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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胭脂淚
晚風(fēng)拂過,輕輕牽絆著帳篷。
帳篷內(nèi),玄宗緊蹙雙眉,很久沒有說話了。貴妃倚著玄宗,一臉疲倦,卻并不合眼,手中把玩著精巧的胭脂盒。她只從宮中帶出了這一件東西。貴妃突然停下手,微啟朱唇:“陛下,再幾日就可到成都了吧!”
玄宗輕哼一聲,隨即把貴妃樓緊:“玉環(huán),倘若大唐江山不保,你……”
“大唐永遠(yuǎn)是陛下的,臣妾也不會(huì)離開陛下!”貴妃搶先道。
玄宗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微笑,他凝視貴妃。她多么美麗,云鬢,鵝眉,杏眼,櫻唇,芙蓉面,她應(yīng)該一輩子都是安安逸逸的,不料在將近中年倉促逃離皇宮。
貴妃也注視著玄宗,一位曾經(jīng)至高無上的皇帝,幾天之間竟蒼老數(shù)年。
玄宗不忍地調(diào)轉(zhuǎn)目光,呆呆望定了一對紅燭。貴妃順著玄宗的目光,她也看到了紅燭。燭油一點(diǎn)一點(diǎn)滴下,沒有燭臺,落在小幾上,象是血色的淚水濺了一地,沒人收拾。貴妃心頭一緊,閉起雙眼。
帳篷外,有幾隊(duì)士兵來回巡邏著。風(fēng)依然吹著,沒有停下的樣子。楊國忠來到帳篷口,低聲道:“陛下,娘娘,今夜月光明凈,是賞月的好日子!
玄宗緩緩開口:“楊卿還很有閑情雅致!
楊國忠聞言跪倒在地,膝蓋把地撞得撲通直響!俺疾桓遥彼悬c(diǎn)心慌,是否該一搏呢,或許陛下會(huì)更賞識他,“臣回想當(dāng)時(shí)宮中賞月,熱鬧非凡,君臣同賦,開懷暢飲,陛下是何等快樂。臣想著陛下是極愛月亮的,今兒賞一回月,說不準(zhǔn)煩惱全消了!彼脑拕傉f完,一滴冷汗便掛了下來,晚風(fēng)吹得他渾身發(fā)顫。
帳篷中許久沒有聲音,貴妃說道:“卿家先行退下吧!”
楊國忠一怔,還沒決定是否要站起來,聽得玄宗一聲長嘆,“玉環(huán),你我情形今非昔比,或許今夜見得明月,明日便要身首異處了!
“陛下萬歲,安祿山敢叛亂卻不敢對陛下不敬!辟F妃想不出更好的話來安慰玄宗。因?yàn)樗拢喝f一大唐覆滅,玄宗不會(huì)茍活于世,她是他的妃子,逃不過一死的。她不想死,不能死,她喜歡這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以前所討厭,憎恨的。不死行嗎,她一定會(huì)被獻(xiàn)給安祿山。安祿山,一個(gè)多么可怕的兩面人啊。
“玉環(huán),賞月吧!”
貴妃怔怔的,捏緊了胭脂盒,小盒子上的雕飾嵌進(jìn)手掌。玄宗輕搖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張開手掌,掌心又紅又白。
“走,賞月去吧,玉環(huán)!毙谟终f。
貴妃抬頭凝望玄宗,他的目光憂郁,與以往截然不同。她心中莫名地冒起一股寒意。
“玉環(huán),我們賞月去!”
貴妃被這發(fā)顫的聲音驚得一抖,放下胭脂盒,裊裊站起。玄宗牽著她手走到帳篷口,兩人對視一笑,仿佛是走向刑場一般,跨出了帳篷。
楊國忠趕緊閃在一旁,微微玩腰道:“陛下,東邊不遠(yuǎn)處有條小溪,實(shí)在是個(gè)好地方。”
玄宗微一沉吟,就邁步向東,貴妃緊緊跟著。
溪邊,一彎新月映在水中,破碎不堪,沒有一刻是完整的。貴妃望著溪水,突然開口:“陛下,這月兒~~~~”
玄宗的聲音沙啞而哀傷:“玉環(huán),這月兒~~~”
“這月兒不是好好地在天上嗎?娘娘莫不是喜歡這月兒,要陛下摘下來吧?”楊國忠插嘴,又是一滴冷汗從額上劃落。
玄宗不滿于他的插嘴,但想到他也是為了調(diào)和氣氛,也就把怒意轉(zhuǎn)為一聲長嘆。
又是好久沒有聲音。玄宗道:“楊卿家,我們待一會(huì)兒!
楊國忠識趣地大聲答應(yīng)著退走了。
貴妃靠著玄宗肩頭,凄凄自語:“陛下要永遠(yuǎn)在我身邊!
玄宗伏下頭親吻貴妃的秀發(fā)。兩人依偎著站了很久。
清晨,眾人都整裝待發(fā),玄宗和貴妃坐在馬車中,雙手互握,等著馬車前進(jìn)。
但,一切靜悄悄。玄宗從窗口探出頭去,他驚住了。所有的士兵都跪在地下。只有四人站著,護(hù)駕的右武龍將軍陳玄禮,旁邊兩名士兵押著一個(gè),定睛一看,竟是楊國盅!他滿臉傷痕,衣服破碎,頭發(fā)零亂,被五花大綁,夾在兩名士兵中間!
陳玄禮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奸臣楊國忠言語擾亂軍心。幸得昨晚被臣發(fā)覺,臣已將他嚴(yán)懲。請陛下發(fā)落!”
“這~~~恐怕陳將軍誤會(huì)了吧!”玄宗沉吟。
楊國忠突然跪下,喊道:“陛下明鑒,臣赤膽忠心,一顆心整個(gè)兒為唐室。陳玄禮他是誣陷我!陛下不要聽信小人讒言,陛下圣明!”話剛喊完,一側(cè)的士兵重重踢了他一腳。
陳玄禮嘿嘿冷笑:“陛下,這楊賊又在惑眾了。他在京城胡作非為,喪盡天良,仗著國舅的身份,到處禍害百姓,不知做了多少孽。陛下可知,安祿山叛亂,便是打著“討國忠”的旗號。陛下要?dú)⒘舜巳,方能定軍心,服天下百姓,否則,哼,陛下性命危急!“陳玄禮漸漸聲色具厲。
底下的士兵一同高呼:“不殺楊賊,難定軍心!“
玄宗茫然地回看貴妃,她低著頭,臉色煞白,呆坐不動(dòng),象是什么也沒聽見。玄宗又看陳玄禮,再是楊國忠,還有跪下的士兵。他頭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周圍一切寂靜,清晨的霧還沒散,這象是夢境卻又那么令人難以懷疑。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緩慢而沉重,他低下頭,不由自主發(fā)出長嘆。
陳玄禮聽得嘆息聲,一劍刺進(jìn)楊國忠胸口。什么聲音也沒有,楊國忠就撲地而死了。隨后所有的將士都跪下,高呼萬歲。
那聲音不是震徹云霄,卻震醒了硅肺,她要一搏,她要逃走,F(xiàn)在是時(shí)候,她跳下了馬車。但已經(jīng)不可能了,早有兩名士兵候在車門旁。貴妃一陣眩暈,跌倒在地上,手中的胭脂盒滾落,蓋子掉了,胭脂散出,地上一片血紅。
玄宗從馬車中跟了出來。陳玄禮已扶起了硅肺,卻不松手。玄宗含怒了,喝道:“陳玄禮,難道還想對貴妃無禮!”
“陛下,知道為什么安祿山會(huì)有機(jī)會(huì)叛亂嗎?”
“因?yàn)殡薏凰荚绯,不知天下瞬息萬變!毙诘穆曇魸u漸低下去。
“那是什么使陛下這樣?”
“朕迷戀于玉環(huán)~~~”
“不錯(cuò),貴妃迷惑陛下,使陛下拖延國家大事,實(shí)是大唐的千古罪人!”陳玄禮說得痛心疾首,“陛下圣明,自古天下紅顏禍水,如不是貴妃,陛下會(huì)落得今天的地步嗎?陛下,安祿山這奸賊叛亂應(yīng)歸罪于楊家眾人,楊國忠危害百姓,死有余辜,貴妃以色誘人,罪不能!”
玄宗心中一陣麻亂,他揮動(dòng)雙臂,“朕和玉環(huán)是情投意合,不準(zhǔn)再多說了!”
陳玄禮道:“陛下,到成都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數(shù)名士兵要保護(hù)陛下一人那是綽綽有余,但是貴妃,就說不準(zhǔn)了!”
玄宗憤怒地咬牙切齒:“你威脅朕?憑你也敢?”
陳玄禮一指底下的士兵:“臣不敢,但陛下包容硅肺,士兵們也不答應(yīng)吧!”
“請陛下賜死貴妃!”士兵再一次高呼。
貴妃望著眼前的一切,她知道她真的逃不掉了。她輕輕地說:“陛下,臣妾想問您一句話!”
玄宗靠近貴妃,貴妃淡淡一笑,不知不覺中落下一滴眼淚。她拔出一旁士兵腰間的佩劍,一道寒光之后,劍已架在了玄宗頸中。玄宗霎時(shí)渾身冰涼。
貴妃凄涼地說:“既然世間都容不下你我,我們就離開吧!”
玄宗閉起雙眼,突然間覺得死并不可怕,反而是最好的一條路。他點(diǎn)一下頭,鄭重而又如釋重負(fù)。貴妃臉上現(xiàn)出一絲悲哀的神色,眼前的皇帝竟是那么無助,要用死來得到解脫。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一狠心,舉起長劍,往自己頸中抹去。
陳玄禮眼疾手快,奪下了長劍。一連串的淚水從貴妃臉上劃落。玄宗驚愕地睜開眼睛。陳玄禮隨即跪倒在地:“貴妃有殺君之疑,必須殺之!”
“臣妾請陛下賜死!辟F妃的聲音如同從遠(yuǎn)處飄來。
“朕不準(zhǔn)你死!”
“陛下,若不殺貴妃~~~六軍不發(fā)!”陳玄禮終于說出這句話。
“朕陪你去,玉環(huán),不要留下朕一人!”
“陛下,您這樣做可對得起大唐百姓,可對得起李氏列祖列宗!”
玄宗額上一陣?yán)浜梗前,他怎能棄天下百姓于不顧呢?他的欣突突直跳,踉蹌地后退幾步,靠在馬車上,一陣巨大的恐懼,不安籠罩了他。
“請陛下以白綾賜死臣妾!”貴妃從腰間解下雪色汗巾,隨后跪下,膝行至玄宗面前。
玄宗瞪大雙眼,顫聲說:“你那么想死!”
“不殺臣妾,六軍不發(fā),臣妾不能做千古罪人!”貴妃抬頭望著玄宗,頓了一會(huì)兒,又用柔婉的聲音說:“只要陛下記著臣妾,臣妾就知足了!
玄宗不再說話,他心痛如刀割,只是拼命搖頭。
貴妃已淚流滿面,涂著胭脂的臉頰迷糊不堪,啞著嗓子說:“陛下多保重!”
貴妃抓起白綾,越過士兵,經(jīng)過散落胭脂的地方,把拖在地上的白綾染地點(diǎn)點(diǎn)殷紅。她來到一座坡上的梨樹下,墊起石塊,掛上白綾。她望見玄宗被數(shù)十名士兵圍著,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她慘然一笑,拔下發(fā)髻上的玉搔頭放在腳邊,然后把頭伸進(jìn)那個(gè)白色的圈子里,踢掉石塊,只一會(huì)兒,一縷香魂散得無影無蹤。
玄宗掩面長嘯,“啊~~~~~”仿佛要把那灰蒙的天空和破。渾濁而孤獨(dú)的淚水從指縫間滲出,戀戀不舍地落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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