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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971年,大會不斷,囿于一方的村莊也被“大火”燒穿。但不論天地如何變,周莊人的小日子還是要過的。經(jīng)人介紹,阿箏被抬進(jìn)了這間剛被洗劫過的小茅屋。
屋里空無一物,只有墻上那幾片沒撕干凈的人物海報在飄蕩。
屋外油菜花開得正盛,添了些喜氣。
1972年冬,周家夜半燈火通明,照得雪地恍如白晝。很快,整個莊子的人都起來了!爸芗蚁眿D跑了!”“趕緊抓!那小丫頭又不見了!倒騰得煩人!......”喧嘩一直持續(xù)到天色露白,周家門口油菜地旁總算被拎回了個黑乎乎的人。
薄底布鞋上沾滿了泥,一時分不清是鞋的顏色,還是因?yàn)槟嗤炼兂闪嘶疑。阿箏神色木然,好似被提溜的不是自己。她感覺自己好像還跪在父親身前,她還沒從父親的責(zé)罵和訓(xùn)斥中回神......她想不通:為什么千辛萬苦逃到家里,訴盡了不愿,表明了會為家里多掙幾口勞力的決心,溫吞的父親卻依然滿臉厲色、嫌棄,毫不猶豫地拿粗繩。
周家里屋東南角的窗邊,一個身影,一動不動地立著。
1986年春,阿箏的第四個孩子剛滿周歲。背著嫩嘟嘟的團(tuán)子,阿箏好像也暫時忘了去年溺亡在河邊的小女兒,賣力地奔波在田埂間。身側(cè),他也在。
不同于田地里的溫情,村頭橋邊茶話會里關(guān)于她的談資越來越多,繪聲繪色。阿箏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過,因?yàn)樗是照常出工、回家、吃飯、睡覺。但若細(xì)究下改變,只是房間里多了張木板拼搭的小床。
2006年,孩子們各自成家,他的小床依舊橫在房里。
阿箏不再是水靈的姑娘,但橋頭的談資從來不曾忘記她。
2010年冬,他開始了日復(fù)一日的徒步“旅行”。而阿箏,也開始了“捉迷藏”的游戲。
“扶我到門口曬曬太陽吧!眲偙弧白ァ被貋淼乃谛〈策,怯怯地看著坐在門口擇菜的她!澳悴皇峭叩膯?剛剛不是還跑到李莊嗎?現(xiàn)在怎么沒力氣了?!你說說…”
他,低著頭,手指摩挲著拄拐,看不清神色。阿箏的即興“演說”或許是因?yàn)闊o人應(yīng)答,又或許是因?yàn)榭诟桑芸毂阆蜻@唯一的觀眾謝幕。
良久,他彎腰抓了個小凳,晃悠悠地起身拄起拐杖,蹣跚到她的對面,靜默坐下。
陽光灑在他們肩上,溫暖又清冷。
他遠(yuǎn)望著家門前的那條小道,空空蕩蕩,出神;阿箏埋頭哼著小調(diào),愜意地?fù)裰鴦偛傻氖吖5挂彩且环嫛?br> 約莫半個鐘的光景,他突然回了神,好像想起了件重要的事,用拄拐敲了一下地面!鞍⒐~,今天鍋里記得多撒把米吶,孩子們上學(xué)做工回來一定都累壞了,讓他們吃飽點(diǎn)!”……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只有陽光里的灰塵,飄飄悠悠。她放下了手里的活兒,抬頭很認(rèn)真地看了對面人半晌,笑道,“知道的!他們可比你懂事多了,你還是多多照顧自己吧!不然媽又得說我了…”......
2011年秋,他的“旅行”失去了“本金”,他無法下地了。躺在小床上的身軀像漏氣的氣球,一日日干癟。
終于,這一天還是來了。
阿箏正拿著塊浸濕的毛巾給他擦身,小心翼翼地仿佛是在擦極貴重的物件。
今天的他格外精神,甚至能在床上久坐一會兒。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眼前這個在他身上忙碌的人。
“你當(dāng)時怎么就沒跑掉呢?”沙啞的聲音響起。
......阿箏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你那天頭上的紅繩挺好看的!
......
“離開周莊去安城老大家吧。......再找個喜歡的老伴兒!
“你在說什么糊話?!”阿箏習(xí)慣性地趕話訓(xùn)了句。
......
他垂下了眸,開始盯著身上被子的花紋。
“以后注意點(diǎn),村里現(xiàn)在年輕人基本都走了,周邊都是老人。覺少!
阿箏僵住了。緩了片刻,“我去洗下毛巾!甭浠亩印
“不知道今年油菜花開得好不好?”他靠在床頭,呢喃著。
家門口的油菜花,今年像是瘋了一般,開得尤為爛漫,幾乎都遮住了門前的小道,金黃色一片,好看極了。漫天的白色,震耳的哀樂,阿箏披著白色的頭巾,站在門口,凝望著金黃,低語道,“以后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了......”
2015年冬,阿箏穿戴妥帖,躺在老屋大廳的板床上。周莊習(xí)俗約定去世人的東西都要燒掉,為了方便,板床是子女們拆了里屋那張小床來簡易搭的。
子女圍在她身旁,聽著她的囑咐,等待著與她的道別。
彌留之際,阿箏虛望著屋外,仿佛又看見了當(dāng)年的自己:大紅色的衣裳,粗粗的馬尾辮,紅色的發(fā)繩,哭紅的臉龐。遍野油菜花的盡頭,他靜靜地站著……
“花開得真好,第一面不是這樣子就好了……”
老屋前的油菜花開了一批,又落了一地,周而復(fù)始。只有屋旁墓前的長青樹,久立,偶爾隨風(fēng)晃了晃枝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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