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又灑在了曠野，如淺淺的河水流淌。河水？我有多久沒有見過了？
　　一千年？大概吧，我在這南山有千年了。白天時常有身穿孝服、哭泣的人把他們的親人送到這里，我躲在墳?zāi)估铮溲劭凑咚麄�，對于我來說，這只是一場鬧劇。死去的人會根據(jù)他們生前的罪惡與功德來被評定在這里多少年，爾后開始他們的新生。有許多靈魂來了又走，只有我，還在這里，被那道符咒壓在這黑暗里。
　　響年，響年，我目光唯一繾綣的男子。
　　響年，我似乎從沒告訴過你，初見時，你溫柔的淺笑，就在我的心湖投入了石子，擊起層層漣漪，無法平靜。

　　咸平元年

　　韓家是北方富商，卻人丁稀薄，我，韓奈凝，是韓家唯一的子嗣。
　　“翠兒，我聽說今天是廟會，和我去逛逛�！�
　　“小姐，老爺和夫人都嚴(yán)令禁止你出去了。你是韓家的大小姐，不能隨便拋頭露面的。”
　　“翠兒……我都好久沒出去了，就一小會兒……”
　　翠兒被我軟磨硬泡，最后屈服于我，跟在我身后，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嘴里還在小聲碎碎念著，我受不了的回頭，作夜叉狀；“翠兒，你再這樣，我就把你嫁給李屠戶！”李屠戶是遠(yuǎn)近聞名以兇狠著稱的，果然，膽小的翠兒被我鎮(zhèn)住，雙手捂嘴并拼命搖頭�！昂吆邁~”我得意的點(diǎn)頭，轉(zhuǎn)過身，拍拍胸口，舒了口氣，終于耳根清凈了，翠兒真好騙。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笑聲傳入耳朵，尋聲望去，一個身穿藍(lán)色袍子，眉眼清秀，口如朱丹的男子站在我們不遠(yuǎn)處，笑容溫暖，這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好看的笑，一時間，竟看癡了。
　　那男子見我盯著他，眉眼含笑，朝我們走來�！肮媚镎堃娏�，在下何響年，我只是恰好路過不小心聽見了你們的談話。”

　　我收回游蕩在外的魂，清清嗓子，“你竟敢嘲笑我？”

　　“小生不敢，我請你們?nèi)ビ瓮�，以此賠罪，可好？”他微笑著看我。

　　翠兒緊緊拉著我的衣襟，輕輕搖頭，我知道她的意思，艱難的壓抑住說好的意念，說：“本小姐不和你爭執(zhí)了，翠兒，我們走�！弊吡藥撞剑滩蛔⊥低祷仡^看了一眼，他還站在原地，朝我微笑。

　　一路上，我的心都系在那個愛笑的男子身上，他說他叫“何響年”，響年，默默的念著他的名字，感受那兩個字在舌尖滑過�；谢秀便弊咴诖蠼稚�，被迎面跑來的小孩子撞了一下，突然清醒，翠兒，翠兒呢？站在陌生的街，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驀然害怕起來。

　　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頭，“何響年？”

　　“真的是你，我在后面看到一個姑娘站在這兒不動，覺得像你，怎么了？”

　　“我迷路了……翠兒也不知去哪兒了……”

　　“你住哪里？”

　　“我是韓奈凝，我住在城南的韓府。”

　　“我知道了，我?guī)慊丶摇！?br>
　　我拉住他的衣袖，“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什么？”他一頭霧水。
　　“帶我去玩啊，既然你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就可以安心的去玩了�！�
　　“好啊，小凝，我們走�！彼χf。

　　那一天，我們?nèi)チ嗽S多地方，吃了很多爹娘不許我吃的街邊小吃，他們說有身份的小姐不能吃那樣的東西。有響年在身邊的那一天，是我從出生開始最開心的一天。天將傍晚，斜陽照在響年的臉上，閃著柔和的光，我依依不舍的看著他，“我們還能見面嗎？”“當(dāng)然可以，小凝，我們會再見的�！�

　　離那天已經(jīng)半個月了，一點(diǎn)響年的消息也沒有。由于那天偷偷跑出去，爹已經(jīng)下了命令，不許我出大門一面，翠兒也因我的關(guān)系被調(diào)到廚房，身邊新來的丫鬟怕被爹懲罰，不敢和我說話。走在花園，煩躁爬滿心緒。

　　“小姐，小姐！”翠兒從遠(yuǎn)處跑來。
　　我高興的抱住她，“翠兒，太好了，終于見到你了，最近你怎么樣��？”
　　“小姐，有人來提親了……我……我……”她跑得氣喘吁吁，我顧不上再聽，朝大廳跑去。

　　我躲在柱子后面，是響年，是他！我聽見心在狂跳，不是因?yàn)榕軇�，我清楚的感覺得到�！安福液芟矚g小凝，請您把她許配給我，我一定會很疼愛她，給她幸福�！薄澳阆攵疾灰耄覀冺n家的女兒不會嫁給姓何的！請你離開！”爹臉色鐵青。

　　我跑到他們面前，急切的說：“爹，為什么？為什么？”

　　爹看到我，顯得很吃驚，狠狠的打了我一掌，“你一個姑娘家，怎么可以這么不止羞恥，現(xiàn)在是你來的時候嗎？”這是爹第一次打我，我看得出，他的手在顫抖�！暗覀円呀�(jīng)見過面了，我非他不嫁！”“我韓夢就是把你許配給乞丐，也不會嫁給姓何的人。我們的祖宗早就傳下一個家訓(xùn)，韓何不通婚，就是何家害的我們祖宗蒙冤被害，這是我們家族的恥辱！”

　　“伯父，即使有這樣的家訓(xùn)，那也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和小凝并沒有錯啊……”

　　“不必多說，請你離開�！表懩瓯患叶±�，他常笑的眼中帶著心疼和焦慮，張張嘴，卻什么也沒說。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房間，響年，響年……

　　月上枝頭，翠兒偷偷跑進(jìn)我的房間，小聲的說：“小姐，小姐……這是何公子的信，我先走啦。”

　　我從未像那一時刻那樣急迫，“月上黃昏，未名橋頭�！弊煮w蒼勁挺拔，我把信擁入懷中，體內(nèi)有種熱辣的感覺直沖眼底，刺得眼淚肆流，“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小姐，給，這是我收拾的包裹，盤纏和衣服在里面，老爺?shù)膽B(tài)度強(qiáng)硬，你和何公子先去避一陣吧……”“我走了，你怎么辦？”“沒事的，小姐，我只是個下人，老也不會為難我的。南山半腰有一處小房子，那是我哥哥的，你和何公子先去那里吧，缺什么我會幫你們帶去。”我擁住翠兒，“謝謝，翠兒�！�

　　我在翠兒的掩護(hù)下，跑出韓府，沒有回頭望我生活了16年的家，因?yàn)槲抑溃绻仡^，我會不忍走。

　　響年在橋頭徘徊，身影被月光拉長，他聽見了我奔跑的聲音，回眸，微笑，像噴薄的紅日，我停住，告訴自己，這是照亮我今后生命的男人。

　　之后的幾天，我和響年度過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那時，我們以為那就是一生。

　　“小姐，我?guī)砹伺畠杭t，給你和姑爺慶賀�！�

　　“翠兒……”我被翠兒調(diào)侃的臉熱熱的。

　　“小凝，我們快讓翠兒來坐吧�！表懩隊恐�，在翠兒含笑的目光中坐下。

　　“小姐，祝你和姑爺百年好合！翠兒敬你們！”

　　我和響年相視一笑，一飲而盡。翠兒并沒有喝，而是把酒杯放下，“小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個姑娘，被酒醉的主人侮辱，十月懷胎，產(chǎn)下一個女嬰。夫人善妒，借口姑娘不檢點(diǎn)，勾引主人，把她驅(qū)逐出門，留下的女嬰被丟給仆人，主人懼內(nèi)，一切聽從夫人的安排�！�

　　看著翠兒面無表情的臉，驀地感覺凄冷，“小翠……”

　　小翠旁若無人般，冷笑說，“慢慢的，那個嬰兒長大了，也做了一個仆人，還以為她很幸福，直到一天她在廚房外，聽到老仆人們討論她的身世。她們說，那個可憐的姑娘流落街頭，被生活折磨得瘋癲……”小翠愈說愈激動，眼里充斥著血紅的顏色，“是你們，是你們，把我娘折磨得不人不鬼！我要報復(fù)你們韓家！”

　　“小翠……”我腹痛難忍，“不要，不要傷害響年……”

　　響年此時嘴角流出殷紅的血，他握緊我的手，溫柔的說：“小凝，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都在一起�！�

　　“哈哈，在一起？哼！你們死也不會在一起！”小翠殘忍的笑，“老爺他們快來了呢�！�

　　我的意識漸遠(yuǎn)，模糊，靈魂脫離，原來，死，是這種感覺……

　　爹帶著家丁沖進(jìn)屋里，看到倒在地上的我們，小翠放聲痛哭：“老爺……小姐……小姐……說，她們死也要在一起……請老爺把他們葬在一起”爹頓時怒發(fā)沖冠，“凝兒，你要死……死……也和他姓何的在一起！你生是韓家的人，死是韓家地鬼。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

　　我被葬在了城南的半山，而響年，去了城北。我被一紙符咒壓在黑暗中，翠兒扭曲著臉，喃喃，“你們永不回在一起……小姐，你可知道，我也喜歡何公子，但他的目光總是追隨者你，我恨……我恨我們母女為什么都是這樣的下場……”

　　一向強(qiáng)勢的娘病倒，爹也迅速憔悴，翠兒如愿的成為韓家的大小姐，卻日漸陰郁，動不動就大發(fā)雷霆。

　　一年后，人們都在議論，自從韓奈凝去殉情后，韓府就衰敗了，老爺夫人相繼去世，韓家的養(yǎng)女翠兒瘋癲癡傻……

　　我，被遺留在這荒蕪的山，響年，現(xiàn)在的你可好，輪回了幾世？喝過孟婆湯的你如何才能想起我？

　　白天的陽光燦爛，卻不屬于我，因?yàn)槲抑荒懿卦诎堤�。遠(yuǎn)處走來一群人，戴著銀色鏡框的男子，環(huán)顧四周，眼中露出疑惑，“我，似乎對這里很熟悉，有種悲傷的感覺……”“何，別瞎想了，我們是來野外游玩的，這是誰帶的路?這一帶都是墳，去別處看看吧……”身穿綠色上衣的女子親昵得拉住他的手。

　　看著漸遠(yuǎn)的他們，我心似刀割，響年，響年，你還記得我，對么？翠兒，今生的你，如愿以償了……

　　走出禁錮我的地方，外面的風(fēng)真得很柔和，我感覺自己在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一切都結(jié)束了……

　　碧落，黃泉，都不屬于我。

　　親愛的響年，從此每當(dāng)有風(fēng)拂過，那是我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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