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淺淺一笑，眉目清淡，雖是笑容，卻無喜無怒。像是安寧的在回應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招呼。
　　其實他的樣子很狼狽，身上全是爛泥和血跡，一個小時前的浴血奮戰(zhàn)在他身上留下了再清楚不過的痕跡，他的手掌上全是血跡，有齊桓的，也有他自己的。為了阻止失去意識的齊桓掉下山崖，他用手死死抓住了崖邊的樹枝，上面是緊緊纏繞的帶刺藤蔓。現(xiàn)在，那些被他摧折的細刺，全部一根一根扎在他手心里，穿透了他那些厚厚的兵繭。
　　成才坐在地上，就像他當初在演習放棄了任務一樣的失神。明亮的眼睛黯淡無光，臉上被擦破的傷痕已經(jīng)半凝固了，一滴血珠，要掉不掉的掛在腮邊。
　　他已經(jīng)坐了很久了，一直沒有說話，半分鐘前，他低低的叫了一聲：隊長……
　　袁朗回了他一個那樣的笑容，雖然成才沒有抬頭。
　　齊桓在手術室里搶救，子彈穿過了他的腹部，推進手術室的時候，他身下的床單都快要被打濕了，遠遠的看過去，他像是個死人，無聲無息的躺在一灘血泊里。
　　成才在害怕。齊桓受傷，不是任何人的錯。戰(zhàn)斗總是激烈又殘酷的，受傷，甚至死亡，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成才害怕的，不是那硝煙密布的戰(zhàn)場，不是齊桓身上那猙獰的傷口，而是心里那說不出來的恐懼，生死相依的戰(zhàn)友，真的有死亡的時候？
　　袁朗一直在看著成才，這是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他嘆氣。許三多第一次上戰(zhàn)場殺人了，近身格斃，差點失魂。而成才，卻面對了可能失去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恐懼。
　　這兩個南瓜啊，都不省心。袁朗暗自嘆氣。干裂的嘴唇輕輕抿了抿。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齊桓，他甚至沒有去想，齊桓是不是能活著出手術室。
　　其余老A們，或坐或站，都沉默的等待著，兩個小護士在給他們的沙港口消毒，包扎。相比齊桓而言，他們受的傷，都是小傷。
　　燈滅了，醫(yī)生疲倦地走出來，嘴角卻帶著微笑，袁朗心里一松，臉上卻依然沒什么表情。
　　他沒事了，子彈取出來了，失血太多，可能要昏迷幾天。醫(yī)生輕聲又快速的交代。他知道這些滿身硝煙和血跡的戰(zhàn)士們，都在等著好消息。
　　許三多隱忍許久的眼淚終于掉下來了，吳哲長長的出氣，然后眼圈發(fā)紅。C3大大咧咧的笑，我就知道他死不了！
　　成才哥！齊桓他……還活著……許三多看著成才，成才也笑了，是啊，三兒，齊桓還活著，真好……。年輕英俊的臉上，梨渦蕩漾，可是那眼神，還是失了他應有的神采，有些渙散。成才，來幫我處理一下。袁朗抬抬手，把自己滿手的傷痕展示給他看，一個護士正要上前，袁朗搖頭，讓他來吧，我的兵，需要磨練。
　　隊長，這根刺扎得太深了，挑不出來。成才有點束手無策，他一直很小心，慢慢的挑刺，袁朗也沒有說話，只是叼了煙靜靜的吸。他望著窗外，手掌穩(wěn)定，好像用針挑刺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用力擠它就出來了。他回答成才。
　　可是……成才不安。您會很疼……
　　那就讓它留著，讓它發(fā)炎，化膿，然后爛掉我一塊肉。
　　成才猛的抬頭，直直的看著袁朗，不！他用力擠壓，小小的血珠滲出來，慢慢變大。他突的低頭，舌尖輕巧的滑過袁朗的手心，舔去了那血珠，然后繼續(xù)擠壓。
　　袁朗的手依然很穩(wěn)，一絲的顫抖也沒有，但是他叼在嘴角的煙，卻重重的抖了一下，煙灰飄落在他的衣服上，很快就和那些原來的泥巴血跡混在一起，分不出來了。
　　刺被擠出來了，成才小心的那鑷子夾住，輕輕拔出。抬頭，笑。然后又迅速的沾上酒精給袁朗清洗傷口。
　　袁朗收回手，放到眼前仔細看了看，手藝不錯，刺，都挑出來了？
　　沒有。成才的聲音有點飄。
　　害怕嗎？成才。
　　怕。
　　怕齊桓死？
　　是。成才頓了頓，您不怕嗎？
　　我？我怕�。∫荒阋詾槲覟槭裁聪髂銈兡敲春�？袁朗一臉詫異的表情，好像他說的話成才早該明白才對。
　　您好像一點也不擔心。成才低聲說，聽不出什么情緒。
　　那我應該怎么樣？拿搶指著醫(yī)生的頭，說，你要是不把他救活我就崩了你！袁朗歪著嘴笑，或者是默不作聲的紅了眼圈，然后背過身去掉眼淚？袁朗的口氣很不正經(jīng)，如果齊桓死了，如果我那樣做他能活過來，那么，我可以。
　　隊長！成才莫名的有些憤怒。
　　別怕，成才，那是我們該做的，受傷，流血，或者，死亡。袁朗淡淡的說。
　　扣扣。吳哲敲了敲敞開的門板，隊長，我們該回去了。
　　成才不作聲，迅速的敬禮，然后轉身走了。
　　隊長，干嘛這么說？您安慰許三多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吳哲淺淺的笑，除了眼圈還有些發(fā)紅，已經(jīng)看不出剛才的激動。
　　他……袁朗剛剛開口。
　　是是是，我知道，他和許三多不一樣嘛！吳哲撇嘴，有什么不一樣，您還不是捧手掌心里護著！
　　我的兵，我都得護著。袁朗看他，眼神通透。
　　吳哲心里一暖，嘴角卻還是掛著諷刺的笑容，只是柔和了許多。

　　一周后，成才和許三多正好請假到師偵營去看高城，下午專門到醫(yī)院去了一趟。
　　齊桓的病房開著，他正躺床上發(fā)呆，許三多看見那個昔日高大威風的菜刀病懨懨的樣子，又要哭。
　　我還沒死呢！齊桓不耐煩的說，聲音有氣無力，聽上去竟有些許溫柔。
　　菜刀，我可，可擔心你了！許三多聽話的咧嘴笑，白牙閃爍。
　　擔心啥？我哪兒敢死��！我怕隊長殺了那醫(yī)生不可！齊桓懶洋洋的回答。
　　不會吧？隊長那么冷靜。成才插嘴，一邊把帶來的柚子扒開。
　　冷靜？那時你們沒有看見過他不冷靜的時候！幾年前，有次任務，有個隊員也是受了重傷，隊長差點把人醫(yī)生掐死！齊桓嘟嘟囔囔的說。
　　啊？成才傻眼了。
　　不過現(xiàn)在隊長的確是不會干這樣的事的。這些年，人走人留……齊桓沒有說下去，揚揚下巴，喂！三兒，給我弄點吃辣的東西吃，上午隊長給燉了雞湯讓人送來，老大一壺，膩死我了！
　　回到基地的時候，正趕上袁朗在給新南瓜訓話。
　　各位是精英啊，精英！呵呵，不過我真的很難過。他一臉的嚴肅。
　　我們國家就靠你們這樣的“精英”帶兵打仗？嘖嘖……說實話，你們一個我都不想留，想要走的，現(xiàn)在就可以說，免得日后我還要麻煩……
　　南瓜們咬牙的咬牙，握拳的握拳，卻沒有人說要放棄。
　　陽光斜斜的落在袁朗身上，襯的他的軍服都變成了溫暖的紅色，成才遠遠的看著，突然覺得，這個如此刻薄冷酷的隊長，很溫暖。
　　隊長……我不怕了，你說的，那是我們該做的。袁朗，你經(jīng)歷了什么，才能走到今天……我……想知道。
　　成才一笑，眼神光華流動，亮晶晶的眼眸倒映出夕陽的光輝，袁朗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了他的笑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他舔去自己手心血珠的樣子，心一動，也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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