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是兩只合莫。

　　他們恩愛沒多久便有了我，但此后幾十年他們一直沒再有其他孩子。

　　美名其曰，經(jīng)濟拮據(jù)。

　　他們常把“現(xiàn)在這年頭可不好覓食，外頭合莫都溢出河道了”類似的話掛在嘴邊。

　　我聽得耳朵都起老繭了。

　　可果真如此嗎？

　　坦白講，我沒底。

　　我出生就非同凡響。

　　我不是從一團珠子里蹦出來的，而是撞開了一顆金蛋，從里頭鉆出來的。

　　所以，我和別人不大一樣。

　　怎么個說法？

　　剛出生我就沒有海帶樣的尾巴，沒有黑珍珠樣的大腦袋，害得等候多時的父母不能以我為食。

　　這能怪我？

　　當(dāng)然不。

　　我通過了試煉，獲得了“繼續(xù)存活”的資格。

　　合莫們……哦，不，我的生養(yǎng)父母，看起來有點奇怪。

　　他們似乎并不希望我能活下來。

　　我出生后不久，他們就改變了態(tài)度。

　　當(dāng)然，我想：這不怪他們。

　　還在金蛋里的時候，他們老圍在金蛋邊發(fā)出“呱呱呱”的難聽叫聲，時不時伸出黏糊糊的舌頭敲打金蛋，搞得金蛋左搖右晃，跟地震沒兩樣。

　　所以，我出生時才頂著一身白毛和一張厭世臉，心不甘情不愿砸碎蛋殼走出來。

　　出來后立馬收到兩個禮物。

　　母親的舌頭。

　　父親的舌頭。

　　我想：哦，真夠獨特。原來合莫的親近如此粘稠。

　　只是這“福利待遇”后來沒了。

　　記得當(dāng)時他們吐白毛的經(jīng)歷，似乎過于不堪回首。

　　“你和別的合莫沒什么不同�！�

　　這是父母常在我耳邊嘮叨的第一句話。

　　我不以為然。

　　“你要和別的合莫一樣生存�！�

　　這是父母常在我耳邊嘮叨的第二句話。

　　我不屑于顧。

　　“你和別的合莫能有什么不一樣？！都是合莫，就你搞特殊？！”

　　這是父母氣瘋了在我耳邊大叫的第三句話。

　　我干脆堵上耳朵，不聽不聞。

　　我想：我又不是合莫。

　　那我……是什么？

　　我盯著自己橙色的腳蹼，陷入了沉思。

　　我逃了，偷跑出久居的洞穴。

　　原來，我不住在河里。

　　洞穴在湖邊上，我一轉(zhuǎn)身便能看見湖面扭動的影子。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生物。和父親母親長得幾乎沒有一點兒相像之處。

　　長長的脖頸，小小的腦袋，紅紅的扁嘴，黑黑的雙頰，還有橢圓的肚皮……

　　我想：真稀奇，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生物。

　　“嘿，伙計。你是新來的？”

　　我聽見“嘎嘎嘎”的叫聲，湖面上多了幾道影子，是和我剛看見的一模一樣的生物。

　　“這是什么生物？”我指著湖里的影子問。

　　“伙計你傻了吧？我們是天鵝啊。”他們露出一副看傻蛋的表情說。

　　“天鵝？”我疑惑不已。

　　“對啊，你不也是天鵝嘛�！彼麄兝硭鶓�(yīng)當(dāng)?shù)鼗卮稹?br>
　　“可我是合莫呀�！蔽掖蟪砸惑@。

　　他們面面相覷，一時語塞。

　　“伙計，別開玩笑。合莫那種丑八怪，怎么能跟你比。”他們圍著我，讓我仔細觀察湖里的影子。

　　那是我影子。

　　我是天鵝。

　　那天，我很晚才回家。

　　父母坐在桌邊吃今日份晚餐，是一堆蚊子肉和一碗蚊子血。

　　破天荒地，他們邀請我一同共進晚餐。明明從出生以后就沒再管我。

　　“我是天鵝�！蔽揖芙^了父母的好意。

　　“你是合莫�！彼麄冏灶欁缘叵碛妹牢�。

　　“我不是�！蔽艺f。

　　“你是，你當(dāng)然是�！彼麄兓卮稹�

　　“我見到了同伴。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天鵝�！蔽掖链┧麄兊闹e言。

　　“你是我們的孩子！”他們有些慍怒，“合莫怎么可能生出天鵝？！”

　　“那湖里一只合莫都沒有�！蔽艺f。

　　他們不說話了。

　　“我要離開。”我說。

　　他們立馬露出兇狠陰冷的神情，張開血淋淋的大嘴撲向我。

　　他們要吃了我。

　　我害怕極了，拼命逃跑。

　　他們緊跟其后，窮追不舍。

　　他們要把我變成合莫。

　　可我不愿意。

　　眼見他們咬住我的翅膀。

　　我實在不甘心，我不想成為合莫。

　　“飛起來！”同伴們來了，他們在我頭頂繞著圈。

　　“我能行嗎？”我抬頭問。

　　“你可以的！你是天鵝！”他們大聲說。

　　我鼓起勇氣張開翅膀，迎著風(fēng)飛上藍天。

　　“快看吶！我飛起來了！我真的是天鵝！”我高興得手舞足蹈。

　　“快走吧！今天是遷徙的最后一天。我們得去南方了�！彼麄兇叽俚�。

　　同伴們在前，我在后，我們自由自在地翱翔藍天，向著太陽，飛往新的天地。

　　“別走！站�。『夏豢赡艹蔀樘禊Z！”

　　合莫們難聽的尖叫被我拋之腦后。

　　在太陽的懷抱里，在同伴的保護中，我懷著美妙的心情，感動地高呼起來：

　　“我是天鵝呀！我是天鵝呀！我真的是天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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