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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
鋪天蓋地的血,甚至連漆黑的天空也染上深紅。
(真的有顏色嗎?黑色的天空,又怎么會看得見深紅?)
年幼的她抱著父親的尸體忍不住想。
。▽α耍赣H教過的,比紅色更深的叫做“絳”,是凝固后的血的顏色。)
不遠處,母親的頭和身體擺放在不同的地方,死死瞪大的眼中殘留著恐懼。
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低著頭,精致的鞋踏過她族人鮮血匯成的河流,蜿蜒的暗紅色液體不停從鋒利的劍尖滴落。
滴答,滴答。
“還有一個嗎。”低沉的男音響起,帶著意料之中的冰冷和堅定。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她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勇氣抬頭看他。
那是很漂亮的男人,被鮮血纏繞,卻始終保持著自己的模樣,絲毫沒有被亡靈的哀嚎吞噬。
堅定的如同水晶的血之霸王。
“不害怕?”他問。
她眨了眨眼,搖頭。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有些驚訝的挑眉。
“啊,不過,能遲些殺我嗎?”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認真的詢問他,眼瞳干凈的什么也看不見,“我還有一樣東西要找回來,那是母親大人送我的,但是我弄丟了,所以能等到我找到以后再殺我嗎?”
男人似乎笑了,“如果你趁機跑了呢?”
她搖頭,“我不會的,父親大人說答應別人的事一定要做到。我和你約好,等我找到了以后,一定會去找你的!
“哼!蹦腥斯雌鸫浇牵昂冒,等到你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再來找我吧!
他干脆的轉身,衣襟隨風飄起來,露出被浸了血的紫色絲邊。
“唉!”她叫住他,“我叫杞翮,你叫什么名字?”
他頭也不回。
“戩華,紫戩華。”
腳步聲漸漸走遠,四周又重回寂靜。她心底泛起恐慌,不由得緊緊抱住冰冷的父親的身體。
(還有一句話…我、我還有一句話得對他說…!)
她拼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一句話后,終于陷入黑暗。身周的血液如同燃燒的紅蓮般包圍著她,粘稠而黑暗。
“你、你殺了我的族人…至少要把遺產(chǎn)留給我啊…!”
遠處仿佛傳來了嗤笑聲。
=====
杞翮睜開眼,頭頂上并不是家鄉(xiāng)熟悉的瓦房,而是潔白的天花板。
“對了…我是來參加國試的…”
這是間整潔的客棧,價錢也并不貴。
她慢吞吞的起身,換好衣服——一件簡潔的男裝——盤好頭發(fā)。打開窗子,街道上的人群吵吵嚷嚷,很是熱鬧。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杞翮是來參加彩云國國試的——按理說女孩子是不能做官的,甚至是參加考試,但她要去皇宮,又不想以妃嬪的身份進去,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而且事實上,杞翮只要穿上男裝,盤起頭發(fā)再壓低聲線,就儼然是一名未長成的少年,對于這一點,她內(nèi)心深處淡薄得不能再淡薄但好歹存在的女性意識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杞翮背起自己的行李,街道上不知為何很吵,于是她關上窗戶,準備離開客棧。
。ㄗ蛱齑掖颐γΦ膩淼劫F陽,好不容易找到間客棧,雖然并不算太貴,但是果然…今天就去考生專用的預備宿舍好了。)
打定主意的杞翮點了點頭。
(啊啊,不過需要花錢的地方有好多呢,先是從茶州到王都貴陽的旅費,然后是住宿費,伙食費,唔…還有紙、筆、墨…這些都要花錢...)
她皺著眉不停計算自己的財政情況。
現(xiàn)茶州州試第一名杞翮在即將舉行的國試中思考的并不是人生哲學治國良方,而是世俗的金錢問題。
這讓你的夫子情何以堪。
在路上走著看似發(fā)呆實則發(fā)呆的杞翮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混亂,所以在她走了很久以后才突然發(fā)現(xiàn)今天風很大,“呼呼”的刮過耳邊,然后后知后覺的再發(fā)現(xiàn)到四周的建筑似乎在快速前進,最后,她真相了,她終于看到自己其實正被人扯著后領向后飛跑。
“那個…這位兄臺…”話沒說完,一陣風灌到她嘴里,嗆得她直咳。
好不容易扯著她的人停了下來,杞翮只顧著扶墻使勁咳嗽,她擦擦眼角的淚水,平復著呼吸。
小巷子里,五個人面面相覷。
“不、不好意思…”杞翮打破沉默,滿臉疑惑的轉向剛才拉著她跑的蒙面男,“那個…請問…出什么事了嗎…?”
蒙面男手足無措,“不,那個,我…只是…剛才出事的時候…我看見那群人沖過來,你卻沒什么反應…跑走的時候怕你被他們抓住誤解…順手就…”
死寂。
“是、是嗎?真是多謝您了!”反應過來的杞翮閃亮亮的睜大眼感激的看著他。
。ìF(xiàn)在這么熱心勇敢又有承擔的少年真的很少見了!好人啊好人!)
絲毫沒發(fā)現(xiàn)自己給恩人(?)很失禮的發(fā)好人卡——而且不止一張——的某人感動的笑了。
“真是太感謝了。初次見面,我是杞翮,請問您尊姓大名!
“啊…!我是黃風珠,請多多指教!迸d許是被杞翮過于閃亮的眼睛閃到了,蒙面男不好意思的扭開了頭。
在其中一個看起來很兇惡的人要問另一個很和藹的人的名字之前,眼神傲慢的少年搶先插話。似乎在說,自己應該先問似的。
“--我說,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很驕傲似的,長相兇惡的人不禁怒上心頭。
“什么啊?你這家伙?!在問別人的名字之前應該先自我介紹,連這點禮儀都不知道嗎?”
“……我怎么知道?!”
……
一陣混亂后,杞翮總算知道了,眼前很儒雅、很別扭、很恩人(?。⒑軆磹旱娜朔謩e是今年紫州第一、紅州第一、黃州第一和白州倒數(shù)第一。
大家都好厲害。感嘆中的某人完全沒發(fā)現(xiàn)有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然后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就被拉去客棧喝酒了。
管飛翔——似乎是叫這個名字——拖著杞翮拼酒,紅黎深和黃鳳珠——的確是叫這個名字沒錯——也加入戰(zhàn)局,結果最后演變成一直在糾結“母親大人教育過我女孩子不可以喝酒但大家都在喝我不喝是不是不太好但母親大人說過女孩子不可以喝酒”的杞翮站到最后笑傲群雄。
同樣和她佇立于最高峰的還有鄭悠舜。
看著滿面笑容溫和淡然的悠舜,杞翮腦海里突然就竄出“此人危險來往小心”的死循環(huán)模式亂入。她使勁搖搖頭,為他倒?jié)M茶。
。ㄟ怼扑词呛萌,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充滿罪惡感的杞翮將茶小心翼翼遞給悠舜,正對上他微笑的臉。
屋子里橫七豎八的堆滿了“尸體”,杞翮吃力地把醉倒的幾人抬到床上——因為只有一間床——希望明天他們醒過來的時候看到對方的臉不會尖叫出來。
杞翮笑得見牙不見眼。
悠舜和她一起微笑,看著他們,然后溫和地注視著杞翮。
“雖然很冒昧,不過杞翮你,為什么會參加考試呢?”
“唉?”杞翮愣了愣
。ㄓ、悠舜不會是看出來我是女孩子了吧…)
她冷汗直流。
悠舜靜靜地看著她。
杞翮張開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房間里很安靜,只聽得到床上三人的呼吸聲和悠舜飲茶的聲音,鼻尖環(huán)繞著濃重的酒味,醇香而不嗆人。
那是不同于血的味道。
她握緊茶杯。
“因為…我有很重要的東西在皇宮里,為了找到它,我必須得進宮!
悠舜的聲音很輕,仿佛融在了茶杯中裊裊升起的煙霧里。
“是很重要的東西?”
“恩!彼c點頭,笑了起來,“是和我生命一樣重要的東西!
杞翮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悠舜,我要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門被合上的前一刻,映入的是他不變的笑容。
“晚安!
“晚安!
門合上。
帶到確定無人后,在他放松下來的瞬間,一陣從腳底貫穿而上的劇痛突然襲來,額頭開始濕淋淋地滲出冷汗。悠舜一邊等待著痛楚的余波退去,一邊把毛巾輕輕地浸入飛翔拿來溫酒的熱水桶里。
他沒有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他的軟弱。
住進預備宿舍后,杞翮便更加努力的讀書,至于“被詛咒的第六號宿舍(悠舜的宿舍)”“黎深在御廚房我行我素地吃掉陛下的膳食”“跟飛翔一起潛入羽林軍把酒搶回來.被武官們追趕的時候也經(jīng)常用卑鄙的手段獲勝”“因為覺得有趣而拉著鳳珠到處跑、追趕其他考生和官吏捉弄他們”“把暈過去的高官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扒光”“在外面胡亂散步的同時又接二連三地掌握到高官們的丑聞、接著乘機欺負他們要求付賄賂金”“把特喜歡貓的高官家里的愛貓?zhí)旯饬嗣,用文書把毫無實害的高官喜歡男扮女裝的秘密揭露出來”“用賭棋的方式撈來大筆錢財。甚至還讓對方按下血印指紋,寫出‘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字據(jù)。”“恐怖大魔王紅黎琛 ,黎琛能使鬼推磨,人世間全是黎琛 ,黎琛隨時都在你身后,看到那家伙就要寫好遺囑”等等的流行語…什么的,她完全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精力去管。
預備宿舍實行自給自足原則,杞翮現(xiàn)在每天早上讀書,中午做飯——因為黎深他們完全不會家務,所以通常都是杞翮做好了給他們送去——下午讀書,傍晚做飯,和悠舜他們一起吃完飯以后繼續(xù)讀書,然后就寢。這樣日復一日,直到有一天被突然出現(xiàn)的飛翔抓去傳說中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六號宿舍。
面對著五顏六色的布的杞翮,神色說不出的微妙。
“你們…要我?guī)湍銈兛p…或者是做兜襠布…?”
同時得到四個人——黎深,鳳珠,飛翔和略有耳聞的紫州第二名劉子美——理所當然的點頭。
“誰叫因為前幾天黎深誤以為馬糞是竹炭肥皂而用來洗衣服,結果害得所有人的兜襠布都全軍覆沒!”
“吵死了!這種用花花綠綠的布拼湊出來的不正經(jīng)兜襠布能穿嗎!要是穿上了這種軟弱的兜襠布,本來可以考上的也會落榜啦!我可不會承認純白以外的顏色哪!”
“就算穿上了式樣強硬的兜襠布,該落榜的時候還是會落榜的。我們除了從城里要些人家不要的布來拼湊縫補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管飛翔甚至發(fā)出了“杞翮你一看就是家務能手嘛”“飯做得好吃那縫兜襠布肯定也不在話下”的宣言。
倒是悠舜神色同樣微妙的阻止,“我們自己的事自己做吧,怎么可以麻煩別人!
出自鳳珠之手,用五顏六色甚至沾上血的布拼出來的不知名物體——或者說是布的尸體更為正確——正紅果果擺在他面前。
悠舜沉默了。
杞翮抽了兩下嘴角,用難以言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們許久,又來回掃視了無數(shù)次死于非命的布的尸體和好人恩人(?)為難的眼神,終于放棄似得垮下肩。
“…算了…我做!
有了杞翮的加入,兜襠布工作總算有質又有量了。
事后,杞翮曾不止一次的羞愧捂臉,心里不住安慰自己。
。]、沒事…反正母親大人也沒說過不可以幫別人做…而且,父、父親大人也說過要樂于幫助別人…)
你母親大人要是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為絕對會拼死詐尸教育你什么叫“少女的矜持”。
總之,就在這平靜歡快的日子里,國試終于結束了。
杞翮戀戀不舍的和其他人一起告別了生活一個月的宿舍,徑直無視了所有淚流滿面慶賀自己竟然還活著夢魘國試終于過去了請他們(這幫人間兇器)快走吧的歡呼聲。
雖然不像悠舜一樣直接拿下了狀元,杞翮憑著自己的努力也得到了第七名的好成績,這讓她高興了很久。入宮后的進士工作她也是盡快做完然后在皇宮里到處晃悠。
雖然她在聽到那個紅黎深竟然被安排去打掃馬廄后曾不止一次的擔心禮部魯大人的生命安全。
雖然她知道和自己約定好了的人就在這皇宮的某一處,而這次一定會死的。
——她還是在不停地尋找。
然后,她終于找到了。
晶瑩剔透的,陽光下反射出溫潤亮色的玉佩,在正面刻有小小的“翮”。
——那是鳥的翅膀的意思。
是父親和母親的期望,期望自己能夠像鳥一樣振翅高飛。
杞翮舉起小小的玉佩,貼在臉頰,感受玉佩冰涼的溫度浸進皮膚。
她笑了起來。
終于…找到了。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母親曾帶她離開家鄉(xiāng),來到遙遠的王都。在父親晉見國王的時候,她和母親在皇宮后院散步。
那天的天空澄碧如洗,空氣中帶有沁涼的水氣。
她將玉佩埋在樹下,許下心愿。
希望父親大人能夠高興,希望母親大人能夠高興,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睜開眼,是母親永遠溫暖的笑臉。
“杞翮許了什么愿?”
她說了以后,母親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呵呵,那杞翮可要記住埋在了哪里哦,這樣等哪一天挖出來以后,愿望就會實現(xiàn)了!
她咬緊下唇,重重地點頭。
愿望一定…會實現(xiàn)的。
我們永遠在一起。
杞翮最后一次穿上進士服,和其他進士一起走進大廳。今天是宣布官職并頒發(fā)聘書的日子。
這位原本應該是幾天前舉行的,但不知為什么,悠舜沒有參加,王也不見蹤影,這才推遲到今天。
路上,鳳珠看了她很多次,忍不住關心的問,“杞翮你身體不舒服嗎?‘
杞翮愣了愣,心里直嘆恩人的敏銳。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恩因為一直下定決心…的事情,今天終于能夠完成了,所以有點緊張!
黎深別扭的轉頭,“反正我們都會在一起,你緊張什么。”
鳳珠也笑了,傾國傾城,“我們大家一定會在一起的!
飛翔無所謂的揮手,“隨便啦只有有酒喝就行了。”
悠舜還是溫和的模樣,卻總感覺話中有話,“杞翮你就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吧!
她心中一緊,只是笑,不說話。
大殿上,皇帝的視線帶著冰冷與壓迫,毫無感情的樣子。
被鮮血纏繞,卻始終保持著自己的模樣,絲毫沒有被亡靈的哀嚎吞噬。
堅定的如同水晶的血之霸王。
(什么嘛…這個男人和當初完全沒有變嘛…)
杞翮不知是失望還是放心的嘆氣。
她抬起頭,隔著長長的過道,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然后,毫無預兆的,杞翮突兀地走出進士的隊伍,直到盡頭。
四周炸起的驚疑聲和目光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一如十多年來族人的鮮血一直在夢中陪伴。
杞翮停下腳步,筆直的看著他,眼瞳一如既往的干凈,什么也倒映不出。
她直直跪下,伏在地上,頭埋得很深。
“茶門四家蕭家余孽蕭杞翮在此向您請罪,請您賜予極刑!
朝堂上瞬間安靜下來。
蕭家是茶家四家之一,猶如紅家的姬,碧家的歐陽,然而在十幾年前,查出有謀逆之罪,全族誅殺。這在當時是屢見不鮮,或者說,戩華王正是靠著這種手段才清除了絕大多數(shù)貴族派,鞏固自己的權利。
謀逆,是事實?亦或是誣陷?
那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真相被掩埋于黃土塵埃之下,不復存在。
但杞翮卻記得,家鄉(xiāng)清涼的風,金黃的麥穗,甘露茶的香甜。
杞翮記得,父親寬大的手掌,母親溫柔的微笑。
她記得,清澈見底的河里,石頭被水磨得光滑,那反射著陽光的潤色有多么美麗。
她記得,花園里的樹木枝葉茂盛,秋天會有調(diào)皮的果實從樹梢“啪”的一聲栽在腦袋上。
她記得,母親衣服上有淡淡的熏香,很好聞,每次自己玩累了,只要在母親懷里滾上一圈,很快就能睡著。
她記得,清澈的河流被鮮血染紅,貫穿了自己所有的記憶。
她記得,族人的白骨累堆起來,架在曾經(jīng)繁茂的樹干上,一圈又一圈,許多許多。
她記得,母親身上的熏香充滿了血腥時自己的恐慌,她得頭和身體被分成兩段,再也合不上。
她記得所有,她忘了所有。
現(xiàn)在…終于可以到你們身邊去了。
杞翮抬起頭,揚起微笑,直視著記憶里始終不曾改變的身影。
“我來,完成和你的約定了!
紫戩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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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看了彩云國物語小說以后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結果在三個小時內(nèi)就趕出了這篇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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