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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五歲那年初夏,我獨(dú)自一人來到南京。
據(jù)說那一年,南京的最高氣溫一度沖破歷史新高,烈日炙烤著地面,整座城市猶如一座巨型火爐,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傍晚,我一個人拖著行李箱走出祿口機(jī)場,茫然地站在路邊。
然而天生慢半拍的我,直到上了出租車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說不出姐姐家的地址,兜里只剩幾張還未來得及兌換成人民幣的美金。
司機(jī)勃然大怒,用優(yōu)美的詞匯低聲咒罵幾句后,把我扔在一條未知道路便揚(yáng)長而去,只留下一地的汽車尾氣。
天黑得極快,仿佛前一秒還是黃昏時(shí)分,此刻,天色卻已經(jīng)完全暗沉下來,風(fēng)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只叫人覺得陰森。
我獨(dú)自拖著行李箱走了許久,走進(jìn)馬路對面的一家便利店,找營業(yè)員小哥借了電話報(bào)警。電話接通,我緊張地開口:“Hello?”
“你好,110警務(wù)平臺!笔且粋低沉的年輕男人的聲音。好聽又磁性。
我慌慌張張地組織措辭:“對不起打擾了,我是從國外回來南京的,從機(jī)場出來不小心迷了路,手機(jī)也沒電了,聯(lián)系不上我的家人。你們……可以幫幫我嗎?”
“好,小朋友,你先別怕,告訴我你的具體位置!蹦莻聲音柔和卻又堅(jiān)定,莫名讓人覺得心安。
我撫了撫心口,告訴自己一定要淡定,熱心的警察叔叔會幫助我回家的。
可我哪里知道具體位置,只能盡量把身邊的建筑物描述給他,“我現(xiàn)在在一家便利店,右邊有一幢大樓,上面寫著新南重工,然后左手邊是……”
警察叔叔的辦事效率很高,不到十分鐘便有一輛警車停在路邊。車門打開,一身黑衣身形修長的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大步行至我跟前:“小朋友,是你報(bào)的警?”
是剛才電話里那個好聽的聲音。
我抬頭,目光順著那雙锃亮的皮鞋向上移,募地對上一雙低垂下來的眼。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沈嘉南。
只一眼,就在我心里埋下千絲萬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
后來我無數(shù)次地想,所謂一眼萬年,大概就是如此吧。
只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悸動的來由。
到了警局,熱心的民警幫我查到了姐姐家的住址,并通知了姐姐來接我。
一顆心本該就此安定下來,可我內(nèi)心卻無比凌亂。
或許是因?yàn)槟请p眼——便利店光線微弱的燈牌下,我猝不及防撞上的那雙狹長而又溫柔的眼。
正發(fā)著呆,一雙修長卻布滿薄繭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小朋友,餓不餓?”
我用力點(diǎn)頭。
“給你叫份外賣吧,想吃什么?”
“肯德基就可以!
在國外生活的幾年,我?guī)缀跏遣稽c(diǎn)外賣的,因?yàn)橘M(fèi)城的外賣服務(wù)效率極低,還要收取小費(fèi)。但我沒想到國內(nèi)的外賣行業(yè)如此發(fā)達(dá),僅僅十分鐘,一份熱乎的肯德基雙人餐就齊整整擺在了我眼前。
我顧不上形象,狼吞虎咽了幾口,才想起對面還坐著一個人……
我抹了抹嘴,問道:“哥哥,你吃嗎?”
“哥哥不吃!蹦侨诵,笑容很淡卻莫名勾人。
我吸了吸鼻子,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我現(xiàn)在一定又丑又慘。
爸媽吵架,連帶著看我不順眼,扔給我一張機(jī)票叫我獨(dú)自回國,來姐姐家小住兩個月?蛇@次回國倉促,我?guī)缀鯖]做任何準(zhǔn)備就被媽媽送到了機(jī)場,兜里的美金還沒來得及兌換成人民幣,連續(xù)飛行十幾小時(shí)后,充電寶和手機(jī)都沒了電……還有人比我更倒霉嗎?
卻想越委屈,我抬手抹了把眼淚。
“好了,不哭!鄙蚣文铣榱藦埫娼砑垼托牡亟o我擦眼淚。
我愣住,呆滯地看著他,心想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看又這么溫柔的人。
解決完面前的食物,姐姐正巧趕來。從警察蜀黍口中得知我的遭遇,姐姐嚇得差點(diǎn)哭出來,向幾位警察道了謝便匆匆?guī)译x開。
上車前,我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還站在原地,笑著沖我揮手。
那個笑容,后來總出現(xiàn)在我夢里。
…
原本以為沈嘉南于我而言只是匆匆過客,卻不曾想,我竟有機(jī)會再次遇見他。
某天無聊,我自己一人跟著手機(jī)導(dǎo)航在南京城內(nèi)瞎轉(zhuǎn)悠,累了就隨便乘一班公交,遇到新鮮的事物便下車走走看看,這樣的生活新鮮且有趣,讓我徹底愛上了南京這座城。
有一天,我正穿過一條狹窄的巷子,喝著奶茶吃著香噴噴的烤魷魚,下一秒?yún)s聽見身后一陣窸窣的聲響。
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幾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對一個男人緊追不舍,在其中,我看見了沈嘉南的身影。隨即立刻明白過來,這是便衣刑警在追捕逃犯。
沈嘉南距離逃犯最近,就在快要觸到逃犯衣角的那一刻,那男子忽地一轉(zhuǎn)身,手中的利刃被陽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以極快的速度向沈嘉南的脖頸刺了過去——
“沈嘉南,你小心。 蔽蚁乱庾R驚叫出聲,手中的冰淇淋“啪”地一聲落地,融化的奶油濺了一地。
許是我聲音太過尖銳,沈嘉南的目光有一瞬間朝我這邊偏移,但僅僅是短暫的一瞬。
下一秒,他仿佛預(yù)判到了對方的行動,快一步扼住對方的手腕,用力一擰,伴隨“咔噠”一聲骨骼錯位的聲音,男子手中的利刃墜落在地。
警察們的行動收網(wǎng)后,圍觀群眾漸漸散去,堵塞的道路恢復(fù)暢通。
而我依舊站在街邊,驚魂未定。
沈嘉南走過來捏了把我的臉:“小朋友,剛才很危險(xiǎn),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還站得那么近?下次記得躲遠(yuǎn)一點(diǎn)!
“但是我怕你受傷。”
他愣住,隨后笑道:“我是警察,我怎么會受傷?”
我無言。他說的確實(shí)挺有道理。
看起來,他的身手確實(shí)不差。
“走了,順道送你回家。”一道嗓音將我復(fù)雜的思緒拉回。
我盯著腳邊融化成一攤水漬的冰淇淋,只覺得刺眼。
“謝謝!蔽腋松先ィY貌地說。
…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一周后,我再次進(jìn)了警局。不過這一次,是我故意報(bào)的警。
也許是腦子抽了,某天走在大街上,我忽然特別想見沈嘉南,于是做了件在現(xiàn)在看來愚蠢至極的事——我報(bào)了警,在電話里說我迷路了找不到家,只能求助警察叔叔幫我回家。
許是上天不會無端縱容無理取鬧的人,那一天,我沒有見到沈嘉南。
我以為我不會見到他了,可他卻在姐姐領(lǐng)著我走出警局大門的那一刻,踩著點(diǎn)出現(xiàn)在我眼前。
沈嘉南喘著氣,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一路跑過來,看見我,他神色倏然嚴(yán)肅起來,沒了以往的溫柔模樣:“小丫頭,有些玩笑是不可以亂開的,知道嗎?”
我忽地心虛,低頭囁嚅著:“沈警官,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沈嘉南垂眸看著我,也沒講話,滿臉寫著“拿你沒辦法”和“無奈”二字。
見狀,我自責(zé)地道歉:“對不起。”
“以后要冷靜,理智一點(diǎn)!鄙蚣文先嗔巳辔业哪X袋,語氣又恢復(fù)了一貫的輕柔,“要學(xué)會,慢慢成長為一個大人!
我仰頭看他,清澈如許的眸子,卻叫我琢磨不透。
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我看著他的眼睛,低聲問道:“那你能等我長大嗎?”
“什么?”他鼻腔里噴出很輕的笑意。
也不知,他是沒聽清,還是覺得好笑。
這時(shí)剛好一輛公交車路過,“沒什么!蔽倚∨軒撞嚼〗憬愕氖郑曇魜G給后腦勺對著的那人,“公交車來了,我們先走了,警察叔叔再見!”
回到家,我的心成了一團(tuán)亂麻,怎么也理不清。
我回憶起自己丟給沈嘉南的那個問題——
你能等我長大嗎?
可是長大的過程好慢啊,他肯定不會等我了。
忽然覺得,自己好傻。
后來的日子里,我開始強(qiáng)迫自己忘記。忘記他這個人,忘記內(nèi)心那不成熟的情感,卻唯獨(dú)沒有忘了,要為了他而變成更好的人。
…
很快,暑假結(jié)束,我回到費(fèi)城開始新一學(xué)期的課程。日子過得很快,如同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大半年。
因?yàn)榘职趾痛蟛纳馊諠u壯大,在家鄉(xiāng)成立了南京分布,大伯負(fù)責(zé)管理費(fèi)城總部,南京分部則委任給了爸爸。有時(shí)命運(yùn)真的很神奇,我們一家人就這樣回到了南京。
回到南京,我照常上課,吃喝玩樂,盡量過好自己的每一天。但我卻沒有奢望過,能夠再次遇見沈嘉南。
美好的事物總是轉(zhuǎn)瞬即逝,只要有幸見到過,便是最好了。
而讓我沒想到的是,某一天,幸運(yùn)之神再次眷顧我。
那是高二那年的暑假,7月23日,我的生日。
那天我和幾個關(guān)系要好的同學(xué)在海底撈慶生,從洗手間出來,卻在鏡子前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此刻距離上次遇見他,已經(jīng)過去將近兩年。
沈嘉南靠在洗手臺上,一只手撐在大理石臺面的邊緣,正在講電話。依舊是低沉好聽的聲音,只是比從前多了些疲憊與沙啞。
我怔然看著他,直愣愣地,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也沒有了任何反應(yīng)。
直到沈嘉南打完電話,若有似無地一瞥,看見一旁的我,那雙狹長的狐貍眼忽地輕瞇了一下。
他好像不認(rèn)識我了。
也許是這先入為主的想法主導(dǎo)了我的思維,我心里一陣酸楚,垂眸離開的一瞬間,仿佛聽見有人低沉喊我的名字:
“夏以恩!
我聽見了。
原來,他還記得我。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回頭的時(shí)候,好友曾可然忽地大喊一聲:“夏以恩,你掉廁所里了?愣著干什么,快過來啊!”
“來了!”我按捺住心頭的激動和緊張,跑回座位上。
回到座位,我緊張地捋了捋跑亂的發(fā)絲,剛拿起筷子,忽然一道影子攏了過來。
我抬頭,見沈嘉南笑瞇瞇看著我。
他伸手,掌心一攤:“給你,你的小櫻桃發(fā)卡。”
我下意識摸了摸頭發(fā),別在右側(cè)的發(fā)卡果然不見了。
“謝謝!蔽医舆^,禮貌地道謝。
“不客氣!鄙蚣文闲χ鴨枺敖裉焐?”
“嗯!
“生日快樂!彼恼菩穆湓谖翌^頂,不輕不重地揉了揉,“沒準(zhǔn)備禮物,以后給你補(bǔ)上!
一旁的同學(xué)紛紛注視著我們,表情怪異。
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我干脆拉著沈嘉南的衣袖,一路拽著他去了店外。
“嘉南哥!蔽业谝淮芜@樣叫他。
“怎么了?”沈嘉南實(shí)在太高,只能屈著身子降到與我差不多的高度。
“我以后能經(jīng)常見到你嗎?”
他輕搖著頭:“不能哦。”
“那可以給我你的電話嗎?”
“不行!彼^續(xù)搖頭,“我們警察有工作手機(jī)和私人手機(jī),但是號碼都不可以隨便給別人的!
我徹底泄氣,“喔,那好吧!
他眼珠動了動,像是想到了什么,問道:“沒買蛋糕?”
“沒有。”
“等著!鄙蚣文洗髶u大擺地離開,沒多久功夫又出現(xiàn)在我面前,手里提著一盒精美的蛋糕。
他拉著我的手腕,把我?guī)У降觊T口的長凳上,我們一起拆了蛋糕。
“小朋友,許個愿吧!
沈嘉南點(diǎn)燃一根蠟燭,笑瞇瞇看著我。燭光映襯著他的面容,明明五官凌厲,卻又溫柔到了極致。
我雙手合十,開始許愿——
“我想在高考結(jié)束的那天見到你。”說完,我抬起頭,對上他黑而亮的眸子,卻忽然沒了底氣,“如果……可以的話!
“可能有點(diǎn)難!鄙蚣文咸袅讼旅。
我失落地收回目光,卻在下一秒,聽見他溫柔低沉的聲音——
“但我盡量,”他沖我笑了笑,“盡量趕過來見我們以恩。”
從他眼中,我仿佛看見一閃而過的寵溺。
也可能,是我眼花了。
…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年后,沈嘉南竟真的履行了承諾,實(shí)現(xiàn)了我的心愿。
高考結(jié)束那天,除了爸爸媽媽,姐姐姐夫,我還看見學(xué)校門外那顆百年榕樹下,那個清俊朗潤的身影——
沈嘉南,他捧著一束花,正笑著向我招手。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三年的奮力拼搏,高考前的挑燈夜戰(zhàn)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我同樣燦爛地笑著同他招手,然而下一秒,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人來人往的巷子口,我只聽見自己的驚呼——
“沈嘉南!”
顧不上家人的阻攔,我已經(jīng)沖了過去,拼盡全力地沖向他,擋在他身前。
“以恩!”
“夏以恩!”
世界一片漆黑,恍惚中,我聽見沈嘉南叫我的名字,伴隨著時(shí)間滴答滴答流逝的聲音……
…
醒來后,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腰間纏了紗布,稍稍動一下便隱隱作痛。
警局有人前來慰問,卻始終不見沈嘉南的身影。
聽沈嘉南的隊(duì)友說,那天行刺沈嘉南的,是剛從監(jiān)獄刑滿釋放的囚犯,出獄后便一直跟蹤沈嘉南,企圖對他進(jìn)行報(bào)復(fù)。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原來他的生活時(shí)刻充滿著危險(xiǎn)。
我與他,從頭到尾都是兩個世界的人,是平行線,沒有交點(diǎn)。
他大我整整八歲,在他眼里,我始終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兒,怎么也走不進(jìn)他們的世界。
從小干警口中,我還套到了沈嘉南的不少八卦。
原來沈嘉南在兩年前談過一個女朋友,姐弟戀,女方比他大兩歲,也是警察。后來據(jù)說兩人性格不合分手了,女警官也升了職,調(diào)去了別處。
我下意識抓緊袖口。
原來在不曾見面的日子里,大家都有好好生活。
只是我始終抱著僥幸心理,期待著某一天,他能感覺到我的喜歡。
至此,暗戀沈嘉南整整三年,我終于決定放棄了。
……
查到高考成績的那一天,我依舊躺在家里,傷口基本恢復(fù),但還需要靜養(yǎng)。我考得還不錯,爸媽希望我留在南京,我卻毅然決然得報(bào)考了北方的大學(xué)。
我想去到更遠(yuǎn)的地方,看些不同的風(fēng)景,想要以此來忘記一個人,和那個傻乎乎的自己。
某天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沈嘉南和一個女人結(jié)婚了,而我站在臺下,機(jī)械地鼓著掌,想哭卻哭不出。
醒來后,我打開衣柜,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玻璃罐。這個玻璃罐里裝滿了千紙鶴,從遇見沈嘉南的那一天,我就開始折了,每天折一只,一直折到高考前一天。
如果沒記錯,一共是1155只。
始于十五歲那年夏末,終于十八歲這一年的夏初。
沒有人知道,我心里藏著這樣一個人,和這樣深的一個秘密。
我正抱著玻璃罐暗自神傷,突然,房門被敲響,我以為是姐姐來了,揉了揉眼睛,輕聲道:“姐姐,你進(jìn)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隨后一陣皮鞋磕在地面的聲音。我還沒回過神,就聽見一個好聽的男聲問道:
“你這抱著的是什么?”
我怔住。看清眼前的人后,眼睛瞪得老大。
“躺了一個月,躺傻了?”沈嘉南捏了捏我的鼻子,笑著重復(fù)道,“問你話呢,你懷里這是什么?”
我眨了眨眼,遞給他。
沈嘉南:“?”
“我最好的朋友說過,喜歡一個人,就給他折千紙鶴,折到一千只的時(shí)候,他就能聽到自己的心愿,他們會在一起的!
沈嘉南挑了挑眉,神情變得八卦:“以恩有喜歡的人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
沈嘉南被我逗笑,捏了把我的臉,“有還是沒有!
我望向他,還是年輕俊郎的模樣,深邃卻又清澈的琥珀色眉眼。這兩年的零星片段在腦海中拼拼湊湊,那些七零八落的記憶——
藏于心底的,刻意忘掉的,曾發(fā)過誓要一輩子爛在肚子里的,那些零星瑣碎的畫面,仿佛都在一瞬間連接起來,平鋪直敘地出現(xiàn)在眼前,就像一場一鏡到底的電影……
更像是一場夢,分不清虛實(shí)的結(jié)局難測的夢境。
在這不知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shí)中,我逐漸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看著他,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沈嘉南微怔,“怎么哭了?”,他慌忙去拿紙巾幫我擦眼淚。
“有。”我吐出一個字。
“啊?”
“你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
“有的!闭f著,我心里一緊張,吞了口唾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沒事,慢慢講!鄙蚣文吓牧伺奈业谋,然后起身,“我去給你倒杯水!
我閉了閉眼,眼眶里的淚水便一滴滴落在手上、被單上,“沈嘉南,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我看見沈嘉南的背影僵住。
可已經(jīng)開了口,就再也憋不回去了。
“嗚嗚嗚嗚嗚……我喜歡你,喜歡了很久很久。”
是啊,我喜歡他。
偏偏這些話,借著生病腦子不清醒,我才敢說出來。
“原本打算,一輩子都不講出來的……”
“好了,不哭了。”沈嘉南輕拍我的背,語氣一貫的溫柔,“也是快要成年的人了,怎么還像小孩子一樣?”
“我沒有胡鬧,也不是任性!蔽铱粗,無比篤定地說,“沒有三分鐘熱度,也沒耍小孩子脾氣!
“對不起,我不該和你說這些的,可是……這些話憋在我心里三年了,我憋的很難受,對不起……”
“好像是我做錯了!
是我錯了,是我一不小心亂入了大人的世界。
我錯了,不該觸碰一開始就注定不屬于我的東西,不該對不屬于我的人,存著不該有的奢望。
說著,我抓起沈嘉南的衣角,揩了把鼻涕。
他倒也沒在意,只是淡淡掃了眼被我的眼淚和鼻涕濡濕的衣角,又看向我,目光少有的溫和,“傻瓜,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半晌,我又聽見他說,“是我對不起才對,是我不好,害我們以恩為我受傷!
“這段時(shí)間好好休息,乖乖配合治療,把傷口養(yǎng)好,然后好好選學(xué)校!彼幌乱幌,輕柔地?fù)嶂业哪X袋,語氣無比輕柔,是他對我從來都沒有過的溫柔。
下一秒,我聽見他說:“等你上了大學(xué),我們就在一起。”
我足足怔了有十秒,然后照著他的胳膊掐了一把,“你……你說什么?我沒聽錯吧?”
沈嘉南失笑:“是不是應(yīng)該掐你自己。俊
“……”
“非要我再說一遍?”他低下身,手掌貼在我的臉頰,輕輕揉了揉,“等你上了大學(xué),我們就在一起。這下聽清楚了?”
我依舊傻愣愣盯著他看。
他又捏了把我的臉,“疼不疼?”
“疼。”
“看吧,沒聽錯!
我依舊覺得不真實(shí),慌張抓住他的手,“你不能騙我的!
“不騙你!
“那,我們拉鉤!
我強(qiáng)迫沈嘉南與我拉了勾,他只好脾性地笑著,說我幼稚,小孩子氣。
沈嘉南沒有再把這個話題進(jìn)行下去,順手從床頭柜上拿起一只梨削了起來。
沈嘉南很好看,眉骨和鼻骨都很高挺,再搭上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反倒像個溫潤的翩翩公子,一點(diǎn)也不像辦事雷厲風(fēng)行且身手一流的刑警。
沈嘉南手指修長,連削梨的動作也那么好看。削好后,他把梨遞給我,我卻厚著臉皮沒有伸手去接,而是順著咬了一口——
先是酸澀,后來不知為什么,又變得很甜。
那天下午,沈嘉南說了很多話,還給我講起了他在刑偵隊(duì)的事。我大概是腦子抽了,竟大膽地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
大概生病會讓人臉皮變厚吧……
不知過了多久,腦袋變得昏昏沉沉,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睡吧!鄙蚣文陷p手輕腳地給我掖好被角,我就這樣沉沉睡去。
恍惚間,聽見有人說:
“以恩啊,不是喜歡就可以在一起的!
…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的心情不知是激動還是失落。
腦中翻來覆去都是沈嘉南的那句話——
“等你上了大學(xué),我們就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還算不算數(shù),也許,只是為了安慰當(dāng)時(shí)大病初愈的我,照顧我的情緒而想到的緩兵之計(jì)吧……
但我管不了這么多,我決定豁出去了。
那天我去找了沈嘉南,卻見他面色蒼白,整個人仿佛生了一場重病,眼中幾乎沒了光彩。我問他出了什么事,他的話語間卻是寥寥帶過,仿佛在刻意瞞著我什么事情。
“沈嘉南,你說過,等我上了大學(xué),我們就在一起的!蔽乙蛔忠活D地重復(fù)著他說過的話,卻不想,滿心期待只換來一句推辭——
“以恩,你先好好念書,好好上學(xué),等你再長大些,我們再討論這些事情,好不好?”
”那等我長大一些,你就可以喜歡我了嗎?”
面對沈嘉南的刻意冷淡,我?guī)缀醪槐魏蜗M,卻還是不死心地問道。
“到那個時(shí)候,你會喜歡我嗎?”
“到那時(shí)再說!
最終,沈嘉南給了我一個不確切的答案。
一顆心仿佛被擲在腳底,踩得稀爛,然后那個人瀟灑離開,拋給我一地碎片。
于是這些年我的自尊、我的驕傲、我的等待、我所有的執(zhí)著與堅(jiān)持,也都在那天隨風(fēng)而去,化作烏有。
從那之后,我刻意避著沈嘉南,很久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后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找他的手下的小干警齊桓打聽他的消息,才得知沈嘉南去了邊境執(zhí)行任務(wù),其他更多的,他也不方便透露。
我想,我的初戀大概是死在幼苗階段了。
我忽然很慶幸,它還沒有長成參天大樹。
曾經(jīng)澆過的水和施過的肥大抵會成為上好的養(yǎng)料,滋養(yǎng)著我那顆年少懵懂的心,也教會我更多的道理。
有些人,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
畢竟你有你的生活,他有他的使命。
這樣一想,我忽然豁達(dá)了許多。
八月末,我去了北方念書,生活依舊波瀾不驚,沒有驚喜沒有際遇。我也只是做為一個普通人,平淡而又按部就班地活著。
…
再見到沈嘉南已經(jīng)是六年后了。
那一年我二十四歲,他已三十二歲。明明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紀(jì),重逢后,他卻總是調(diào)侃自己“年事已高”。
我沒有再叫他“嘉南哥”,而是直接稱呼他的大名“沈嘉南”。
餐廳里,我坐在他對面,早已變得落落大方,不再是從前那個畏手畏腳的膽怯少女了。
“沈嘉南,你還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的話嗎?”
“什么?”他依舊對我笑,大方坦然,反倒叫我張不開嘴。
明明話已到嘴邊,我卻硬生生咽了下去。
原來他是真的不記得了。
我笑了笑:“沒什么,我們點(diǎn)菜吧。說好了我請客,不許和我搶啊!
我翻開菜單,正要點(diǎn)菜,卻見對面的人坐得筆直,看著我,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夏以恩,我沒忘!
“?”
“我說過的話,一句都沒忘。”
“……”
在我還在發(fā)呆的時(shí)候,沈嘉南問出了那個問題:“還喜歡我嗎?”
“喜歡!蔽蚁胍矝]想,脫口而出。結(jié)果沈嘉南的下一句話更讓我意外——
“我們在一起吧!
那一刻,我懷疑上天聽見了我九年如一日的虔誠禱告。大腦一時(shí)間短路,我無法再思考任何問題,只能堅(jiān)定地回應(yīng)他:“好!
就這樣,我和沈嘉南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
說起來,我時(shí)常感道不可置信。有生之年,也輪到我體會了一把“暗戀成真”的感覺。
我和沈嘉南嘗試著彼此靠近,我們有了更加深入的交流,語言上的,靈魂上的,包括肉.體上的。也許我們都應(yīng)該慶幸,無比虔誠且毫無保留的擁有了彼此,圓滿了如若失之毫厘便會永久錯過的遺憾。
時(shí)至今日,九年的暗戀,終于成真。
這段時(shí)間沈嘉南總是很忙,回到家倒頭就睡,甚至都沒來得及吃晚飯;我的工作也沒好到哪去,經(jīng)常加班畫圖,跑工地,回到家基本是葛優(yōu)癱的狀態(tài)。
雖然我們都很累,但更多的是沈嘉南體貼我,照顧我的情緒,隔三差五給給我準(zhǔn)備一些小驚喜。譬如會在每周抽出一個下午陪我看喜歡的電影,會在我生氣時(shí)擺滿一冰箱的花,會在我被甲方刁難到崩潰大哭的第二天帶我去鄰市看一場萬人演唱會,以此放松心情……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半年。
我和沈嘉南按部就班地走向人生該經(jīng)歷的每一個階段,很快,我們訂了婚,并且辦理了結(jié)婚手續(xù)。
那天沈嘉南極為難得地發(fā)了朋友圈,內(nèi)容是——“我的女孩,終于成為我的老婆了”,配圖是則我們的結(jié)婚登記照——紅底白衣,他笑得溫暖柔煦,而我有一絲絲慌亂,就像初見他時(shí)那樣。
那是我的夙愿得償,也是我的美夢成真。
……
原以為生活就這樣平淡的過下去了,我和沈嘉南也開始計(jì)劃著為人父母。
然而意外總是比明天先一步到來。
我沒想到,邊境販毒組織的殘余勢力會把復(fù)仇的魔爪伸向我。
一天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我被人從背后捂住口鼻,很快便失去知覺。醒來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陰暗潮濕的倉庫里,四周一片黢黑,我被綁住手腳,動彈不得。
在恐懼與絕望并存的一個星期里,我被注射了一種代號為Lk01-1的新型病毒,典型癥狀是偶發(fā)癲癇,狂躁,渾身潰爛。
我知道毒販在利用我逼迫沈嘉南現(xiàn)身,逼迫更多為我市禁毒事業(yè)而奮斗的刑警現(xiàn)身。
在一個又一個瀕死的時(shí)刻,我只能誠心禱告著我的愛人,我的國家,能在這場偉大的行動中大獲全勝。
好在最終,我方一舉殲滅了毒販窩點(diǎn),我最終被解救出去,送到醫(yī)院救治。
雖然沒辦婚禮,但我和沈嘉南早已領(lǐng)了證,已經(jīng)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住院后,警察局開始派人保護(hù)我,每天都有便衣刑警守在醫(yī)院附近,以防有心懷不軌的人企圖接近。
我被隔離了整整三個月,身體才完全康復(fù)。
可我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很長一段時(shí)間,我的手都拿不起畫筆,但沈嘉南一直安慰我,一面勸我多加調(diào)養(yǎng)身體,另一面給予我鼓勵,陪著我練習(xí)握筆,畫圖,用他的方式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信了。
直到這個時(shí)候,我依然相信沈嘉南是真正愛我的。
…
某天,我收到了一封郵件,對方自稱是沈嘉南的發(fā)小,據(jù)說是從國外留學(xué)回來,想要約我見面。
我猶豫著點(diǎn)開對方的頭像,是個明艷大氣的女子。
出于內(nèi)心的好奇和不安,我答應(yīng)了與她見面。
咖啡廳門外,岑未然踩著一雙極細(xì)的墨綠色高跟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知道沈嘉南為什么會和你在一起嗎?那是因?yàn)槔⒕!?br>
“他親口告訴我的,因?yàn)槔⒕,因(yàn)椴蝗炭茨阋淮斡忠淮螢榱怂干担畔胍獜浹a(bǔ)你!
“我和他從小就認(rèn)識,雙方父母都認(rèn)為我們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可是因?yàn)槟,憑空而來的一個你,一直橫亙在我們之間,讓我們無端浪費(fèi)了這么多年卻一直沒辦法在一起!
“還有,醫(yī)生沒告訴你嗎?你這具身體已經(jīng)廢了,是一點(diǎn)重活都干不了了,想要再次拿起畫筆怕也艱難。”
岑未然的話字字扎在我心上,那一刻,我回想起很多很多。
我想起家中儲藏室里沈嘉南珍藏的老相冊,想起泛黃的照片里那個笑容天真爛漫的女孩,想起他的手機(jī)總是收到陌生短信,他卻一直沒有回復(fù)……
也許他內(nèi)心也在掙扎吧。
掙扎著想要忘記。
其實(shí)這一切一直都真實(shí)的存在著,是我選擇視而不見。
一直以來,我都在欺騙自己。
我天真的以為“嘉南哥”是我一個人的專屬稱呼;我天真以為,他是被我多年來堅(jiān)定不渝的愛所打動,才會和我在一起。
…
終于有一天,我還是忍不住和沈嘉南攤牌了。
那是岑未然婚禮的前一天,我看見他對著那張紅色請柬發(fā)呆,從日落坐到天黑。
“你是不是一直喜歡岑未然?”我走到他跟前,盡量斂去了所有情緒,平靜地問道。
“因?yàn)槲覟槟闶芰藗,你覺得愧疚,所以才可憐我,和我在一起,是嗎?”
沈嘉南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你怎么會這樣想?”
我還是沒出息地落淚了,想起喜歡他的這些年,從情竇初開都到如今,只因當(dāng)年的那一眼,那一句溫柔的關(guān)懷,那一頓肯德基,就讓我對他魂?duì)繅艨M那么些年……
真的很傻,也很累。
那天沈嘉南把我擁在懷里,抱我很緊。像是在努力地證明什么,他很認(rèn)真地吻我,動作極其輕盈,眼中溫柔得像要溢出水來。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這眼神莫名給我一種他愛我,愛了很多年,并且壓抑了很多年的錯覺。
事后我暈乎乎的,整個人軟成一團(tuán)棉花,再也無力思考別的事情。
而他的嘴唇覆在我耳邊,只說了五個字:
“以恩,我愛你!
后來的日子里,沈嘉南對我很上心,處處照顧我的情緒,包容我的小脾氣,我們都沒再提起過岑未然。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可是沒有,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
婚后第一年的初秋,沈嘉南去邊境執(zhí)行任務(wù),一去就是三個月。
在這同樣的三個月里,我度過了人生中最最昏暗的時(shí)光。媽媽整日背著我以淚洗面,爸爸看起來老了數(shù)十歲,姐姐雖什么也不說,卻總是莫名其妙紅了眼眶……
我一直覺得“絕癥”這兩個字眼一定不會發(fā)生在天生樂觀的我身上,但它還是來了。短短三個月里,我親眼目睹了自己日漸消瘦,身上出現(xiàn)血斑,甚至脫發(fā)。
醫(yī)生說,這是那次被綁架注射病毒之后的后遺癥。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連我自己都害怕。
在沈嘉南回來的前一周,我同我的家人以及沈嘉南的父母做了一個約定——我打算出去走走,走到哪算哪,至少人生最后的時(shí)光,我希望它是精彩的,而不是如同一塊發(fā)霉的腐肉,活生生爛在病房里。
我并沒有走得很遠(yuǎn)。
一個絕癥晚期的病人,又能走去哪里呢?
我依然待在南京,只是把這些年,與沈嘉南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重新回顧了一遍。
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我愛了他好久好久……
而他愛我,不過是最近兩年的事。
一周的時(shí)間里,爸爸媽媽陪著我,推著輪椅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接到沈嘉南的電話,我才從這場虛緲的夢境中醒來。
電話里,沈嘉南哽咽了,語氣焦灼:“以恩,你在哪里?”
我用手死死摁住疼痛難忍的胸口,笑著說:“沈嘉南,我們玩?zhèn)游戲吧!
“好。”沈嘉南耐心地問:“什么游戲?”
“捉迷藏!蔽乙槐菊(jīng)地說,“我先藏起來,你來找。若是你找到我,我就跟你回去。”
“若是找不到呢?”
“若是找不到,沈嘉南……那就算了吧!辈恢獮楹,說著說著,忽然鼻頭發(fā)酸,“那你就找一個……比我更愛你的人,重新開始。”
說完這句話,我感覺到鼻腔里流出來的溫?zé)嵋后w。
我熟練地伸手抹去,然后仰起頭,日光照進(jìn)眼睛里,這個世界逐漸模糊……
…
再次睜開眼,我看見自己躺在病床上,沈嘉南拉著我的手,一聲又一聲喚著我的名字。
病床周圍站著許多人,他們有的在哭,有的雙手合十在祈禱著什么,有的面色凝重……他們的目光紛紛定格在病床上,而病床上的人,是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我。
真丑啊,我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
眼睛被一道強(qiáng)烈的光刺痛,有一瞬的失明,我聽見一個空靈的在耳邊響起:“與他們道完別,我們該走了。”
“這么快嗎?”我不敢置信。
隨后那個聲音問我:“你還有什么心愿?”
我想了想,回答:“十五歲的時(shí)候,我渴望很多很多東西。而現(xiàn)在,我什么也不想要了。”
數(shù)十年的時(shí)間里,我與上帝交換了什么?
我好像用我的一切,所有所有,來換沈嘉南真心愛我。
實(shí)現(xiàn)了嗎?
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
我內(nèi)心有同樣空靈的聲音問道:“你說,人真的會有來生嗎?”
“如果有的話,下輩子,我想做墻角的一棵樹,或是天邊的一朵云,或者……小貓小狗,花鳥魚蟲,都好!
最后,我哭著說:“總好過,被人假裝愛著。”
那聲音回道:“你的愿望就這么簡單?這樣就知足了?”
“知足常樂嘛!
“你什么時(shí)候變得這么佛系了?”
聽到這里,我笑了笑,問道:“你說倘若人死了,化成了灰,去了天堂,還會記得生前的一切嗎?還會不會記得所有發(fā)生過的事情,愛過的人?”
“小時(shí)候聽老家的長輩們說過,人死后會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忘掉此前的一切,轉(zhuǎn)世輪回。然后,就什么也不記得了,開始新的一生!蔽乙琅f不解,碎碎念道:
“那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既然是這樣,忘了也好。倘若死的痛苦些,下輩子,會不會少受些罪,過得快樂一點(diǎn)?”
那個聲音說:“傻丫頭,胡說什么呢?”
“再想想,你有什么愿望!鄙系蹖ξ疫挺寬容,竟還有第二次選擇的機(jī)會。
我仔細(xì)回憶了一番,這輩子,好像也沒有什么遺憾了。細(xì)細(xì)想來,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等到沈嘉南帶我去看梨花。
那是結(jié)婚后的某個下午,我在家刷短視頻,忽然刷到一個開滿梨樹的村莊,然后滿心歡喜地拿給沈嘉南看,叫他空閑下來帶我去。
后來為什么又沒去呢……
我不記得了。
“我還沒有看過梨花呢,如果有機(jī)會,我想聞聞梨花的味道。”
那個聲音回答:“傻丫頭,梨花是沒有香味的!
“我姐姐說,梨花的氣味只有離得很近很近才能聞到,那是一種恬淡的、舒服的氣味!
“說了這么多話,累了吧?”
“有點(diǎn)!
“我看你似乎還有許多東西未曾放下!蹦莻聲音說,“再給你多點(diǎn)時(shí)間告別吧,明天一早,我再來接你!
“多謝!
“明早見!
“再見了!
隨著那個聲音的消失,我緩緩睜開眼,看向窗外。
落日 ,余霞,這樣的場景,適合道別。
朝著窗外的方向,我忽然笑了笑。
來年的梨花,我是看不到了。
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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