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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謊
。ㄒ唬
第一次的邂逅,想來是很濫俗的。
梓楊從北京出公差回來。西裝筆挺的他,卻是一身的疲乏無力。
機場四處是人流,回家的,接機的,送別的,溫暖而喧囂。右手握著手機,只得對著那邊扯著嗓子道:“老李,啊,是我回來了。幫我打個招聘啟事,我招秘書。嗯,按規(guī)矩打就行……”
隔著一只行李箱,他的眼神定格在不遠方的一個側(cè)影。
她靜靜立在逆光的暗處,雪衣墨發(fā),斑馬紋路的背包,潔白的板鞋,宛如是自己少年時,曾經(jīng)雕鏤過的黑白木刻。那張白皙清麗的側(cè)臉,嵌著趨近琉璃色的瞳眸,寒星似的,顏澤極淡。
女子的神情是懶散而沉靜的,隱隱透出“生人勿近”的疏離,以及茫然。有一種……初出牛犢的可愛。實在像極了年輕時的他。
那時候啊,大學剛剛畢業(yè),輾轉(zhuǎn)了幾月,最終選擇了這座繁華到蒼涼的城市,內(nèi)心的迷惘和惶恐幾乎是要湮沒了好奇的。這幾年,與其說放手一搏,不如說是破釜沉舟。
而今自己在這里站住了腳跟。才知道,上海,原來兼具了文人墨客筆下的神秘莫測,和殘酷現(xiàn)實的凜冽詭譎。
梓楊笑笑,放下手機移開了目光。
。ǘ
不過兩個星期,初試、復試……經(jīng)過人事部李辰的幾輪篩選,秘書的招聘工作就迎來了最終的決策。
梓楊微微垂著眼,手里拿著李辰遞給他的10份個人簡歷。
招聘是商界的選秀,選秀標準是專業(yè)素養(yǎng),文化內(nèi)涵以及……相貌氣質(zhì)。
簡歷上的女孩照片都明媚妍麗,多數(shù)是淡抹淺妝。瑯瑯韶華,姣好如花。這般,總是教人心怡的。
卻有一張不太合群,梓楊將它單獨抽了出來,輕輕笑了。
照片上的女孩素面朝天,年紀看來依是很年輕的。墨色長發(fā)隨意散在肩膀,琉璃色的眼眸亮如寒星,唇角的笑意極淡。
梓楊瞄了瞄簡歷上的名字:林珮雪。珮雪。
隔天七點,梓楊坐在辦公室里,低頭批示著報告。
門外傳來叩門的聲響。
“進來。”
“請問是周總嗎?”來人的嗓音是初醒的沙啞,蘊著幾分忐忑卻清冷的味道。
梓楊抬頭,無聲地打量了她一眼!傲肢樠┦菃,請進!
她今天不復那日的隨性裝扮,發(fā)絲仍然是披散著,一襲簡潔的黑裙,白色的板鞋換成了黑色高跟,顯得高挑而莊重。琉璃色的眼睛微微闔著,似是有些局促不安。
“你還是穿白色更好看些!
她錯愕地睜眼看他,眼神清明了不少。
梓楊笑了,“明天開始恢復你平時的打扮,我們公司穿衣的宗旨是隨心所欲!
交待了一些秘書的日常工作,梓楊又認真地開始低頭工作。
一天下來,如他所料,林珮雪的話不多,舉止可以說是小心狷介。
下班前,梓楊想起什么,眼里浮起趣味的笑意!矮樠,你要是每天早上不早不晚,正好七點來,我就給你唱歌!
“你也看過《亦恕與珂雪》嗎?呵,可惜我不會講故事啊!绷肢樠┑穆曇舨皇枪ぷ鲿r的恭敬,含有一份俏皮,卻依然還是那么清冷。
梓楊訝異地問道!霸趺床唤形抑芸偭耍俊
她指了指墻角的掛鐘!吧习鄷r間過了,此時此刻我們不是上下屬的關系了!
梓楊不由挑了挑眉,“你不怕我不高興?”
林珮雪微微笑著,梨渦隱動,舒展的眉目里竟是有疏放落拓的意味!耙粋好領導,不會介意這個的不是嗎?如果你不是一個好領導,那我就換一家公司上班……”她越說越低,最后幾不可聞,帶出了幾分淘氣和執(zhí)拗。
梓楊聽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林珮雪休閑白裙配著純白板鞋,不偏不倚,正巧七點到了公司。
“一杯二鍋頭,噢~嗆得眼淚流
生旦凈末丑,噢~好漢不回頭
你若要走,我不會留
強留的愛情不會撐得太久
不耐寂寞尺度游走
別以為地下戀情密不透風
我說算你狠,善用無辜的眼神
謊話說了兩次我就當真
我說算我笨,軟不隆咚的耳根
只為一時的氣氛搞一肚子的氣憤
……”
梓楊的聲音溫雅清朗,一首《算你狠》緩緩歌來,卻故意粗啞著嗓,唱得格外詼諧搞笑。
林珮雪笑靨淺淺,似乎不再拘謹,只是清冷的嗓音卻不曾改變。
“周總誠實守信,果然是一個好領導!
。ㄈ
時光仿佛是沁涼的泉水,嘩啦啦地流淌而過,除了一片潮濕什么也不愿留下。
他每天為她唱一首歌。希望的是,她的笑意能夠日漸馥郁。
她日日為他謹慎工作,不曾有過一分一毫的差錯。
不知從何時開始,從工作到談笑,他們之間,似乎愈來愈默契,甚至是……曖昧。
那天,合作公司的副總敲開了辦公室的門。
那是一個嫵媚的女郎,豐韻明艷,一身露骨的裙衫勾勒出了她妖嬈的身姿。女郎踩著至少十公分的血色高跟,款步到了梓楊面前。
“周總,今晚有空嗎?介不介意跟我吃個飯?”她的聲音很成熟,恰到好處地傳遞著七分誘惑三分驕矜。
梓楊微微笑著,俊雅的面容透露出接受的訊息。
“蘇小姐,請喝茶!绷肢樠┑痛怪,恭敬的語調(diào)聽不出喜怒哀樂。
女郎漫不經(jīng)心地瞄了瞄林珮雪,“長得還不錯,就是品味太差!
梓楊心神一動,不知怎的,忽然就意興闌珊!安缓靡馑嘉医裢碛屑s,蘇總的好意我只好心領了!
待反應過來,女郎已然離開了辦公室。
這分明是于公司有利的邀約。只是因為她的一句話自己就拒絕了嗎?還是因為……
梓楊怔了一怔,抬頭看著一旁工作著的林珮雪。陡然間,仿佛是有細密的線絲絲縷縷纏繞住自己的心,有些抑制了呼吸,有些急促了心跳,有些甜,又有些沉。
這種悸動,很久、很久不曾體會了。
這是……
“珮雪,今晚有空么,陪我吃飯好嗎?”只是想明白了什么,梓楊的嗓音就有些微的戰(zhàn)栗。
林珮雪垂著頭,顯然沒有太在意。“好啊。”
處理完工作,窗外的天光已暮靄沉沉。
梓楊載著林珮雪進了一家西餐廳。餐廳里人很少,燈光昏暗,臺布旁燃燒著浪漫的燭火。
“珮雪,我本來,是想和你玩一次第一個字的游戲!
第一個字的游戲,依舊來自于《亦恕與珂雪》。
那是男主人公和女配角之間的游戲。
他對她說:我待會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你只要重復句子中的第一個字就好。
她回答說:嗯。
你喜歡的人是誰?
你。
我喜歡的人是誰?
我。
梓楊很喜歡這個游戲——這種……互相告白的方式。只是,它卻很突兀。所以……
“可我想,還是認真一些更好。我想我愛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一剎那,梓楊笑著,卻心跳如鼓。
林珮雪的笑意僵在了臉上,琉璃色的眸瞳愈發(fā)淡了。神情里有一閃而逝的痛楚和恍惚,梓楊想要看清,卻抓不住。
他的心沉重,卻維持著微笑,隱約是……知道了她的答案。
“我愿意!彼拇鸢赋龊跛囊饬,她的眼里透出憧憬。那是,對愛情的憧憬?
梓楊驀然想起了一句話: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并且在那里開出一朵花來。
他笑了,很溫柔。對于愛情,或多或少,誰都是有卑微的吧。
林珮雪撩了撩長發(fā),忽然勾住了梓楊的脖頸,細致而青澀的親吻落在了梓楊的唇上。她輕輕地在他耳際呢語!斑@個吻,是我們的開始。”
。ㄋ模
林珮雪的性格和嗓音不再淡漠清冷,她的神情里有了赧然,有了甜蜜,有了歡欣,甚至有了……幸福。梓楊的生活漸漸溫暖起來。只是這種溫暖很明朗,然而又很空虛,空虛地讓他惶惑;蛟S,惶惑是因為他們說的,愛情是盲目的?
那么這種盲目,他甘之如飴。
她挽著他的手閑逛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她在他的懷抱里無休無止地撒嬌。
她在睡覺前發(fā)短信說思念他,想見他。
她對他唱著梁靜茹的《情歌》,告訴他,她愿意為他用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
他們在春光搖曳的櫻花樹下忘情地親吻。
他日日夜夜沉浸在愛情的溫度里,仿佛擁有她,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事。
他知道自己很愛她,可他不愿許諾那些虛幻的誓言,所謂的海枯石爛,天長地久。他明白她不需要。
他也不愿越過那最后一步。她還年輕,已近而立之年的自己,會是她最后的歸宿嗎?他不想毀了這般美好的她。
這一年的歲月不是沁涼的泉水了,它是盛綻的彼岸花,華彩絢麗得讓他迷失了自我。
那夜,他去挑選了一枚明澄的戒指。那枚戒指折射著炫目的熒光,美到了極致,宛如是她的眼眸。
他溫柔而深情地牽起她素白的手,以一種優(yōu)雅的姿態(tài)半跪在她的身前,輕聲問著!矮樠,你愿意,嫁給我嗎?”
這次的答案,卻不是他所祈盼的“我愿意”。
林珮雪的臉色一瞬間慘白如冰,琉璃色的瞳孔猛然緊縮。她觸電似的抽開了梓楊的手,一轉(zhuǎn)身沖了出去,雪白的裙裾在清風之中飛揚。
暗夜很深,灰白的云朵靜靜地穿梭在天穹上。在云朵的罅隙,竟綿綿地下起了細雨。
梓楊怔忪不已,一顆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半晌,才追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氣勢之洶涌,幾乎是要吞噬了世間的一切。
他看見林珮雪站在馬路中央,瘋癲一般地旋轉(zhuǎn),旋轉(zhuǎn)……然后仰起臉頰對著天空笑。雨淋濕了她的黑發(fā),她的裙衫,她白色的板鞋,她脆弱到不堪一擊的靈魂……那么單薄的她,卻又顯得自由,風一吹,就搖搖欲墜。
梓楊從未見過這樣了無拘束的她,他看到她琉璃色的眼眸里不加掩飾的寂寞。那種刻骨的寂寞刺痛了他,在那一瞬間狠狠擊碎了他的心。他感覺她放開了所有桎梏,而那一剎那,他也感覺到鋪天蓋地的恐懼,席卷而來。
你要失去她了。他聽到自己輕輕在說。
你終究是要失去她了。那語氣,譏誚,自嘲,明晰。
一輛轎車在雨霧之間疾馳而來,梓楊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愛情狗血到了極點。
他沖了過去,一把推開還在旋轉(zhuǎn)的林珮雪。這種情節(jié),肥皂劇里演過的吧,昏迷或是死亡,呵,會是誰呢?
沒有人。他們一起,重重跌落在了馬路邊際。
渾濁的雨水濺污了他們的衣衫,梓楊甚至聽到了車輪碾過柏油地的聲響。
林珮雪的嗓音又回歸了清冷,很低,低得好似一掐就斷。然而梓楊卻異常清晰地聽到了,一字不漏。
“我的家鄉(xiāng)在南海之濱……那里,有湛清的海,有碧藍的天,還有我……破碎的初戀。
兩年前,有人對我說:一個女子的寂寞就是這樣的不堪一擊。如果一個男人對我伸出手,如果他的手指是熱的,他是誰對我其實已經(jīng)并不重要。
那天你對我告白,我還以為……呵,差一點……就騙了我自己,也騙了你。你取代不了他,沒有人可以取代他……”
她最后一次勾住了他的脖頸,姿態(tài)狼狽卻熟稔,苦澀的吻溫柔而無聲,落在了梓楊的唇角。“這個吻,是我們的結(jié)束。”
那一夜,天陰沉得可怕。肆虐的風鼓動得衣衫獵獵作響。
滂沱的雨匯成了一條河,那條河寬闊而冗長,幽深地見不到底。讓一些人,和他們胸腔里跳動的那顆心,一生一世都難以泅渡。
。ㄎ澹
林珮雪辭職了,就在第二天。
她離開了上海。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對不起。
他還能說什么呢。
告別的時候,想笑著說再見,卻牽不動嘴角。眼淚還是很沒出息地流了下來,他像個孩子那樣用手抹掉。
愛情的結(jié)局無非只有兩種,有誰能夠逃出俗套?自己不過運氣不佳,恰恰遇見了相對糟糕的那種,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一次經(jīng)驗而已,不是嗎?
梓楊煢煢走在街上,腦海里一幕又一幕,都是她微笑的模樣。
俏皮的,落寞的,逞強的,力不從心的……不曾有過明媚開懷的,很多,卻無一不藏著晦澀和寂寥。
還有那意味著開始和結(jié)束的親吻……
原來她這些日子,從未真正快樂過。
他似乎明白了彼時她眼里的憧憬和寂寞。因為她把它們自私地一并送給了他。
路邊的飾品店,安靜地播放著林宥嘉的《說謊》:
“我沒有什么陰影魔障
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又不脆弱,何況那算什么傷
反正愛情不就都這樣
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
你懂我的,我對你從來就不會假裝
我哪有說謊,請別以為你有多難忘
笑是真的不是我逞強
……
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
愛一個人,沒愛到難道就會怎么樣
別說我說謊,人生已經(jīng)如此地艱難
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我沒有說謊,是愛情說謊
它帶你來,騙我說渴望的有可能有希望
我沒有說謊,祝你做個幸福的新娘
我的心事請你就遺忘……”
梓楊的心,又開始痛了。
他停下腳步,然后輕聲地跟著和,帶著濃重而奇怪的鼻音,偏執(zhí)得像是要說服誰。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愛一個人……沒愛到……難道就會怎么樣……”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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