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沒有以后
　　向庸|文

　　如果今后只能再見你一面的話，我相信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李尋墨，你記得你自己就好了

　　01
　　2015年的冬天，祝逢年因為體力透支暈倒在便利店里，是夜間來買速食的顧客幫他撥打的110急救電話。他被拉上車的時候都在回憶收銀臺的錢盒子有沒有關(guān)上。
　　一個晚上的急救，他最后躺在醫(yī)院的隔離室里，并不是很嚴重的病，是他腸胃炎犯了。這都是很久之前落下的病根，祝逢年吃藥也是一天打魚三天曬網(wǎng)。問起為什么不按時吃藥時，他會聳聳肩，再撓一撓眉梢，說：沒錢了。
　　每到這個時候，醫(yī)生總會痛心疾首幫他繳了醫(yī)藥費，拍拍祝逢年的肩表示安慰。沒過幾天，醫(yī)生的卡里就會收到一筆錢。祝逢年則說他不喜歡欠別人。
　　楊安就是祝逢年口中的那個‘多管閑事’的醫(yī)生，也是他的童年玩伴。楊安把祝逢年的情況如實告訴了李尋墨。
　　李尋墨不得了，是個有名的設(shè)計師。
　　祝逢年看到李尋墨風風火火趕回來時，就知道是楊安告的狀。
　　楊安說你和李尋墨都這么多年了，什么時候結(jié)婚？祝逢年正盯著輸液管，聽到這句話，祝逢年扯了扯嘴角：“我拿什么結(jié)婚？”
　　楊安反應(yīng)過來，有些不悅，但語氣不帶責怪：“又給你母親花了�！�
　　這是肯定句，楊安沒有在祝逢年臉上看到多余的表情，他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站起身插著兜給臉色極差的祝逢年叮囑。說是叮囑不如說是作為醫(yī)生的醫(yī)囑。
　　“祝逢年，先辭了你那工作，養(yǎng)好病再上班，然后娶李尋墨�！�
　　楊安說完后要繼續(xù)查房了，沒管祝逢年聽沒聽進去，他關(guān)上房門就走了，順便帶上了燈。
　　啪——
　　祝逢年一個人坐在床上，目光終于從輸液管上移開了，轉(zhuǎn)頭看向窗戶。他想，月亮真圓。

　　沒幾天，祝逢年就出院了。他輸完最后一瓶葡萄糖，披上大衣去收費窗口繳費，繳費口的工作人員說已經(jīng)有人幫他繳過費用了。
　　他掏出手機打算把錢給陳安轉(zhuǎn)過去，一抬頭就看到站在大廳中央的李尋墨。
　　祝逢年動作頓了頓，把手機放進衣兜里，朝著李尋墨走去。
　　今天風很大，每個進門的人都在‘哎呦，哎呦’，不停地搓著手，哈著氣，一個個行色匆匆。
　　李尋墨也是，她的鼻尖凍得通紅，一靠近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一股寒冷之氣。
　　祝逢年才發(fā)現(xiàn)，費用是李尋墨幫他交的。

　　回到了病房里，李尋墨幫著祝逢年收拾衣服，但也沒幫多少。祝逢年的衣服不多，兩套換著穿，收拾起來也很快。拿好保溫杯就和李尋墨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祝逢年個子不低，但是卻很瘦，站在李尋墨旁邊和紙片人別無兩樣。
　　上了車后，祝逢年沒說幾句話就睡著了。直到李尋墨說了一句話，祝逢年醒了。
　　等紅綠燈的間隙中，李尋墨突然說她辭職了。
　　祝逢年睜開了眼睛，正好李尋墨也看著他。
　　“我想和你一起照顧伯母�！�
　　她滔滔不絕說著以后得計劃包括他的。祝逢年張了張嘴巴，好幾次都沒有把一句完整的話說出來。
　　直到綠燈亮起，忽的，他說了一句：“李尋墨。”
　　李尋墨嗯了聲，等他的后半句話。
　　“你去結(jié)婚吧�！�
　　李尋墨一驚，方向盤打滑，車靠在路邊停下。
　　“逢年，你在說夢話嗎？”

　　2016年的第一天，是他和李尋墨名義上的分手第三天。
　　李尋墨當做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依舊每天去便利店給祝逢年送便當，然后坐在店里搭設(shè)的椅子上等祝逢年下班。
　　冬天天短夜長，李尋墨等著等著就睡著了，便利店的暖氣溫度不高，一會就給她凍醒了。
　　祝逢年坐在一邊，拿著本子和筆在涂涂畫畫些什么，李尋墨看到后困意散去，抽走祝逢年手里的本子捧在手里看。
　　看著看著，她眼里有些發(fā)酸。

　　02
　　李尋墨，我最舍不得你了。

　　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是祝逢年畫的李尋墨。但是放在李尋墨這里就很稀奇了。
　　她看著畫，是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樣子。
　　是有多久沒有看到祝逢年畫畫了，十年？還是十五年？李尋墨記不清了，她好像只記得，在高中那會，祝逢年不是那個樣子的，那個時候的祝逢年，很明媚，很陽光，很喜歡畫畫。
　　祝逢年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問李尋墨：“看完了？”
　　李尋墨沒說話，手附在紙上，描摹著線條。
　　李尋墨沒回答祝逢年的話，而是問：“逢年，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不意外的，李尋墨沒有聽到想要聽到的答案，是祝逢年多年不變的嗓音，也是在年少時光里讓李尋墨久久不能忘記的聲音。
　　年少時的她說，如果最后見你一面，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年少時的他回答，不要記得我，記得你自己就好了。
　　但如今說出口的話，是那么的傷人心。
　　他依舊這么說，不要記得我。
　　你記得你自己就行了。

　　李尋墨立刻就感覺到了，他這是在冷暴力分手，她最受不了這些。
　　李尋墨低著頭，眼淚就掉下來了，盡管聲音很小，在只有兩個人的便利店里卻顯得格外清楚。
　　帶著溫度的手指幫她輕撫掉眼淚，那道聲音傳出。
　　“李尋墨，你知道的，我最舍不得你了。”
　　此言一出，李尋墨哭了，哭得更大聲了。
　　“祝逢年，你和之前一樣討厭�！�
　　祝逢年笑笑，坐到李尋墨旁邊伸出手將她摟緊，本來發(fā)抖的兩人感受到對方的溫度，身上的寒意便褪去了。
　　靠在祝逢年懷里，李尋墨說為什么不問問她為什么辭職了。
　　祝逢年說不是上次都講過了嗎。
　　李尋墨搖頭，也沒再說了。
　　其實她更想讓祝逢年問究竟為什么，她很想親口告訴他。
　　是因為你啊，祝逢年。
　　我想待在你身邊啊。

　　祝逢年回了趟家，只是取東西然后就走，不料被在外頭抽完煙的母親趙玫遇到了。
　　明明前不久兩人見過面，可卻生疏的不行。
　　趙玫瘋了一段時間了，她好像沒清醒過。
　　這是街坊鄰居說得，說趙玫天天就在念叨祝征，然后一個人傻呵呵笑，把很多小孩都嚇跑了。
　　可不知道這次她是不是清醒了，看到祝逢年后不再念叨祝征了，開始指著祝逢年給周圍的人，并不是在介紹，而是大大肆宣揚她這個不孝子。
　　說祝逢年的父親因為要給祝逢年送東西，晚上被車撞死了，就是因為這個趙玫就瘋了。
　　所以祝逢年的錢都是花在趙玫身上的。
　　祝逢年不認為趙玫有病，他肯定的是，趙玫不瘋，清醒的很，只是想要在他身上討債罷了。
　　祝逢年不理會趙玫，徑直走向屋內(nèi)去拿東西，不料趙玫鍥而不舍，一路追到了房子里開始討伐他。
　　當看到祝逢年把桌子上老舊的收音機拿起后，趙玫突然喊了一句：“祝逢年！好歹毒的心！你這個殺人犯！你就是害死你爸爸的兇手�！�
　　祝征去世前，就是拿著這臺收音機收聽祝逢年比賽現(xiàn)場的音頻沒有看到路口飛馳而來的汽車，人被撞出去幾米遠，當時就去世。只有那臺收音機完好無損。

　　晚上很冷，李尋墨坐在碼頭處，看到有放學的學生從自己身邊路過，人群中，她看到了熟悉的兩個人。
　　十六歲的祝逢年，十六歲的李尋墨。

　　03
　　祝逢年，這個可惡笨蛋！

　　2004年秋。
　　高一寒假，李尋墨參加了第十八屆油畫比賽，通過了預賽海選，復賽，最后站在二十五個人的隊伍里，李尋墨才是決賽里第二名，第一名她不陌生，是在學校的公告欄上看到的畫畫天才祝逢年。
　　他曾入選過冬季創(chuàng)意欄目的頭版，那時祝逢年才十三歲。
　　李尋墨記性不好，對祝逢年沒有印象，但從各個方面來看，李尋墨認為壓她一頭的都不是什么好鳥，她便與素未謀面的祝逢年結(jié)下了梁子。
　　她學習開始很努力，功課一件不剩，每天只睡三個小時。月考成績下來的時候，她卻還在祝逢年名字下面。
　　李尋墨趁午休時翻墻去小賣部打電話，電話里她和姐姐哭訴說自己多么多么努力，怎么就不如別人了，聲音把午睡的貓兒都吵醒了。只有小賣部老板樂呵呵聽這個姑娘打電話。
　　掛斷電話后，她打算再翻墻回去，一轉(zhuǎn)身就對上了老板樂呵呵的笑臉。
　　李尋墨還含在眼里的淚‘嘩啦啦’掉了下來。
　　老板一看怎么還哭了，忙拿起一包紙巾遞給李尋墨，并說打電話的錢不用給了。
　　李尋墨吸吸鼻子，覺得這筆交易還不錯，抽出一張紙巾擦干眼淚。
　　老板正要說什么時，李尋墨像陣風似的沖出小賣部。老板看著女生逐漸消失的背影笑得眼睛都彎了。
　　“這女生，還挺有意思的�！�
　　“什么？”
　　老板轉(zhuǎn)身，一個男生從貨架中走出，跟父親的目光投向門口，卻什么都沒看見。
　　“您看什么呢？”
　　“沒什么，有個姑娘剛才來打電話了�！�
　　“逢年，回來的時候幫我買點馬鈴薯�！�
　　“好�！�

　　祝逢年看到李尋墨騎在墻頭時，他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這聲音不大不小，卻傳進李尋墨耳朵里如此清晰。
　　她今天已經(jīng)很傷心了，現(xiàn)在還有個笨蛋竟然來取笑自己！
　　李尋墨瞪了眼站在草坪處的祝逢年，聲音里帶了些得意，她挑挑眉：“等會我可不幫你拿書包�！�
　　祝逢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尋墨，了然。
　　——她把自己也當成逃午休出來亂晃的人了。
　　“那——”
　　他說。
　　祝逢年在李尋墨震驚的眼神里，拿出工作卡刷了門禁光明正大走進了校園里。
　　此時的李尋墨立刻換了態(tài)度，有些討好似的問：“那個....同學，能不能幫我接一下書包？”
　　李尋墨看著戲弄自己的祝逢年，第一次認為是出門沒看黃歷。
　　“可以啊�！�

　　等李尋墨下來的時候，午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剛走兩步路，閨蜜露露跑過來滿臉擔憂：“你沒事吧？”
　　李尋墨搖頭，有些莫名奇妙。
　　露露看到祝逢年的時候明顯有些驚訝，嘴巴張的都能裝下一顆雞蛋。
　　“啊，你們.....”
　　李尋墨拉著露露就走，邊走邊說：“你不知道，那個可惡的祝逢年——”
　　話音未落，迎面走來一個男生，一道聲音就響起：“逢年，你參加完比賽回來啦？嘖嘖嘖，有工作卡的就是不一樣，能隨意出入。我們每次爬墻有多累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尋墨明顯噎了一下，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看著身后的男生。
　　楊安也看到了李尋墨。
　　哇，世紀大戰(zhàn)要開始了。
　　李尋墨哼了聲，拉著露露就走。

　　2004年夏。
　　高二分班，李尋墨選了理科，和祝逢年坐上了同桌。
　　大家期待的‘世紀大戰(zhàn)’卻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
　　依舊是李尋墨在拼命學，祝逢年畫畫學習兩樣不耽誤。
　　十一月份。
　　第十九屆油畫比賽拉開帷幕，李尋墨很不幸，沒有通過復試。
　　她聽周圍人才知道，自己的名額被一個有錢人家拿走了，給自己的小孩。李尋墨才意識到，原來名額是可以買的啊。
　　她不能裝作不在意，在祝逢年進訓練營的前一天晚上，她大哭了一場。
　　祝逢年被嚇到了。在他印象里，李尋墨是個很認真極其好勝的女生，很少見她哭過，除了那次在老爸的電話亭里。這是第二次。
　　等晚自習人都要走光了，祝逢年都沒打算要走。
　　直到班里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祝逢年在李尋墨桌子上放了一包紙，問她為什么哭了。
　　不問還好，一問李尋墨就炸了毛。
　　她拍桌而起，臉早已哭成了小花貓，但她一點都不在意，也不在意祝逢年會不會笑話她，而是把她憋在心里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你開心了！你又是第一！你去參加你的考試啊，問我這些干什么？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得意？我沒有入選，就沒人和你爭第一了�！�
　　聽完這些話，祝逢年皺了皺眉，他抓住了重點。
　　第一個是名次，第二個是名額。
　　“你沒入選？”
　　李尋墨頂著紅紅的眼睛點頭，眼里僅是委屈：“你不是知道么，還問什么�！�
　　祝逢年搖頭：“我不知道�！�
　　李尋墨蒙了，但一瞬間她認為是祝逢年在騙她：“怎么可能，你.....”但她也沒有依據(jù)能證明。李尋墨跟祝逢年講了名額的事情。
　　祝逢年聽完臉有些陰，抿了抿唇，他又問：“名次是什么？”
　　“第一啊�！�
　　李尋墨說，每次我都在你名字下面，你不就是為了和我爭第一嘛。
　　祝逢年又搖頭。
　　李尋墨更蒙：“那選座位的時候，為什么要和我坐？”
　　“嗯，覺得你有趣，想和你相處相處�！�
　　李尋墨臉‘刷’一下紅了。
　　有趣？
　　她嗎？
　　“為什么？”
　　“那次你翻墻出去打電話的小店是我家開的�！�
　　“那你都聽到了？”
　　“嗯 。”
　　李尋墨不吭聲了。
　　祝逢年說；“我沒有想過爭第一，你很努力。”
　　李尋墨轉(zhuǎn)頭看他，祝逢年繼續(xù)說；“比賽我不去了�！�
　　“為什么？”
　　“第一不要了。”

　　“要不要聽音樂？”
　　“嗯？”
　　路上，祝逢年將一只耳機遞給她。
　　李尋墨戴上，她的心跳地飛快。
　　奇怪，明明是冬天，她怎么。
　　這么熱？

　　04
　　祝逢年，要一起考大學。

　　2005年冬。
　　學校附近出現(xiàn)了搶劫事件。雖然都是高中生，但學校依舊不放心讓學生一人或幾人結(jié)伴回家。于是便讓班里的老師協(xié)助護送。
　　也就是那年，李尋墨恰好患上了流感在家里修養(yǎng)。
　　姑媽下班回家給李尋墨量了量體溫，又囑咐她一定要按時吃藥，接著說起了學校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一聽到搶劫李尋墨不由緊張了起來。
　　她很擔心祝逢年。于是等姑媽一走她就從枕頭下掏出小靈通給祝逢年發(fā)去了信息，現(xiàn)在這個時間還沒有放學。
　　飛快摁下一串信息，她點擊發(fā)送后，躺在被窩里忐忑不安等待著回音。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藥的緣故，李尋墨在被窩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后便昏昏欲睡過去了，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十點鐘了。
　　高三晚自習九點四十下，算了算時間李尋墨才稍微安心下來，繼續(xù)等待著回復。左等右等卻沒有等到祝逢年的信息。彼時已經(jīng)是十點三十分了。
　　她有些不安，以去書店買資料的幌子忽悠過姑媽后戴上一層又一層的口罩出門了。
　　今天晚上的天空一點星星都看不見，烏云密布遮住了月亮，李尋墨的腳步急促而惴惴不安，不留神踩進水坑也沒有停下，往學校的方向趕去。
　　穿過只有一盞燈芯不停閃爍的小巷時，李尋墨被逼停了腳步。
　　很倒霉，她和那名搶劫犯對上了。
　　說是搶劫犯只搶錢，李尋墨連忙把身上的錢掏出，甚至連錢包都掏出來。
　　“我可不說只要錢啊小妹妹�！�
　　李尋墨聽到后渾身冰涼，她手指尖都在顫抖，厚厚的口罩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果祝逢年在就好了，她想。

　　于是祝逢年舉起畫板在那人頭上猛敲了一下，拉著李尋墨就跑。
　　兩人氣喘吁吁跑到街上，李尋墨還沒有慶祝劫后重生的喜悅時，就被祝逢年訓了一頓。
　　少年第一次沒有略帶不正經(jīng)的語氣和她講話，而是很嚴肅且很生氣的對著李尋墨說，他的臉色很冷，卻不忍心將話說得那樣重。
　　“李尋墨，都什么時候了，還跑出來！”
　　李尋墨帶著些鼻音，聲音從厚厚的口罩里傳出，有些委屈，小姑娘都快哭了，卻在解釋為什么跑出來，心里也很難受：“你還問！我給你發(fā)信息你一直沒有回我，我怕你出事了！你倒好還來說我......”
　　聲音越來越小，李尋墨吸了吸鼻子，水汪汪的眼睛盯著祝逢年：“你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
　　祝逢年說：“回你信息啊�！�
　　都快到家了才發(fā)現(xiàn)手機放在桌洞沒有拿，趕回去后發(fā)現(xiàn)了李尋墨的信息，他想李尋墨應(yīng)該是出來了。
　　“你真的是，一個大笨蛋！”
　　祝逢年插著兜，將頭上的鴨舌帽摘下扣在李尋墨頭上，語氣無奈：“嗯嗯，我是超級大笨蛋�！�
　　李尋墨卻不哭了，將頭上的帽子取下，她看著鴨舌帽檐上熟悉的logo，有些不可置信，她抬起頭，用不確定的語氣問：“祝逢年，01年，你有沒有去過華南大廈？”
　　是祝逢年十三歲時得獎的地方，華南大廈。
　　那時他站在臺上接受著頒獎，連創(chuàng)辦之一的老師都說，祝逢年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怎么了？”他沒有否認。
　　李尋墨情緒有些激動，她覺得，記憶力的小男生和面前的少年慢慢對上了。
　　“頒獎典禮的后臺，有沒有見過一個女生？”她比了比身高，大概在腰上的位置。是個短頭發(fā)的女生。
　　那天是她想要去看站在領(lǐng)獎臺上的祝逢年，被幾個可惡的男生戲耍險些被關(guān)進倉庫，是祝逢年將她解救了出來，并擔心李尋墨會因為這件事情有負面情緒，便把自己頭上戴著的帽子戴在她頭上，并把李尋墨安全送到了大廳。
　　祝逢年記起來了。
　　他對上李尋墨的眼睛，女生眼睛有些紅，卻亮晶晶的。
　　李尋墨有些不好意思，面對更不好意思的祝逢年，叫出了那個稱呼；“逢年哥哥？”
　　這個是當時在送李尋墨回去的途中，祝逢年的一句話：“叫我逢年哥哥就好了，你叫什么？”
　　李尋墨說：“逢年哥哥，我叫李尋墨�！�
　　此時，女生眼睛很亮，即使今夜沒有星星。
　　“逢年哥哥，我叫李尋墨�！�

　　“祝逢年，謝謝你，那年。”
　　李尋墨說，當時她都要放棄畫畫了，是祝逢年她才繼續(xù)拿起了畫筆。
　　路燈下，突然飄起了雪花，不一會雪下得很大很大，落在了兩人的肩上，頭發(fā)上。
　　李尋墨摘下口罩，說出的話在空氣中形成一團白霧。
　　她不再扭扭捏捏，而是很坦誠：“祝逢年，要一起考大學�！�
　　空氣就這樣靜止了。
　　雪花好像被定住了，就這樣在空中。

　　“好啊�！�
　　他說：“李尋墨，要一起考大學�！�

　　05
　　祝逢年，討厭你。

　　2006年，高考來臨。五樓的高三年級迎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從每周一次的考試到每天一次的小測已經(jīng)變成了習以為常的一天。
　　這一年只有祝逢年報了比賽，祝征受了寒，關(guān)了小賣部開始在家里養(yǎng)傷。
　　這之后祝逢年賣掉了他的油畫，給祝征的醫(yī)藥費還剩一些，趙玫借便了親戚朋友也沒湊出幾子。
　　他周末去打工，每天擠出的時間很少，腸胃也慢慢不行了。
　　和李尋墨一起去圖書館學習，他胃痛的都說不出話，這些都被李尋墨看在眼中。
　　“去看病吧，等病好了再學。”
　　祝逢年卻搖頭，他知道時間不等人，他又怎么能在打工賺醫(yī)藥費的同時有考試，拿獎金再去補家里的窟窿，時間很短，他追不上。
　　趙玫在這一年精神有些失常，去醫(yī)院檢查了發(fā)現(xiàn)是阿爾海默癥前兆。她開始數(shù)豆子，記日期，似乎這些對她來說都沒有什么用。
　　六月，高考的第一炮打響。

　　李尋墨頂著烈陽站在學校門口，等到夕陽照的人斜了影，都沒有等到祝逢年。
　　下午的考試讓她有些心神不寧好幾次都在思想拋錨，九號上午，臨走前她給祝逢年發(fā)了信息，問他在哪里。
　　可如今，她等不到祝逢年。
　　考試結(jié)束后，李尋墨開始四處打聽祝逢年的信息，問了老師，問了同學都對他的去向一無所知。就連李尋墨的電話祝逢年都沒有接過。
　　六月二十五號，成績公布，李尋墨如愿以償，可是祝逢年依舊沒有信息。
　　坐在電腦前，她無視了朝她歡呼的老師同學，無視了想要來合影的同學，她現(xiàn)在腦袋里很空，里面只能有祝逢年一個人。
　　六月底，班里舉辦聚會，說是所有人都要來。以后可能就見不著面了。

　　這是李尋墨第一次化妝和燙頭發(fā)。
　　之前姑媽還擔心李尋墨會不會因為青春期叛逆，但叛逆的事情李尋墨可能就做過一件，就是翻墻出校門給姐姐打電話，其余都沒有做過。更別說燙頭發(fā)和化妝了。
　　李尋墨臉很小，把劉海別起來后，小小的五官也顯得很漂亮。姐姐在聚會前五個小時就把李尋墨拉到梳妝臺前打扮了，又是卷睫毛又是畫眼線的，還給李尋墨穿了一條白色的長裙。那幾年長裙很流行，再配上帆布鞋和小包，別提多好看了。
　　但鏡子里的李尋墨眼睛空洞無神，姐姐拍拍她肩膀，但不說話也明白。他想要見你的話，就會來見你。
　　李尋墨在想，祝逢年會來見她嗎，會和她解釋嗎？
　　李尋墨不敢賭，賭注一旦下達，沒有撤回的余地，她很怕全盤皆輸。

　　整場聚會下來，她都坐在角落，只想盼到祝逢年。中途的時候，楊安來了，看到李尋墨后說有話要說。
　　大家哄笑著把李尋墨‘請’了出去。
　　沒有嘈雜的音樂和喘不過氣的密閉空間，李尋墨感覺呼吸都順暢了。
　　她和楊安交情并不深，但是楊安和祝逢年是好朋友，沒有找到祝逢年她就想到了楊安，當時得到的答案大差不差。
　　只是在今天，楊安面色凝重的把她叫出來，李尋墨就知道，會有不好的事情，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件事來的那么快。
　　“祝逢年呢？”
　　第一句話就是這樣，李尋墨問，她話里是掩飾不住的焦急。她多么希望楊安給她帶來的是個好消息。
　　可是，事與愿違。
　　楊安看著李尋墨，還是說出了祝逢年托他帶給李尋墨的那句話。
　　“他說讓你別等了�！�
　　李尋墨，好好去上學，好好工作，找個很好的男朋友，然后結(jié)婚。
　　楊安說完，李尋墨還沒從這句話里反應(yīng)過來，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什么？”
　　楊安不愿意再說第二遍了。
　　“他呢，說好的一起考大學，他人呢？”
　　楊安說，距離高考前兩天，祝逢年的父親去世了。
　　李尋墨雙腿一軟，跪坐在走廊中央，現(xiàn)在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發(fā)出聲音也很苦難，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嚨，令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祝逢年，你這個大騙子！”

　　聚會結(jié)束后，李尋墨都沒有回去，給露露發(fā)了條信息說她不舒服就先走了，露露安慰了她幾句，讓李尋墨路上注意安全。
　　李尋墨是走著回去的，鬼使神差的，她又往祝逢年拉著她跑過的那條街道里了。
　　后背讓汗水浸濕了一大片，她撐著膝蓋喘氣，抬頭的時候，卻在路燈下看到一個人。一個她很討厭的人。
　　一個她很喜歡的人，一個愛撒謊的人。
　　一個她永遠都忘不了的人，
　　祝逢年。
　　他穿著干凈的白T黑色褲子，卻消瘦了許多，身影都在搖搖晃晃。
　　李尋墨好像看到他朝著自己笑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就要走。
　　李尋墨還喘著氣，耳邊傳來風的聲音，猛地將前面的人一推。
　　“祝逢年，討厭你。特別討厭你。”

　　06
　　李尋墨，要長命百歲。

　　八月，兩人去爬了山，一路上祝逢年喘著粗氣，李尋墨嘲笑他體力很差。
　　祝逢年笑笑，拍了拍她的頭。
　　李尋墨知道了祝逢年放棄了高考，也放棄了畫畫。
　　面對李尋墨的表白，祝逢年則是歪著腦袋，彎下腰和女生對視：“李尋墨，你怎么搶我的臺詞？”
　　“可是我們不適合�！�
　　李尋墨忙說：“我不嫌棄你的，真的！”
　　祝逢年搖頭，拒絕了。
　　李尋墨說你就是個大騙子，說好的考大學，你都失約了不知道多少次。
　　眼看李尋墨又要哭了，祝逢年只能答應(yīng)。
　　李尋墨說別搞得我逼你一樣！
　　“再等我一段時間吧。”

　　越往上面爬越冷，能爬上去的人也很少，到了山頂還要走一段時間的臺階才能到達寺廟。
　　‘咚’的一聲，鐘聲響起，這便是提醒游客馬上就要閉寺了。
　　兩人的腳步加快了不少。
　　進去之后，遇見了一位老者對兩人說，是一對良人，可惜......
　　李尋墨根本沒聽進去后面說了什么，只聽到說是一對良人。
　　后面的部分進行的很快，燒香拜佛。
　　兩人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對著佛祖拜了又拜。聽著佛堂中的小和尚敲著木魚念著經(jīng)，臨走前李尋墨寫了許愿牌偷偷掛在樹上。
　　等祝逢年出來的時候，鐘聲又響起。

　　路上，李尋墨問祝逢年許了什么愿望。祝逢年則是反問李尋墨許了什么愿望。
　　李尋墨說她希望周圍的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包括祝逢年。
　　她眨巴眨巴眼睛嗎，問祝逢年：“你呢，許了什么愿望？”
　　“我？”
　　李尋墨點點頭，等待著回復。
　　他笑了。
　　身后的寺廟泛起白霧，祝逢年停下腳步站在臺階上仰起頭看向李尋墨，一字一句，很清晰。
　　“我希望。”
　　“我希望李尋墨，長命百歲。”
　　“要長命百歲啊，李尋墨。”
　　李尋墨呼吸一頓，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掉下，她看著祝逢年，看著看著就笑起來了。
　　“祝逢年，也要長命百歲啊�！�

　　07
　　李尋墨，我的珍寶。

　　李尋墨大學學的是服裝設(shè)計，而祝逢年一邊打工一邊給趙玫治病，很多次李尋墨說要去看看趙玫，都被祝逢年拒絕，他說趙玫很可怕。
　　李尋墨畢業(yè)后順利進了一家服裝公司，開始沒日沒夜的加班和出差。
　　二十四歲生日才匆匆趕回來，家里一片漆黑，她以為祝逢年還沒下班，于是倒頭就睡。沒想要一道微弱的光緩緩向她走來。是祝逢年捧著蛋糕。
　　祝逢年穿著黑色毛衣，手里的蛋糕放在桌子上，嘴里唱著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李尋墨�！�
　　“生日快樂�！�
　　“李尋墨，我的珍寶，祝你生日快樂。”
　　李尋墨那時想，如果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多好，讓她陪著祝逢年多好，她只做祝逢年的珍寶。

　　08
　　李尋墨，我最舍不得人。

　　李尋墨坐在碼頭處，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過頭去，是祝逢年。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朝著祝逢年跑去。
　　“李尋墨，我要離開一段時間�！甭飞希７昴暾f了這樣一句話。
　　“為什么？”
　　“有些事情�！�
　　“那你要回來啊。”
　　“......”

　　祝逢年又住進醫(yī)院了，這次不是因為腸胃炎，而是胃癌。
　　楊安看到這樣的祝逢年心里酸楚極了。
　　祝逢年平躺在病床上，叫來楊安遞給他了一把鑰匙。
　　楊安苦笑不得：“咋了，墓地鑰匙？”
　　祝逢年疼得笑不出來了，他嘴唇很蒼白，艱難的吐出了幾個字，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人拼湊成的一句話。
　　“幫我買點紙和筆吧�！�
　　楊安挑眉，“這么些年都看不到你畫畫了，今天有這樣的閑情雅致？”
　　“別問了，快去吧�！�
　　“好嘞�！�
　　楊安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就買回來了�？醋７昴赀t遲不動筆，明白自己在這是打擾他了，便很自覺的退出。

　　這天難得有一次晚霞。
　　小護士推著小車子推開了祝逢年的門，邊走邊說：“祝老師，今天的天空真好看�！笨醋７昴赀t遲不動，便走過去。
　　‘嘩嘩’，風將紗窗吹起，將祝逢年懷里的畫本紙張吹起，里面是個站在樹下雙手合十的女生。

　　李尋墨一路上跌跌撞撞，碰著人了也顧不得道歉，瘋一般往病房跑去，只看見空空如也的床和本子。
　　李尋墨走過去，發(fā)現(xiàn)是空白的一頁。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抓起散落在地的炭筆趴在床邊對著空白的紙張就涂抹起來，很快，那一行字越來越清晰。
　　上面寫著：‘李尋墨......’
　　李尋墨的眼淚掉下，一滴一滴砸在字上。
　　熏染了后面的幾個字。
　　那是——
　　‘我最舍不得的人啊�！�

　　原來，那老者說的后半句是——
　　“可惜，有緣無分啊�！�
　　不。
　　李尋墨否認了，他們在相愛，而且很相愛。
　　可是，又算什么呢？
　　沒有見過對方的家長。
　　沒有一起吃過飯。
　　他沒有求婚。
　　沒有訂婚。
　　沒有結(jié)婚。
　　他們只是，很普通的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

　　李尋墨又爬了一次山，在那里又見到了那位老者，老者沒有說話而是將她領(lǐng)到功德箱旁，拿出一樣東西給她看。
　　是功德本，密密麻麻寫滿了她的名字。
　　還有——
　　‘祝逢年于2006年八月，求得�！�
　　‘為所愛之人李尋墨求得上上簽�！�
　　‘李尋墨，長命百歲�！�

　　“祝逢年，短命鬼�！�
　　說完，她無聲的哭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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