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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歷史衍生短篇,人物為陸游和貓,引用詩句已放入作話】
【無戀愛關(guān)系!是主人和寵物間的感情!屬于cp所以放言頻】
【第一人稱,不喜勿入】

我是孟婆,我不想干了。

向閻王遞上辭呈反被罰工,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乖乖回去做好孟婆湯。

直到那高大的小鬼,來到我身邊……
內(nèi)容標(biāo)簽: 前世今生 歷史衍生 治愈 腦洞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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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
閻王等

其它:地府,衍生,歷史

一句話簡介:我是孟婆,我要辭職

立意:主人和寵物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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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言情-架空歷史-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架空歷史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8593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yù):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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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孟婆當(dāng)貍奴

作者:16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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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做孟婆當(dāng)貍奴


      我是一個(gè)孟婆,我不想干了。

      奈何橋頭總是有很多燈,但所有的燈都是昏暗的黃色,我想去人間看看漂亮的煙火展。

      奈河橋頭總是有很多比我高的鬼魂,他們笑我是小矮子,說喝了我做的湯來世長不高,都不肯喝孟婆湯,于是我成了功績最差的孟婆。

      奈河橋頭總是有鬼魂徘徊,告訴我人間的喜怒哀樂,同我講世間真情。而我上輩子過得太糟糕,每每不相信,他們總是指著那望不到頭的奈何橋,告訴我,自己親眼去看便信了。

      可我根本不記得自己的上輩子,也渡不過這奈何橋。
      入不了輪回,又如何親眼去看。

      所以我不想干了,跟閻王遞了辭呈。

      閻王大發(fā)雷霆,說我連人都不是,還想去做人,罰我三天內(nèi)賣完一萬碗湯。

      我郁悶啊,但是沒有辦法,只好乖乖回去熬湯。

      *

      閻王說,上輩子我沒干成什么好事,是個(gè)好吃懶做的敗家子,所以罰我當(dāng)孟婆,好好做點(diǎn)什么,做完了再給機(jī)會,讓我走過那道奈何橋,投胎到人間,看漂亮的燈火。

      可沒有誰能告訴我,我這要到何時(shí)才能做完。
      我在奈河橋頭守了太久,卻始終沒有渡過那條橋。

      橋頭的東西我看不清,走過橋的人,也沒有人回來告訴我那頭有什么。

      想到這,我有些憤忿不滿,故意往湯里多放了兩大勺鹽。

      “喂,你是不是加的有點(diǎn)多?!”

      我沒好氣地抬起頭,看見一個(gè)高大的鬼魂彎著腰在看我。

      。≌脹]地兒撒氣,我心道。
      于是我盛起一碗湯,遞給他,問道:“你喝不喝?”

      他笑了笑,蹲下來對上了我的眼睛。

      奈河橋頭的鬼魂眼睛總是沒有神的,看不清瞳仁,永遠(yuǎn)是渾濁的灰色,像是臟兮兮的臭抹布塞進(jìn)了眼睛里。

      而他的卻不一樣,淺棕色清澈逼人,叫人無法直視,好像多看一眼就會心虛地把所有壞事一一招供。

      “我……我確實(shí)放了很多鹽,但是……但是味道應(yīng)該不會變的,而且我只有這一味調(diào)料,不是毒藥的,還有就是,喝了也不會變成小矮子的!我保證,你放心就好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我,我感到別扭,扭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那個(gè)……公子您喝完湯就上路吧,奈何橋,沒有喝湯是過不去的!

      他突然揉了揉我的頭,笑出了聲。

      “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我的小貓咪。”

      “小貓咪是什么?”

      “一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小耳朵小鼻子小眼睛,我家里有三只小貓咪。”

      “可是,很多小動物都是小耳朵小鼻子小眼睛啊……”

      “嗯……會喵喵叫的那種!

      “那公子您說的是貍奴吧,我們這里,好多小貍奴都不愿離開,都在等著自家公子,久久不愿走呢!

      “那他們都會去哪呢?”

      “有的小貍奴不愿意離開奈河橋頭,站著站著,就成了奈何橋的一部分,你看那奈何橋,我當(dāng)上孟婆的時(shí)候,還是紅木板橋,現(xiàn)在都變成玉砌珠飾的啦,這些都是死去的小動物們,用自己的魂魄妝點(diǎn)奈何橋,等著主人來時(shí),送他們最后一程!

      “還有的小貍奴,沒有主人,就這樣稀里糊涂來到了奈何橋,喝了湯之后,走過了那座橋,再也沒回來啦!

      “還有嗎?”

      “還有?還有我就不知道啦,我只是個(gè)孟婆,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啦!”

      “人間很漂亮啦,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二十一世紀(jì)了,大家都把貍奴叫做小貓咪,有很多的愛貓人士,他們會很疼愛小貓,小貓會有自己的名字!

      “二十一世紀(jì)?”

      “就是公元紀(jì)年啦,你可以理解成是你們以前的帝王年號紀(jì)年?磥砟阍谶@工作很久很久啦。”

      “可是我要辭職了,但是要先賣完一萬碗湯,所以你要不要多買幾碗?”

      “孟婆湯……還能無限量供應(yīng)嗎?”他又笑了。

      其實(shí)我不喜歡聽到笑聲,笑聲在奈河橋頭總是顯得很突兀。鬼魂們說話總是嗚嗚咽咽,動不動就把哭腔拖得長長,久而久之,奈河橋頭的樂曲,總是由這樣那樣低低的冗長的嗚咽聲組成,像是奈何橋下漆黑如墨的死水在緩緩的流動。

      而我聽了太久這樣的樂曲,它陪伴著我,就像我的生活一般,永遠(yuǎn)都在做著重復(fù)的工作。

      而那笑聲卻全然不同,它在奈何橋樂曲中添加了鮮亮的韻律,格外得陌生,卻又莫名的熟悉。

      橋頭吵吵嚷嚷,鬼魂們的嗚咽聲今日格外高昂,大家都不路過我的孟婆小攤,我才想起今天是中元節(jié)。

      感受到他的目光順著我的看向橋頭,那黑壓壓的一片,全是等著在中元節(jié)過橋探親的鬼魂們。

      “他們在等什么?”

      “今天是中元節(jié),是奈何橋解禁的日子,所以今天又不能賣湯了。”

      “為什么,黑白無常帶我來的時(shí)候,跟我說一定要喝下你的湯!

      “都說啦是中元節(jié),你啊一看就是不過這個(gè)節(jié)的,這個(gè)是我們這里相當(dāng)于春節(jié)的日子。你看那百鬼排隊(duì),那是因?yàn)榭梢圆缓让掀艤,帶著記憶再去看看親人。雖然到了時(shí)間總會回來,但是對還有留戀的的鬼來說,可是來了個(gè)良機(jī)!

      “如果不回來會怎么樣?”

      “不知道,這些是黑白無常管轄的事情,而且我只是一個(gè)孟婆,真的知道的不多啦!你們二十一世紀(jì),怎么不知道的事情有這多!。。!”

      我有些生氣,覺得他問東問西,耽誤我的賣湯時(shí)間。想到這不免有些出神,這一萬碗要賣到什么時(shí)候,又怎么可能在三天內(nèi)賣完呢?

      可我,真的好想再入輪回……到底上輩子是干了什么雞鳴狗盜的勾當(dāng),才罰我做這等苦差事!

      我看著他,這個(gè)從來沒見過的鬼,有著蒼白的臉的鬼,除去鬼魂特質(zhì)可以知道生前一定是俊俏書生的鬼,才猛地想起來,他可是我見過的第一個(gè)有臉的鬼魂。

      我不禁懷疑起他是閻王大人派來考核我的,畢竟在一眾黑乎乎的霧狀的鬼魂中,既特別又奇怪。

      “你不會是閻王派來整我的吧?這么多鬼,就你多嘴又奇怪。”我伸直脖子,仰著頭看著他問。

      “你不想去人間看看嗎?”他盯著我的眼睛,認(rèn)真地問我。

      “想啊,這不是準(zhǔn)備著了嗎,等我賣完這一萬碗湯,就可以再入輪回了!

      “不用等啦,今天是中元節(jié)!”他狡黠地沖我眨了眨眼睛。

      “喂,你要干嘛?”等我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他拎著脖子后的衣服朝鬼魂們聚集的橋頭走去。

      對,就是拎著!雖然知道自己是小矮子,但是還是覺得丟臉。

      但是來不及生氣,我已經(jīng)被橋頭的亮光吸引了過去。雖然年復(fù)一年都在橋頭看著這道光,看著鬼魂們走向它,但是從來沒有看到過光的盡頭。

      盡頭是人間,多少鬼魂?duì)磕c掛肚的人間,中元之夜是那么的寂靜,但又是那么的燈火通明。

      “孟婆是不能走過橋的,沒有孟婆嘗試過,這是違反條律的,結(jié)果是不能估量的!”腦子里突然回想起上任孟婆的殷殷叮囑,我瞬間覺得自己身上每根毛都豎了起來,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被后面一心過橋的鬼魂們撞得人仰馬翻。

      “你自己走吧,我是孟婆,孟婆是不能過橋的!

      “孟婆也是鬼魂,也應(yīng)該有自己在人間的家庭,也應(yīng)該享有中元渡橋的權(quán)利!”

      “我的家早在寧宗之時(shí)就已經(jīng)沒有了,現(xiàn)在是你所說的二十一世紀(jì),我從何去找家人?”

      “就當(dāng)是游歷人間,看看那里值不值得你放棄孟婆之職!”

      他不由分說,拉著我過了橋。
      穿過刺眼的亮光,我來到了人間。

      我夢寐以求、魂?duì)繅衾@的人間。

      鬼魂們都變成了生前的模樣,穿著我不知道的時(shí)代所崇尚的風(fēng)格衣著,包括那個(gè)生拉硬拽我過橋的鬼魂。

      他穿著棕色的“大袍”,奇怪,但又很適合他。

      他盯著我愣了好一會,我以為我臉上多了什么東西,往臉上一抹。

      奇怪的觸感,先是茸毛和茸毛碰撞,接著才是肉碰撞到肉的感覺。

      他順著我的頭,從頭頂?shù)郊贡,我感到放松又舒服,哼唧了兩聲?br>
      “呼嚕呼嚕……”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居然是我發(fā)出的聲音,從鼻子里發(fā)出的聲音。

      “原來你生前居然是小貓咪!”他的音調(diào)明顯上揚(yáng),然后開心地抱起我!岸,你長得太像小於菟了吧。!”

      什么?!我居然是貍奴?!

      原來閻王罵的都是對的,我都不是人,來人間做什么呢?

      興致瞬間被打消,是啊,我來到人間做什么呢,好好地當(dāng)孟婆不好嗎,更何況,就這樣逃出來,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呢?

      講不出話,出口是嘶啞的貍奴叫聲,我就這樣被他抱著走向了人間為鬼魂設(shè)下的燈火展。

      人間的煙火并沒有想象中好看,自從逃出了那座橋,我的心里好像總有什么事情在沉沉地拽著,興致也在一層層下跌。

      “那是蓮花燈,南宋時(shí)期開始盛行!

      “那是玻璃金魚燈,也是南宋時(shí)期的!

      “那個(gè)一直在轉(zhuǎn)啊轉(zhuǎn)啊的燈,是明朝出現(xiàn)的走馬燈!

      “……”

      “現(xiàn)在的燈里幾乎都不再點(diǎn)蠟燭了,二十一世紀(jì)的人們?yōu)榱斯?jié)能環(huán)保,防止污染環(huán)境,都在里面裝了裝了燈泡!

      “不過,在我看來,倒是少了很多意境和情趣!

      他一路抱著我走過中元節(jié)的花燈街道,我這個(gè)小矮子,就這樣,第一次看見了高處的光亮。

      還有,那個(gè)我心心念念的、奈何橋盡頭的繁榮世間。

      我留戀地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花燈,沉睡的記憶仿佛在緩慢蘇醒。

      我轉(zhuǎn)頭向那小鬼望去,又對上他淺棕色的眼眸,他淡淡地笑了笑,儒雅萬分。

      恍惚間,我莫名覺得他是這樣的面熟。

      我可曾……在哪里……見過他?

      我伸出手,不,應(yīng)該說是貍奴的爪子,想要觸碰他的臉,他卻先伸出手,撓了撓我的后頸,爽朗地笑了。

      “啊……對了,我可不是變態(tài)啊,我只是太喜歡貓咪了,我生前的家里有三只貓咪,他們分別叫小於菟、粉鼻和雪兒!

      “我們二十一世紀(jì),有個(gè)網(wǎng)絡(luò)流行詞,叫做擼貓,我很宅,不喜歡出門,就喜歡在家里讀書,總是在家里逗我的小貓!

      “但是我去的太早了,不知道家里有沒有人照顧它們!

      “它們是我最親的家人了!”

      “……”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從斷斷續(xù)續(xù)到再也聽不清——我這才意識到,橋頭的禁閉已經(jīng)開啟,中元節(jié)的游行已然結(jié)束,這是地府在召喚著亡魂們。

      “快回去!”我焦急地叫道,可是一開口,依舊只是那嘶啞的貍奴叫聲。

      只差一點(diǎn),我們就能完整地看完這場花燈展。

      等我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從他懷中跌落到地面,我本能地用四肢緩沖落地,轉(zhuǎn)頭看去,他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抬頭是初升的日,暖色已經(jīng)開始逐漸鋪滿人間,花燈的亮光也淺了。

      我拼命跑回奈何橋,撞上了開啟禁閉的黑白無常。

      “呀,你這小貍奴崽子還知道回來,閻王可生氣了,要把你丟進(jìn)奈何橋的黑水里喂那些鬼魂!卑谉o常笑盈盈地看著我的貍奴之身,晃著頭上寫著“見者生財(cái)”的高帽,身邊是黑無常,肅穆得猶如一道墳。

      無視他們,我不管不顧地沖過禁閉之門,孟婆之身漸漸恢復(fù),回頭望黑白無常,他們的面具遮住了所有的面容神情,但我卻覺得他們的眼神有著奇怪的復(fù)雜。

      顧不得琢磨他們莫名其妙的神情,小鬼這么晚沒回去,不知道會受到什么懲罰,要是不能往生,豈不是害了他。

      他的家里還有這么多貍奴,如果不再往生,以后貍奴們又要怎么找到小鬼呢?

      黑白無常一前一后跳著阻住了我的去路,黑無常手上的鐐銬鐵鏈在冰冷的地上碰撞,我差點(diǎn)一頭撞上他的腿,仰頭看去,他那頂黑帽上寫著“天下太平”四字,我不知為何心里一顫。

      “黑無常,你可有見得一個(gè)高高大大的鬼,應(yīng)是新來的,是個(gè)書生,有淺棕色的眼……”我有些不知所措。

      “沒有,”黑無常冷冷道,“違了地府條律,閻王要我們捉拿你。”

      我心急如焚,企圖從兩旁逃脫他們的夾擊:“此事不急,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等我處理完,便自去找閻王領(lǐng)罰!

      “那小鬼也在那兒。”白無常道。

      我轉(zhuǎn)頭看了白無常一眼,認(rèn)真道:“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真!焙诎谉o常同時(shí)應(yīng)道。

      我乖巧的伸出手,送到黑無常的鐐銬前,問道:“是你們捉我比較快,還是我自己去比較快?”

      黑無常把手上鐐銬提了起來,冷冷地不說話。白無常拎著我的衣領(lǐng)把我提了起來,笑著說道:“當(dāng)然是我們送你去比較快。”

      “閻王可有跟你們說,當(dāng)?shù)馗牟钍挂獦I(yè)績?”我的腿在半空中晃啊晃,衣領(lǐng)上白無常的手冰冰涼。

      我恍惚間又想起那小鬼溫暖的懷抱,比起白無常的溫度要暖上百倍,這才想起,鬼魂都是沒有溫度的,可為什么那小鬼是這樣溫暖呢?

      黑無常走在前頭,我只能望到他的后背,他依舊是那副冷漠的樣子,道:“生老病死自有人定,鬼魂豈是我們想引就引?何來業(yè)績一說!”

      “那為何閻王說,我是這千百年來,業(yè)績最差的孟婆?”

      白無常把我拎到和他視線齊平,我第一次平視無常的面具,他同其他鬼魂沒有什么不同,那尖尖下巴的面具之下,沒有臉,更別提眼睛。

      只有那個(gè)小鬼,有著溫暖的懷抱、好看的眼睛。

      “小孟婆,你是什么時(shí)候來的?”白無常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反問了我一句。

      “我不記得了,閻王說,我上輩子是個(gè)糟糕的人,入不了輪回,在奈何橋頭賣湯,贖我上輩子的罪!

      “地府的鬼使,各個(gè)都知道自己的前世,為何你不記得?”白無常疑惑道,“你可與閻王,有其他交易,比如,抵了自己的記憶?”

      “抵了……記憶?”我愣了神,鬼使每天在奈河橋頭來往,為何從未有人告訴我,只有我,沒有記憶。

      “必安,言多必失!焙跓o常冷冷道。

      白無常閉了嘴,任憑我再怎么問,再也不回答我的問題,就這樣一路拎著我,把我扔在閻王府門口。

      我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習(xí)慣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下意識地舔了舔手上磕破皮的傷口,而后推開重重的閻王府大門。

      一如先前,找閻王辭職之時(shí),我一個(gè)矮小的孟婆,把緊閉著的門掰開一條小小的縫,把這沉重的門推開,而后急匆匆地走了進(jìn)去。

      這閻王府,說是府邸,可一推開門,就是大堂。

      大堂無燈,只有一盞小小的燭臺,高高懸在盡頭的中央,閻王就這樣,莊嚴(yán)地、肅穆地端坐在燭臺下的座椅之上。

      我不由得打了個(gè)冷顫。

      “孟婆,你的湯,可賣完了?”

      揣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我第一次沒有在門口跪下,反而直直地走向他,問道:“閻王可知,地府的所有鬼使,只有我一個(gè)人,沒有記憶,只有我一個(gè)人,有所謂‘業(yè)績’要求?”

      “你找的那個(gè)鬼魂,中元之日挾持鬼使渡橋,擾亂人間,罰其魂飛魄散——”

      “是我自己要出去的。”我打斷他的話,堅(jiān)定道,“是我自己要離開,不是挾持,是自愿的!

      我自知閻王面前為鬼魂討價(jià)還價(jià)是以下犯上,便也自覺跪了下來,叩頭道:“望閻王明鑒,違背地府條律之人,自始至終,都只有我一人。因我一人之過,便斷了他往生路,無罪而遭難……”

      “身為鬼使,擅離職守,為了一個(gè)從來沒見過的小鬼,小小孟婆居然也敢走過奈何橋!”閻王重重拍案,我不禁哆嗦了一下,“如今,你擅闖閻王府,居然是為了一個(gè)鬼魂求情!”

      “——他不只是鬼魂!”

      閻王被我突如其來的大聲打斷,怒問:“什么?”

      “他不只是鬼魂!”我指著自己的眼睛,“閻王明鑒,我在奈何橋日復(fù)一日,所有的鬼魂都是黑漆漆沒有人形,可唯有他,他有一雙寶石一樣的眼睛!他不是鬼魂!一定是黑白無常抓錯(cuò)了人,他不該來到此地,更不應(yīng)該因?yàn)槲,平白失了輪回的機(jī)會!”

      “放肆!”

      我心一橫,不管不顧地繼續(xù)說下去:“他不只是鬼魂!他在凡間有自己的家人,有他愛的貍奴,還有許多未了的牽掛……他游蕩于此本該回去,是我強(qiáng)留他!是我對您的決定感到憤懣,是我祈求著他帶我離開!”

      “當(dāng)真是你自己?”

      “對!是我,我全部承認(rèn),我會做好自己的孟婆,生生世世駐守在奈何橋,不會再離開橋頭半步!求您放過他!”

      “做好本職,是你應(yīng)該的,你居然還拿這個(gè)當(dāng)談判的籌碼?”閻王冷笑道,“是我平日太縱容你了?”

      我又想到奈河橋頭昏暗的光,還有人間溫暖柔和的燈火展,想起黑白無常說的“沒有業(yè)績要求”,心中不知是憤怒還是悲戚更多一些。

      “原來你是一只小貍奴!”
      小鬼清亮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我再次鼓起勇氣:“本職?地府來者,皆是命數(shù)所定,身為閻王,縱使掌握生死簿,也沒辦法改變其上所書生者逝者,您卻又在這里跟我說‘本職工作’?我決意離開之時(shí),您命我三日之內(nèi)賣完一萬碗孟婆湯,分明就是刁難罷了!

      “黑白無常跟我說,這地府,只有我一個(gè)人,沒有過去、沒有記憶,甚至沒有未來地守著奈何橋,連輪回的機(jī)會都沒有!只有我,什么都沒有!”

      “你什么都沒有,又拿什么,來跟我談交易呢?”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和所有孤魂一般,化作奈何橋的一塊磚瓦,這樣我便放了那小鬼,如何?”

      我沉默了。

      我問著自己:“舍得嗎?”
      舍得那溫暖的人間,舍得渺茫的輪回的可能,舍得……消失在這地府之中嗎?

      我曾經(jīng)對著那些沒有家人的孤魂野鬼問道:“他們都不記得你,也不會來,在這沒有意義等待著,值得嗎?”

      “值得啊!”他們堅(jiān)定又一致答道。

      “一直等不到,若是有人忘了你,你就會和其他野鬼一樣,化作奈何橋的一片磚瓦,這樣你們也要等下去嗎?”

      “是啊,一直等!彼麄?nèi)羰窍衲莻(gè)小鬼一般有眼睛,眼里一定閃著企盼的光。

      “就算被所有鬼魂踩在腳下,這樣也愿意嗎?”

      “愿意啊,成為他必經(jīng)的輪回路的磚瓦,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了!

      人間。
      “它們是我最親的家人了!”

      我輕聲開口:“好,您說話算數(shù)!

      我站起身,問道:“我能問問,為什么,只有我一個(gè)人,沒有記憶嗎?”

      閻王沉聲道:“因?yàn)閷幾跁r(shí)期,你用記憶,換了和那個(gè)人一起渡橋的機(jī)會!

      “那個(gè)人?”

      “可失了記憶,又怎么和那個(gè)人一起渡橋?”閻王搖頭嘆道,“你真是我見過,最蠢的鬼魂?墒鞘朗铝鬓D(zhuǎn),你終究還是和那個(gè)人一起渡了橋。去了人間,你心愿已了,現(xiàn)在可愿意,用你輪回的機(jī)會和地府之職,換那個(gè)人離開?”

      “那個(gè)小鬼就是……”我震驚地說不出話。

      “你可知為何他在你眼前有身形面孔?為何偏偏他會同你搭話?為何他拉著你就能渡過奈何橋?小孟婆,我駁了你的請求,留你三日,就是因?yàn)槲姨崆爸,中元?jié)的這一天,你會見到他,他會帶你走!

      我破涕為笑:“原來如此!”

      而后我又想起什么,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下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難過,只是哽咽道:“……可是,他終究被我毀了輪回的機(jī)會,我們終究還是沒能一起渡過奈何橋!

      “成為他必經(jīng)輪回路的一部分,你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了!遍愅鹾湍切┎缓蠡诘墓禄暌肮碚f出了一樣的話。

      “是啊,也算是,送他最后一程了!蔽亦貜(fù)著。

      閻王見我如此悲傷,緩緩拍了拍手,一個(gè)鬼魂從他身后走出。

      他穿著寧宗時(shí)期的粗布衣衫,撫著花白的胡子,笑道:“我老苦寂寥,誰與娛晨暮?貍奴共茵席,鹿麑隨杖屨!

      記憶如潮水一般涌入,我奮力睜開早就被淚模糊的眼,望著他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恍惚間看到他一個(gè)人坐在冬日小齋,捧著一壺酒坐在北窗,撫著貍奴的背,自言自語道:“隴客詢安否,貍奴伴寂寥。”

      他雖已致仕,卻依舊心懷收復(fù)失地,垂垂老矣,病榻之上,他安撫自己道:“勿生孤寂念,道伴大貍奴!

      “原來你是一只小貍奴!”
      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我的確是一只貍奴。

      他還是一步步向我走來,每靠近一步,他便年輕幾分,身上的粗布衣和官服換來換去,唯一沒變的,就是他始終保持著懷抱的姿勢。

      我的主人,他在等著我。

      他好藏書,滿室之書無人護(hù),于是他有了我。他笑著將我抱回家,欣喜道:“鹽裹聘貍奴,?磻蜃。時(shí)時(shí)醉薄荷,夜夜占氍毹。鼠穴功方列,魚餐賞豈無。仍當(dāng)立名字,喚作小於菟。”

      仍當(dāng)立名字,喚作小於菟。

      於菟,是老虎的意思。
      他夸我機(jī)靈能干,夸我勤勞可愛。

      他馬上就要走到我身邊,模樣又變成了那個(gè)小鬼,淺棕色的眼眸深深望著我,他走到我身前,低下頭,俯下身,對我說道:“我的小於菟,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愿意啊!”我擦干淚,笑著擁抱他。

      他是這樣高大,我用手臂環(huán)住他,腳便懸空晃著。

      他抱起我,我看著自己的手縮短變成帶長長指甲的爪子,看著上面長出淺棕色的茸毛,感受到尾巴從身后破出。

      是啊,我不是孟婆,我只是一個(gè)在奈河橋頭,等著自己主人一同過橋的小貍奴。

      那年冬日,我終究,還是比主人先走了一步。不知道那年,我的主人是如何拖著病軀,埋葬我的身體。
      可有將我埋在陽光溫暖處?可有常來和我說說話?

      我徘徊在奈河橋頭,死都不愿意——不,我已經(jīng)死了——接下那孟婆的湯。

      “小貍奴,你在等誰?”上屆孟婆問道。

      “我的主人,”我說,“他是我的家人,若有來生,我還要做他家的貍奴!

      我日日在奈河橋頭徘徊,不知過了幾時(shí),一身黑袍、冠高冠的閻王來到了我的身邊,他蹲下身,向我伸出手:“小貍奴,你已經(jīng)徘徊了太久,就算你等到了想見的人,你也不能同他一起渡過這道橋了!

      “那我可以一直在這里嗎?等著他,只要見他一面,不入輪回也無妨!

      閻王摸了摸我的頭,溫聲道:“不可以哦。”

      他指了指那望不到頭的奈何橋,最后停在紅木當(dāng)中的幾點(diǎn)玉,道:“死去的小獸,若是沒有及時(shí)走過奈何橋,就會化作玉石,成為奈何橋的一部分!

      “成為他必經(jīng)之路的一部分,怎么不算,送他最后一程呢?”我固執(zhí)道。

      “小貍奴,這樣的等待,沒有意義!

      “不,”我反駁道,“寵物失了主人,來了陌生之地,就當(dāng)在原地,等待他的主人,這是主人和我說的。無論如何,我都要等到他,同他一起走過這奈何橋。”

      閻王無奈搖了搖頭:“小貍奴,你馬上就要消失了;魉昶寝D(zhuǎn)世路上一塊不起眼的磚瓦,這樣也值得嗎?”

      “值得!”

      “若我能讓你永遠(yuǎn)存在在這奈河橋頭,一直等到見到你主人的那一天,但你會失去你的記憶,你愿意嗎?”

      “愿意!”

      “失了記憶,這奈何橋邊來往的鬼魂又這么多,你又要如何認(rèn)出你的主人呢?”

      我指了指自己早已冰冷而不再跳動的心臟,堅(jiān)定道:“用心。”

      我就是這樣,失了記憶,成了孟婆,守在這奈河橋頭,日復(fù)一日。

      可閻王沒有告訴我,我消散之日、成孟婆之時(shí),我的主人,正好從孟婆手中接下那晚洗去前塵的湯,渡過了奈何橋。

      我們就這樣錯(cuò)過了。
      錯(cuò)過了,將近一千年。

      我終于等到了我的主人,他歷經(jīng)輪回,來自二十一世紀(jì),他有著淺棕色的眼眸,高高大大,笑起來好看,把我圈在他的懷中,對我說:“我的小於菟,跟我回家!

      我望向閻王,竟從他素來嚴(yán)肅的眼中看出些許笑意。

      “我留你在此,怕的就是,你們一次次錯(cuò)過!遍愅跽f,“現(xiàn)在,你們可以堂堂正正地,一起渡過那道奈何橋。這是你身為鬼使多年,應(yīng)得的獎(jiǎng)賞!

      主人撫著我的頭頸,抱著我,深深地向閻王鞠了一躬。

      閻王背過身去,不再說話。

      我們踏出閻王府,與門口守著的黑白無常擦身而過,我們一路走過地府的路,走向那道橋。

      主人從新任孟婆手中接過湯,先讓我喝了幾口。

      不咸不淡,正正好。
      我看向新任孟婆,她不高不矮,身體看起來結(jié)實(shí)能干,不再是我這樣矮矮瘦瘦、會被欺負(fù)的樣子,沖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孟婆高興地摸了摸我的頭,舒服得我“呼嚕呼!苯兄。

      主人一飲而下,對著孟婆點(diǎn)頭作別。

      我們終于又一起走過了那道奈何橋。

      腳下是無數(shù)同樣的小獸用魂魄鋪就的玉石之路,我是他們之中最幸運(yùn)的那個(gè)。

      我們就這樣一起走過這道橋,走向人間。
      那個(gè)我夢寐以求的、心心念念的、滿街都是花燈,還有主人的人間。

      不做孟婆,當(dāng)貍奴,生生世世,萬幸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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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不做孟婆當(dāng)貍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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