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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新撰平京怪談抄》話本,未著作者姓名年代,亦未在歷代琵琶、講談、落語中流傳。原話本在昭和年間為研究者首見于德川家紅葉文庫舊藏,然其收錄時間于文庫中亦未記錄。有研究者認(rèn)為,此話本實是明治年間不知名文人所撰,但近年來從原本的文墨、紙張和詞語等處分析,更多研究者同意其為江戶時代作品。其故事詭麗奇特,與普通怪談故事有較大差異,可謂是海內(nèi)孤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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偈云:“眼前花綻放,不過心頭想。閉目睡沉沉,一切寂無常!边@說的是我等凡人,眼前一切得見得感,不過是心中念想,試想閉眼睡去之時,一切事是可以見得的么?不過只有寂靜無常罷了。故爾眼前榮華,人生得意,都不得長久,萬事萬物終不過寂寂而已。世上的凡夫俗子,但凡能勘破這個道理的,便能成佛成圣,而那沉迷其中的,雖然一時得意,臨末終不能跳脫空空,那時節(jié)悔之晚矣,只能給我等說書彈唱之人平添故事罷了。如今要講的,便是前朝這般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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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寬仁年間,乃是后一條天皇的治世,當(dāng)時有位大臣,名喚藤原道長殿,乃是藤家的長者,輔佐了兩朝天子,在當(dāng)朝任過攝政大臣,如今辭去攝政之位,又官拜正一位太政大臣,人稱“藤大相國”。道長公在位輔弼多年,家中一門出了三代中宮皇后,這藤家的地位便如唐土的泰岳,日本的富岳一般,可謂是尊崇已極,只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矣。
這年中秋佳節(jié)將至,道長公起意,要在府中治宴飲樂,玩賞月色。于是藤家各支的子侄,源平二氏的姻親,無不欣赴燕集,一時門前朱紫絡(luò)繹,車馬難行。朝堂之中,豁然一空,不論殿上殿下的朝臣,竟無一人參加宮中的節(jié)宴,太后反以天子之名,下賜節(jié)禮,命使者往相國府邸慰問。于是與宴眾臣,無不贊嘆道長相國之尊。
且說這酒宴之上,水陸橫陳,簫管齊發(fā),其中繁華盛景,不用一一細(xì)表。轉(zhuǎn)眼酒過三巡,夜色將深,道長公命人卷起簾幕,以賞月色。只見天清無云,一輪明月皎皎,道長公見之心喜,便命舞樂暫歇,開口言道:“今日月色如此可人,諸公何不做和歌吟詠月色,也是風(fēng)雅之事,如有名詠妙句,也能傳之后世。諸公可有意否?”
話音未落,座右有人出席下拜,道長公舉目看去,正是自己的長男正二位左大臣賴通公。只見他風(fēng)姿卓絕,聲音清朗,開口說道:“父相之言,正是我等之愿也。只是卑不勝尊,還請父相先作歌詠,我等方好唱和!闭f完緩緩再拜,袍袖張揚(yáng),宛如翩翩飛鳥。群臣見此,無不贊嘆,于是齊齊離席下拜,皆請道長公先作和歌。
道長公見狀,心中暗喜,思忖道:如今老夫位極人臣,一門三后,子侄眾多,藤家已占朝臣泰半,可謂富貴已極。又思量和漢兩地,古今千年,如何有大臣如我者?不禁是躊躇滿志,得意洋洋,于是他命侍婢斟酒,對月滿飲,而后作歌,其詞云:
“今世乃吾世,意滿如月圓!”
座中諸臣聞聽此句,無不贊美,人人皆祝酒上壽,作歌相和,一時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然見中庭角落處,卻有一人卻未祝酒作歌,反而悶坐不語。此人心中暗暗思忖:道長相國這二句歌詞,未免過于得意,豈不聞“月滿則缺,水盈則溢”的道理?如今這言語過滿,他日怕將有虧,恐非佳兆。
正思量間,突然一團(tuán)黑云滾滾而來,一時間遮住月色,又有一陣怪風(fēng)平地而生,一下吹過,將殿上殿下的火燭全部吹滅,座中諸人的冠帽無不被吹落在地。于是人人慌亂,不知所措,道長相國正欲命人重新點亮燭火,忽然聽到一陣吃吃笑聲,這笑聲高亢,如同篳篥之音,傳自于杪木之巔,殿脊之上。之后笑聲忽住,有大聲從空中傳來,吟誦道長相國那兩句和歌再三,聲如金鼓,繼而長笑聲再次起于夜空之中,令人膽寒。眾人心知恐怕是鬼怪妖靈,個個驚慌,有些膽小之人,已經(jīng)伏于桌案之下,戰(zhàn)戰(zhàn)栗栗不敢抬頭。
只見道長相國卻立身驟起。他一向豪爽大膽,對此怪異并不驚慌,乃向下呼道:“賴光卿何在?!”
卻說剛才那庭下悶坐之人,未曾聞此言時,就早已經(jīng)起身,去向殿角取自家兵器,此時聽聞道長公呼喊,于是朗聲應(yīng)答道:“諸公勿驚,源賴光在此,待我以弓箭射這妖邪!”
原來此人乃是清和源氏的嫡流,當(dāng)今武勇第一的源賴光殿。他年輕時,就見識到道長相國處變不驚之雅量,從此折服,甘心為相國驅(qū)馳。其人弓馬武藝無不精絕,當(dāng)年率麾下四天王討殺過妖怪酒吞童子、土蜘蛛等,天下皆知他有除妖伏怪的手段。于是眾人聞聽他言,立時暫解心憂。
只見源賴光取得長弓來,站在中庭搭弓引矢,彎若圓月,只叫了一聲“著”,一箭向怪聲處射去。那怪笑聲戛然而止,立時風(fēng)停云開,明月重現(xiàn)。眾人無不拍掌呼好,贊嘆賴光卿的神技。于是道長相國命人重上燭火,再滿羽觴,大家繼續(xù)歡宴如常,仿佛剛才怪事并未發(fā)生過一般。
賴光見此,不禁暗自感嘆:大相國從來豪爽堅毅,處變不驚,這固然是相國之器,然而如今志得意滿之時,口出狂言,便有精怪哂笑,恐非佳兆。唉!只可惜那安倍晴明早已往世,如今陰陽一道,無人能及,便也無處貞斷兇吉,作法禳解,只怕將來藤家必有什么禍?zhǔn)隆?br>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相國命人呼他上殿,賴光上殿下拜,原來是相國要酬謝他驅(qū)妖之功,親自為他斟酒勸飲。賴光于是滿飲一盞,待他起身時,卻見道長公只與周圍近侍調(diào)笑,未有再與他言語之意,賴光暗嘆一聲,本想趁機(jī)勸諫的心思頓時消散,于是再次拜謝,自行下殿去了。
待到人定時分,這歡宴方才告終,各位公卿一一告辭,出門登車回返。而賴光雖然已特進(jìn)登殿,但畢竟身為武人,官位不顯,又一向景從于道長相國,便在府門扈衛(wèi)左大臣賴通公送客。直至子時,諸客俱散,賴光這才告辭左大臣,向府側(cè)馬廄行去。原來他手下家臣坂田金時,早在此待他回程,見賴光公進(jìn)來,立刻上前接過佩刀,躬身行禮道:“主公今日卻是好晚!
賴光點頭道:“不錯,相國家來客眾多,又都是上位公卿,我不免禮讓諸公,于是晚些——倒是勞金時你在此久候了,不知可用過飯食?”
金時笑道:“不妨事,俺候著主公原是本分。俺也帶了飯團(tuán),早早充饑過了,到是不餓,只是此處無酒,未免有些渴飲!毖援叡闼藕蛸嚬馍像R,又點起火把,捧著賴光的名刀童子切,在馬頭引路。主從二人便出了相國府,談?wù)撝┫耙娐劊蛸嚬庹⌒腥ァ?br>
賴光之宅在左京的一條大街上,乃是其父傳下的舊業(yè),本就離著相國府邸不遠(yuǎn),又是熟路,主從二人邊走邊談,不多時理應(yīng)到了坊口。卻見金時突然住腳,舉火四照,說道:“怪也!主公,我二人怎地迷了路!”賴光聞言立馬,舉目四望,只見四面都是通衢大道,坊墻高聳,全不似自家里坊模樣。賴光不禁驚異,道:“金時,你我從來慣走此路,怎會失了道去?這里卻是什么所在,我自幼在京中長大,從未見此路坊模樣!”
金時道:“俺聞人言,京中夜深人靜之時,往往有鬼神夜行,莫不是俺們沖撞了鬼神,被祂施個障眼法,這才迷了路去?好不苦也!”
二人正說話間,只見一陣濃云慘霧,從四下路盡頭滾滾涌來,令人更覺怪異。這霧氣到了近前,團(tuán)團(tuán)籠住二人,頓時里四下所見不過五步開外,金時手中火炬也變得昏昏沉沉,不甚照遠(yuǎn)。
賴光見此心知有異,立刻跳下馬來,從金時手中取過寶刀童子切來,說道:“金時!我看這霧,只怕有些怪異。怕不是個魔障,你且護(hù)我身后。我這刀上鏨有明王法咒,慣能驅(qū)邪破兇,且看我手段來!”于是嘩啦啦將寶刀拔出鞘來,這寶刀甫一出匣,刀身上鏨金的法咒明晃晃放出金光,四下妖霧立時退去數(shù)丈之地。
賴光見此大喜,于是喝道:“不知我二人沖撞什么鬼神?今日本不是有意,若是善神正法,但請恕我二人無心之過,我只回得家去,必當(dāng)禮拜懺悔,以求恕過;蚴菒红`邪怪,且看我手中寶刀,此乃斬酒吞童子之寶刀,爾今日思量爾比酒吞單子如何?若再作怪,勿怪我用寶刀斬爾!”
他這言語方落,忽然聽見霧中傳來一陣嚶嚶嬌泣,似是妙齡女子的哭聲。聞聽此聲,賴光與金時對視一眼,不覺駭然。金時言道:“主公,今夜這陣妖霧,好生得蹊蹺。如今又聽這女子哭聲,想必是妖狐鬼魅之屬欲來暗害俺們,主公且住,待俺前去探個究竟,若是精怪作祟,待俺將它殺罷,好為主公開路去者!
賴光聞言贊道:“好金時!我也知你一身的本事,定不怕這些魑魅魍魎。只是你我二人,本就一體一心,我又何必只作壁觀?想當(dāng)年那大妖土蜘蛛如何?它曾幻化婦人欲行迷惑,不也為我等勘破,最后不免喪在你我刀下?今日不過些小精怪,又何懼哉?”
金時聞聽此言,心下贊嘆:我主不愧是日本第一的武勇,這等男兒豪情,我金時自當(dāng)襄助。于是應(yīng)了一聲,從背后摘下自己的大斧,另一手擎著火把,往那哭聲處前行開路。賴光則手持寶刀,催馬緊隨其后。主從二人這便憑著一種豪情血勇,直直闖進(jìn)妖霧之中。
但只聽得那哭聲嚶嚶,不絕于耳,似在左近,前行百步,聞之又在身后。二人循聲探路,在這里坊道路之間盤折來回,但聞這女子嚶嚶之音愈加分明。行不多時,卻見一段坊墻之下,跌坐著一個華服女子,頭上未戴著笠帷,只在那里以袖掩面,哭泣不絕。賴光主從二人,見此女似不像妖邪,于是對視一眼。那金時乃縱步上前,大喝道:“那女子你是何人,因何在此哭泣不停?!”
那女子一時未曾抬頭,忽聞人言,乃是一驚。她抬頭看時,卻見一威武大漢手擎火炬近上前來,顯是一陣慌亂,繼而止得悲聲,暫低螓首,從懷中取出一把泥金小扇從容展開,掩住花容。這才伏身見禮,輕啟朱唇,緩緩言道:“不知是哪位大人當(dāng)面,奴家告擾,還望恕過!
此時賴光早也跳下馬來,立在一旁,金時乃緩步上前言道:“這位大人,乃是伊予太守、特進(jìn)升殿的源氏大將賴光公。俺乃是賴光公的家臣,名喚坂田金時的便是。這位娘子,你且又是何人?為何深夜之中,在此啼哭?若是狐魅精靈,還請早早離去,不然且讓你看俺們的手段!”
那女子聞言,低頭再拜道:“原來是源氏大將賴光公當(dāng)面,奴家也不是什么妖狐精怪,乃是如今殿上大臣,新封中務(wù)卿藤氏治光的妾室,喚作阿奈。今日里奴家隨侍治光卿,往藤大相國府赴宴,宴會之中突然有妖怪做亂,也曾親見賴光公引弓驅(qū)邪。宴會散后,我本侍奉治光卿乘車歸家,不料突然有一陣怪風(fēng)沖入車帷之中,奴家昏昏沉沉之間,便被這怪風(fēng)攝將到此,四望無人,不知何處,奴家著實慌恐,料想必為妖邪所害,于是啼哭。卻不想遇上源氏大將,實在不勝欣喜,還望公等搭救,能將奴家送歸治光卿府中,想奴家主人,必有酬謝!庇谑欠碓侔荻Y畢,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將手中小扇放下,露出本來面貌。
賴光借著金時手中火光,定睛看處,不禁暗自贊嘆:這女子阿奈真?zhèn)是傾城國色,但見其膚白勝雪,螓首娥眉,口若朱丹,發(fā)流青瀑,美目含悲,潸然欲淚,自有一種天生的風(fēng)流姿態(tài)。賴光見她如此美貌,任是英雄也不由得貪看了幾眼,這才穩(wěn)住心神,上前施禮道:“原來是中務(wù)卿家的娘子,我與貴主人同朝為臣,雖未深交,亦曾識面。既然娘子遇難在此,自當(dāng)搭救,本是應(yīng)為之事,何須酬謝。只是如今我等也是身陷妖霧之中,失卻道路,只好請娘子暫與我等同行,待出了這迷霧,自當(dāng)將娘子送歸!
那女娘聞言道:“奴家能得賴光公搭救,可謂幸甚,自當(dāng)與公同行。只是奴家落至此處時,不幸扭傷腳踝,有些不便行走!毖粤T便欲站起身形,卻站立不得,幾回掙扎,只好坐回原處。
賴光見此,于是言道:“娘子不必驚慌,我這里有良馬一匹,甚是馴順,可代腳力。待我扶娘子上馬,才好一同前行!
那女子聞言,面露喜色,拜謝再三,方才娉娉婷婷,站起身形。而一旁金時早就背上大斧,將馬牽將過來?烧l知那馬兒似是認(rèn)生,甫至阿奈面前,便揚(yáng)蹄噴鼻,上下跳躍,不肯服順。金時怪道:“可惱!好畜生,平日里成天價好料好草喂著,也不讓爾勞累多行,怎得如今這般頑劣跳脫,莫非要吃俺一撲?!”便欲上前與這馬兒相撲。
看官!須知這坂田金時,當(dāng)年于襁褓之中被棄深山,竟為山姥所乳,得脫性命。那山姥本是精怪,金時飲了她的乳液,便得了一身怪力。童子之時,就與山中熊羆相撲,以為游戲。賴光某年入山行獵,見這個童子與大熊相搏,不分上下,知其非是常人,又愛他好生力氣,這才收服于帳下,與那渡邊綱、卜部季武、碓井貞光并號為賴光四天王。如今這馬兒不馴,惹得金時惱怒,這才要上前撲倒這馬,好讓它服順。
賴光見狀,好言相慰道:“金時莫要如此。想必是這馬兒日常只馱我一人,聞不慣娘子身上脂粉香料之氣,故才如此不服貼。畜生本就不近人情,何必費這些力氣與它。娘子,既然這馬兒如此不近生人,也罷,不妨讓我這侍將金時背你一程,卻待如何?”
金時聞言笑道:“主公你要救這女娘,卻來累俺——俺倒是不怨,不知娘子你可愿否?”一邊說著,一邊便伏低身形,好讓那女子伏在身上。
那女子聞言又拜,說道:“如此,倒要勞累壯士了也!庇谑潜闵辖饡r之背,兩只柔荑,輕輕握住他的肩頭。金時立身起來,倒似未覺這女娘有半分重量一般,用一手托得她的腿腳,另一手仍舉得火把,言道:“主公,我那斧頭,如今卻是沒手拿得了,主公可否代我收著,咱們好立時趕路!辟嚬恻c頭稱是,一手便抄起地上大斧,將其掛在馬鞍旁邊,于是牽上馬匹,另一手抄著自家寶刀,與金時一同起行。
卻見那濃霧不知何時已然消散,四周道路房舍,也與之前所見大不相同。金時怪道:“主公,俺看這地界仿佛不是咱們府門左近,俺卻不識得何處!”賴光聞言,仔細(xì)觀瞧,但見四下無火無燈,火炬照處,皆是圮墻敗舍,薜荔亂生,野草遍地,并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賴光觀察再三,亦怪道:“奇也!我見此處仿佛是左京地界,卻是難辨東西!
金時笑道:“平京不過如許大,俺與主公且選一處方向走去,總能走到哪里識得的地方,無非是多費腳程罷了!辟嚬恻c頭稱是,對那阿奈道:“娘子,不知你家府邸在哪條街上?等會兒走到識得路處,我二人便送你先回家去!
那小娘在金時背上,一直未出一言,這里聽見賴光之語,方才出言道:“奴家主人中務(wù)卿治光公的家院,卻在右京中御門大路上,到了那里,奴家便能指得。”賴光聞言頜首,道:“卻與我家不遠(yuǎn)。金時,你看那前面黑沉沉一片,仿佛是什么所在,不若我等向那處行走?”
于是三人一馬,向那一段黑影行去。行不多時,但見當(dāng)面是一段城墻高聳,向左手處看,仍是城墻連綿,而向右手看去,則影影綽綽仿佛有樓閣模樣,賴光便命金時一齊向那樓閣處行進(jìn)。未幾便到那樓閣之下,賴光卻是吃了一驚,言道:“此處莫非是羅城門么?我等如何迷路到這里來了?!”
金時抬頭看處,這城門之上一面大匾,果然寫著羅城門三字,也是駭然。看官,這羅城門與賴光公的府邸,乃是南轅北轍,且是距離甚遠(yuǎn),以二人之前腳程方向,本不應(yīng)至此,可見之前那一陣妖霧,果然有些蹊蹺,竟把幾人平地里攝將過來,實在奇異。
賴光抖擻精神,開口道:“且不論剛才那陣妖氛,如今到了羅城門,這邊便是朱雀大街,我等徑直下去,便是熟路,不妨加快腳步,再趕一程,早早回去!
金時道:“主公說得是哩,俺如今倒也不累,只是一天沒有酒喝,實在口淡得緊。只盼早早回去,定要痛飲一樽!
二人正欲前行,只聽那女娘言道:“奴家聽人說這羅城門上,素有鬼怪,如今見此處黑洞洞的,卻是嚇人。也不知有無人膽大,夜中登此城樓否?”
金時聞言道:“你這娘子說得沒理,既然素有鬼怪,哪里有人夜中登城?”
賴光卻笑道:“金時你卻不知,當(dāng)年有位公卿,名叫源博雅公,此公便夜中登臨這羅城門上,未見畏懼。”
金時奇道:“俺也聽說過此公,不過數(shù)十年前事,但俺只聽說他乃是擅于音律,風(fēng)雅文弱之人,如何竟有些膽量?”
阿奈接言道:“奴家就說仿佛有人說起夜中登羅城門事,原來是這位大人,但不知他如何至此?難不成也被鬼怪迷惑不成?”
賴光嘆道:“你們不知。當(dāng)年博雅公癡迷音律,聞聽羅城門夜半有人吹笛,卻是未聞之譜,故爾特來此處一聞。果然夜半清笛,聞所未聞,博雅公暗記樂譜,連續(xù)三夜方才記得完全,于是從容登城,取自家一枝短笛,與那笛聲合奏,三日之內(nèi),他竟學(xué)得一處不差。那吹笛者這才顯出身形,卻是流連俗世一鬼,蓋因自家身死,所學(xué)秘譜無人繼承,生此怨念,故而不得往生。那時節(jié)聽聞博雅公學(xué)得此譜,心中執(zhí)念一時不見,乃再拜博雅公后,隨風(fēng)消散,往生成佛去也。這便是博雅公學(xué)笛于羅城門鬼的故事。”
金時聞聽完這段故事,不禁贊道:“好個博雅公!俺素來以為只有我等武人,方有些膽量,不想公卿之中,也有如此豪爽之人。是了是了,這博雅公也是源氏,想來是主公一家,自然好膽量!”
賴光笑道:“休得胡言。博雅公乃是克明親王之子,下降臣籍,方才賜姓源氏。他乃是醍醐源氏,與我卻非一家。還不快些行路!
二人說著這些故事,便不覺著途中無趣,于是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向北行走。正行著時,但見前面路邊屋舍內(nèi),漸有燈光燭火,知道已入人境,更不覺害怕,賴光亦覺眼前更加分明,抬頭望處,原來云開霧散,明月高懸,月光泄地,白亮亮宛如水銀一般。
賴光見如今妖氛盡散,道路熟悉,正欲向那阿奈問詢她家門詳情,忽地瞰見地面之上,金時與背上女子之影,不由得聳然一驚:但只見那金時背上,哪里是個女娘的影子,卻是臃臃腫腫,好大一團(tuán)黑影!那團(tuán)黑影,卻也無個定形,只見它忽地這里伸展一枝,那邊突起一團(tuán),渾渾無個正樣,倒仿佛海中大蛸也似!
賴光見此怪異,再抬頭看金時所負(fù)女子,倒仍是原來模樣,與那地上影子并無同處,心下暗暗叫苦:這女子原來恐非人類,怕不是妖怪幻化,之前所見種種詭異,只怕也與它脫不得干系。自己雖然不懼,可是這妖女如今伏在金時身上,只怕與金時有些個妨害,不免得讓它離開金時,自己方好下手。
于是計議已定,賴光乃收斂心神,從容言道:“金時,你負(fù)著娘子已經(jīng)行了多時,恐怕有些疲勞。不如在此處歇上一歇,之后我來負(fù)阿奈娘子,如何?”
看官!你道坂田金時負(fù)這妖女一路,如何未曾發(fā)覺?卻原來月在前空,影在人后,故爾未曾得見。如今他聽得賴光公之言,不禁詫異,心想主公素知俺力大無窮,如何會累?主公這話,卻是何意?于是他轉(zhuǎn)身回頭,正要出言答對,猛然間窺見地上自己影子之上,卻是幾條黑影,仿佛觸手一般,于是心下大異,便與賴光公相視一眼,正見賴光公以眼神微微示意,便知原來主公也曾看得分明。金時面上未敢有所表露,連忙答道:“好好,主公不說,俺也有些累了。娘子,俺且放你下來,你也歇上一歇!
那女子連聲道好,于是下到地面,在道邊一塊青石上坐定。卻見金時邁步走到馬旁,正在他那大斧一側(cè),這女子微微一笑,道:“今日多謝二公搭救,奴家如今腳到不是十分疼痛了,倒也不妨走上一走!敝灰娝謴膽阎腥〕瞿嘟鹦∩龋瑓s不完全打開,在手中輕搖,舉首望月,幽幽嘆道:“今日宴中,藤大相國所作和歌,卻是饒有意味。”繼而將“今世乃吾世,意滿如月圓”之句,吟誦再三,其聲清越,宛如山中流水之音。這女子忽又回首,向賴光問道:“奴家今日見賴光公,真是世間少有的偉男子。但奴家聞聽人言,賴光公從來甘為藤大相國門下,一味趨附權(quán)貴卻如何見得賴光公的功業(yè)?奴家不知何故,但想一問!
金時見這妖女出言不遜,正欲發(fā)作,卻為賴光舉手?jǐn)r住。賴光朗言答道:“娘子這話差矣。道長公本就是世間少有的偉人,遠(yuǎn)在朝堂諸公之上。正是有相國輔弼天子,天下才有這幾十年的治世,我不過一介武人,景從相國,守護(hù)天下太平,難道不也是我之功業(yè)么?”
那妖女又是一笑道:“討伐不臣,誅滅妖魔,固然也是功業(yè),可依奴家所見,賴光公之功業(yè)當(dāng)不止于此!
金時早就按耐不得,插言道:“想俺們與主公這些年東征西討,如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土蜘蛛、姑獲鳥這樣的大妖,無不伏誅,天下誰不稱贊,這如何不是世間少有的偉業(yè)!”
卻見那妖女突然大笑不止,剎時間其身后黑氣蒸騰,滾滾四散,將二人籠在其中。繼而妖女身形忽然長大,俄爾竟高達(dá)數(shù)丈,其聲若金鼓,直震人心。只聽它說道:“這等事體,算得什么功業(yè)?若是賴光公有意,奴家可助你位極人臣,到那時節(jié),藤原一氏,殿上公卿,乃至九五至尊,也不過是土偶傀儡,聽?wèi){足下擺布,源氏便為天下之主,足下可有意乎?!”
賴光聞聽此言,勃然變色,半晌無言。未幾,方才從容道:“只怕我應(yīng)了爾這妖邪之言,難免天下紛亂,生靈涂炭,屆時流血千里,上悖下叛,日本一國,將無寧日。如此,我不能應(yīng)。不過百年之后,我入輪回,未來之事,我也管將不得,我清和源氏一族,若在亂世乘風(fēng)扶搖,便也不是我能預(yù)料得到者。去!去!爾速去,莫讓我拔刀斬殺爾!”
那妖怪聽得這一席話,嚯嚯狂笑,聲如巨雷一般,繼而見它顯露原形,仿佛一座小山也似,竟是一團(tuán)腐肉!其上膿血污穢,腥臭不堪,又有百眼,炯炯如電光,中間一張巨口,利齒千百縱橫,森森可怖,卻不知是何種妖魔!賴光主從二人見此妖異,也不禁駭然,幾乎持不住刀斧,只好念起佛言,以求禳助。那妖怪笑了半晌,大聲言道:“好一個賴光,汝心志之堅,果也超乎常人。我去!我去!今日卻不是時候,且看將來爾之子孫!將來一切混亂,方是吾世!”
只見黑煙倏忽一收,那妖怪又化為美艷女娘之形,盈盈起身向賴光一拜,微笑不語,從容離去。賴光二人,竟悻悻不敢追逐,只待妖女遠(yuǎn)去不見,方才起身離去。一路至于家門,二人并無一言。之后日月,亦未見妖邪再現(xiàn)于世,終不知其為何怪,但偶聞中務(wù)卿治光暴卒于家中,家人卻不舉喪,只是匆匆下葬,又聽聞其家中一侍妾忽然不見,賴光心知便是此妖,只怕治光卿為其所害矣。
看官!此后史事,人人盡知。終賴光公一世,天下終歸太平,然而百年之后,源平紛爭,亂世繼起,刀光血海,從此日本一國,幾乎鬼域,天子從塵,公卿如泥。噫!這正是世事無常,終歸混沌,可笑世人猶爭蝸角,勘不破這滾滾紅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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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運(yùn)工就文章分類(是否算克蘇魯)問了作者大大,其曰:
“ 是克蘇魯故事!
“ 阿奈就是奈亞子,這次出場形式是化身之一的‘腫脹之女’ 表面上是美女其實實體是怪物!
“ 原作里腫脹之女出現(xiàn)在魔都,背景是上世紀(jì)初,是旗袍美女,愛吃人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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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運(yùn)工就文章分類(是否算克蘇魯)問了作者大大,其曰:
“ 是克蘇魯故事!
“ 阿奈就是奈亞子,這次出場形式是化身之一的‘腫脹之女’ 表面上是美女其實實體是怪物!
“ 原作里腫脹之女出現(xiàn)在魔都,背景是上世紀(jì)初,是旗袍美女,愛吃人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