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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夢宛無痕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隆冬的紫禁城,剛下過一場大雪,金色的瓦檐在厚重的積雪下顯得更是蒼涼。
婉容推開浮了塵的雕花木窗,放眼望去,一片荒蕪。心中不禁暗想,這個無樹無花的鬼地方自己居然呆上了三十年。這三十年來,自己又是為了什么苦苦撐到了現(xiàn)在的呢?婉容苦笑著望向病榻上的皇后烏拉那拉氏,是了,為了皇后,在這個鬼地方,只有那拉皇后才是親人,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也便是她了。只是,這冰冷的坤寧宮封塵已久,再也看不到皇帝踏進來的身影。連宮女都從以往的百十名裁減到現(xiàn)在的兩名。如今,皇后已然失寵,是自己害苦了唯一的親人。
寒風陣陣,吹散了她的耳邊剛撫起的亂發(fā),身體中竄起一絲寒意。關上窗,走到榻前,盡可能得離暖爐更近一點。她暗自苦笑,人老了,連這一點的寒風都禁不住了呢。就著爐子的炭火和微光,婉容突然想起了自己剛?cè)雽m時的模樣。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康熙五十三年的選秀,注定成為婉容一生的浩劫。許多年以后,婉容總是在想,如果沒有當年的選秀,自己會不會已嫁為人/妻,養(yǎng)兒育女。如果當年沒有遇見他,自己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下場。
那一年婉容十四歲,雖說沒有絕世的容貌,卻也有一副皓齒明眸。這一年,康熙皇帝已是古稀,即便是入了宮做了答應恐怕也沒有出頭之日。記得宮門在身后關閉的那一剎那,婉容便以為自己將永世都出不了宮。
之后的選秀和復試,婉容慶幸自己落了選,只是分去永和宮里做了侍女。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陽春三月,總是婉容喜愛的樣子。院里的花開得正好,引得蜜蜂在周圍縈繞。從茶水間出來,婉容手持一只盛了清水的瓷碗,給花澆水。陽光從水珠中折射出剔透晶瑩的光亮。
“婉容姑姑——”
只覺衣服的下擺有輕微的扯動,低下頭看見一雙烏黑的眸子,不覺扯開微笑,“四阿哥!”婉容放下瓷碗蹲下身子整整小人的領子。
“婉容姑姑,額娘養(yǎng)的月季開花了呢。”
“四阿哥來看姑姑澆花么?”小人重重得點點頭,稚嫩的臉龐展開微笑露出缺失的潔白牙齒。
“姑姑,阿瑪才剛來過,賞了弘歷兩枚玉環(huán),這個給你!蓖袢葜灰娦∈掷锾芍幻队眉t線系起的羊脂白玉環(huán)。
婉容接過玉環(huán),系在脖間,想了想繼而塞進衣領,輕輕捏了捏弘歷的臉頰“謝四阿哥賞,四阿哥真是好人!币痪湓挶愣旱煤霘v好是得意。
這四阿哥是雍親王的第五子,生的聰明伶俐,深受康熙皇帝的喜愛,時常被接到宮中小住。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小娃娃竟是和婉容相處地甚好,就連四阿哥的額娘也總是能從兒子的嘴里知曉這紫禁城里有個會講故事又有一手好廚藝的婉容姑姑。
康熙五十三年,十二月。皇太后薨逝,康熙帝亦病;蕦m素白一片,就連婉容這樣一個小小的宮女都聞到了硝煙的味道。
冬去春來,白駒過隙,落葉飄零一地。
總是在這皇宮中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安守本分,婉容不想在這個時候出岔。
康熙五十四年,皇帝的病情略為好轉(zhuǎn),暫時又平息了底下的蠢蠢欲動。婉容覺得好笑,只是覺得命運是上天安排下來的,再怎么爭取也是無用。
當完值回屋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個兒屋里坐著失了魂的德妃。婉容正準備俯下身子請安,卻瞥見德妃手中的明黃折扇,頓時大驚失色。這扇子明明自己早已藏了起來,此刻為何又落入德妃手中呢。
“那拉婉容,你可知罪?”良久,德妃終于顫抖地拋出一句話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過些年四阿哥就該去上書房和哥哥們一塊念書了。姑姑不在的時候,四阿哥可要認真讀書。婉容姑姑呀可是最喜歡愛讀書的阿哥呢!
“婉容姑姑可是要出遠門?”弘歷似乎有些著急。
“四阿哥,姑姑是要出宮去了!
“我去求皇瑪夫讓姑姑別走!
“傻孩子。姑姑也想出宮去啊,看看這大清朝的江南水鄉(xiāng),抑或嫁做人婦!
“等弘歷長大后自然會娶姑姑。”
婉容輕擁著弘歷,口中默念著“好。好。等弘歷長大了我就嫁你。弘歷到時候定要來找我啊!钡袈湎碌难蹨I沾濕了弘歷的后背。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為何被德妃趕出宮來,婉容心中大抵猜到幾分,卻不明白德妃這樣做的意圖。好在,終于在這里尋到了同類。
出宮的日子并沒有婉容想的輕松,原以為可以拋開一切去江南,未想德妃居然將自己遣送回叔父那爾布的府中。
那爾布的小女兒弦樂出世不久,婉容每日的樂趣便是抱著侄女在院子里曬太陽。時常掏出弘歷給的玉環(huán)一看就是一下午,也許,再也見不到了吧。
康熙六十一年,十正月,康熙帝崩。皇四子胤禛繼位,是謂雍正帝。次年,德妃薨。
雍正十一年,封雍正第五子四阿哥弘歷為寶親王,并令,佐領那爾布之女秉性純良,品貌俱佳,為寶親王側(cè)福晉。
韶光似水匆匆去,
情深難舍心中憶。
心中憶,
纏綿最是,
那年春季。
隨著弦樂陪嫁去了寶親王府,婉容做夢都沒有想到可以再見到弘歷,即使如今年華已去。
酒席燭火,婉容在暗處終于瞥見了今夜的主角。
一身大紅的袍子,烏黑的眼眸透徹著精銳,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弧線,透著一點文氣。心上好似壓著一塊石頭,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手中緊握著那枚玉環(huán),婉容心想,四阿哥,終于長大了呢?墒,自己又將以怎樣的姿態(tài)去面對他呢。
月如鉤,紅燭淚殘,消逝今宵。夢里檀香,驚覺何人?卻思念,化作數(shù)點風雨聲。
那日,弘歷指著婉容問弦樂!斑@可是你陪嫁過來的嬤嬤么?”
“回王爺,這是容嬤嬤,臣妾從小都是容嬤嬤帶大的呢!
“是么。”
弘歷沒有認出自己。
婉容強忍著淚,是啊,二十年了,時光飛逝,容顏易老,四阿哥成了寶親王,而自己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婉容。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駕崩。寶親王弘歷繼位,是謂乾隆。
婉容沒有想過自己居然可以目睹大清三朝皇帝的容貌,弘歷稱帝,自己也又跟著回到了紫禁城。婉容想,這一次,大概是再出不去了。
弘歷即位封烏拉那拉弦樂為嫻妃。
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三日被封為嫻貴妃。
乾隆十七年四月,皇十二子永璂生。二十年十二月,皇十三子永璟生。次年生皇五女,那拉氏皇恩優(yōu)渥,倍受寵幸。
乾隆十三年三月孝賢皇后富察氏薨,又立賢貴妃為皇后。
一切的一切都遵循著命運的腳步,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那么順其自然。殊不知,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婉容拼命拼命為弦樂求來。
弦樂一定要成為寵妃,只有這樣,自己才可以多見他一面。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婉容總是想著循規(guī)蹈矩地過活,興許這輩子就這么過去了。卻未料到乾隆二十七年的夏天,弘歷從圍場帶回一女子,花樣年華,生的貌美。是被五阿哥永琪當做野物射傷,隨身的包袱里有著一些信物。
之后,這叫小燕子的女子竟然被弘歷收做義女,封為還珠郡主。據(jù)說,是乾隆二十年前路經(jīng)濟南時留下的一夜風流。據(jù)說,這女子醒來只問皇帝一句。
“皇上,你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遙遙!盼過昨宵,又盼今朝,盼來盼去魂也消。
好美的詞。
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飲。
而你,幾下江南,身邊鶯燕成群。為何我要那么在意你,為何我放不開。
那么,四阿哥,你還記得當年永和宮的那拉婉容嗎?你還記得當年婉容離開時候你所承諾的話語嗎?為何你不記得,為何你要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這個還珠格格大字不識,總能惹出禍端,最后竟化成小太監(jiān)的模樣想逃出宮去。之后又迷惑著弘歷從宮外帶入兩個漢人女子來做宮女。這根本就是不符合祖宗規(guī)矩的事情啊。
想到這里,婉容淚如雨下。幾十年來滿心念念的愛意化成一肚子的怒氣與怨恨。
挑唆皇后,借著皇后的名義和權(quán)力,暗中與其作對。
婉容第一次見到紫薇,發(fā)現(xiàn)她竟有著當年自己的風范,這讓婉容更是充滿了危機感。于是便在某一天將紫薇囚禁在了坤寧宮的暗室,銀針扎進紫薇皮膚的時候,婉容想自己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竅。
弘歷帶著人馬趕來坤寧宮解救紫薇的時候也順帶著踹了婉容一腳,婉容跪在坤寧宮冰冷的地磚上笑地流出眼淚。
之后的之后,真相終于浮出水面。到底是小燕子頂替了紫薇,還是紫薇變成了小燕子,這一切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經(jīng)過入宗人府,劫獄。弘歷還是原諒了她們,封了紫薇為明珠郡主,還賜了婚。
紅燭落淚,弦樂失落地問婉容!叭輯邒,我想放手;实蹖ξ乙讶粵]了從前的恩寵,我不想他恨我!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怎么辦?皇后,你已經(jīng)是皇后了。這高高在上的位子可不能讓五阿哥等奪去啊!蓖袢莘诺吐曇粼诨屎蠖呎f道。
次年,太后回京。有了皇太后撐腰,婉容心想這下定能除去兩個民間格格。
婉容沒有料到這兩名格格膽子大到居然放走了回族送來聯(lián)姻的香妃,殃及五阿哥與福倫一家,這下乾隆終于將她倆送上了斷頭臺。
只是這一次,行刑途中又被人救走,亡命天涯。
每每在假山后看著令妃扶著弘歷失落的身影走進空蕩蕩的淑芳齋,婉容心里總不是滋味。數(shù)月后,弘歷似乎摸清他們的行蹤,親自趕去洛陽將他們一行人接回了宮中。
皇后派出的殺手認了罪,也供出了主謀。
弘歷龍顏大怒,竟要殺了皇后和婉容。婉容拉著弘歷的袍子苦苦哀求饒恕皇后,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犯下的錯。
也只有在這一刻,婉容可以如此靠近弘歷。婉容想,如果就這樣該多好。沒想弘歷竟然一腳將婉容踹走,傷在胸口,亦挨了板子。
到頭來,還是兩個民間格格掏出了免死金牌才饒得皇后和婉容一死。
“你這個老東西,朕再也不想看見你!
朕再也不想看見你
再也不想看見你。
暈厥前,這是婉容最后聽見的話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寒風陣陣,吹散了她的耳邊剛撫起的亂發(fā),身體中竄起一絲寒意。關上窗,走到榻前,盡可能得離暖爐更近一點。她暗自苦笑,人老了,連這一點的寒風都禁不住了呢。
寅時,婉容端起湯藥蹣跚走到病榻前。
“皇后,該喝藥了。皇后——”
只聽湯碗落地破碎的聲響,婉容呆站在床前,淚流滿面。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婉容坐在梳妝臺前,從鎖著的抽屜取出一柄明黃的折扇,這扇子便是當年德妃遣她出宮的導火。
展開折扇,一面印制著“大清王朝”的字樣,兩邊各是康熙和乾隆朝服像。而這另一面則印制著大清十二帝的朝服,并以小字注解了各朝皇帝繼位日期及年號。
婉容苦笑著將扇子丟入炭火中,看著扇柄化為灰燼。
是啊,自從在城隍廟淘到這扇子后穿越到這個年代。沒有清穿小說中一觸即發(fā)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沒有德妃那樣做福晉做嬪妃的好命。
婉容手握著系有紅線的玉環(huán),走向皇后的病榻,跪地磕了三個響頭,掏出袖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心臟。暗紅色的血染紅了婉容的衣襟和手中的羊脂玉環(huán)。
蜷縮倒地,恍惚中,聽見百花盛開的聲音,看見幼年的弘歷朝著自己奔跑而來喚婉容姑姑。
艱難地擠出最后一抹笑容,“四阿哥——”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嘉慶四年,正月。
已是垂暮的弘歷,手捧一只青瓷碗,吃力地彎著腰給永和宮院中已枯的花朵澆水。
“婉容,幾十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呢。”弘歷從懷里掏出貼己的羊脂玉環(huán)在指尖摩挲!澳愣ú恢,那夏雨荷竟有你七分的樣貌呢。婉容,這些年,我總是往江南去,卻總是找不著你?磥斫裆覍つ悴恢恕
嘉慶四年。正月初三。人去樓已空,紫禁城再一次裹上一身素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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