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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地故人,有緣再見
1。
公子阿,可曾聽聞一句話?
莫要等到人離去,才嘆息故人珍貴。
閑倚軒窗,我手捏茶盞,冷眼看長安街上人來人往。
昔日白衣無瑕的如玉公子,此時穿著死囚犯的獄衣,當(dāng)街示眾,午時三刻立即問斬。
公子阿,莫要怨我狠心,對你恩將仇報。
你實在是讓我寒心,失望透頂。
我遙遙望著狼狽的公子被百姓丟了臭雞蛋,蓬頭垢面,想笑,卻怎么也笑不出。
公子阿,你并不是真的如玉般無瑕。
2。
公子阿,記得六年前的臘八嗎?那是你我初見。
那時我不過是低賤乞兒,為了兩個銅子就跟比我高大兩倍的地痞打得頭破血流。
血眼朦朧中,我看見尚且年少的你一身白衣,在我面前駐足停留。
那時的雪有三尺深,我跪在雪中,向你乞求施舍。
“你也是人啊,別跪著了,腿腳會壞的!备吒咴谏系哪銋s向低賤卑微的我伸出了手。
我拉住了你的手,從此成為你的暗衛(wèi)。
公子名叫沈淵,是侯爺?shù)氖雷印?br> 你給我起名叫沈御明。御明,如此恢宏大氣,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我沒有生辰,你便在每年的臘八陪我過生辰,陪我喝臘八粥,陪我暢聊一夜。
我曾以為,可以如此與你相守一生。
3。
公子有不少暗衛(wèi),但公子對我的親近是獨一份的。
我是暗衛(wèi)里最小但最厲害的,足以一打十,侯爺都說我是天生的武學(xué)奇才。
公子阿,若是一直如此下去,該有多好?
你是如玉公子,白衣無瑕。我是你的暗衛(wèi),護你無瑕一世。
五個春秋過去,轉(zhuǎn)眼你二十一歲,我十六歲。
那一年,你金榜題名,風(fēng)光無限。
我問你為何貴為世子,還要去考功名。
你答人生在世,不能一味靠祖輩,凡事要親自經(jīng)歷過一回,親自打拼,才不枉人活一世。
公子阿,你知道么?你佩著狀元紅花,游行上街的樣子,比六年前的臘八那天的你,還要耀眼。
閣樓上的小姐們都向公子投花,投帕子。我在暗處看著,又驕傲又彷徨。
公子如此優(yōu)秀,那些小姐也很優(yōu)秀。日后公子要是和誰家小姐在一起,不再和我親近,我該如何?
我不敢深想,生怕戳破了那個美好又虛幻的夢。
4。
我的彷徨在十六歲的重陽節(jié)那日凝為實質(zhì)。
公子是世子,又是狀元郎,在皇帝陛下舉行的重陽大典入座,深得陛下青睞。
身為暗衛(wèi)的我自然沒有資格入座宴會,我在皇宮外等候,等候,卻等來攥著一方香帕的公子。
我向公子道喜,平日里與我關(guān)系極好的公子卻只是敷衍地嗯一聲。
我心似明鏡,那香帕勾走了公子的心。
5。
只是我如何也沒想到,那香帕的主人,是陛下最寵愛的慧安公主。
我是公子所有暗衛(wèi)里最后一個知道,公子將成為慧安公主的駙馬這件事的,似乎所有人都在瞞著我。
待我知曉此事,婚期已定,就在年后。
那時已是冬至。
我得知消息的第一個反應(yīng),竟是去問公子是否真心與公主相愛。卻只得來一句:
“御明,你逾越了!
或許是我總把自己看得太重吧,公子的事,區(qū)區(qū)暗衛(wèi),有何資格過問呢。
我轉(zhuǎn)身欲離去,你卻又拉住我的手,你的手很冰涼。
“御明,我是愛你的!
我睜大眼,轉(zhuǎn)身,你想吻我。
我開口不是問公子是真是假,而是問:“如此,公子把公主置于何地?”
你沉默了。
我的心一點一點涼下來。
最終,我放肆地掙開你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天我去買醉,喝了五六壇酒,喝得爛醉。我借酒勁哭得像個孩子,哭得第二日頭都是痛的。
公子阿,我多希望你是愛我的。
公子阿,我清楚地知道,你不愛我。那你又何苦騙我呢?
公子阿,我愛你,但我從沒奢望過你的愛啊。
公子阿,我多希望你沒有說過你愛我。
6。
那次對話過后,我與公子的關(guān)系就變得尷尬起來。
恰好,那年的臘八到了。
那天我終于不再尷尬,我清晨就主動去找公子,想讓公子晚上陪我聊聊天。
公子應(yīng)下了。
但公子被公主約出去了,直到子時才回來。
公子閉門不出,我去找公子,卻看見公子耳尖上的紅色脂粉。
我問公子為何不守約,還問公子是否忘卻了考功名時的理想。
那時我將我憋了好些天的話全說出口了,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
公子卻惱羞成怒,罵我放肆,并未回答我一句話,就罰我出去,在院子里跪到天亮。
那年臘八的雪下的真大啊,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個臘八。
我在雪中跪到天亮,第二日差一點膝蓋就廢了。府里的醫(yī)師還問我怎么惹得公子生氣,我沒說話。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我心中那對公子的滿腔熱血,全被冰雪凍住了。
公子阿,你如何忍心,讓朝夕相處六載的我,在雪中跪上一夜!
公子阿,我多希望我從沒有愛過你。
7。
臘八之后,公子對我似乎很是愧疚,親自為我送補品,還在我耳邊一遍遍訴說愛意。
我說,駙馬,請自重。
我又說,駙馬,莫要辜負(fù)公主。
如此兩句,句句不離駙馬,公子扔下一句好好養(yǎng)身體,就拂袖而去了。
公子阿,我怎不知你竟是這樣沒有氣節(jié)之人。
公子阿,我不懂你為何說你愛我。
公子阿,我如今后悔愛上你,你說愛我,只讓我覺得惡心。
別再說你愛我了。
8。
就這樣,熬到了年后的婚期,公子與慧安公主拜堂,入洞房。
那一晚,我在暗處,看你和美貌尊貴的公主拜天地,拜高堂,最后對拜。
我不覺得難受痛苦,只覺得心里蒙著一片淡淡的陰影。
后來你真正成為了駙馬,我離你也愈發(fā)的遠(yuǎn)了。
有一天,公主來找我談話。
公主試探我對駙馬有無不該有的心思,我坦蕩蕩地一笑:“公主放心,屬下不會的!
再后來,我離你愈發(fā)的遠(yuǎn),倒是離公主愈發(fā)的近了。公主漸漸信任我,甚至?xí)屛医佑|一些我本沒有資格接觸的事情。
公主阿,是極好的人,和善又親切。
唯一讓我不知所措的,就是她對待公子的癡心一片。這讓我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公主越是信任我,我便越覺慚愧,恨不能告訴公主她的駙馬郎君是一個怎樣的人。
可是我不能。
9。
我十七歲的夏天,公主懷孕了,公子看上去很高興。
但在我十七歲的深秋的一天,公主腹痛難耐,宮里來的太醫(yī)說公主中了一種慢性但霸道的毒。
公主的孩子沒了。
陛下派人來查,查出來是府里管公主的膳食的廚子做的。
廚子被處死了,還被誅了九族。
從前和善親切的公主變得很敏感易怒,還常常做噩夢半夜驚醒。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公子阿,事到如今,我還是不忍心對你恩將仇報。
哪怕我清楚地知曉,那被誅九族的廚子,曾是你的暗衛(wèi)。
六年前,我剛來那會兒,別的暗衛(wèi)都不待見我,那個被誅九族的廚子,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暗衛(wèi)。
他說:“公子是個很好的人,你一定要對公子忠心啊!
公主對你癡心一片,廚子對你忠心耿耿,公子阿,你讓我寒心。
10。
我決定把廚子這件事爛在心底,卻沒想到公子的野心如此之大。
公子正在蠶食慧安公主的勢力,還在暗中招兵買馬,私鑄兵器。
在我十八歲的那年春天,公主在府里已經(jīng)是被囚禁的狀態(tài)了。
我實在看不過眼,就去找你談話。
你卻把我抵在門邊,俯身在我耳邊說等你稱帝就封我貴妃,又說讓我?guī)湍泐I(lǐng)兵打天下。
我沉默,你又低頭吻我的唇。
我發(fā)狠一下子咬破你的唇,濃烈的鐵銹味充斥口腔,那是你的血。
你把我推開,擦掉唇上的血,惡狠狠地瞪我,讓我滾。
我出去后特別用力地擦嘴,惡心得快要吐出來。
公子阿,別再說你愛我了,你只愛權(quán)。愛我,不過是因為我這枚棋子對你有用。
11。
我廢了些周章,去皇帝面前告發(fā)公子。
我對公子恩將仇報,是為不忠。但公子欲謀反,囚禁公主,是為不忠不義。我告發(fā)公子謀反是為大義。
皇帝大怒,在告發(fā)查實后,下令抓捕公子和侯爺,慧安公主被解救出來。
公子被滿門抄斬。
行刑當(dāng)日,我坐在閣樓上,冷眼看著公子被押送至刑場。
午時三刻,鬼頭刀落,公子被腰斬。
血濺三尺,百姓爭著要拿白面饅頭去沾公子滾燙的血,為自家孩兒治病。
我親眼看著那饅頭浸染公子的血,變成污紅色。
鬼頭刀下,公子死不瞑目。
我抿了一口苦澀茶水,卻覺得入口的是公子那粘稠的鮮血。
公子阿,盡管我很不愿承認(rèn),但在我心里還有一塊凈如白雪的地方為你留存。
公子阿,身為暗衛(wèi),我對你不忠,此債來世再還罷。
我拒絕了陛下和慧安公主的誠心相邀,決定日后行走江湖,行俠仗義。
沈淵和沈御明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滿門抄斬里,F(xiàn)在活著的,是行走江湖,有一身好武藝,會堅持每年喝臘八粥的無名俠客。
故地故人,有緣再見。
公子阿,往后余生,你的一切,就都與我無關(guān)了。
再也不會聽見你說,你愛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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