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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Chapter1
熙熙攘攘的機場出口處,他憑著身高的優(yōu)勢讓手中的名牌脫穎而出——普通的A4紙,用黑色記號筆寫了她的名字,不太規(guī)整地貼在一塊紙殼上。他不知道她真實的名字,他沒問過,她也不曾說起。她在□□、貼吧、論壇、博客、專欄……所有他視線所及的地方,都用同一個ID、同一個頭像,打字喜歡空兩格,帶著點偏執(zhí)的可愛。于是他記住了頭像上那個幾筆涂鴉而成的清淺輪廓,記住了那個泛著秋雨氣息的名字——凌歡。
又一撥旅客取完行李陸陸續(xù)續(xù)往外走,接機人群一陣騷動,他也抻長了脖子,努力尋找那個只在腦海中勾勒過的身影。他忽然有些后悔,認識兩年的網(wǎng)友,幾乎無話不談的人,竟然連張照片都沒交換過。萬一誤闖侏羅紀(jì)公園怎么辦?他有些沮喪地想。
左肩被輕拍了一下,他回過頭,視線平齊的地方只能看到一個摩卡色的花苞頭,略略垂目,才捕捉到一張女孩子的臉。那是一副算不上漂亮卻也絕不“隨心所欲”容顏,和他想象中的出入不大,只是稍稍豐腴一些,沒有給他帶來潛意識里期盼的驚喜,也算沒讓他產(chǎn)生當(dāng)場落跑的念頭。
“蜜三刀!彼⑿χ兴,眼兒彎彎,聲音溫柔好聽,語氣如老友般親切熟悉。
女孩兒的落落大方反襯出了他的拘謹,他趕忙也笑著點頭,“你好,凌歡!
凌歡看著他,忽然“撲哧”一笑,抬手向上指了指,說:“你的字真的不錯!
他愣住,順著她的手所指的方向抬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還舉著那塊紙板,不禁窘了個大紅臉,訕訕地放下手,才發(fā)現(xiàn)肩膀已經(jīng)有些酸疼。
她仿佛沒看到他的尷尬,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話題:“第一站去哪兒?”
“先去旅館放行李……”他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一個鼓溜溜的單肩包,她的周圍再沒有任何形似行李的東西。
“別小看它哦,里頭應(yīng)有盡有了!彼牧伺哪莻炸藥包似的帆布包,笑著說,眼睛又畫出兩條弧線,月牙兒似的,仿佛拋出一張輕薄柔軟的網(wǎng),恰巧落在他心上……
有些慌亂地移開目光,他隨手將那塊寫著她名字的紙板折了折,借著這個動作平復(fù)了一下心跳,然后伸手接過她的包,動作反而自然許多!鞍丛蹅兩塘亢玫,先去大雁塔、大唐芙蓉園,晚上回來登鐘樓鼓樓、逛騾馬市,明天早起去驪山、兵馬俑,然后……”他猶豫了一下,問:“你確定后天就走?”
凌歡側(cè)過臉,笑著點了一下頭,目光撞上三刀的,捕捉到他眼中的一絲慌張,于是笑意更濃,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似的轉(zhuǎn)看別處,有些夸張地哀嘆道:“唉,是啊,每年就那么點兒假期,每個假期都那么短,還只有清明節(jié)這三天機票、酒店不瘋狂地漲價!
三刀很想說,既然你這么喜歡西安,不如留下來吧?可他不敢,見面之后,他的一言一語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唐突了身邊的人。所以話到嘴邊變成了起初想問的中規(guī)中矩的那句:“你是想晚上去城墻還是白天去?”
凌歡回答得很干脆:“晚上!”
三刀知道凌歡對城墻有著特殊的情結(jié),她提起過,以前看過一本書,書里的女主人公在城墻的一塊磚上觸摸到了文字,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個人的名字,女主人公因此便與穿越千年的男主人公靈魂相會,繼而相愛。凌歡喜歡那個故事,第一次知道三刀是西安人之后,就興奮地說一定要來西安找他玩兒,要親自走一走城墻,摸一摸城墻上的磚石,看看能不能邂逅千年之前的因緣。
“那行,那咱們明天晚上去城墻,后天只有一上午的時間,大概只夠去趟碑林的!
“好,怎樣都好,我聽‘地主’安排!闭f起城墻,凌歡的思緒有些出離,她跟三刀說這是她第一次到西安來,但事實上,她曾經(jīng)在西安生活過一年,就在和三刀認識之后不久,只不過那時她一心追隨的不是千年之前的唐朝將軍,而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那次舉動在當(dāng)時的她看來頗有些悲壯,可如今回憶起來,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可那樣的單純、沖動甚至盲目,一生總該有一次吧?否則現(xiàn)在她又憑什么嘲笑年少的無知?憑什么開始這段緬懷之旅呢?
三刀說的那些景點,除了后建成的芙蓉園,其它的她都去過,并不新鮮,那一年中唯一的遺憾就是沒上過一次城墻,而這一次,她一定要去尋一尋那塊刻有名字的城磚。
Chapter2
三刀算是個稱職的導(dǎo)游,每到一處景點,都能有板有眼地講出這個景點的來歷——是誰所建、為何而建、始建于哪年、因何被毀又于何時重修等等。旅行的大半時間是三刀在賣力地講解,凌歡在看似專注地傾聽,偶爾側(cè)過頭對三刀笑笑,或是遞過一瓶水去,然后假裝沒看見他臉頰的紅暈,移開視線。
三刀和秦鉞何其相似,從說話的語態(tài)到對人的照顧,就像晴好冬日里的陽光,溫和,不刺眼。凌歡這樣想著,不由得將記憶力的面容與眼前的人細細對照……嗯,連眉眼也有些相仿了。
看凌歡的眼神逐漸漫過一片憂郁,三刀剛要問她怎么了,又見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一劑強心針,掃去一身的疲憊,三刀覺得就算剛從驪山下來,現(xiàn)在立刻讓他去爬華山,他也能腰不酸、膝不軟,一口氣登頂。
“凌歡……”
“三刀……”
他們幾乎同時開口,又被對方的聲音打斷!澳阆日f!比蹲尩馈
凌歡收起笑容,很認真地說:“三刀,謝謝你!
三刀感覺籠在心上的網(wǎng)緊了緊,勒得心跳有些過速,他暗自吐納呼吸,撓了撓頭,沖口而出一句“不客氣”——兩人都愣了幾秒,然后大笑起來。笑過之后,凌歡問三刀剛才想說什么,可三刀已經(jīng)忘記了,他只記得好似有過一個裝著傻念頭的氣泡從腦海升騰,差點兒就被自己戳破,還好,還好,忘記了好,就把它忘在驪山吧,不能帶上城墻。
夜色中的城墻有著白天看不到的溫柔,少了一些雄偉,也減去一些悲壯,她不再是目送征人離去的妻子,而是張開懷抱守護這座古城和城中百姓的母親;她吟唱的不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而是“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凌歡的腳步很慢、很輕,拂過墻壁的手指始終不敢著力,生怕驚動了沉睡的亡靈,叨擾了去國離家的長長思念。抬眼望去,搖曳的旗幡交融迷離的光影,明暗中靜靜播放著一部默片。
片中有人牽著她的手,穿梭在西安的大街小巷,吃羊肉泡時幫她挑去她不喜歡的蔥花,逛古跡時如數(shù)家珍般講述背后的故事,在古玩街上撿漏,在戲樓里看皮影戲。他們?nèi)驑堑拇螖?shù)不少,跟老板混得挺熟,于是那年她生日時,看到了在電視劇里看過之后就十分喜歡的皮影戲《踏搖娘》,是他特意為她點的,又特意為她學(xué)了,在幕后舞動著皮偶,念道:“來的是誰家女子,生得滿面春光,美麗非凡?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樣的錯誤……”一幕終了,他走到她面前,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枚戒指,對她說:“咱倆從小一起長大,走到今天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所以很多該說的話我從沒說過……歡歡,謝謝你,謝謝你不嫌我的工作忙碌顧不上家,謝謝你為了我放棄自己習(xí)慣的生活,謝謝你的追隨和義無反顧,我不能為你做什么,除了愛你……”然后他執(zhí)起她的手,聲音格外低柔地說:“我愛你,你愿意嫁給我嗎?”那是他第一次鄭重地說“愛”,這個字在他們之間似乎已經(jīng)微不足道,可當(dāng)凌歡親耳聽見時,才知道它那樣重要。霧氣迷蒙了雙眼,她哽咽著說出“我愿意”,然后被他緊緊摟在懷里,“給小鉞哥哥當(dāng)媳婦兒”是她從小立下的夢想,如今終于要成真了……可就在這時,秦鉞的身體突然抽離,慢慢后退、漸漸模糊,凌歡趕忙追上去,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秦鉞——”
“凌歡!”三刀眼疾手快地從身后抱住凌歡,怦怦的心跳震疼了鼓膜!太險了!他本來亦步亦趨地跟著凌歡,看著她的手指劃過城墻,見她停下望向遠方,自己便也停下,望向她,覺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也挺好看的,剛想調(diào)侃地問她是不是找到了寫有唐朝將軍名字的城磚時,她突然疾步往墻邊跑,上半身向前探出垛口,他一聲驚呼,身體先于意識而動,蹂身撲向她,一把把她箍在懷中……電光火石的一瞬,差一點嚇跑了他的小命!
“你想干什么?!”三刀把凌歡拽到安全的地方,驚魂甫定,語氣急躁而生硬。
凌歡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滿臉淚水。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她只是想去拉住秦鉞,讓他留下來不要走,他分明親口說愛她,讓她嫁給他,怎么剛剛說完就忘了呢?她不信!可再次望去,哪還有什么戲樓?哪還有她的小鉞哥哥?只有遠處招搖的旗幡和晦暗的燈光,如魅影鬼火。
沒有了,一切都不會再出現(xiàn),秦鉞,婚禮,兒時的夢想,都隨風(fēng)消逝在茫茫沙海中。凌歡再也忍不住,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Chapter3
當(dāng)晚凌歡哭了很久,從城墻哭到酒吧,從地上哭到三刀肩頭,像是要把這一年來積蓄眼淚都倒盡似的。三刀想勸,卻實在不知從何勸起,便由著她哭,由著她喝,由著她把他的T恤當(dāng)毛巾,等她終于哭夠了,仰頭干了面前的半杯啤酒,三刀試探著問:“還喝嗎?”
凌歡搖頭,喝再多也醉不了,那一點酒精早就隨著眼淚流走了!安缓攘!”她邊抹著臉,邊說:“三刀,我給你講個故事唄?”
三刀雖然有些木訥,卻不傻,他能看出這兩天來凌歡一直心不在焉,也猜測過她此行的目的,但凌歡一直故作雀躍,他也樂得陪著裝糊涂,不想打消她的興致。但今晚發(fā)生的事情真真實實地印證了他的猜想,有些敗興的話題是躲也躲不掉的,既然她愿意說,那么他就愿意聽。他向服務(wù)生要了一杯優(yōu)格,推到凌歡面前,笑著說:“講累了潤潤喉。”
于是,凌歡極有條理性地講了一個生動的故事,三刀的心跟著情節(jié)的起伏游了一遭五味海。講到求婚的段落時,三刀心里的酸味兒直沖進鼻腔,連自己都要受不了了,他覺得自己別叫“蜜三刀”了,改叫“醋三刀”更合適。他出言打斷:“等等!讓我平靜平靜。”說著拿起給凌歡的那杯優(yōu)格灌了一大口,什么味兒的?這么酸!
凌歡打趣道:“又不是跟你求婚,你激動個什么勁兒?”
“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三刀瞪起眼搶白,可剛碰上凌歡的目光就立刻軟了下去,下巴搭在吧臺上,無精打采地說:“沒什么……你接著說,該說婚禮了!
凌歡深吸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優(yōu)格,淡淡地說:“沒有婚禮。”頓了頓,又說:“他死了!
三刀騰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凌歡,想從她臉上捕捉到狡黠的笑,然后聽她說“逗你玩兒的”,可是……并沒有,凌歡的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悲傷,出奇的平靜,像一泓結(jié)冰的湖水。
“怎么回事?”三刀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艱澀,他不想問,卻忍不住。
“有旅人說在敦煌北部的沙漠里發(fā)現(xiàn)較大面積的建筑殘垣,他們研究所懷疑是古城遺址,于是組織科考隊去考察,結(jié)果剛進沙漠就遇到了風(fēng)暴,繼而引起了沙暴,來得太突然,所有人都被埋在沙子里……半年后才找到遺體,有的人已經(jīng)被動物啃成了斑駁的骸骨……”
終于知道了原委,卻是超乎想象的殘酷,三刀只覺得心疼,更不知道怎樣勸慰,張了幾次嘴,最后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凌歡笑得釋然,“要說‘對不起’也應(yīng)該是我說,我不是第一次來西安,你辛苦做功課背導(dǎo)游詞再帶我去的那些景點我都去過,只是一直因為種種原因沒登上過城墻,我想找那塊刻有唐朝將軍名字的磚石,是因為那個將軍的名字也叫秦鉞。三刀,我該跟你說聲‘對不起’,可我更想謝謝你,事故發(fā)生的一年來,我從沒跟任何人說起過關(guān)于秦鉞的事情,甚至不讓別人提起他的名字,我想念,卻不敢回憶,我害怕面對過去,更害怕面對他已經(jīng)不在了的事實。因為你說話的方式跟他很像,所以我喜歡在網(wǎng)上跟你聊天,聽你說西安的風(fēng)土人情,在你的描述中游歷我和秦鉞曾經(jīng)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我只能在這種似有似無的懷念中讓自己看清現(xiàn)實,慢慢稀釋對他的思念,沖淡內(nèi)心不可直面的悲傷……”
凌歡說得很抽象,可三刀覺得自己能體會,她的痛苦和恐懼,這一刻的他都懂。那么現(xiàn)在的凌歡呢?是否已經(jīng)釋懷?可也徹底放下?這樣想著,竟不覺問了出來。
凌歡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后瞇起眼睛,露出如昨天初見時的笑容,“我以為能在我們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找到秦鉞的影子,可我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的空氣已經(jīng)變得這樣陌生,一年前的風(fēng)帶走了秦鉞的氣息,卻忘記送回來!
“因為霧霾太重,所以沒有風(fēng)!比墩f完,真想抽自己一耳瓜子。
“是因為沒有風(fēng),所以霧霾重!绷铓g糾正道,“連每年如期而至的春風(fēng)都忘記了,我想,我也能忘記不愉快的過去,忘記這座城!
“也忘記我嗎?”話出口,三刀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不知因為疼還是什么,他感覺脖子以上都漲得發(fā)熱。
“你希望我忘記嗎?”凌歡大方地對自己的心承認,蜜三刀害羞的樣子真是可愛。
“當(dāng),當(dāng)然不……”這一句的聲音細若蚊蠅。
酒吧正是喧鬧時,舞池里光影交織,陌生人亦可以大膽地耳鬢廝磨,酒精蒸騰出五顏六色的云,盤桓在每個人的呼吸之間,空氣中有逃不開的曖昧。
凌歡拎起包,邊往外走,邊自言自語地念道:“看鮮花纏綿,我比它們還要柔弱;看野蝶迎風(fēng)飛舞,我比它們還要紛忙迷亂?丛谏咸斓姆稚,別再開啟你那飽滿生動的雙唇,哪怕再有一絲你那呼吸間的微風(fēng),我也要跌入你的深淵,快快走遠吧,別再把我這個可憐的女子糾纏……”
三刀愣了好一會兒才跟上去,凌歡的聲音被震耳的音樂切割得斷斷續(xù)續(xù),他沒能聽得真切,他追問,凌歡也只是笑而不語,直到第二天下午凌歡過了機場安檢,他被可憐兮兮地隔在安檢通道外,他還是沒能得到答案。
Chapter4
那之后,他們又回到了從前的狀態(tài),無話不談,相聊甚歡,但始終隔著看不見摸不著的網(wǎng)絡(luò)。
再見面又是一年以后,三刀接到凌歡的邀約,于是兩個人從各自的所在地分別出發(fā),共赴敦煌。
還是清明節(jié)假期,沙漠里的天氣才真正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無風(fēng)時算得上晴空萬里,起風(fēng)時簡直快要把人吹走。凌歡在機場買的大幅紗巾派上用場,她把自己裹得只露出戴著防風(fēng)鏡的眼睛,風(fēng)一刮,她就躲在三刀身后,充分利用這堵高大的人墻。三刀只戴了墨鏡和口罩,時不時有細沙從口罩的縫隙鉆進嘴里,嗆得他苦不堪言,但只要凌歡靠近,他就馬上做出一副“區(qū)區(qū)小風(fēng)奈大爺何?”的姿態(tài)將她護在身后,對嘴里的沙土甘之如飴。他隱約知道凌歡要去哪兒,他不問,只陪伴,他想等這趟旅行結(jié)束后問她一句話。
目的地仍是一片黃沙,三刀看不出這里的沙和他們之前走過的沙有什么不同,可當(dāng)他看到凌歡摘下眼睛和紗巾后肅穆的容色,心下了然,這里,就是秦鉞的安息地吧。
凌歡雙手合十,閉目低吟著一首古老的禱文,那是三刀在一個國學(xué)論壇里看到的,轉(zhuǎn)發(fā)給她,大概表達的是對故去親人的懷念和祝禱,內(nèi)容佶屈聱牙,三刀已經(jīng)不記得了,沒想到凌歡卻能流暢地背誦。也好,讓越來越多新的記憶填補她的大腦,這樣該忘掉的就更容易忘掉了吧?三刀沉默地聽著凌歡念完悼詞,又看她從兜里掏出一個閃亮亮的小東西,揮臂扔向遠處,很快地被新吹來的沙掩蓋。
“沙掩骨,覆我思,魚龍逝,車馬遲。風(fēng)既起,燕雙離,昨日事,今不知!绷铓g最后向無垠漠野喊出的這幾句,三刀聽懂了,走到凌歡身邊,相視會心一笑,讓昨天吹過的風(fēng)把昨天帶走,每一個今天都是嶄新的明天。
回到他們落腳的鎮(zhèn)上,三刀在旅館門口停住腳,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扳住凌歡的肩,很是嚴(yán)肅地說:“凌歡,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得回答我!
凌歡先是一愣,繼而笑道:“你是想問一年前在西安的酒吧我說的那段話吧?那是《踏搖娘》里……”
“我知道,”三刀打斷她,“我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一點兒,后來回家上網(wǎng)查了,我現(xiàn)在要問的不是這個問題,是一個很,很重要的問題,請你一定要回答我,看在我不遠萬里背井離鄉(xiāng)搭著兩張往返機票陪你跑這一趟的份兒上,你也得回答我!闭f到后來,語氣竟有些像在撒嬌。
凌歡強忍住笑,說:“問吧。”
三刀清了清嗓子,閉了閉眼睛,又做了個深呼吸,以視死如歸的態(tài)度問道:“凌歡,秦鉞不在了,我想做保護你的將軍、守護你的城墻,你愿意嗎?”
凌歡垂下眼,沉默了幾秒,可這幾秒經(jīng)過三刀身邊時仿佛刻意放慢了腳步,慢騰騰地蠕動著,壞笑著爬過三刀的心,在凌歡織下的那張網(wǎng)上磨蹭著。三刀急出一頭汗,嗓子快要冒出火來,就在他覺得自己即將枯死在敦煌的烈日下時,忽然一絲甘甜的泉水激活他的味蕾,漸漸喚醒他快要麻木的感官——凌歡踮起腳尖,無聲卻用力地吻住他的唇。三刀的問題,她不想回答,言語太輕,太容易被風(fēng)吹散,而心中的篤定,是什么也帶不走的。
雙唇分開時,兩人還微微喘著粗氣,凌歡咬著下唇癡癡地笑,三刀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從褲兜里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舉在眼前,一字一句地讀著:“看野花纏綿,我比它們還要渴望纏綿;看野蝶迎風(fēng)飛舞,我的心也同樣為你紛忙迷亂。任什么衣錦還鄉(xiāng),任什么榮耀故里,任什么結(jié)發(fā)夫妻,任什么神明責(zé)罰。它們加起來也抵不上你的嬌軀輕輕一顫。隨我遠行吧,離開這滿目傷心的地方,它讓你我雙雙經(jīng)受磨難,隨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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