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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應(yīng)景文-從無到有
一
河邊聚了滿滿一群孩子,人人手里都執(zhí)著盞荷燈。為首那一個梳著兩只油光光的角兒,他豪情萬丈地一揚頭,鼻孔翹得比月亮還高。
“嘿,咱們來賽賽誰的燈漂得遠(yuǎn)!”
孩子群里傳來稀稀拉拉的應(yīng)和,隨著他一聲令下,大家紛紛將手里的荷燈放到水面上去。清澈的水流一路潺潺,荷燈不疾不緩地順流而下,岸上孩子們跳著腳跟著自己的燈飛奔。起勁地跑了近半盞茶,追的孩子便越來越少,最后只有為首那個毫不疲倦地追著了。大家紛紛搖頭往回走,人群中偶爾有說話沒遮攔的娃娃,見此情景便撅嘴道:“霍桐覺每年都花銀子做最好的荷燈,還要我們和他比,怎么比得上呢!”
聽到的人小聲喃喃著贊同,大家都是一陣喪氣。稍大些的孩子聽了,連忙彎腰比出“噓”的手勢,啞著喉嚨道:“別說,霍桐覺有武藝的。”
“可…”
稍大的孩子指了指河的另一邊;敉┯X那盞大荷燈漂得瀟灑利落,他本人已經(jīng)興奮地跑到父親身邊。哥哥梧覺正搖頭晃腦地吟詩,從他父親的表情與周圍人的笑意來看,想必吟的詩并未好到哪里去。
父親霍步天聽了會詩,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自家兩個孩子竟一點長進(jìn)也無,他甩開被桐覺拉著的手,側(cè)身呼喚另一個孩子。
“驚覺,驚覺?”
人太多了,他的呼喚被淹沒在喧嚷之中。觸目之處皆是荷燈與紙錢,明晃晃地讓他什么都看不清。也罷,那個孩子向來便不容易找到,他在心底一聲長嘆,拉起兩個親生兒子的手沿著河畔向回走?傊约耗苷一厝。
待到集子漸漸散了,無邊的黑暗降臨到河邊來。星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林間走出,手里捧著盞荷燈。他默默彎下腰,將燈放在水上,然后目送它遠(yuǎn)去。中元的荷燈為鬼魂指引方向,他也許想要渡誰,也許只是想玩玩而已。
無論如何,他用深邃乃至悲哀的眼神看著那盞燈轉(zhuǎn)過一個彎,消失在淙淙的水波之間。天上星星是那么亮那么多,月兒也慢慢爬上樹梢,深深望著這個小孩子。
二
“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步驚云坐在草叢中昏昏欲睡,一個細(xì)小的聲音突然游絲般傳到耳朵里。他立刻警覺地張開眼,然而身體并未動作,只是在黑暗中四處掃視。借著月光與螢火,他看見遠(yuǎn)遠(yuǎn)一個小孩坐在河邊燒紙錢。
“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小孩燒得很起勁,嘴里喃喃念著什么祝禱,未長齊的牙齒說起話來還有些漏風(fēng)。夏夜里燃燒的紙錢雪一樣飛舞,他捧了盞荷燈,虔誠地將燈托到河面上。
“好菩薩,大菩薩,保佑我娘親升天。我娘親可好了…”
他望著燈漸漸遠(yuǎn)去,念叨的聲音也小了下來,話間竟是有些哽咽。步驚云不知何時已鬼魅般站在他身后樹叢里,抱著手臂不發(fā)一言,唯有目光對著萬物灼灼。
——逝者尚能引人垂淚,對待所謂生不如死之人,生者又當(dāng)如何?
一種莫名的沖動促使步驚云側(cè)身摘了片草葉,拿手指一卷便成了笛子。這是聶風(fēng)少年時很喜歡的玩意兒,簡單的樹葉卻能吹出各式調(diào)子來。步驚云回想那人的樣子,將樹葉輕輕湊近唇邊,小心得像是淺吻愛人的眼睫。
“——撲。”
…結(jié)果他還是不會吹。
然而這一吹驚動了燒紙錢的小孩,小孩癱在地上,“唰”地把紙錢和火捻子摔了出去。
“爹!有鬼啊——!”
凄厲的叫喊劃破寂靜的夜色,一個羸弱的書生樣男子立刻沖到小孩身邊:“哪里?”
小孩抖著手指向步驚云藏身之處,步驚云也無意再躲,握著葉子走到這對父子面前,“是人!
書生抬眼望望,深吸一口氣,臉上竟顯出幾分失望的神情。但他還是露出客氣的笑容,拱手道:“俠士!
步驚云略一點頭作為還禮。小孩驚魂甫定,書生溫柔地拍拍他的肩,低頭望著一地紙錢道:“在下來此處引亡妻之魂,敢問俠士…?”
步驚云并未答話。一陣風(fēng)掠過月下河岸,掀起他的袂角。書生和小孩在風(fēng)中默默立著,紙屑飛揚間,步驚云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像火又像bing,瘋狂中透著柔和,那位…
“快走!
他艱澀地對那父子擠出兩個字,下一瞬間就拔出劍憑直覺飛身狂奔。一大一小被他甩出老遠(yuǎn),然而那絲氣息早已蹤影全無。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掠過心頭,他無暇細(xì)想,只是飛,飛,飛…
遙遠(yuǎn)的河灘上,一道烏云般的影子掠過天際。孩子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道身影,撓了撓頭。
“爹,我就說他是鬼。人咋能跑這么快?”
“大約是因為心里有個人吧,就像我心里有你娘!睍宦暱嘈,彎腰收拾地下狼藉,“走,我們回家去!
他們身后,月光靜靜在水面上流淌。
三
老人臨死時,曾經(jīng)有力的臂膊已被歲月風(fēng)干,曾經(jīng)濃密的黑發(fā)已落盡霜雪。他不能再費力掀起眼皮,只能聚起最后一絲氣力,喊他最放不下的人聆聽最后的囑托。
“凝兒,凝兒…”
女兒捧著他的手,淚水止不住從已眇的雙目落下來。他眉頭的皺紋全堆在一處,聲帶早已不聽使喚,但還有未說完的話,他要…
“凝兒,你們要好好地…”
他喘息著為下一句話蓄力,回憶像流水將他的思緒漸漸淹沒。紫凝已泣不成聲,努力隱去喉間的哽咽:“爹,我們會的!
老人仿佛在與什么掙扎,他雙目暴張,死死抓住紫凝,枯柴般的手指簡直陷進(jìn)女兒的血肉里。紫凝連忙挪身靠上去,希望能通過僅有的接觸給他哪怕一點點溫暖。但老人已不在乎這些了。他已經(jīng)太冷,再多的暖意都不能將他融化了。
只有一句話,一句…
“凝兒,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好地…”
那年的中元是個雨夜。
卓天跟在紫凝身后,腳步還有些不穩(wěn)當(dāng)。紫凝懷里抱著一個女娃,身邊站了位高人高馬大的漢子。墓前果品剛換過,一行人在蒙蒙細(xì)雨中低頭,向著面前的墳包跪下。
雨絲沙沙散在泥里。一時無言。
良久,紫凝才從泥里起身,胸前衣服不知是被淚水還是雨水浸透。卓山伸臂扶起她,抬頭隱約可以見到樹林外的風(fēng)云像。聶風(fēng)像比步驚云像稍矮,兩座石像在夜色里顯得bing冷魁梧,仿佛天生具有神力,能渡世間一切苦厄。
他攬過紫凝,緩緩道:“沒事的。爹的在天之靈與風(fēng)云會保佑我們平安。”
紫凝順從地靠在他懷中。秋雨將她的黑發(fā)浸軟,柔柔攤在卓山肩頭。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但他正專注于別的什么,因此沒有留意。
“凝,別哭,爹希望我們要好好的!边@樣的生活太美好,他望著風(fēng)云像默默想道,風(fēng)云雖武藝高絕,卻沒有美滿的生活。二人渾然一體難以分隔,倘若其中一個離去,另一個豈不得在悵惘中孤獨終老。
…但那離他太遙遠(yuǎn)。他喜歡紫凝,他愛紫凝,他愛身邊這個家。
紫凝伸手攀上他肩膀,含淚露出一絲模糊的微笑。
“山,我們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好過下去!
四
“師兄!
戛然兩字打斷步驚云的思緒。短發(fā)的魁梧男人偏過臉,看到師弟舉著火折逆光走來。又是一年中元,河上漂滿荷燈,小孩滿街跳來跳去。星光、月光、火光,倒將河岸扮得似元宵一般。
聶風(fēng)熄了火折,默然坐到桌邊。步驚云抬頭瞥了他一眼,揚了揚手中酒碗。
“嗯,”聶風(fēng)唇角輕輕勾了一下,“我喝酒!彼奶帓吡搜郯l(fā)現(xiàn)酒壇已空,便離桌去店里叫來小二。步驚云在他背后自斟自飲。
聶風(fēng)回到河邊桌前時,步驚云的最后一碗酒也見了底。
“祭奠結(jié)束了嗎?”
步驚云看著河上漂流的燈盞不語。聶風(fēng)輕輕嘆了口氣。
“節(jié)哀。”
“——酒來啦!”
一聲吆喝打斷了沉默,酒館伙計拎著壇子來到二人桌前,“客官慢用。”
聶風(fēng)掏出銀子放在小二手心,小二點點頭,一溜煙到其他桌前分酒去了。夜已深,人群三三兩兩向家中走去。留下的大多在河邊低頭喝悶酒,不知怎的竟有些凄涼。
“云師兄,”聶風(fēng)的聲音很近,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岸嗄瓴灰,我們都老氣了些。”
“…”
見步驚云依然不發(fā)一言,聶風(fēng)只得自己拍掉酒壇封泥淺淺斟了一杯!按嫌形还丫拥钠牌。為了祭奠丈夫,每年她都會傾力釀一壇酒在中元那天灑到海中。據(jù)別的伙計說,婆婆就這樣過了許多年!彼f著說著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把玩著手中的酒杯。
愛與恨總會隨著時間淡去,只有忠誠與思念能夠長存,而越是長久的東西越能將人傷得刻骨銘心。步驚云望向聶風(fēng)。那張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如今刻上了疲憊,顴骨較從前更加高聳,眼角也帶了細(xì)細(xì)紋路。人生并沒有多少個十二年。
一句話在心里盤旋了許久,如今它就在舌尖顫動,像血液般在胸口奔流…
“風(fēng),我——”
“云師兄,我自己干杯。”聶風(fēng)拿眼神截住了步驚云的話。他向來極少飲酒,然而此刻卻毫不猶豫地舉起酒觴仰頭飲盡。步驚云凝視著那張清秀的臉,未成形的句子凝結(jié)在口中。
再開口時,聶風(fēng)眼神亮晶晶的,顯然已經(jīng)微醺。
“師兄…我只是覺得,能將時間獻(xiàn)給一件事,是很好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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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 Talk 08.16
好像真寫得挺模糊的…為了留個前車之鑒,我把這篇文的構(gòu)思寫一下。
整體內(nèi)容如標(biāo)題:從無到有,敘述了步驚云前半生找到真愛(嘔)的歷程。一是孤獨,二是暗戀,三是離別,四是復(fù)合。其中一二是對步驚云感情的正面描寫,三四是對聶風(fēng)感情的側(cè)面描寫。我自己覺得挺清楚的…不過大概這個應(yīng)該寫到章節(jié)標(biāo)題上去@ @
其實寫了一整篇就是為了最后一段,也是為了最后一句。師兄年輕時渣過,好不容易變正常了又失憶十二年,如果兩人真能談上一定非常悲催。師弟這句話意思是說,能為一個信任并喜歡的人付出雖然無奈,卻也是很有快感的。尤其他付出的是最寶貴的事物,時間。
以上,這是我前些天翻XQ帖子、回憶王二《東宮西宮》的產(chǎn)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