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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光
——貞德呵,神的女兒,你最好到這里來。
——可是鎖鏈鎖住了我。
——超越一切的是愛,有超越一切的快樂,超越一切的是神。
——我來了我來了,我把鎖切斷了。
——為所愛的人自己把生命獻出來,這就是最偉大的愛
——阿爾圖•奧涅格《火刑臺上的貞德》
他捧著一束鳶尾花,向那個地方走去
魯昂已經(jīng)是夏季了,空氣里卻是固有的涼意。
寂寞的夜晚果然還是一個人度過,法蘭西的天空中還有著星光的閃爍,然而灰蒙中卻沉浸著黑暗深處地獄氣息的因子。
那是因為光明已經(jīng)沉落在燃燃烈火中,帶著那個來自棟雷米村莊的少女。
他抱膝坐下,將鳶尾花小心地置放在墓碑前面。
玫瑰墓園的腐敗,還是從金雀花王朝開始,從此一直持續(xù)了太久。
天空陰霾到混沌,大海彼岸的孩子已經(jīng)伸出了手。
硝煙彌漫,旌旗斷梢。
那個人與他有太多的交集,然而那是不該去感受的。
——即使那交集已經(jīng)深入了骨髓,在血液中流動戰(zhàn)栗,即使那羈絆已經(jīng)如藤蔓一般,吐著蛇的信子,緊緊交纏在他身上,他的宮墻,他觸手可及觸目可見的一切地方。
五瓣玫瑰如圖騰一般,蘭斯那沒有星星的夜晚一晃便成了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煉獄,罪孽深重的人在嘶喊著,喊啞了嗓子匍匐在地上,手上流出已經(jīng)腐舊的血液。
是神的懲罰么?他冷漠地笑著,嘴唇如同玫瑰一般鮮艷,血紅。
他不敢去忘記那些事情,那些本以為已經(jīng)可以封存在記憶中的東西。
《特魯瓦條約》喪失了太多,從金雀花的令牌,到天鵝絨的座椅,全部被奪去。
從他手中奪去,從查理手中奪去。
「你問我甚么是國王的權(quán)利,可我只是處于那金色牢籠中怎樣也逃不脫的孔雀而已!
眼前是那少女的容顏,純樸的笑容里面帶著滿滿的信心。
——請讓我加入解救奧爾良的遠征吧,波諾弗瓦先生。
——請讓我?guī)е褓n予的力量,來幫助你吧。
他握緊拳頭,鯡魚戰(zhàn)役,家中的軍隊已然慘敗。
垂下頭,他那從前引以為傲的金色卷發(fā)已經(jīng)在戰(zhàn)爭中顯得有些灰敗,正如看不見的前方,正如他那看不清希望的未來。
曾經(jīng)絢爛于法蘭西廣大原野上的玫瑰,已經(jīng)被染上了血的鮮紅。
這個少女或許是拉我走出困境的人,也許。
他這樣想著,看著眼前她受人捐贈的馬匹、盔甲和旗幟。
引領(lǐng)他的政府的查理已經(jīng)失敗了太多次,不僅士氣已經(jīng)低落,就連代表著法蘭西的他自己,也已經(jīng)有了太多頹廢的思想。
瓦盧瓦王朝布洛瓦的伯爵建立的希農(nóng)古堡靜靜坐落在巖石的懸壁上,Vienne河河水平靜無波,歲月的劃痕刻在那冰冷的石壁上,幽暗的角落顯示著它擁有的無數(shù)傳說。
在這里,他見到了查理與少女的相遇。也是在這里,出身平民的她,指出了混跡在親信中的王儲。
那時候的查理身上,沒有這個王朝流傳太久的玫瑰芒刺刺入骨髓伸出的濃香與誘惑,只是一個焦頭爛額的王儲,面對還對面的亨利,無奈而悲哀的人而已。
夜晚,在那個年代,是屬于英格蘭海島上,溫德米爾湖畔的波光粼粼,加拉瓦堡的莊重古典,坎布里亞的風(fēng)光無限。
不是弗朗西斯自己家玫瑰的混沌靡亂。對面英格蘭的大海,呼嘯的風(fēng)席卷過海峽。
密談的內(nèi)容是甚么,弗朗西斯已經(jīng)忘記,只記得那個少女的神采飛揚。
她來到身邊,那大片的玫瑰開得如火一般狂放,不安的分子在花叢中激長。黃昏時殘卷了五瓣的迷醉,窗外粉紅色的晚霞被染得艷紅。
——波諾弗瓦先生,請相信我。
理性與制度不再那樣明確,面對著那個騎馬在戰(zhàn)場上奔跑,為了使命而戰(zhàn)斗的少女,身份與地位只是個笑話。
然而在他的生命中,這儼然是對權(quán)威的一種挑戰(zhàn)。
少女的信念沖擊著他對于戰(zhàn)爭的感悟,對于過去的認識。
——我是為了國家而戰(zhàn)。
為了國家,為了法蘭西,為了他自己嗎?
——我想要波諾弗瓦先生回到過去,回到那個雖然憂郁,但是是溫和而絢爛的時代。
——是幾十年前吧。
幾十年前,他站在波爾多春日別墅的外面,看著葡萄藤在身邊蔓延著,那些少年們在日光之下奔跑,金色的頭發(fā)揚起,笑聲透徹了一季。
為了將他從這一切中解救出來,那個從農(nóng)村來的少女走向戰(zhàn)場。
身上的盔甲腰間的劍,法蘭西的榮譽。
「你知道么,他們看鳶尾花,只能看到它的婀娜,它蝴蝶一般的蹁躚妖冶,卻看不到墜落的時候失樂園的萎靡。」
只有少女看到了他眼中的低落與對未來的迷惘么。
不是過去的繁華緋靡,不是那時的戰(zhàn)火慘淡。
「克洛維接到了鳶尾,我卻違背了他的心,選擇了地獄里面艷紅的玫瑰!
他想起戰(zhàn)爭中流出的血,也如同這開得絢爛妖冶的玫瑰一般,是帶著死亡氣息的鮮紅。
缺少光明,缺少新生。
但是那個少女,帶著米迦勒的圣諭,帶來了光明與希望。
雨水滴落在他的髪間,墓園的寂靜,夜風(fēng)帶著寒雨,打濕了他的面龐,打在他的心上。
摻雜著太多的憔悴,風(fēng)雨中玫瑰也殘落在地上,被沖刷得了無痕跡。
……如同那一天貢比涅的戰(zhàn)場上,泥濘不堪。英格蘭和勃艮第的硝煙與戰(zhàn)火講少女從馬上掀了下來。
那一日,他的世界仿佛變了。
查理不曾出手,在他的眼里,少女只是一顆棋子。
當(dāng)圣堂就在面前,金雀花觸手可及,那么泥濘中的玫瑰又何須放在眼里?
妖嬈與鮮艷總有一天也會變成灰土,剩下的是無盡的對過去緋靡的追憶。
他聽說她逃跑過好幾次,甚至從七十英尺的高塔上跳下來。
身為國家,身為法蘭西,身為查理七世統(tǒng)治下的法蘭西,他只能默默地看著這種消息。
玫瑰花瓣被一瓣瓣撤下,撕裂聲細碎可聞,在他自己手中被摧毀。
無法保護住自己珍視的人或者物,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并且不會是最后一次。
永遠都無法忘記在年幼的時候看到的那鐵騎踏過廣闊土地。玫瑰破碎的花瓣被踐踏成泥,鳶尾花的自由仿佛是最大的諷刺,他看著安特、斯洛文尼亞還有文德家的孩子都被迫跪倒在那東方人的腳下。
阿瓦爾汗國,來自東方的歐洲霸主。
看著他在這邊張揚跋扈,看著他在這邊如風(fēng)一般掠過。
那時候自己真的還是個小孩子,但是卻看清楚了事實。
由不得任性,國家之間,永遠都是修羅場,那是屬于神曲的煉獄,神色痛苦與糾纏,是原罪的懲罰。
他看著法蘭克人,只有將自己的身心完全交付給地獄,享受著那來自噩夢中的玫瑰尖刺,才終于打敗了阿瓦爾,這個來自東方的霸主。
那個王,西格伯特的手臂如同蟒蛇一般纏住自己。
由不得國家擁有任性的感情,不論是甚么時候。
所以只能由著查理七世,為了維護自己的尊貴,舍棄了少女。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玫瑰墓園里面的魔鬼?
「還記得你被問到是否受到上帝恩典時的答話么?我的姑娘!
他永遠記得那時候的審判庭,據(jù)說那里有的,只是黑暗深處的艷紅色彩。
——如果沒有的話,希望上帝能賜予我;如果我已經(jīng)得到,希望上帝仍舊給予我。
——讓我,用這恩典,來維護法蘭西。
火焰燃起,焚燒著少女的一切,身體與精神。
「其實你不是不知道玫瑰的刺呢。」他在雨中想著那不堪回首的過去。
在觸到玫瑰的那一刻,手上被刺出血花。
玫瑰亦如同魔鬼,不僅是鮮艷而妖冶,并且?guī)е堑鬲z中傷人于無形的刺。
但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為了法蘭西,寧愿被刺傷到,也在所不惜。
他坐在墓碑旁,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淚水與真實。
剩下的,也只有墓碑而已。
他靠在墓碑上面,十字架的碎光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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