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走在馬路上，夜晚的風有點涼，只能緊緊身上的衣服。
　　他剛去辦完手續(xù)。父親前段時間開車出了車禍，人是死了，但是該賠償的也要賠，母親知道這件事后往醫(yī)院趕，結果心里著急沒太看路也被撞了，拿了一筆賠償金。這下兩相對沖，又沒剩下什么錢了，可是母親還在醫(yī)院里搶救。
　　陸行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自從陸家破產以后，陸父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敗，拿著當時剩下的錢無數次試圖東山再起�？墒切母邭獍粒�跟不上時代的發(fā)展，全都失敗了，家里的資產一再縮水。如果不是母親偷偷藏了錢，他就要去申請助學貸款了。
　　陸家破產了以后，陸行從張揚肆意、風光無限的少爺變成陰郁低沉、敏感膽小的路人只用了不到三個月，他的學費是母親的私房錢在支撐，生活費只能靠著自己打零工。
　　他打算去紙謎，這個H市最大的銷金窟，說不定可以蹲到……他曾經的朋友，他想借點錢，ICU的錢他出不起。

　　“朋友？哈，你們來聽聽我們陸大少爺在說什么呢，他居然說我們是朋友？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誰不知道你陸大少爺脾氣臭眼光高，講話難聽得罪人，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走人等著別人給你擦屁股，要不是因為你姓陸，你以為我們以前會跟著你？別做白日夢了，還朋友，你問問圈里人，誰把你當朋友�！�
　　“聽說程姐最近包了一個小明星，看樣子挺像你的，不然你去求求程姐，這不就什么都有了？哈哈哈哈哈。不過也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見到程姐，你求求我，我給你引薦一下？”
　　陸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腦袋嗡嗡作響，連他們后面對他恥笑都沒有聽清，臉上本就沒多少血色現(xiàn)在更是蒼白。那伙人呼啦啦地從他身邊走過，甚至還惡意地撞上他的肩膀，踉蹌之下他摔在地上。
　　他爬起來，渾渾噩噩地繼續(xù)往紙謎里走。

　　陸行知道他們口中的程姐是誰。
　　程延意從小到大一直是圈子里的神話。她成績好能力強，一直都是年級第一，是老師眼里的優(yōu)等生，但是偏偏她又是叛逆的，逃課染發(fā)打架一個不落，身上的處分一直在背一直在消，父母都拿她沒辦法。
　　因為自身的優(yōu)秀加上混不吝，她在同齡人里一直吃得開，以前精英繼承人和混吃二世祖都是各玩各的，可是她在兩個圈子里都混得很好，兩邊都愿意帶她玩——更準確的是說兩邊都愿意跟著她玩。
　　你得承認有些人就是天生優(yōu)秀。別人高考完都在玩，她高考完拿了啟動資金帶著她爹給她的兩個得力助手開疆拓土去了；二十二歲的時候，她那個公司市值都不知道翻了幾翻，不僅成功上市，底下也成立了好幾個子公司。
　　別人對她的稱呼早都不是“程董的女兒”，而是“小程董”——一個平起平坐的位置。

　　但是陸行對她的印象不止于此。
　　高中家里破產之后，學校里只剩下各種對他的冷嘲熱諷和流言蜚語，甚至于在廁所等隱秘角落的時候還會遭遇各種惡意。多重打擊之下，那段時間他經常逃課，有一天在小樹林自閉的時候碰上了翻墻進來的程延意。
　　那時候的陸行像受驚的小獸，整個人都繃緊了準備隨時跑，他聽過程延意的傳聞，雖然他們都說程姐人很好，但是這個時候不會有人愿意對他好了。
　　“你是……陸行？”程延意盯著陸行看了好一會才認出來這是誰，“在這干什么呢，家里出事了不回去幫個忙？在學校被欺負了？”
　　陸行愣了好一會才回答第一個問題，“……家里用不到我�！�
　　“也是�！背萄右庖慌哪X袋，忽地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最終從綁在腰上的校服口袋里翻出來一個棒棒糖剝開，遞給陸行，“吃糖吧，吃了心情會好點。雖然在你聽來是雞湯，但是你也沒辦法否認，生活還是要繼續(xù)的，死了是一了百了，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好好學習吧，相信陸叔叔，他會有辦法的。”
　　說完程延意準備離開，想到什么又轉身，“以后實在混不下去了可以來找我，就算我也破產了請你吃一頓應該還是可以的�！�

　　陸行進到了紙謎。
　　他不知道程延意在哪個包間，更不知道程延意今晚來了沒有，他只能漫無目的地亂竄，期待好運降臨可以偶遇程延意。
　　經理的聲音隱隱從不遠處的拐角傳來，“人呢人呢，齊了嗎！都給我皮緊一點機靈一點知道沒，要知道你們現(xiàn)在去的是小程董的包廂，看上誰都是飛黃騰達了。都給我打起精神！”
　　陸行趕忙趕過去混進隊伍里，隊伍里有男有女，不過男的居多。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別人的衣服，估計一進包廂他就是最矚目的那個。
　　果不其然，一進包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經理在不停道歉，一道女聲打斷了經理。
　　“抬頭�！�
　　陸行知道是在對自己說，聽話地抬起頭，卻直直撞進了坐在包廂正中間的程延意眼里，她旁邊還緊貼著一個很年輕的男人，陸行想到剛剛提到的程延意新包的愛豆。
　　程延意的表情變得玩味，對他招手，“陸行？”
　　陸行走到她身邊蹲下，沒有抬頭。
　　程延意對著經理揮揮手示意他們繼續(xù)，“你怎么知道我在這？找我什么事？”
　　“我……我不知道您在這，只是碰碰運氣�！标懶蓄D了好一會，才開口，“我想找您，借筆錢�！�
　　“多少？”
　　“……五十萬。”
　　程延意笑了一聲，“我說陸行，我當時確實說要請你吃一頓飯，可我沒說要給你借錢�。俊背萄右馔蝗簧焓�，捏住陸行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我可不是好人，我是商人，想借五十萬不付出點什么代價可不行�！�
　　陸行艱難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誰知程延意轉頭就捏了捏那個小愛豆的臉，安撫道：“你別擔心，我可沒有三心二意的壞習慣�！�
　　程延意很快打電話叫人送來一份借款協(xié)議，其他條款大差不差，只說了在還清欠款之前陸行都要在延旭集團工作，包吃住，工資用于還款。
　　換言之，陸行賣身給程延意了，在五十萬還清之前。

　　從那以后，陸行就開始了沒課的時候往延旭跑的日子。
　　底下人摸不準程延意的意思，陸行也沒有畢業(yè)，不知道該把他安排在哪里，思來想去放在了天子近臣機構——董秘辦，工作內容也沒什么內容，打打水、拿快遞、送材料，可以稱為董事長秘書……的秘書的秘書的秘書，工資嘛，當然也不能對標真正的秘書，意思意思給點。
　　陸行借的五十萬快花完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再去找程延意借點，還沒有下定決心呢，醫(yī)院就通知他，陸母的情況突然惡化，搶救無效走了。
　　可能老天也不忍心讓他糾結，索性快進了劇情。

　　“小陸，這幾份文件你拿去給程董簽字。”
　　程延意簽字的時候陸行不知道該往哪里看，只能看著程延意打開一份份文件瀏覽，然后在最后簽上自己的名字。他雖然是倒著看的，也看到了幾個關鍵詞。
　　程延意簽完字后，陸行在旁邊磨磨蹭蹭地整理，嘴里的話想問出口卻怎么都沒辦法開口。
　　公司肯定有自己的決定，如果讓我一個小小的非正式工都能看出來問題……不可能，程姐一定是最厲害的。
　　不過嘴巴總歸是快過腦子的。
　　程延意聽到話抬頭，盯著陸行直看。剛剛那幾份文件里面的內容在外界看來就是普通的項目，了解市場和公司運作的就會發(fā)現(xiàn)這里面存在很大的問題，不過這是在他不知道公司還另外有幾個項目的情況下。
　　陸行被盯得身上發(fā)毛，只覺得是自己多嘴說錯話惹程延意不開心了，低下頭就要道歉，誰知程延意突然開口了。
　　“我突然想起來，你是陸家的？原來陸叔叔的能力還是遺傳下來了啊。”程延意用筆點了點剛剛的文件，“以后你就跟著我，學得到你就學，學不到就走。一會叫張新把上個月公司批的幾個A級項目資料給你，看完寫份報告給我�！�
　　陸行誠惶誠恐地點頭了，道謝之后離開辦公室。他知道這是機會，不過剛剛的話得反著來聽，“報告”是條件，“學習”才是結果，報告沒做好，那他就繼續(xù)是這個不尷不尬的董秘辦看門員，抓住了……
　　就可以離程延意更近一點。

　　陸行不敢耽擱，熬了一個禮拜，一邊啃項目一邊查資料，寫完報告又花了一天時間潤色檢查，才在周一敲了程延意的門。
　　程延意看到人面色青白、腳步虛浮地走進來，一看就知道這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不覺有點好笑，不過她也理解，當領導安排的任務沒有時限的時候底下人肯定會做得很快，誰知道什么時候就和DDL不期而遇。
　　“先坐，我把這個看完�！�
　　陸行乖乖坐下了。坐著也不輕松，頭上的刀將落不落的感覺更難熬，他只覺得自己手腳在一點點變涼，手心也沁出汗來，打算偷偷蹭在自己的衣擺上，心臟卻反其道而行之越跳越快。
　　“做得不錯，粗糙了點，不過大意都對上了�！背萄右庹f著拉開旁邊的抽屜，抽出一份文件，“拿去看看。順便給你放兩天假，好好休息吧，黑眼圈都成什么樣了，周四上午直接去機場，和我出差，哦，你和柳藝說一聲把你的機酒定了�！�

　　陸行在程延意剛開口的時候就站起來，站起來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都僵硬成什么樣了，恍惚間好像都能聽見自己生銹的關節(jié)在咔咔作響。
　　腦子還有點不太能處理信息，只是機械地重復程延意的指令——去找柳藝訂票因為要和程延意出差，去和張新說程延意給自己放了假，臨走前也不忘把那份文件裝進包里。
　　回家之后，陸行澡也沒洗，直接撲在床上睡了一覺，一睜眼都到了第二天早上八點。
　　過長的睡眠讓人有點迷茫，陸行看著自己身上皺得不成樣子的襯衫，看著床邊從包里露出一個角的文件，又拿過手機看一眼時間，懵了好長一會才想起來昨天發(fā)生了什么。
　　想起來后陸行又趕緊打開企微，看到柳藝給他發(fā)來的出差信息他才真正確認——他得到了程延意的認可。
　　開心沒一會他又匆忙翻下床，他的正裝沒幾套，得趕緊把身上的拿去洗了周四才能帶上。不然，一會出門買兩套吧？

　　這次出差程延意原本不打算帶上秘書的。
　　畢竟這次出差內容很簡單，這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項目了，她也只是在關鍵時候來檢查項目進度，把握項目方向，其他的事情也不需要她再來操心。
　　程延意知道陸行一直在學習，和他住一個房間的同事要睡覺了他就躲進被子里接著看文件寫材料。2

　　程延意實在沒忍住，“好好休息，我說過多少次了。在外面出差呢，你是想讓別人覺得我程延意是壓榨人的老板，還是延旭沒有保障員工福利？”
　　“……對不起�！�
　　“道歉沒用，你得行動�！背萄右獍压P放在桌子上，“我脾氣很差嗎？沒有吧。圈子里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傳聞吧，你這么緊張做什么？”
　　陸行張開嘴，半晌憋出一句：“……我想離您更近一點�！�
　　程延意更不解了，“這還不夠近，你還想要怎樣？”上下打量陸行一番，“我不搞辦公室戀情那一套啊�！�
　　陸行的耳根一下就紅了，急得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想說，您很厲害，我能力和知識都還不夠，我要向您多學點�！�
　　程延意揮手讓他離開了，“學習挺好的，但是注意點小命，命沒了怎么學�！�

　　陸行秉承事不過三原則，打那以后就好好規(guī)劃自己的作息，每天保證至少睡眠八個小時，每周還會定期抽出時間去鍛煉，漸漸地從一個容易緊張自卑的男大學生，變成了一個成熟可靠的職場精英。
　　一開始，董秘辦的人對陸行一躍成為天子近臣頗有微詞，說好的小可憐怎么一下子就飛黃騰達了，不過看到陸行好幾個案子辦得漂亮，他們也沒再說什么。
　　至于在陸行的建議下全公司薪酬提升，董秘辦更是一飛沖天這件事在其中占比多少，那就不知道了。
　　手底下的人交接工作的時候也喜歡找陸行，由他代為轉交而不是直面程延意。不可否認程延意是個好老板，好說話，性格好，鼓勵員工發(fā)表見解，在大家的建議下薪酬和福利直線上升，大家也很開心在程延意這樣開明的老板手底下工作，但是程延意還是老板，這是天然的壓制。
　　不能說老虎是一個很可愛的大貓你就可以大膽的摸老虎屁股。

　　程延意的印象里陸行一直是一個聽話的下屬、朋友，尤其聽她的話，哪怕現(xiàn)在他可以獨當一面，面對她的陸行一直是乖巧羞澀的。
　　所以她不會知道乖巧的陸行會在私底下警告別人。
　　那段時間程延意新包養(yǎng)了一個愛豆，哪怕他是延旭旗下娛樂公司的藝人他也不夠資格上到程延意在的那層樓，就算上來了也只能等在最外面。
　　陸行出去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小愛豆。
　　小愛豆看到他就馬上迎上來了，“陸總助，我……”
　　“離她遠點�！�
　　“什么？”
　　“離她遠點。”陸行重復了一次。
　　小愛豆意識到了什么，突然冷笑起來，“原來陸總助打的這個主意？程董知道嗎？您不敢告訴程董吧。程董才不會允許身邊出現(xiàn)這樣的事，所以您跑到我面前來警告？您以什么身份呢？您有資格嗎？”
　　陸行調整手上的袖口，“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拿了你的東西就滾，程董能讓你飛起來，我也能讓你落在地上。”
　　陸行說的是實話。程延意向來遵循你情我愿的原則，哪怕被包的人中途反悔了，該給的東西一樣不少，好聚好散。

　　那天，程延意窩在陸行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看資料，順便品嘗陸行給她帶的一家很出名的小蛋糕。
　　程延意放下資料，抬頭看向不遠處在辦公桌上努力工作的陸行。
　　身后的落地窗框住了落日余暉的耀眼，烈火一樣的殘陽給陸行造了一個剪影。
　　“陸行�！背萄右馔蝗怀雎�。
　　陸行聞言扔下了手里的筆，整個人都轉向了程延意的方向，大有程延意一聲吩咐他就馬上去執(zhí)行的準備。
　　“我改主意了，我還是挺想搞辦公室戀情的�！�
　　陸行沒忍住捏緊了手下的紙張。
　　在他的視角里，程延意手肘撐在沙發(fā)靠背上，眼里盡是溫柔的笑意。
　　夕陽給了她它最后的溫柔和熱烈。

　　陸行向來以程延意為先，他拒絕不了她任何要求。
　　董事長辦公室的休息室明明打了空調，卻還是熱意涌動。
　　陸行的褲子落在床腳，人卻躺在床上，任由程延意動手動腳。陸行的手背抵著自己的唇，試圖掩蓋時不時瀉出來的喘息。
　　好半天，陸行才收拾好自己從房間里走出去。看起來還是平時能力拔群面色冷靜的陸總助，只是耳根和脖頸上的熱意還未消退。
　　陸行剛坐下，一旁沙發(fā)上坐著的程延意就打開了開關，陸行整個人頓住，好一會才穩(wěn)住自己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文件。
　　程延意就歪著頭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陸行的表情不停調整手上的遙控器。
　　“叩叩”。
　　“陸總助，我是劉新，業(yè)務那邊說上次的項目有點問題�！�

　　早在敲門的時候程延意就關掉了。她理解有些人很喜歡這種玩法，但是她對大庭廣眾之下玩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私底下的是趣味，真擺上臺面就是下作。
　　更何況，陸行是她的人，憑什么給外人看？

　　陸行咳嗽一聲掩蓋不適，和張新核定了一下內容，簽完字張新就離開了。
　　程延意繼續(xù)打開開關。
　　陸行被西裝外套包裹起來的漂亮背脊弓起來。

　　等到第三次有人敲門進來的時候，陸行因為屢屢不得其樂，被搞得忽上忽下，耳根全紅，額角都是忍出來的細密的汗珠。
　　這次進來的是柳藝，她心細，注意到了陸行的樣子，遞出文件的手有點遲疑，“總助，您還好吧？是不舒服嗎？不然您休息一下吧？”
　　陸行頓了一下，隨即承認了，“嗯，你和他們說有什么事下午再來找我。”
　　柳藝關切地拿著剛簽完字的文件離開了。
　　陸行長出一口氣。
　　陸行走到程延意面前跪下，下巴搭在程延意的腿上。
　　“求求你，我忍不住了，給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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