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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紅。
他不喜的顏色。
刃不知道這里是哪里,他的手里全是血…刺目的,恍惚的…看不盡的紅。
是血嗎?還是種子長開后的花?又或許,是源源不斷吞吃他生機的火…刃感到自己正在被蠶食著,一切肉眼可見的頹靡。
大概就要死了。
他忽然在渾渾噩噩里期待,又笑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因為疼痛而倒下,他察覺自己連自問都做不到…這俱早該死去的軀體不斷的咳嗽著,從他喉管里涌出了紅。
刺目的,恍惚的。
看不盡的紅。
那是他斬不完、流不干、源源不斷交織在一起的恨。他被這些牽扯,不得往生、不得安眠,一次又一次被永恒之鄉(xiāng)所拒絕。
可惜…
他想,意識混亂不堪,猩紅雙眸中跳躍著迷離痛楚的他想——
可惜,這紅太刺眼了…刺眼到想要毀掉,卻每一次都只能狼狽的在夢魘中反復經(jīng)歷血色翻涌的那一瞬……
*
紅。
他又見到了。
女人的笑顏下穿插著戰(zhàn)場的硝煙…刺激著他神經(jīng)的夢魘惡意的嘲弄著他。
“你叫應星?”
那女人對他說話了,他看著一言不發(fā),神情遲鈍的任由她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他這才意識到這瘦小的身體…自己還是應星。
“小家伙,你師傅呢?”
她問他,漂亮的眼睛帶著笑,頭頂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看著柔和,卻也是戰(zhàn)場上縱觀全局的弓手,她聽得懂每一陣風聲。
應星曾經(jīng)以為她懂自己,他也曾無比親昵眼前的人,全當她為一生摯友。
只是她死了。
死在一場混亂里,漂亮的白沾滿了刺目的紅,女人以往帶笑的聲音都在那一刻變得尖銳——那個他聽見她痛苦不斷的哀嚎。
可是自己什么也沒做到。
應星窮盡一切去努力了,他明明自己都是個壽命極短的廢物,但他還是去做了…最后還落得一個永遠不得解脫的下場。
他是想嘲笑的。
嘲笑那個狂妄的天才,嘲笑短生種費勁一切的愚行,再嘲笑這求死都不得的怪物…
這是應得的下場,他總這么想自己。
罪人就該淪落如此,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該碎掉——倘若可以,他希望所有的罪都能被他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的恨給點燃。
然后…一起走吧。
在做不完的夢里,眼前笑著的女人…不愛說話的她,又或者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他,再是逃避一切的他…與這個該死的自己。
結(jié)束一切…大家全都滾入這紅塵。
消散罪血的土會掩埋所有的答案,代價也能得到償還——應星也能得到安息,由他此生最后的絕筆之作立上不值留名的碑。
支離還是擊云,再或許是其他的。
包括眼前的白珩。
他難得平靜的想,這些由他手中誕生的,也會回到他的身邊…就和曾經(jīng)離開他的那些摯愛們一樣,他們都會回來陪他的…
一如他所見的…
在夢里的白發(fā)少年滿是怯生生的凝望。
他對她說您好,并不熟練的向大名鼎鼎的狐人少女打著招呼,對她說著一切自己所知的事物,言無不盡,知無不言……
他說:“白珩大人…”
少女捏著他的臉,笑的開朗…泛著粉的指間、淡色的雙眸、衣服所染的顏色。
夢里的她不是現(xiàn)實…她的身上還沒沾染半分鮮亮的紅,也尚未有任何不協(xié)調(diào)的顏色墜入他的眼中。
白珩一身素色,在這總是刺眼的夢魘中,竟然難得成了這地獄里的一瞬安寧。
他仿佛真的回到了幸福的過去,那個時候應星還只是個沒幾歲的小孩子,也尚未去往羅浮…那時的生活明明枯燥又乏味,什么也都還沒有開始…但他卻覺得懷念。
工匠眼里天之驕子的他。
被人叫做百冶大人的他。
師傅膝下隨心而欲的他。
什么都沒有開始,什么都沒有失去;貞浀呐f畫布沒有被混亂的顏色所浸染,罪惡更來不及剩虛而入…再次弄臟這些美好。
真是一個討厭的顏色啊。
他想,不自覺的笑著,視線落到自己身上的服飾…那是工匠所穿的衣裳。
紅,那是與一切格格不入的紅。
或許他早該知道,短生與長生,工匠與戰(zhàn)士…背負與逃避,他是五人刺目的污點。
原來,與一切格格不入的是他。
是他將這紅色帶來的,是他締造了這罪惡之一,也是他用血肉養(yǎng)大了恨…每一個日月,每一次從尸體中醒來,從他那里流失的又回到了他手里——永遠逃不掉紅色。
哈哈哈哈哈…
他又開始笑了,不再是嘲笑。而是恍然大悟的笑…他笑工匠毫無自知之明,他笑凡人將死,卻渴望挑戰(zhàn)一切……最后,他又一次的停下,將所有都歸于平靜。
燭火隨著他的呼吸閃爍,眼前跳躍的夢境里,白珩又笑又哭,顏色也漾開了。
“我害怕!
他聽見女人顫抖著說,不如他記憶里的一般干凈…他就在那些鮮紅的花中哀嚎,穿過死亡的彼岸踉踉蹌蹌的朝他來。
“為什么你沒有死?”
女人怨恨的去拉他,去扯他…她恨摯友丟下她一人孤身而去,她恨連短生種的他都遺棄自己…任由她成為人們口中的禁忌。
“應星,不要讓我一人…”
總是笑的溫柔的她再也不會笑了,漂亮的眼睛里只有擴散開來的顏色…她跌到了他的眼前,痛苦的哀求,再是質(zhì)問。
她向他詢問…向他記憶里天才般的少年人詢問一個答案………為什么只有她一人?
他回答不來。
無數(shù)次的聲音他聽了無數(shù)次,夢里夢到已經(jīng)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的一切都讓他感到麻木…只余藏在表面下,寸寸碎裂起的紅。
“白珩!
他的聲音不像以前了,不帶著笑,更像是一聲呢喃…他輕輕抬手撫摸女人的臉頰。
冰冷到毫無溫度,麻木到早心臟抽疼時,就分不清是恨還是愛…又或者,那只是源源不斷的懷念在哀嚎,不斷的求救著。
“白珩……”
他又喊一次,伸出另一只手去貼向她的臉頰,輕輕的去抱住她……可是貼的越近就越冷了,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輕。
女人就凝視著他…
直到又一次的,眼中跳躍的燭火被她吹滅,她握緊那只手,沉默的看著倒在地上的青年……紅色再次從他的喉管中涌出。
他抬眼去看。
滿頭如雪發(fā)絲粘上了他的血,那柄自己所鑄造的武器將他傷的千瘡百孔。
她看著他,但她不是白珩。
刃知道她是誰…他記得她手中的是劍…記得這同樣干凈的白,也無法忘記那瞳孔中猩紅的血色——她一次又一次讓他銘記。
當長劍貫穿身體,利刃一寸一寸的刺入胸膛…心被撕碎,骨也被磨損。
他痛到說不出來任何一句話,伸手去抓著由他血淬煉的劍,又望著熟悉的故人,分不清誰到底是誰,誰又是那個懇求者。
哀求的是他還是白珩?
這時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迷離的向她伸手,錯把面容看成了她…她也因此聽見死在劍下的舊人顫抖著看向了她。
就像是五百年前的少年人。
失神的瞬間,茫然與不甘盡數(shù)流淌而出…它們混雜著浸染衣服的血,紛紛落下了。
隨著痛苦在身旁蔓延,殘缺的身體被新的顏色填充…他再次站起來,已經(jīng)看清了眼前的人——他記起來了,他不會再喊她白珩了…而她,也是該背負代價的人之一。
“記住死亡的感覺!
“把這種感覺帶給他們…”
女人對他說,手中的劍已經(jīng)折成了兩半…那曾是他贈予她的禮物,是仙舟劍首最為珍重的器具之一…而如今,他已經(jīng)碎了。
哈哈哈哈哈…
真是奇怪啊…他想。他又一次站起來,口腔里的血腥味四散,痛苦訓練了他…體內(nèi)的怪物鑄成了他,一切不甘造就了他。
棄身鋒刃,他也是罪人…
而罪人,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女人手中碎裂的斷劍又是一斬,尚未生長連結(jié)在一起的血肉被瞬間分開。他親眼所見這血色蔓延,于他的眼前被肆虐灑盡。
寄居在他身體里的怪物瘋長,他什么都做不到,就像是以前一樣,只能痛苦忍受。
*
紅。
他帶給他們。
早就不記得是第幾次行至他的眼前,滿是裂紋的劍指向他。無數(shù)次的痛苦之中,他用死亡得來的劍法被故人次次拆去。
黑發(fā)的少年后退。
他不記得自己是誰,那他就幫他想起來…他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那他也不介意這些——他會用痛苦告訴他一切罪惡的果。
他說:“飲月君,你永遠無法逃離!
無論是少年手中的擊云,還是他的護臂…那都曾是于他手中得來的——他們也永遠無法逃離,永遠皆是如此,永遠永遠……
“我不是他!”
——反駁。
“罪人丹楓…已經(jīng)死了!”
——逃避。
他笑著,和以前一樣笑,他問他,這笑容可否熟悉?這是他總對他們笑的神情啊——從少年人的眼里,他期待著答案。
只是可惜。
青黑的瞳孔里毫無他的影子,他不會漠然的望向他,也不會毫不恐懼一切紛爭。
少年人怕了。
他將他刺穿,任由他的造物穿透他生長著的血肉…他倉皇的抽回武器,看著他因為軀體失去行動力而倒下,怔然的楞住。
少年無意去傷他,可是他總是無數(shù)次的朝他走來…每一個夢回時,他都見到了他。
猩紅的眸,黑色的發(fā),手中劍紋里洗不盡的血…如墨落入他世界的男人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殺意。他從不聽他解釋,他只聽自己的答案,他想要的只有他的付出代價。
無處可逃。
仙舟,公司,再或者是命運的下一個轉(zhuǎn)折點。他死去了,成了過去的舊景,變得如影如行。他逃不走,也殺不死一道執(zhí)念化身的影子,他當真永遠無法逃離他……
一次又一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只要走的夠快,只要能離開過去。
少年想,他不是他,那些罪惡早就流干了。他不是他,他不應當承受這些的…他沒有錯,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也包括傷了那人…
他不能回頭,他告訴自己要逃。
直至逃到星穹列車,他徹底成了午夜的一場噩夢…他沒再于現(xiàn)實中見過他,他消失了,突如其來的帶走了留給他的恐懼。
他也就此以為永遠解脫…可卻不曾想,當重臨那方土地時,他正等著…等著他來。
劍客將死亡帶給了他,這種痛苦的傷將他刺穿。他來不及逃走,只能任由體內(nèi)的紅沸騰、躁動著從他的眼前消失。
再然后,他笑了起來。
那一刻,他的心里有著無數(shù)的話…當真就猶如闊別許久的——他想說,最近過的如何。他也想問他,是否還記得自己。
最后,他的心聲說…
殺了他,殺了丹楓…了結(jié)一切,就此飲盡這杯中罪血,所有的所有都該償還代價。
他向他去,一劍又一劍,他迫不及待。他知道他回來了,就像是曾經(jīng)的他一樣,他變成了他所熟悉的模樣。
那些痛苦似乎都不再由他一人承擔。
丹楓回來了…他的摯友,曾經(jīng)與他共飲杯中佳肴的故人,也是他的共犯——他終于等到,他欣喜于他將要銘記起這一切。
“飲月君!彼f。
“我不是他…”可他又一次說。
男人停下,他看見少年耳側(cè)的一抹紅,那是他過去最愛佩戴的紅色耳飾。
但卻又不一樣,那糾纏的顏色如今已經(jīng)變了,它化作了黑里漾開的紅,生生世世纏在他的發(fā)間,如同他一樣糾纏他。
而他擺脫不了過去。
無論怎么說,他都逃離不了罪惡。
生生世世,糾纏不休,這是執(zhí)念,他以此活著……無數(shù)次的從死亡中蘇醒,亦是只為了撕碎這抹刺眼的紅色存在著…
他執(zhí)著劍去殺,見不到血。
是了,他永遠都敵不過他。一個短生者費盡幾輩子也未必能抵過長生種的浮生一夢…一切都早就成了他永遠解不開的結(jié)。
“飲月…哈………”
他被擊退,毫不在意,哪怕又一次的被推入死亡,他也早就習慣了這份痛苦。
少年人望著他,他再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意識到眼前的男人的確去他所想無藥可救——他被扼殺在了過去,連他自己都逃離不了過去的夢魘,日夜纏綿悱惻。
也確實如他所想。
青年渾然不知自己雙手正在發(fā)顫…笑容之下,呼吸也早已紊亂,卻是因為隨著血液翻涌著的情感上頭,帶來了痛苦的悲傷。
他想了好多。
釋放枷鎖的同時,過去的記憶也蜂擁而至。他想起眼前人不愛笑,但他總是不自知的笑起來,白珩總說他笑的很好看。
就連鏡流都偶然調(diào)侃這些…跟別說景元那小子和他,他們總是盼著他高興的。
他們是不是也盼著他高興呢?他記得,他想起來…很多很多,說不完的記憶,曾經(jīng)的每一次相見,偶然的閑談,所有都是…
——怎么今天想起來我這里喝酒?
他同他共飲。
——你的技藝…比你師傅還要精妙…
她與他笑說。
——要不要留下來?羅浮風景很好的!
她邀他駐足。
——哇啊,這把陣刀真的是送給我的嗎?
他向他而來,握著它。
那把名為石火夢身的陣刀么…
他也依然記得。
總是與他拌嘴的小鬼跟在他們的生后,熱熱鬧鬧的就闖進了他的世界里…他們被人們喊做云上五驍,曾經(jīng)如此的意氣風發(fā)。
就連最小的那個都長大了。
他成了能夠獨當一面的仙舟將軍,一個人解決著羅浮上下的各種爛攤子,還早有預料的準備好了全部,決意死戰(zhàn)守住前線。
換做是從前,他肯定會鬧騰騰的闖進他的工坊,和另外幾個人一貫而入。
他們說他們要走了,他們問他要不要給他帶些什么東西。他們擁抱他,無論戰(zhàn)事情況是否言論,都會嬉笑打鬧著離開。
鏡流和丹楓對他揮手告別。
白珩為他關上工坊的門,景元不忘囑托一番其他工匠,要催促他忙完后早些休息。
有著百冶之名的工匠總在另外四人離開的那幾天睡得格外的早,他知道不能熬的太猛,不然他們幾個回來又要念叨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景元笑瞇瞇的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沒聊幾句就嘲笑他眼底的皺紋…
脆弱的血肉之軀,他是短壽的凡人。
那時的景元會坐在他的旁邊,他看他做活,一看就是一整天,沒有人會催促他,畢竟他是長生種,有著大把大把的時間…
年輕的少年對他笑,對他鬧。
他不會與他恭維,不會用陌生的語氣說著久別重逢。更不會站在他的對立面,以對待不速之客的樣子去對待他。
不過這自然是好的。
他笑起來,毫不在乎他。
景元沒有需要背負的罪惡,他一直都會是景元…他不必逃,不必怕。他停在原地有他自己的未來…他不會再染上刺目的紅。
那些從他們身上得來的顏色不屬于他,過去的歡笑已經(jīng)散盡了…血亦早就褪了色。
男人淡淡的看著一切。
他眼底的紅跳躍著、凝視著,他的紅色尚且鮮活,如同他的心臟一般整日整夜的都在跳…哪怕停滯,也終究會再次活過來…
他閉上了眼睛。
回憶中的全部都隨意卡芙卡的言靈漸漸褪去…活躍于他腦海中的每一分幸福,也淹沒在血色的浪潮里,就此再度被塵封…
物是人非事事休,誰都不如從前。
但…糾葛著彼此的紅永遠無法被切斷,那是流淌在血管中的溫度,那是彼此之間所共同背負的罪惡,那也是至死不休的紅…
猩紅如血的顏色。
不會忘,也不能忘…他沉默的跪坐在靜悄悄的世界里……他的眼里倒映著燭火…
*
紅。
他看見了,他抓緊著他們。
一個又一個的結(jié)——他撫摸,輕巧的系起,用那工匠的巧手,懺悔累累罪果。
紅。
他害怕了,他追逐著他們。
一次又一次的痛——他吞吃,顫抖的站起,用那破碎的身軀,撲向炎炎火光。
炙熱的溫度燒不毀任何存在。
他在一片紅中垂眸…
他說,那是刺目的,那是恍惚的…
他說,看不盡的紅,是背負一生的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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