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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陳譚終的朋友過來看他,這時兩人正在樓下曬太陽。
“你這大概什么時候能出院?”
“快了吧!标愖T終這樣說。但他也不知道,他這肋骨輕微用力便隱隱作痛。
“得了。你再養(yǎng)養(yǎng),沒人催你,明兒讓我媽燉大骨湯給你補補!
陳譚終笑了,說:“那我提前謝謝你。”
“跟我也客氣,太不是哥們了!边@朋友嬉笑一聲,抬手就想朝他胸口拍,后知后覺,收回手,道:“不好意思,習(xí)慣了習(xí)慣了!
陳譚終輕輕笑著。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
待到午時,這朋友送他回病房,順手把水果放在柜子上。
一撩眼皮,“哎?你這屋還來人了?”
聞言,陳譚終朝隔壁床鋪望去,干干凈凈,被子鋪得整齊。
他也不清楚,搖頭說:“不知道。”
這朋友思路清奇,張口道:“恭喜陳總有了新伙伴,好好相處!千萬別像□□似的別嚇到人家!
陳譚終坐在床沿,道:“我要是真想嚇?biāo),他就是十個膽子也不夠我嚇得。”
朋友笑聲爽朗,剛想說些什么,就聽到廊外傳來的說話聲。
“你放心,別害怕,程醫(yī)生已經(jīng)給你排好日期了。這幾天呢,就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做,高興點,好嗎?”
護(hù)士引著一個瘦高得男孩進(jìn)入病房,看起來像個大學(xué)生。
這朋友見了,立刻笑說:“白姐,這新來的?”
她領(lǐng)著男孩躺在隔壁病床。
顯然是很熟稔了,護(hù)士回頭開玩笑說,“是啊,你又看上了?”
朋友尷尬一笑,說:“瞧您這話,顯得我跟碰碰車似的,是個人都要碰上一碰!
護(hù)士被逗笑,“你還不是?上次那個……”
朋友一驚,忙道:“誒誒誒白姐白姐!您是我親姐,繞了我,我不說了不說了!”一個拉鏈縫嘴的動作。
護(hù)士見狀‘噗嗤’一聲也不再多說,轉(zhuǎn)而對男孩叮囑幾句,就出了病房。
頓時歸于安靜。
陳譚終扭頭看向隔壁的男孩,眸色深深。
從他進(jìn)入病房的那刻,他的心就開始動蕩。
把咋咋呼呼的喇叭打發(fā)走,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病房紗窗開著,從男孩那邊吹來得風(fēng),仿佛飄著花香。
沁透心脾。
他側(cè)目望去,遮擋簾攔住了視線,看不清他的臉,只有和他一樣隆起的腿部。
很安靜,很安靜。
直到雙目干澀,陳譚終垂下眼簾,胸腔一陣難以言表的酸澀,如鯁在喉。
世上真有這么像的人嗎。
他閉上眼,耳邊是落筆沙沙聲。
一連兩天,兩人都沒有交集,一句話也沒有。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男孩的名字,只聽護(hù)士叫他,阿吏。
護(hù)士叫一聲,他也跟著默念一聲。
阿吏。
14號這天下了一場大雨,澆蓋了干燥的大地。阿吏站在窗前,伸手接著雨水,身形單薄。
空氣里梔子花香浮動。
陳譚終見他站如松柏的姿態(tài),不忍出聲提醒道:“小心著了涼!
阿吏愣了一下,收回手,關(guān)上窗戶,手里儼然捧著一個小麻雀。
轉(zhuǎn)身那刻,兩人目光接觸,又同時收回目光。阿吏用紙擦著小麻雀濕透的羽毛。
小麻雀很乖,不叫不嚷,縮在阿吏手里,閉眼享受輕柔對待。
雷電劃過昏暗天空,一道裂痕驟亮。
陳譚終側(cè)目望著阿吏。
人像重疊,一瞬間又回到那個雨露潮濕的夏天。
他躲在芭蕉樹下。撐傘走來的干凈、漂亮少年。
少年眼睛很亮,傘柄略一傾斜,就將他遮進(jìn)映花傘下。
是他賦予了自己心動的意義。
阿吏的聲音輕柔入耳,打斷他洶涌憶潮。
“等天晴了,我就送你離開!
陳譚終閉上眼,心跳是那么強烈。
連續(xù)下了幾天大雨,城市籠罩在暗色中。
傍晚時分,雨聲漸小。阿吏還在沉沉睡著。
他鬼使神差地走去,看著安靜睡顏,輕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隨后,拿起長柄傘,離開了病房。
他換了身衣服,趁護(hù)士不在的間隙離開了醫(yī)院。
一道破舊的大門在雨中矗立。
陳譚終手拿著一束向日葵,進(jìn)入陰云沉沉的墓園。
他停在刻著佘沅名字的墓碑前,照片上的人笑得乖巧。
此時卻被雨水打濕。
陳譚終指尖觸摸冰冷墓碑,雨水順著指尖肆意流淌。
兩年了,阿沅,整整兩年,七百多個日夜。
“是不是還在怪我?”
陳譚終悲郁地看著照片里的人,人影交織,和阿吏的臉重疊。
他垂下眼皮,一瞬,胸腔劇烈疼痛侵襲大腦,來不及反應(yīng),他捂住心口,痛感令他無法直起身子,扶上石碑,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
他猶如困獸,困在牢籠。
每當(dāng)奮起搏斗,就會遭遇最煎熬的撕咬。
等痛感緩緩?fù)嗜ィ闷饾裢傅陌l(fā)絲,定定地望著石碑。
綿綿陰雨下不休。
他回到醫(yī)院時,阿吏正坐在床上畫畫,聽到動靜朝他瞥了眼,陳譚終回望對他溫和一笑。
阿吏斂眸,不再看他,把視線放在畫本上。
臉是分毫不差,目光卻格外陌生。
晚間,護(hù)士來過一趟,問陳譚終的恢復(fù)情況。
緊跟著又問阿吏近兩天的情緒。
臨走前,阿吏叫住她。
“白白姐,這個送給你!
他從一旁的柜子上拿起一張畫像,遞給她。
護(hù)士接過后,看到畫中內(nèi)容揚起笑臉,“謝謝你,阿吏。”
阿吏淺笑搖頭。
護(hù)士出去了。
燈已滅,阿吏閉眼前,倏然道:“你為什么總是盯著我!
陳譚終啞然,不知道該怎么說,“你長得很像我的愛人。若是打擾到你,我很抱歉!
阿吏睜著大眼,沒有接話。但心情有點微妙,良久,他才道:“很像嗎?”
陳譚終眼前一片氤氳。
何止是像。
見他沒有搭話,阿吏輕聲道:“抱歉!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誰也沒有說話。直到均勻呼吸傳來,阿吏已然睡去。
陳譚終透過暗夜撒下的光,看著他白皙的面龐,皺眉思索。
進(jìn)了梅雨季,這雨總要連下好幾天。
隔日清晨,喇叭朋友又來看望他,帶著大骨湯。
抱怨道:“這雨下的真是貪他娘個鬼,來去太不方便了!”
陳譚終抬眼看他,道:“什么路還要你這大少爺親自走!
“你不就是那需要我親自走的路嗎。知足吧,陳總,除了我,誰還能對你這么好!
陳譚終低頭喝湯,不理會他的調(diào)侃。喇叭朋友閑不住,就在一邊問:“你隔壁的小兄弟呢?”
他淡聲道:“檢查去了。”
‘嘖’了一聲,又嘆,“不知道這小兄弟是什么情況呢!
“和你有哪門子關(guān)系?難不成你還真想當(dāng)碰碰車?”
喇叭朋友跳起來,‘呸’道:“碰個鬼,還碰碰車!再亂說,明兒給你放砒霜!”
陳譚終把勺子擱在一邊,道:“不是你自己說你是碰碰車!
“我什么時候說我是碰碰車了!!”轉(zhuǎn)而再一想,“如果是你隔壁小兄弟,碰一下也不虧,哈哈哈!
“誰給你機會?”
“機會要自己創(chuàng)…”
門輕響,阿吏推門而入。
喇叭兄弟回頭看去,愣愣地把沒說完的話補上,“…造。”
阿吏坐在床沿,擺弄著厚厚地畫冊。
喇叭湊近了些,低聲對陳譚終道:“這么些天,你知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陳譚終搖頭。
喇叭朋友一時無言,老婆就擺在你面前,你好歹爭點氣!
“活該你娶不到老婆!”
“……”陳譚終對他和善一笑。
意味十足。
“你知不知道,王總都娶到美嬌娘了,你還不加把勁,都要三十的人!丟不丟人?”
“哪個王總?”
“那個王總。”
“哪個?”
“那個!”
“…好好說話。”
“我不在好好說話嗎!你還認(rèn)識哪個王總?就啤酒肚那個。”
喇叭朋友看不慣,‘啐’道:“天天頂著個大禿頭,帶著美嬌娘挨家挨戶轉(zhuǎn)上一圈,跟多少年沒吃過豬肉似的…”
“……”
陳譚終對此并不關(guān)心,無論哪個王總,都是頂著合作伙伴的頭銜,拋開這些,對方私生活都與他無關(guān),他也不感興趣。
陳譚終側(cè)目瞥向阿吏,他在認(rèn)真作畫,黑發(fā)軟軟地搭在額上。
正想著怎么打發(fā)他,喇叭朋友就說:“我走了,公司還有一堆破事,煩死人了他娘的!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雖然不一定能過來!
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陳譚終默默收拾保溫桶,放在左側(cè)地面。而后靠在床上看著阿吏認(rèn)真的側(cè)影。
阿吏回頭,輕聲說:“我可以看看你…他的照片嗎?”
陳譚終不言。
縱使他覺得這樣很不禮貌,但好奇心的驅(qū)使讓他忍不住看上一看,他想知道,像到什么程度。
“抱歉!彼衤暰芙^。
阿吏沒有表現(xiàn)出尷尬或者不自然的神色,他輕輕搖頭,“沒關(guān)系!
這句說完,就沒了聲音。
陳譚終也不說話,彼時只有阿吏那頭傳來的沙沙聲。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他的冷場,之后一連幾天阿吏都沒有同他說過話。
23號這天,程醫(yī)生輪值,他帶著幾個護(hù)士來到病房,圍在阿吏身側(cè),說:“在過幾日,就可以動手術(shù)了。這幾天還是和之前一樣,保持良好情緒,這樣,對自身和手術(shù)也都是有幫助的!
阿吏乖巧點頭,“謝謝您,程醫(yī)生!闭f著遞了一張a4紙給他。
程醫(yī)生一看,是他坐診時的畫面,被刻錄在紙上,一時竟看出些疲態(tài)。
他恍惚一瞬,隨后對阿吏道:“謝謝。很好看!
阿吏也露出笑容。
隨后一幫人離開病房,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阿吏坐在床頭,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安靜。
夜里,陳譚終上廁所,回來習(xí)慣地瞥向阿吏,輕手輕腳走到他旁邊,把那被角細(xì)細(xì)掖好。
隨后靜靜地注視他的睡顏,就像在看著阿沅。
陳譚終面色復(fù)雜,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除去那張和阿沅一模一樣的臉和聲音,再也找不到一處和阿沅相似的地方。
是他魔怔了。
烈日穿過百葉窗落在阿吏干凈的被褥。
阿吏的目光停留在陳譚終面上。肉眼可見的,陳譚終下床動作一頓,轉(zhuǎn)而扭頭問他,“今天天氣不錯,要去曬太陽嗎?”
阿吏淡淡搖頭。
陳譚終只得作罷。這幾天他也想明白了,這件事,確實不能急,慢慢來。
但也很無奈,從阿吏出現(xiàn)的時候開始,他平靜的心確實泛起了漣漪。
導(dǎo)致短時間內(nèi),他都堅信,阿沅活著。
“等等……”
陳譚終回眸望他,盯著他張合的唇,有一瞬竟生出期待,他嘴里會蹦出什么樣的話來。
下一秒,阿吏卻直直地往前栽,疼得他眉心直皺。
陳譚終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就把他抱起來放在床上。下意識蹙起眉頭,因為劇烈的動作牽扯到了肋骨的傷。
阿吏從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動作里嗅出緊張的意味。
他柔聲笑了笑,“不用麻煩醫(yī)生。”
他很冷靜,情緒之間的感染,讓陳譚終也鎮(zhèn)定下來。
站在他床邊。
阿吏說:“我只是想問一下你的名字。”
陳譚終看著他的眼睛,不說話。
阿吏像是有感應(yīng)般,道:“終哥,我看不見。你不用一直看。”
陳譚終愕然,整個人都愣住了,“你、你叫我什么?”連胸腔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他釘在原地,心頭劇跳。
阿吏呆了一瞬,也反應(yīng)過來,搖搖腦袋,“我、我也不知道。”
脫口而出的瞬間,讓他始料未及,就像是認(rèn)識了很多年,這種場景出現(xiàn)過很多次,才會讓人下意識地就去說,去做。
陳譚終啞聲道:“你叫我終哥!
“抱歉,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你是佘沅!彼隙ǖ。
“我是陳吏。”阿吏反駁。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陳譚終穩(wěn)了穩(wěn)心神,坐在床沿,低沉的聲音娓娓道來。
“他叫佘沅。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叫我終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朝我走來的時候,我好像什么也看不見了,滿腦子都是他,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見鐘情!
阿吏挪開視線,靜靜聽陳譚終說話。
雖然對方語調(diào)沉穩(wěn),但他對情緒的捕捉異常靈敏,還是窺見了穩(wěn)健背后的悲哀。
幾日過去。阿吏依舊涂涂畫畫,但不同于往日的是,他們之間有了正常的交流,譬如,吃飯了嗎?要去曬太陽嗎?睡覺冷嗎?
雖然很沒有營養(yǎng),但也很滿意。
陳譚終站在他身后,看他畫著車水馬龍的街道。
“你還在上大學(xué)嗎?”
阿吏搖頭,“已經(jīng)畢業(yè)了!
陳譚終點頭,靜靜地看他畫畫。
良久,阿吏抬頭,說:“你不用試探我,我不是阿沅。”
“我有說你是他嗎?”
阿吏輕輕笑了一下,“你昨天說的!
“我今天又沒說!
“可你昨天說了!
“你昨天不也反駁了?”
“好吧,算我自作多情。”
轉(zhuǎn)移了話題,他推了推手里的畫本,問他,“怎么樣?”
“好看。”
從前阿沅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的確沒有畫畫的習(xí)慣。
相同的面孔,確是截然相反的個體。
阿吏往后翻了翻,忽然索然無味了起來。他朝窗邊走,清風(fēng)裹著香樟樹的味道。
他手肘支著窗臺,隨意問了句:“你為什么住院?”
陳譚終看著阿吏的后腦,平聲道:“不小心摔斷了肋骨!
他見阿吏腦袋輕點,回問道:“那你呢?”
阿吏垂眼,“我?我腦子里有個瘤!
“所以你的眼睛是因為它?”
“對。壓迫到視覺神經(jīng)了,所以有時候看不見。但歇一會兒就好!
“你、做手術(shù)父母不來嗎?”
阿吏扭頭看他,眼里含笑,輕飄飄道:“他們不在了!
陳譚終心里兀得一緊,五指下意識攥成了拳。
半晌,他略帶歉意道:“抱歉。”
阿吏不甚在意,輕搖著頭,不甚在意,“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彪S后視線又落在窗外。
他想起那天的小麻雀。放它離開的時候,他打開手掌,大抵是鳥類的天性,接觸到廣袤天空的那一剎,撲棱著翅膀就飛走了,沒有一絲留戀。
“你還有別的親人嗎?”
“沒了!
陳譚終心里布滿陰云,“程醫(yī)生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阿吏笑了,“你怎么一直在問我。”
“那你也可以問我!
“程醫(yī)生是我學(xué)長,是比我大很多屆的學(xué)長。我也是近來才知道的!
“那你之前住在哪里?”這才是陳譚終最想問的。
阿吏微微歪頭,像是思考,靜了須臾,道:“一間小屋子而已。”
他轉(zhuǎn)過身,抬眸望著陳譚終,眼里平靜。
陳譚終垂下眼簾,淡聲說:“你之前過得好嗎?”
“不好也不差。但我名下有套房,在金沙別苑!卑⒗舫。
金沙別苑!
陳譚終心狠狠一跳,一瞬間血脈僨張,他強壓著深究的欲望,迫使自己靜下心來。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緩緩呼出一口氣,告訴自己,別急,還有時間不是嗎?
只有他還在,就有機會。
別急。
別急。
陳譚終抬眼望他,已然恢復(fù)平靜,但深邃眼瞳里灼熱溫度仍舊能將人洞穿。
阿吏被他看的不自在,微微挪步,不自然地把玩著架子上的綠蘿。
陳譚終再度開口,連氣息都不穩(wěn)了,“你肩膀…”
阿吏反射性地捂住肩上的疤,把病服向上攏了些。
“是不是很難看!彼皇菃枺顷愂。
陳譚終仿佛能看穿病服,深深凝著那條長長得疤痕。
“不難看!
“你不用安慰我,它很猙獰!
“沒有安慰你!
阿吏說:“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來的,但他們說,我出了一場車禍。是車禍遺留下的,但,我不記得了。”
陳譚終遲疑道,“…不記得?”
阿吏點頭,大方承認(rèn),這也不是不能知曉的事情,坦然道:“我失憶了!
“什、什么時候?”
他擰眉,“兩年多了,具體我也記不清了!
“那你記憶斷層在哪里?”
阿吏淡淡搖頭,“我忘了很多事情!
陳譚終怔愣不語。阿吏見他不說話,輕輕笑了一下,道:“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竟然真的會有失憶這種橋段!
他親眼見到,他還有什么不信。
他又怎么敢不信。
或許,剛好就斷在了兩人相遇的那年。
后面他連阿沅的尸體都沒有見到。
他要知道答案,腦子里瘋狂叫囂著,他也一刻也等不了了。
見到他的那刻起,他就相信,他的阿沅回來了。
他一定會找到答案。
證明你是佘沅的答案。
陳譚終看著阿吏的身影,罕見的,腦袋一片空白。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
陳譚終坐在床沿,思緒千回百轉(zhuǎn)。
他也記不清了。
當(dāng)初佘沅氣死了,惡狠狠地罵他一頓。后又恰逢m國出差,想著借此機會避過難熬的兩周。
期間他忍不住給佘沅打電話,一遍一遍都是拒接,發(fā)信息也是一樣。
好像篤定了不理他。
奈何自己脫不開身。
所以好不容易挨到佘沅生日這天,他早早地便飛了回來,給他一個盛大的驚喜和難忘的成年禮。
彌補他。
但事與愿違,佘沅,消失了。
人間蒸發(fā)。
這時候他才知道,他甚至沒有佘沅的父母親人的信息。
后來一次清明,張?zhí)刂o朋友掃墓,在墓園看見了佘沅的碑。
鳥聲嘰嘰喳喳,麻雀銜著無名小花站在窗臺。
阿吏伸出手,“給我的嗎?”
麻雀吐下花朵就撲簌著飛走了。
他轉(zhuǎn)身,陳譚終已經(jīng)這樣蹙眉發(fā)呆很久了。想了想,他走過去,輕聲喊他。
“終哥?”
沒有反應(yīng),他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陳譚終緩緩抬眼,從洶涌憶潮抽離,“抱歉!
阿吏搖頭,“你在想阿沅嗎?”
陳譚終沉默地看他。
阿吏笑了一下,說:“這個送給你!
陳譚終攤開掌心,一朵白色小花躺在手心,細(xì)聞還有淡雅的清香。
“往事不可追,人要向前看。一直活在過去,人是不會進(jìn)步的!
陳譚終無言,手卻先大腦一步,把這朵小花別在了阿吏耳畔,轉(zhuǎn)身說:“是阿沅一直支撐我活著!
阿吏輕輕摸著耳上的小花,沒有接話。
他的畫本畫完了,轉(zhuǎn)身從包里掏出厚厚得一摞,四五本疊在一起。
阿吏習(xí)慣地把幾冊畫本平鋪在床上,看了幾眼后隨意挑出一本,翻開。
是本已經(jīng)畫完的冊子。
他不明白為什么會夾在中間。
翻開幾頁后,心里漸漸不平靜。
除去前幾頁的風(fēng)景,從五頁開始,一直都是同一個人的背影。
沒有日期,沒有名字。
再往后翻,逐漸有了側(cè)臉。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芭蕉樹下,側(cè)顏俊挺,骨節(jié)分明的指節(jié)探出,雨水穿過指縫。
他愣愣地翻頁。
無一例外,都是這個人。
最后一頁笑得溫柔,且標(biāo)了名字。
陳譚終。
他默默念著,倏然,記憶拉扯,鉆入虛空的腦袋。零碎的畫面鋪天蓋地襲來,伴隨著炸裂的疼痛。
阿吏閉上眼,手指抱著腦袋,壓抑著痛楚。
他不想驚動任何人,自己能抗的事情就自己扛。
他試著放緩呼吸,不去想那些零碎片段,努力聚焦視線,等到緩過神才能合上畫冊。
心底突然萌芽出一些探知欲望。
或許自己也想知道呢。
他們都希望的那個答案。
**
阿吏背靠高枕。
“下個月一號我就要做手術(shù)了。你的傷呢?好了嗎?”
陳譚終下意識摸上胸口,“再過幾天應(yīng)該可以出院!
袁吏佘點頭,翻開了畫冊。
捧著畫本默默和窗邊的人作比對。
神色有些難言。是他的手法,但他實在不記得有這段。難道是失憶前的自己?
他手肘屈起下意識摩挲肩上凸出的疤痕。
他看得很淡,日子也過得單調(diào),接觸過得人則少之又少。
更別提朋友,無論失憶前還是失憶后他都沒有印象。
阿沅、阿吏。
乍一聽確實和自己很像。
他無謂被人當(dāng)做替身。人,思念到極致,才會出現(xiàn)幻覺。他當(dāng)然可以理解。怕的是,身為局中人,不知局中事。
從啟初的堅定,到此刻,似乎有更深層的東西需要被發(fā)掘、重啟。
袁吏佘俯身把冊子揣進(jìn)包里。
“我還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
窗邊的人身形微動,扭頭吐出三個字:“陳譚終。”
“我有些疑問,不知道會不會冒昧!
“你問!
“佘沅、已經(jīng)不在了嗎?”
他見陳譚終背影僵了一下,隨即沉默地點頭。
“很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
陳譚終轉(zhuǎn)過身,凝著他,把那句話輕飄飄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他,“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他多大了?”
“與你相仿!
袁吏佘垂眸,指尖微蜷。
“阿沅真的長得和我一樣嗎?”他再次確認(rèn)。
陳譚終眸色微動,一寸一寸掃過他白皙面龐。
“毫無不同!
陳吏回望他的雙眼輕斂,毫無波瀾。
29號這天下了一場大雨,狂風(fēng)肆掠壓倒了住院部的一棵松針樹。
嚇得喇叭朋友一驚,堪堪擦過那顆松針樹,幸好,不然好好的故事得要成事故。
而陳譚終得到通知,說一號就可以出院。
喇叭朋友踩著午時最后一刻進(jìn)了病房。
“靠了!真特么貪他娘的!老子一來看你就下雨,煩都要煩死了!還差點被樹壓了!就樓下那顆樹,還好我身手敏捷!來看你一趟真的是要命!”
“你小聲點。吃嗎?有沒有傷到?”
陳譚終把削好蘋果遞給他,而后邊擦手邊說:“你非要挑著下雨天過來!
“他要下雨我有什么辦法,這哪是我能挑的!
“那你怨什么。”
“還不都怨你!”
陳譚終無奈,“大少爺,我還是個病患!
“嘁,得了吧!彼难凵袼奶庮,隔壁床阿吏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
喇叭朋友托著凳子往前挪挪,道:“怎么樣怎么樣?有進(jìn)展沒?”
“有。”
陳譚終示意他過來些,喇叭朋友即刻雙眼放光,傾身而去。
頓了一頓,接著在他耳邊道:“跟你有兩毛錢關(guān)系?”
“……你特么!”白讓人這么期待!住院還能撿個美嬌夫多幸福!
陳譚終往后靠了靠,“查的事有著落了嗎?”
喇叭朋友瞥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滑了滑,輪子滾在地上一陣悶響。
隨即感覺有道冰冷目光投來。
他忙舉手,“錯了錯了!我輕點!”隨即正色道:“有了一點!
陳譚終即刻道:“我要全部!
“陳大老爺!您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兩天時間喂狗狗都嫌少!”
“狗可比你聰明!
“……那你找狗去!”他憤憤地咬了一口蘋果,扭頭不打算跟病號計較。
緩了一陣才道:“時間太久了,比較難查,費了些精力。當(dāng)年你離開后,佘沅跟他舅舅去了一家私人醫(yī)院,做完腦科手術(shù)就離開了!
他定定地望著陳譚終。
對方眉頭緊鎖。
陳譚終的指握成拳。
當(dāng)年他一意孤行地認(rèn)為佘沅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所以不想見他。
直到后面見了佘沅的墓碑。
才明白佘沅說的讓他后悔是真的。
如果回到兩年他一定,如論如何都依他。
可同時也恨自己,為什么不能對他的關(guān)心再多一點呢?他瞞著自己做手術(shù),不聲不響,或者說自己竟然一點沒有察覺他的反常。
陳譚終垂下眼睫,聽到喇叭朋友問‘佘沅是誰’他輕聲說了句,“故人!
喇叭朋友一聽深感遺憾,“我雖然很同情他的遭遇,但,看開點吧,這事也過去多少年了!
陳譚終避而不答。
阿吏說他的傷是車禍造成的,是那場車禍嗎?
帶走了他的親人。
以及他的記憶。
可他的碑呢?
太多疑團(tuán)交織,令他來不及反應(yīng)。
憎惡自己的心理在逐漸加深?墒鞘澜缟夏挠心敲炊嗳绻?那將都不符合生存邏輯。
那過去地,更深層地、在他心底最不愿觸碰的卻在此時由自己親手掏出來,掘出深藏的答案與鮮血淋漓的真相。
而他更加堅信阿吏就是佘沅。
“謝了。還有些旁的,慢慢來!
喇叭朋友一聽,頓時‘哎’了聲,道:“這才對!”他摸著下巴,“等你出院了公司忙著呢。趕緊的,好多需要你決策的文件都沒批,你桌子起碼,”手一攤。
“這么高!
陳譚終一點拌嘴的想法都沒有,輕聲道:“扣你工資。”
“!”喇叭朋友跳起來,指著他,嚷道:“真不是人!”
“小點聲!
“走了!你個偷懶慣犯,老子才不慣著你!”
陳譚終目送他離去,轉(zhuǎn)而把視線落在阿吏身上。
悲憫的神,請告訴他,和他想要的答案吧。
隔日晴。
阿吏合上畫冊,主動問他,“今天天氣不錯,要去曬太陽嗎?”
陳譚終輕揚嘴角,道:“好!
香樟樹下,掉了一地果子。阿吏腳尖輕捻,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細(xì)微聲響。
“或許有件事情我應(yīng)該告訴你!卑⒗敉
陽光之下,陳譚終逆光而立,他的發(fā)絲泛著金光。
他沒有說話,阿吏想了一番,接著說:“還是再等等吧!
“好!
“你有什么比較想做的事情嗎?”
陳譚終眉頭微擰,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探究欲。
阿吏從他黑沉眼瞳里讀取到部分信息,不由柔聲一笑,真摯道:“那我祝福你。”
“謝謝!
阿吏淡淡搖頭,“和你相處起來很舒服呢。”
“這是我的榮幸!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他呢?”
陳譚終垂眸,盯著地上的落葉。
找不到嗎?那就。
“一直找。找到為止!
“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很多話沒有對他說!
阿吏稍稍抬眼,“比如呢?”
“求婚。”
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黑沉眼眸帶著稍許暖意和柔情。
如果回到兩年前,佘沅讓他做什么他一定毫不猶豫滿足他。
只要他愿意,他開心,他快樂。這和陰陽相隔、咫尺天涯相比通通不足為懼。
“如果他沒有出現(xiàn)意外,你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幸福!
陳譚終沉默地笑笑。
風(fēng)卷起一地落葉,嘩嘩作響。
“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過去的事情再追究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人要向前看,握在手里的才是你最需要的。過去只能緬懷,我也認(rèn)同你的說得話,傷痛確實可以支撐人前進(jìn),但是,它帶來的反作用力也是不可避免的!
阿吏凝著他的雙眼,溫聲道:“放下吧,或許你有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陳譚終回望他,阿吏的雙眸清澈明亮,里面卻也是毫不掩飾的關(guān)心和赤忱。
也行,他說得也對。
過去之事不可留,人要向前看。其實結(jié)合這么多的事情他已經(jīng)敢確定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拼命尋找答案只是為了讓可能性變成肯定,這樣自己才有足夠的理由回到他身邊。
彌補那由自己造成的,缺失的兩年。
“你的傷口還痛嗎?”
“痛!
手術(shù)前夕,阿吏坐在床上畫畫。
陳譚終睜著眼,“阿吏!
“什么?”
“明天就要做手術(shù)了,睡吧!
“等等,馬上就好了!
堪堪擦過十點,陳譚終見阿吏合上了畫本。
“終哥!
“怎么了?”
“這個送給你!
阿吏掀開被子,捧著厚厚畫冊走來。
他坐起身,伸手接過。
阿吏道:“不要打開,等我手術(shù)出來!
陳譚終應(yīng)聲把畫冊放在左手邊柜子上。
十點半兩人相繼入睡。
第二日一早阿吏就被推進(jìn)了手術(shù)室。今日也該是他出院的日子。
他抬指撫著被阿吏無數(shù)次捧在懷里的畫冊。
很想打開。
但阿吏還沒有出來。
又等了兩個鐘頭。陳譚終沒忍住,翻開第一頁,是車水馬龍的街道。
第二頁如是。
第三頁依舊。
待到第五頁,雨打芭蕉。
他瞳孔輕顫,指尖輕撫畫中人。又往后翻著,無一例外,都是他。
直到最后一頁。
是陳吏畫的自己。
下面有一行字。
[不要想念我。]
尾頁夾了一張信紙。
[這或許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終哥。也許我們之后再無交集,也許交情匪淺。但都不得而知,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如果,此刻你還認(rèn)為我是阿沅,那我就是。
前幾日發(fā)現(xiàn)這本畫冊的時候,我也很意外。我不知道它是從哪里來的,它就夾在我的畫集里。所以,你說的話我也不能不信。
如果手術(shù)成功,等我出院后,我們可以一起走走嗎?
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尋找我丟失的記憶。
恐天有不測風(fēng)云,也有可能,我會長眠在這里。對于這些未知,我真的很遺憾,昨天,應(yīng)該多跟你說說話的,請原諒我的唐突。
如果你確定了我是阿沅,等我出院后,可以跟我說說以前嗎?如果我不是阿沅,那我還可以請你吃飯嗎?
這本畫集贈與你。
也請你不要想念我。
阿吏/4.1]
或許,阿吏心里明白,悶著不吭聲。他還在生我的氣,才故意不跟我說,讓我傷心,讓我難過。
就像我之前讓他傷心,讓他難過。
老天爺,保佑他手術(shù)成功吧。
無論他是不是阿沅,我都想重新再追他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讓我錯過了。
真想這是一個愚人玩笑。
這場手術(shù)一直進(jìn)行到晚上七點。
萬幸的是手術(shù)進(jìn)行的很順利。
陳譚終舒下一口氣。
阿吏轉(zhuǎn)入普通病房,但不許探視。至夜里九點,阿吏的血壓開始往下降。
夜里十點,阿吏顱內(nèi)出血再次進(jìn)行緊急搶救。
十二點,進(jìn)了重癥監(jiān)護(hù),血壓穩(wěn)定。
翌日七點,血壓又逐步下降到最低值。
瞳孔檢測,無反應(yīng)。
九點時,病人顱內(nèi)大量出血。直至下午一點,醫(yī)師宣告病人腦死亡。
喇叭朋友到的時候,陳譚終安靜地坐在手術(shù)室外的長椅上。
手里捏著報告單。
看到朋友,他唇角彎起,道:“我忘了告訴你,佘沅不是故人,而是我的愛人。”
“阿吏就是佘沅。我?guī)闳ヒ娝!?br>
喇叭瞪著眼,搶過報告單,看了后一把扔在了他臉上,“你有?”
陳譚終下意識閉上眼,喃道:“我有病!
“有病就去治!”
陳譚終不說話,彎腰拾起報告單,朝外走。
喇叭朋友一把抓住他,暴躁道:“陳譚終!”
陳譚終斂眸,無力道:“別拉著我,我要去治病。”
“我才答應(yīng)他不去追溯過往!
“他讓我向前看,那我就向前看。”
“現(xiàn)在我有病,我就要去治!
“你他媽治什么治?!你發(fā)什么瘋?!出院了就趕緊給我上班!”
“我要去找他。”
“誰?”
“佘沅!
蔚藍(lán)的天白云高掛,飛機在湛藍(lán)間留下了一道綿長的尾跡。
空氣里還是兩人相遇時的味道,一股淡淡的花香。
陳譚終帶上了戒指,前往下一個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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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要離開了。
我還是那句話,人要向前看。
好好生活,好好愛自己。
最后。
祝你每個安睡的夜晚,夢里都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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