑媽兩個人。

　　“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嘍？”姑媽問道，也是一臉愁容。

　　她們都不看好這門婚事。

　　“不然怎么辦，她說死都要和他在一起，難道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课覀冎斑@么勸她，她都不聽，把她關(guān)在家里，尋死覓活的，現(xiàn)在肚子也大了�！迸说哪赣H說到這戛然而止，聲音有些哽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說都不聽，父母都是為她好的呀，怎么就不聽呢？”姑媽也跟著嘆氣。

　　為了這事，她們家不知道嘆了多少氣了。

　　沉默片刻，姑媽繼續(xù)問道：“那么結(jié)婚證要一年后才能領(lǐng)吧，她還沒到結(jié)婚年齡？”

　　女人的母親沒有答話，充滿紅血絲和渾濁不堪的眼睛默認(rèn)了一切。

　　“那么他們家給多少彩禮？”

　　“哪有什么彩禮，我們還要倒貼的！”

　　女人的姑媽也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本來么，嫁個富裕一點的人家自己過得好點，父母也能跟著沾些光，多一些彩禮還能給他弟弟未來討老婆存點本錢，現(xiàn)在么……”看著妹妹愁眉苦臉的，女人的姑媽話鋒一轉(zhuǎn)，將這一切都?xì)w咎于宿命，“算了，人各有命，都生好的，我們也別替她擔(dān)心什么了，到了這個時候了么也沒有什么用了�！�

　　“那明天的東西、嫁妝啊什么的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找了幾個親戚朋友幫忙弄了一下，倒是已經(jīng)都弄好了。”

　　“那就只能這樣了�！迸四赣H的姐姐坐著聊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我靜靜地聽著這一切，這也算是我見過的所有為愛義無反顧的女孩中的其中一個，但是我會和女孩母親有著同樣的擔(dān)憂。

　　這一夜，抽泣聲與呼嚕聲混響，注定無眠。

　　第二天清早，我在房間里就聽見了外面七嘴八舌的說話聲。

　　“這些東西要準(zhǔn)備好的，沒有的話不是顯得很沒有規(guī)矩嗎？”說話的正是女人的奶奶，因為孫女要結(jié)婚，一大早就趕來了。

　　“我來負(fù)責(zé)吹氣球�！迸说牡艿苤v著，透過開著的門，我看見她的弟弟，年紀(jì)不大，大約12、3歲的樣子，正在鼓著腮幫子吹氣球。

　　她的父親也在忙里忙外地搬東西。

　　她的母親站在一邊，臉上依舊是散不開的陰霾，紅著眼睛，偶爾搭把手。

　　過了一會兒，女人的姑媽和幾個近的親戚也過來了，站在客廳里，說是過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女人待在房間里沒有出來。

　　親戚們小聲地問著女人的母親，“男方家到底是做什么的��？東聽一句，西聽一句，一會兒么說他是做生意的，一會兒又說他沒有工作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樣的？”

　　任誰都希望以自己的女兒為榮，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個乘龍快婿，不說能光宗耀祖么，至少衣食無憂。

　　但是女人的情況卻截然相反，她的母親猶豫著難以說出口，倒是一旁的奶奶說道：“什么做生意啊，做生意估計要下輩子了吧，還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工作呢！”

　　“�。俊庇H戚聽著更加不解了。

　　姑媽解釋道：“他上頭是有個姐姐的，姐夫是做生意的，他呢，就是跟著他姐夫做生意的�！�

　　“那么家里也還好嘍？”

　　奶奶說道：“好不到哪里去的，另外對打牌喜歡得很�！�

　　“她怎么喜歡這樣的人的，大部分小姑娘么都是喜歡長得好看的，要么是有錢的，要么對她好的。”

　　“我也不了解她到底是什么想法，問她呢，也不跟我們說，要么是看他長得好看啊，好看能當(dāng)飯吃啊，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有責(zé)任心啊。”女人的母親說道。

　　“那剛有苗頭的時候就要斷掉�。　�

　　“我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她也不跟我們講，后來知道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怎么說也說不通了。”女人的母親說道。

　　“當(dāng)初應(yīng)該逼著她去衛(wèi)校的，在學(xué)校里么稍微好一點�！惫脣屖莻�很喜歡放馬后炮的人，不管是對女人還是對其他人。

　　“叫她去的，她不高興。后來跟這個男的好了之后，也不知道被他灌什么迷魂湯了，懷孕了不跟我們講，三個月的樣子肚子看得出來了，我們才知道的，你說這種人傻不傻，自己的父母親還是對方親都不知道�！�

　　奶奶嘆了一口氣，“唉，算了，有時候想想小時候也沒好好管過她，現(xiàn)在要求她這樣那樣的，她自己喜歡就好了�！�

　　隔著門，我隱隱約約聽到了外面人的對話，我看了新娘一眼，她低垂著腦袋，神情有些呆滯，不停地?fù)芘约菏种干系乃榔�，靜靜地坐在那，不聲不響。

　　我知道，她聽得見。

　　再怎么沒心沒肺的人，對不被自己父母祝福的婚姻也會難過吧！

　　到了正式舉辦婚禮的那一天，新娘一大早就起來了。

　　怕我被弄臟，于是她先穿上了，雖然身體因為懷孕有些發(fā)福，但我的設(shè)計卻恰到好處地幫她掩飾住了。

　　化妝師一大早就來了，伴娘也來得比較早，幫忙打下手。

　　即便是這樣，屋內(nèi)還是靜悄悄的，新娘的家人們雖在忙前忙后，但臉上都不是很開心，大概是一種心疼又無可奈和吧！

　　新娘卻表現(xiàn)出不一樣的情緒，昨天的沮喪已經(jīng)被黑夜洗滌，我能感受到她的開心，嫁給喜歡的人的開心。

　　化妝師細(xì)細(xì)地畫著妝，她認(rèn)真地盯著鏡子中的自己，不顧周遭的聲音，“眼影再濃一點�！�

　　“好的�！被瘖y師用刷子在眼影盤中刷了下，然后在她上眼皮上涂了涂，往鏡中看了看。

　　“好像有點紅�！�

　　“我覺得正好�！毙履镒诱f道，湊近鏡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臉，細(xì)細(xì)瞧了一下，“我覺得你眼線畫得挺好的，我平時自己畫的時候總是畫不好。”

　　“哈哈�！北豢滟澋幕瘖y師笑了起來，“孰能生巧啦，不過畫眼線確實是比較難的，像我剛開始學(xué)的時候，也一直都畫不好，尤其是那種軟頭眼線筆，就像寫毛筆字一樣，輕重很不容易掌控�！�

　　“對對對，我也是，要么是畫太輕，要么是畫太重，想要在輕的地方再涂一下，又容易畫粗，尤其是左邊的眼睛，更難畫�！�

　　“除了多畫畫之外，化眼線還是有些技巧的�！�

　　“什么技巧？你快說說，我好想聽�！毙履锵袷钦业搅酥就篮系呐笥�，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首先，你挑眼線筆的時候挑那種好化一點，出水不要太多的那種，毛質(zhì)硬一點；然后化的時候，最好找一個支點，固定住頭部，這樣畫出來的就比較均衡。

　　不過光說不練假把子，除了工具好外，最重要的還是得靠練�！�

　　“對了，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眼線筆？”

　　化妝師跟新娘介紹了一下化妝品的各種牌子。

　　“現(xiàn)在化了，等下會不會掉妝？”

　　化妝師笑了笑，看了一眼新娘的妝，然后從眾多口紅中挑了一支，“放心，今天一天，我都會跟著你的。”

　　“這樣啊，那太好了。我還在想，要是半路掉妝了，那可實在是太難看了�！�

　　“來的伴娘就一個嗎？”化妝師看向坐在一旁的女人。

　　“哦，對�！薄拔矣龅降拇蟛糠纸Y(jié)婚的新娘伴娘都比較多的，當(dāng)然一個的也有�！�

　　“有些在外面上學(xué)，有些在外地，不是很方便。”

　　“我看你年紀(jì)應(yīng)該還小吧？”新娘笑了笑，沒有回答。

　　很快，新娘的妝就化好了。

　　婚禮結(jié)束后，我被帶回了新娘的娘家。疊好放進(jìn)盒子里后，我又被送回了沈清河那里。

　　————

　　沈清河將我清理消毒后，又掛回了櫥窗。在那之后，我又經(jīng)歷了兩三次的出租，但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都無人問津。

　　又過了一段時間，沈清河打算將我回爐重造，因為我的款式已經(jīng)不時髦了。

　　甚至用更難聽一點的話來講就是，再掛在櫥窗里，會影響“窗容”。

　　然而在我回爐重造的最后一天，我又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這就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她挽著男人的手再一次走進(jìn)了我所在的婚紗店。

　　不似之前的樸素淡雅，如今的她濃妝艷抹，穿著時髦新潮，脖子上和手上的珠串玉石顯得整個人極為富態(tài)。

　　沈清河的目光也在她的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大概也是認(rèn)出來了。

　　不過她一向不管閑事。果然，她一臉平靜地重復(fù)著每一個客人進(jìn)來時同樣的話語，“歡迎光臨！”

　　“喜歡哪件，自己挑，我在這里給你買單�！蹦腥送纯斓卣f道，手上的名表比我們店里的水晶燈還亮。

　　這幾年，看來他們倆過得不錯，新郎沒有辜負(fù)新娘，我望向那個看起來身價不菲的男人，心里感嘆道。

　　不過看到男人那已經(jīng)有些花白的頭發(fā)后，又不禁感慨道，賺點錢也不容易啊，這幾年都老了那么多。

　　回憶起十年前那個還有些秀氣的男人那張模模糊糊的臉，此時面前的男人蒼老了不只一點點。

　　女人放開男人的手，媚眼如絲，含笑應(yīng)了一聲，“好的，老公�！�

　　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磥磉@小兩口這些年來依舊甜蜜恩愛，這下該打了周圍不看好他們的這群人的臉了吧。

　　女人朝著我這邊走過來。

　　結(jié)完婚后又想把婚紗買下來做紀(jì)念品的也有。難道？

　　她走到我身邊的時候，目光掃過我的正面，卻沒有多做一絲停留，而是徑直向二樓VIP廳直接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我有些落寞，也很快釋懷，有錢了，當(dāng)然要買好的，誰還會看得上我這樣的廉價品。

　　而且當(dāng)初她的第一選擇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妹漣漪。

　　女人在樓下挑選婚紗，樓下的男人一個接一個的電話，不停地打進(jìn)來，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喂，是的，哎呀，到時候來喝喜酒啊！”
　　“身材不錯！”
　　“結(jié)個婚而已，別大驚小怪的，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男人大聲地打著電話，似乎無所顧忌。

　　女人穿好了婚紗，站在二樓樓梯口。

　　我抬頭望了一眼，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但是從她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生氣的表情線索，那大概率是沒有聽見吧！

　　她緩步走下樓來。

　　我認(rèn)出這是我的“貴族”姐妹——流光，蕾絲刺繡配以珠光亮片制作而成，程序復(fù)雜，時間長。

　　她還是選擇了“魚尾裙”。雖說身材比以往豐腴了一些，但更顯得有女人味。

　　“怎么樣？”四周有些沉默，沒聽到回應(yīng)后，她又加了一句稱呼“老板娘？”

　　沈清河面上閃過一絲驚訝，她以為對方是在詢問老公的意見，沒想到是自己。

　　“很合身�！鄙蚯搴拥卮鸬�。

　　“那就這件吧！”她這時轉(zhuǎn)身看向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嬌嗔道：“老公，付錢。”

　　男人爽快起身，走到前臺，拿出銀行卡，“多少錢？”

　　“10萬�！�

　　看到男人稍稍遲疑了一下后，沈清河解釋道，“我們VIP廳只買不租。”

　　“我不嫌貴，就是寶貝的眼光可真是太好了，挑了一件最貴的，不過只要喜歡多貴都買�！蹦腥诵χf道，說話時眼神卻直勾勾地落在別處。

　　聽罷，女人挽住男人的手臂，親昵地靠了過來，“老公最好啦！”

　　付完全款，男人拿過禮盒，伸手的剎那，發(fā)現(xiàn)，男人手上的胎記不見了。

　　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并不是十年前跟她一同來的男人。

　　十年前的男人是直發(fā)，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卷發(fā)。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我在想，這十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
　　后來，沈清河告訴了我她的過去。

　　出生的時候，爸媽雖然忙著在外做生意，但由于剛出生，在小學(xué)三年級前都是帶在身邊。

　　不久后，她的弟弟出生了，老一輩甚至現(xiàn)在還是有很多人重男輕女，有些傳統(tǒng)的東西是根深蒂固的。

　　這下全家人都把重心放到弟弟身上了。

　　和很多有兩個小孩以上的家庭一樣，為了爭奪父母的愛，小孩子之間總會發(fā)生沖突，而她和她弟弟的爭吵卻從沒有停止過，總因為一點點小事而吵架、打架。

　　因為女人長了弟弟很多歲，只要吵架，無論誰對誰錯，她總是會惹來奶奶難聽的辱罵。

　　從父母那里得到的也都是“你這么大了能不能讓著他一點”之類的話。

　　為了避免兩個孩子吵架和減輕父母的負(fù)擔(dān)，放假的時候親戚經(jīng)常將她接到自己的家里住上幾天。

　　寄人籬下的滋味并不好受，親戚的婆婆不喜歡她總是來自己家白吃白喝，雖沒有明說，但暗地里經(jīng)常嘀咕。

　　親戚的女兒很任性，好的時候可以跟她很好，不好的時候又總是欺負(fù)她。

　　不知道那個年紀(jì)的她，內(nèi)心是什么感受，但是她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訴說過對這種情況的不滿，即使不公平。

　　在外人，甚至她的家人看來，她好像就是個喜歡和弟弟吵架的傻大個，父母從未考慮過，也從未真正了解過孩子的內(nèi)心世界。

　　然而當(dāng)小孩長大后，父母再想進(jìn)入時，那扇門早已被關(guān)閉起來，屆時，他們就會指責(zé)孩子從未與他們講一講心里話。

　　在以后的成長過程中，她也從未得到過半點偏愛。

　　也許正是小時后沒有得到父母足夠的關(guān)注和愛，長大后一點點的甜都會讓她死心塌地地追逐。

　　而那點甜或許正是那個男人給的，無所事事所以能夠給予她足夠的關(guān)注，沒有對生活的規(guī)劃所以賺多少花多少。

　　女人的親人在忙著關(guān)注弟弟的時間里，忽視對新娘的關(guān)注。甚至連她這個男人認(rèn)識、同居都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甚至到后來發(fā)現(xiàn)新娘懷孕，男方都已經(jīng)主動找上門來了。

　　和男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新娘從來沒有圖過什么，也許是廉價的便宜貨。

　　他去工作，她就去幫忙做飯。他去打麻將，她自己不玩，就陪在他的身邊。

　　如膠似漆，時時刻刻都黏在一起的生活大概給足了她安全感，填補(bǔ)了她內(nèi)心從小就缺失的東西，即便對方一無所有和有賭博的惡習(xí)。

　　在愛情中的迷失讓她對著一切都熟視無睹。

　　父母對男方家庭了解過后，一開始就堅決反對。

　　為了阻止兩人的交往，甚至將她關(guān)在了家里。

　　但她用絕食、撞墻等自我傷害的方式去對抗父母的擔(dān)心和關(guān)愛。

　　在女兒自我傷害面前，父母最終還是低頭了。

　　沒有被限制自由后，她又去找他了，甚至開始與他同居。

　　但是，婚后卻并沒有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婚前就已經(jīng)暴露的一些不好的痕跡在婚后被放得更大。

　　男人的賭博惡習(xí)變得肆無忌憚，沒有正經(jīng)工作的兩人連面包也成了問題。

　　后來小孩出生，矛盾變得更多。

　　剛開始女人也不在乎，這是她的第一次愛情，即便是再千瘡百孔，她都可以讓自己的死心塌地愛將其全部縫補(bǔ)好。

　　面對身邊的質(zhì)疑，她可以像婚前家人的勸阻一般，自我麻木，閉目塞聽。

　　她不在乎，只要兩人是相愛的。

　　他可以去賭博，她不覺得是一種惡習(xí)，只要能還能給她一口飯吃，給她買一樣幾塊錢的東西，就是非常幸福的。

　　甚至可以說，只要他是愛她的，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即便是一起去大街上乞討。

　　日子就這樣過了五六年，直到男人因賭博被送進(jìn)監(jiān)獄，又欠了一屁股債后，她好像才從愛情的世界中走出來。

　　孩子嗷嗷待哺，孩子父親在監(jiān)獄，自己沒有工作，娘家還有弟弟上學(xué)。

　　沒了生計，她四處借錢。拆東墻補(bǔ)西墻是常態(tài)。欠的多了，便有人上門要債，她就躲去了外地。

　　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她消失的這五年時間里，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營生。

　　反正再度回來時，已經(jīng)一身的金錢味道。

　　后來，聽說，那個男人被放出來了。如今看來，應(yīng)該是簽了離婚協(xié)議吧！

　　一開始奮不顧身的愛，為什么結(jié)婚之后一地雞毛、不得善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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