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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要水和食物,我要書和陽光!
——
林泠醒了。
發(fā)動機的轟鳴和玻璃碎裂的聲音不斷撕扯著她的身體,將她從無邊的夢魘里拉出來。
睜開雙眼,看著被簾子擋住的窗外,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外面什么東西被打碎的聲音越發(fā)清晰。
大腦還未從剛剛的混沌里蘇醒,頭腦發(fā)昏,林泠苦笑,說不清到底夢里夢外哪里才是地獄。
“!”一聲小男孩短促的尖叫,林泠房間門乍開,跑過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薄薄的毯子蓋在頭上,披散著毯子快步跑過來。
林泠下意識摟住了他。
男孩瑟瑟發(fā)抖。
此時正是六月,即使是凌晨也并不涼爽,外面天色蒙蒙,透出些許光來,林泠猜測應該是三點左右。
“姐姐,要打仗了嗎?”男孩縮在被子里,抬起眼淚蒙蒙地望著林泠。
林泠一時哽住,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才好。
戰(zhàn)爭,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爆發(fā)過戰(zhàn)爭了,對于他們的父輩來說都已經(jīng)好久了。
久到大家都快忘記了戰(zhàn)爭的存在,好像,那是只有在書和電影里才存在的東西。
林泠并不打算隱瞞這個事實,這個眾人都已隱隱猜到但仍不愿相信的事實。
她并不認為隱瞞是件好事,面對,面對真相,知道真相,比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某一天的爆炸聲中死去總歸要好一點。
林泠聲音平穩(wěn)溫和:“對,要打仗了!
男孩顫抖在懷中顫抖,林泠感受到胸膛一片濡濕。
林泠輕輕拍著他,目光有些渙散,似乎半個多月前父親被一幫沖進家里來的人抓走的畫面還停留在眼前。
母親歇斯底里的哭泣,決絕出去找父親的背影,以及凌晨倒在路邊冰涼的身體……
揮散不去。
似乎各家各戶都是這樣的情況,每家每戶都被洗劫一空,成年的男人被抓走。
一時間悲愴哭泣的聲音在城市上空縈繞,直到巨大的轟鳴聲掩蓋這一切。
人人自危。
林泠將弟弟安頓在家里就趕緊出來找母親,第二天才發(fā)現(xiàn)母親倒在路邊。
打急救電話根本沒有人接,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好心人的車,到了醫(yī)院,醫(yī)院人滿為患。
喧鬧聲不絕于耳,血與淚充斥著,人來人往,急救的醫(yī)生和護士到處跟著跑,哀求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家屬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林泠求助無援,等到終于有醫(yī)生忙完過來看她母親將其送入手術臺之后,不久就收到母親離世的消息。
乍逢劇變。家里,就只剩下他們姐弟兩個人了。
這半個多月以來,林泠神思恍惚,無暇顧及其他。除了身體發(fā)出餓,休息,以及排泄的需求之外,再無其他反應。
弟弟林野在父親被抓走時還在睡夢中,而母親暈倒以及離世的場景他也未曾見著,因此他只模模糊糊地知道,父親和母親都和外面的人一樣,在這場紛亂中離開了家。
“那我們要去哪里呢?你也會離開我嗎?姐姐。”林野小聲問。
大概是他最近看到城里的人在收拾行李匆匆忙忙地離開,不知道去向哪個地方。
城里好多房子都已經(jīng)空了,街上荒涼一片。
林泠微笑著,沒有說話。
她摸索到床頭柜上的一個鐵皮盒子,打開了來。
林野看見里面裝著許多古早玩具,一些小小的石頭,各種廉價的小玩意兒。
“你看!”林泠摸出一根毛線,“我們把這個線套在手上,連在一起,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你騙人!”林野撇撇嘴,但還是抓過一邊的線頭,繞住右手手腕。
林泠給他綁了個蝴蝶結。
“不行,這樣太松了,要綁緊一些……”
林泠只好給他綁了個死結。
“你看!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绷帚雠e起自己被繩子繞著的手腕,對著林野晃了晃。
林野眼睛亮著,傻傻笑起來。
……
“啊!”一聲凄厲無比的女人的尖叫聲從房間里傳來。
秦川大駭,手一抖玻璃杯掉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茶水飛濺。
顧不得其他,秦川大步跑向那間發(fā)出聲音的房間。
猛地推開門,正對上一雙坐在床上眼圈泛紅,渾身顫抖著,緊繃著身體,像是在忍受巨大苦楚的女人的眼。
女人看著他,怔了一下,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下。
秦川的手在不停地顫抖,他努力笑著看向女人的眼睛,但是身上流露出的悲傷卻怎么也掩蓋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小步,手往前伸了伸。
女人往后瑟縮了一下,秦川停住了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鐘,可能是半個小時,秦川不知道,他只覺得好像過了很久。
他就這樣看著她,疼得像墜入無盡的深淵,身體被撕扯著,無聲地忍耐著。
“泠泠……是我。”他聲音輕的仿佛風一吹就散了。
林泠發(fā)出一道哭泣聲,痛楚像把生銹的刀緩緩割向身體。
忽然間她倒在床上,瞪大了眼,四肢無意識地痙攣起來,眼淚盈在眼眶,眼前模模糊糊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醫(yī)生!醫(yī)生!”秦川跑向房外。
——
林泠隱約感到有誰在抱著她,那人身體很熱,一直在發(fā)抖,而她奄奄一息,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林泠感到有幾滴水落在她的臉上和頸側,嘴唇哆嗦著地親吻著她。
林泠感覺自己的手被抓的好緊,她有點疼,卻無法表達出來,只能就這樣模模糊糊地疼著。
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渙散。意識像被切割,林泠在無邊無際的混沌里一個人走著,耳邊吵吵嚷嚷,身體越發(fā)冰冷。
這是哪里。
好冷,好疼,我想回家……
忽然間眼前的迷霧散開了些,林泠看向前方,一個二十上下的少年站在一座木橋前。
橋上有好多人過河,他們的背影都長的一樣,仔細一看,那個少年也和他們差不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林泠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別人都在跟著人流過河,只有他一直站著,動也不動。
林泠看了一會兒,那少年的身影越發(fā)清晰,而其他人越發(fā)模糊了。
漸漸的其他人的身影直接消散了,只有那個少年和那一座橋還清晰地在出現(xiàn)在眼前。
不知道為什么,林泠覺得這個背影有點熟悉,她好想去跟這個人說說話,看看他長什么樣啊。
林泠一直往前走著,然而與前方的人和橋卻始終保持著一樣的距離。
林泠越來越焦急,她跑了起來,一下跌倒在地。
她爬起來正準備繼續(xù)跑,忽然間聽到那人說了句話。
“姐姐!
林泠眼淚直流,她有點疑惑,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姐姐!蹦侨擞纸辛艘宦。
“小野!”
林泠沒再管這一切,揮揮手向橋頭的那人打招呼。那少年的臉龐也模糊不清,但是林泠知道那就是小野。
“你怎么長這么高了,我都認不出你來了。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我們快回家吧!
林泠說著,感覺痛楚好像緩解了一些,也可能是她開心一時忘記了。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林泠覺得他一定是在微笑著。
林泠仔細想著小野的臉,然而記憶卻很模糊了,怎么都想不起來,只記得小野笑起來很是那么清澈陽光,那么好看。
他舉起手臂晃了晃,有點得意:“你看!還記得這個嗎?我一直在等你!
林泠瞇起眼,看向他手腕上繞著的不起眼的一根線。
那線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延伸出一根閃著微弱的光的絲線,穿過那層林泠過不去的屏障,延伸到林泠的手腕上,打了一個蝴蝶結。
不知道為什么,林泠忽然間有點傷心。
她開口問:“你不和我回家了嗎?”
少年靜默了一會兒,說:“我要走了。”
林泠眼淚大滴大滴掉下來,像是要失去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似的。
她大聲叫著:“我要和你一起走!你不是等我嗎?我要和你一起走!”
少年不再留戀,徑直走向那座橋,發(fā)光的絲線隨著那人的走遠被繃緊,蝴蝶結被輕而易舉地打開。
絲線落在地面,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野!
林泠睜開眼,看見床邊忙碌的人群,以及床前死命拽著她手的秦川。
看她醒來,秦川的眼淚掉的更加厲害。
他無聲哭泣著,眼淚滾燙,埋首垂落在她頸邊。
等人都離開了,林泠對一直坐在床邊看著她的秦川說:“我夢見小野了,你不知道,他還綁著我們家出事那年我隨便扔給他的毛線,跟他說只要把這根線綁在一起,我們兩個就永遠不會分開……”
林泠語氣輕快,笑了一下,“他一個人站在一座橋邊,一直不走,所有的人都走了他也沒走,一直在那里站著。他跟我說他一直在等我……”
秦川想起在古代傳說中的那座奈何橋,身體往前傾了一下,有點慌亂:“然后呢?”
“他說他要走了,我說我要和他一起走,但是他沒有等我……他不會回來了……”
秦川坐過來,將林泠的眼淚抹去。
“我應該感謝小野,是他把你送了回來!鼻卮ㄎ兆×帚龅氖郑雽⑺氖治鏌。
說完一長串話,林泠覺得有點累,她想要回家了。
“我也會離開的!绷帚稣f。
秦川一把抱住了林泠,將她抱著很緊,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戰(zhàn)爭開始以來,她的親人一個一個都離開了她,現(xiàn)在,她也要離開了。
而秦川,一直在被人拋棄,被父親,被母親,被他最尊重的老師,而她,他幻想著會跟他生兒育女,共度余生的人也將拋棄他。
他又將重新成為一個執(zhí)掌軍權卻又無邊孤寂的人了。
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也沒有愛人。
喜悅與悲傷都無法與人分享,是否這樣就意味著無悲無喜了呢?
林泠想著,那年母親倒在路邊遇見了他,好似命運開的玩笑,從此命運糾葛,不死不休。
這段時間林泠看似是在恢復身體,實則已經(jīng)是油盡燈枯了。
她知道的。
“如果我們兩國沒有戰(zhàn)爭,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林泠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強。
他從來沒有問過這么幼稚的問題,這樣充滿幻想,又這樣卑微。
我們都知道,這場戰(zhàn)爭并非個人之力能夠阻止。
“如果沒有戰(zhàn)爭,如果沒有戰(zhàn)爭……”秦川喃喃自語。
秦川混血的眼睛異常美麗深邃,林泠在里面清晰看見了自己毫無血色的臉。
林泠目光又有些渙散,秦川摟抱著她,像一只慌不擇路的困獸。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他泣不成聲。
現(xiàn)在想必他終于懂得,她要的是水和食物,她要的是書和陽光。
她要的是自由地和家人一起生活在尋常又忙碌的歲月里,幻想著對未來的希望。
耳邊的雜音嗡嗡作響,林泠已經(jīng)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了。
她只知道,她要去找小野去了。
小野,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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