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在一個深冬的夜晚。她走的時候只顧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終究是沒有給任何人留下只字片語。為了能讓奶奶順利走上黃泉路，家里人給她做了一場隆重的法事。

　　“來者何人！”閻羅王用他那雙快要突出來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剛踏入閻羅殿的我。
　　“我，黃芳！”我昂首挺胸，靠上前去，想仔細看看他到底有多可怕。嗯，脫離了那具病殘的軀體就是爽，連走路都是帶風(fēng)的。
　　“黃芳？”閻羅王翻開他的生死薄，很快找到了我的名字。
　　“南河人，因肺癌卒于2023年 9日5日3點25分，享年79歲�！彼难壑樽犹袅宋乙谎�，
　　“你不好好去走你的黃泉路，來我這里做什么？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他聲音很大，震得我耳朵都快要聾了。以為這就能嚇到我了，門都沒有！
　　“我忽然想起來，我有東西落在家里忘記帶了！我要回去拿�！蔽一負�，聲音大就了不起呀！想當(dāng)年我可是村里面的最高音，差點就成了有名的歌唱家，只是太可惜了，沒有遇到伯樂。
　　“什么東西？”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確定只要我回到家，就一定能找到的！”我有點心虛，不過忘記又不是我的大罪。
　　那種明明知道要做一件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的焦慮與無肋感，不斷地累積，在我的心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堰塞湖，這個湖在沒有泄洪之前，我決不走。
　　閻羅王停下他手上的活，嘴角扯到了臉上，嘲弄道，
　　“你玩我呢？”
　　完了，沒戲！
　　撲通一聲，我跪在他的面前，馬上淚水如雨般落下。
　　“閻羅大老爺呀！您就看在我這老太婆被病痛折磨了大半輩子的份上，可憐可憐我吧......”估計連來我葬禮上的人都沒我哭得慘。嗯，戲演得不錯。
　　“您看像一般老人呀，嬰幼兒呀，殘障人士等，不都擁有一些特權(quán)嗎？”
　　“......”
　　他不為所動，我說，我再說，說到口干舌燥，說到天暈地暗，說到天亮又天黑，說到他再也受不了我說......
　　他不為所動，我哭，我再哭，哭到口干舌燥，哭到天暈地暗，哭到天亮又天黑，哭到他再也受不了我哭......
　　終于我勝利了！
　　“你可以回去，但是必須要遵守相應(yīng)的規(guī)則，不管你拿沒拿到你要的東西，還要在頭七前回來，記住了！”
　　那還不簡單，能讓我回去，做什么都可以。

　　我變成了一條小青蛇，來到了老頭子的門口，畢竟知道我最多秘密的就是他了，我要來問問他，他一定會知道我忘記帶的是什么，畢竟生前一直都是這樣子的。
　　我伸長脖子看到他在沏茶，要走進去，但是門檻太高了，我跳呀跳，跳了幾百個回合，進不去，太累了。我扯開喉嚨，要叫他，我喊呀喊，喊了幾百個回合，聲音太小了，他沒聽到。真是氣死我了，做條蛇怎么這么難。還好太陽曬在我身上曖曖的，怒火消了一大半。算了，先睡一覺，再說。
　　才瞇上一會兒，周圍的嘈雜聲讓我不得不張開眼睛，不，應(yīng)該是只張開了半個眼睛，一個大大的鋤頭在我頭上，肚子上......拼了命在錘，疼得我......一下，兩下...... 皮開肉綻。
　　天啊，我又死了一次，比上次死得還慘。
　　“爸，您門口有蛇�！�
　　老頭子柱著拐杖，慢慢走出來，看了一眼，然后重重嘆了一口氣，
　　“可能是你媽回來了�！�
　　三兒子慌了，馬上把鋤頭立在墻邊，
　　“那怎么辦？”
　　老頭子沒有說話，轉(zhuǎn)過身去，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煙，背對著我們一口一口又一口.......
　　又瞞著我抽煙了，這老頭兒真是死性不改。
　　還有你這個陳三不孝子，生前就老是氣我，現(xiàn)在是直接置我于死地是吧。真沒眼看，看在你給我生了孫子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了計較。對了，也許我應(yīng)該去我孫子那碰碰運氣。

　　我進入了我小孫子的夢里。
　　“小孫子，我的乖小孫子......”我溫柔地一聲一聲地喚著他，
　　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馬上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果然是我最喜歡最得意的小孫子，四年級，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名，這比我自己考上清華北大還驕傲，不過我連書都沒讀過，至今都不知道清華北大是什么學(xué)校，反正聽說很厲害就對了。
　　“奶奶！奶奶！您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走的時候我忘記帶了一樣?xùn)|西，一樣對我非常重要的東西，我現(xiàn)在要帶走它�！�
　　小孫子的臉?biāo)⒌靡幌伦幼兊蒙n白，他驚慌地放開我的手，突然痛哭流涕道，
　　“不要，奶奶，不要帶走我！”
　　“不要帶走我！”
　　“奶奶......”
　　他很凄慘地叫喊著，把我給嚇壞了。這小子是見到鬼了么？
　　叫喊聲引來了，三媳婦，她鞋子也沒穿，飛快地跑到了小孫子床邊，心疼地摸了又摸那已經(jīng)滿是汗水的小頭，
　　“別怕，孩子，你做噩夢了�！�
　　滿滿的安全感一下子讓他睜開了眼睛，逃離了有我在的夢里。
　　“媽媽，我夢到奶奶了！”
　　“她說什么了？”
　　“她說要帶走我！”
　　“胡說！以后不能再說這樣子的話了�！比眿D生氣道，我知道她一直以來都是最膽小的一個。
　　“媽，我沒有胡說，奶奶以前和我說過，我是她最重要的人�！�
　　“你再說，你再說我就要生氣了呀！”
　　好了，我走還不行，每次我想和孫子好好相處的時候，你總是來從中攪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壞心思呀。你和陳老三就是一伙的,老是和我作對。和她一樣和我作對的還有一個人：我的二媳婦，她呀就是我的宿敵。我記得我曾經(jīng)放過好些東西在她床底下，會不會就在那。

　　我趕緊來到她的房間，鉆到床底下的最角落里面：全是求子花燈，它們都被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的灰塵，我數(shù)了數(shù)足足有十五盞。也不看看，我是誰！為了能讓二媳婦給我那聽話的二兒子生一個大胖小子，這么些年來我到處去求了多少的花燈，多少的神藥......最終卻給我生了個Y頭片子，你說她是不是我的宿敵。不過，我很確定這不是我忘帶的東西。
　　剛想要走，他們夫妻倆就走了進來，
　　“我說你也真是的，你媽的求子花燈你也接，你沒看到我們床底下都快要滿了嗎？”是我那二媳婦的聲音，聽到就煩。
　　我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花燈，是的，有一盞嶄新的花燈靜靜地放在那，真是我的好兒子，來年，我一定會保佑你生個大胖小子的。
　　“不行，想到你媽的求子花燈，在我床底下，我就瘆得慌。我要把它丟掉�！�
　　“你就放著它吧，它又沒......”
　　二兒子話還沒說完，二媳婦雙膝跪地，直接把頭鉆進了床底，用力地把手探進來，撲哧，撲哧的，花燈沒夠著，倒把滿地的灰塵給揚起來了。
　　“啊啾！”我打了重重的一個噴嚏，那該死的過敏性鼻炎，怎么死了還沒放過我，
　　二媳婦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一樣，她馬上停下了動作，驚恐地呆了一下，然后箭一般手腳并用慌亂地退出了床底，
　　“老公，我好像看到你媽了!”
　　“你不要嚇我！”
　　二兒子半信半疑地往床底下看了看。
　　“沒有呀�！�
　　“真的，剛才一陣陰森森的風(fēng)吹到我臉上，然后恍惚了一下。你想想我們房間怎么會有風(fēng)嘛？剛剛我明明把所有的窗戶都關(guān)上了�！倍眿D把整個房間又看了一遍。
　　“睡覺吧！別想太多了�！�
　　砰的一聲，她把門重重地關(guān)上了，還特意在里面反鎖了。
　　看這女人那害怕樣，肯定是對我做過太多虧心事了。離我被抓走還剩下一分鐘，早知道就快點走了，這該死的閻羅王！

　　“閻大老爺，您怎么來了！”
　　“我怎么來了？你還反過來問我？黑白無常馬上送她上路。”真是絕情！
　　“是！”左一個黑無常右一個白無常，現(xiàn)在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的雙腳馬上被架空，無論我怎么掙扎，只能任憑他們倆把我往外拽，然后離那個家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是說頭七前嗎？你不是答應(yīng)我了嗎？”原來鬼也會違背偌言。
　　“你違反了規(guī)則，我現(xiàn)在是按規(guī)則行事！”好像他就是法的樣子。
　　“什么？違反什么規(guī)則了？”
　　“閻羅殿門口的規(guī)則說明你沒有看嗎？”
　　去它的說明，我都不認(rèn)識字，再說如果認(rèn)識字，我死的路上還有時間去看說明書嗎？
　　“我......”還想爭辯。
　　嘴巴直接被封上了。
　　很快，奈何橋依稀可見。

　　規(guī)則，規(guī)則......到底是什么規(guī)則？到最后他都不能讓我死得明明白白的嗎？
　　“嗚嗚......”心里實在是委屈。
　　豆大的淚珠從頭上傾瀉而下，
　　哦，不對，是下雨了，雨水?dāng)y夾著一片片的白紙往下掉，
　　是冥紙！冥紙？錢！
　　是錢！心里面擁積的湖水向各個出口奔瀉而出，我記起來了！
　　我要回去拿的是藏在房間柜子暗格里面的兩萬塊錢：是攢給我那在30歲年紀(jì)輕輕就無錢醫(yī)治因病去世的可憐大兒子的。
　　我呼喊，尖叫，掙扎......但始終沒有一個人或鬼能聽到我的聲音......

　　在去給奶奶送山的路上，我一把又一把地撒著白色的冥紙。心里面堅信，你一定會在下面和爸爸相聚的，雖然你從沒和我提過他，但我知道他一直是您心里的痛與遺憾。
　　奶奶的房間全部被搬空了，家里人發(fā)現(xiàn)了她藏起來的兩萬塊錢。后來聽說全用于支付來葬禮吃席人的飯菜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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