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空間密不可分，組成一個時空連續(xù)體。60年前，人們對此事實只有一個模糊認識和大致印象，那時人們還不能理清兩者的關系。幸而10 年前，時空物理學家赫文恩終于以數(shù)字公式的方式表達了二者關系。時間的字母為T，單位s；空間的字母為S，單位m3。T2/3+S=578.6，S=1/F2H1/2，F(xiàn)表示力，H表示熱量�？臻g與引力和熱量有關，三者的關系可從公式上反映出來，當力增大時，空間變小；熱量增加，空間同樣變小……”
　　我叫李曉，是時空物理系的學生。
　　今天講時間與空間的關系，陳老教授上課前給每人發(fā)了一只魔方，用來講解時間。我百無聊賴地擰著魔方。這節(jié)課內(nèi)容不算太難，我自己也有接觸過，從10歲開始，我就對時空物理很感興趣。六年前，我在一本物理雜志上讀到一篇論文——《時空關系公式模型——公時世界》，這篇論文的作者是林灰，他是我欽佩的時空物理學家，他對這兩條公式了如指掌，知識扎實。他根據(jù)赫文恩的兩條公式，建立了一個反映時空關系的模型——公時世界�！肮珪r”，公共的時空，這個模型建造的是一個不同年份的同一時刻出現(xiàn)在同一個空間的世界。
　　六年前，這還只是個物理模型，現(xiàn)實中倒是從未運用過。林灰本人發(fā)表完這篇論文后，提出了一個“時間觀光”項目，但遭到所在企業(yè)的反對，后來銷聲匿跡，不知去向。
　　“人們觀念中的時間只有一個維度，是線性的，但實際上，時間是二維的，像平面直角坐標系一樣，有橫軸和縱軸。橫軸就是普通人理解的線性時間，比如11:30,11:31,11:32……這樣推移下去；而縱向則是指年份，1935,1936,1937……無限延伸……”
　　因為我對時空物理的興趣，課堂內(nèi)容我早就自學過，于是我打開手機刷新聞。
　　“今天13:30-14:00氬星將會公轉(zhuǎn)經(jīng)過距離地球最短距離的點�！�
　　“氬星是近三個月被發(fā)現(xiàn)的，氬星收集附近的灰塵和碎石已二百萬年，只是近三個月才完全成型。氬星表面大氣層90%以上都是氬氣，處于真空通電下，氬氣呈現(xiàn)紫藍色。因此，遠遠望去，宇宙中的氬星是紫藍色的，有興趣的市民可選定合適位置觀看�！�
　　可我今天沒有閑情逸致看氬星。六年前的今天，也就是2173年1月5日，我家所在的琳瑯街爆炸，街道毀壞，多所房屋倒塌。我是幸存的人。我今天要回琳瑯街看看。
　　六年前，琳瑯街西段爆炸，事故原因至今也未調(diào)查清楚，只確定是人為蓄謀爆炸。開發(fā)商見此地地理位置不佳，此處地勢低，是整座城市的最低處，周圍巖層難以施工；再加上發(fā)生過事故，沒有人來收購這塊地皮。時至今日，琳瑯街現(xiàn)在還是一片廢墟，殘磚破瓦夾雜著灰塵，晾咸魚一樣，曬在太陽下。
　　在干冰廠車站下車，我像往常一樣往北直走。平常只要直走五分鐘，就到琳瑯街西段的“遺址”了。但今天，我已經(jīng)走了十分鐘，還是沒見到琳瑯街西段那片廢墟。周圍的建筑物也是陌生的。
　　就最近的兩棟樓來說，左邊的看起來很新，外墻是新式玻璃，穿著時尚的人若隱若現(xiàn)——是寫字樓，直入云端，仰頭九十度才看得到樓頂。右邊那棟是普通的民居，墻體已經(jīng)發(fā)黃，向外突出的鋁合金窗被腐蝕得生銹，呈現(xiàn)古銅色，如果摸一摸，還會有一顆顆小鐵屑掉出來。舊樓不可能是新建的，新樓也不可能一周之內(nèi)建成——我上周才回來過。
　　天空遠處隱隱若現(xiàn)一輪紫藍色——氬星。
　　我緩緩踱步，經(jīng)過右邊那棟樓，眼角的余光依稀瞄到手表表盤在動。抬手一看，年份一欄瘋狂轉(zhuǎn)動，最終停在“1983”。當我經(jīng)過左邊那棟樓，年份數(shù)字又一輪瘋轉(zhuǎn)，停在“3102”。
　　這只手表是“空氣成分手表”，由特殊電池供電，根據(jù)空氣成分確定日期，往年數(shù)據(jù)都儲存在手表芯片中，每天清晨五點更新數(shù)據(jù)，除非是清晨五點，否則不受外界信號干擾；質(zhì)量高，除非有意磕碰，否則不會故障。
　　我無法相信年份的變更。我走進左邊那棟樓求證日期，回答我的是一個前臺機器人：“尊敬的客人，現(xiàn)在是3102年1月5日13:32分�！蔽矣謫柫藥讞潣恰織潣堑哪攴菡娴亩疾煌�，有1983、 1987、 2078……但都是1月5日的同一時刻。
　　思索著，我一個踉蹌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包里的課本和物理雜志也掉了出來，因為翻得太多，雜志湊巧攤開了林灰那一頁論文。作者照片上的林灰蓄一頭灰色頭發(fā)，穿著西裝，炯炯有神，似乎在盯著我。
　　天上的氬星幽發(fā)著紫藍色的光。
　　我總算意識到，興許因為氬星引力的存在——我是進入公時世界了，看來這個模型是能夠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的。
　　不同年份的同一時刻同時出現(xiàn)在琳瑯街，構成了公時世界的現(xiàn)實。那也就是說，我能找到六年前的家！雖然平行世界理論的存在證明即使我們改變了過去，本人的過去也無法改變，改變的只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但至少，我能使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這么想著，我沿著琳瑯街跑。因為時空已經(jīng)改變，所以我家不在原來的地方。終于，一棟淺藍色磚砌成的大樓出現(xiàn)了——我家！八樓的陽臺露出一簇紫藤花——是我親手種的。
　　我欲上樓。卻遠遠地看見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灰色的頭發(fā)，穿著西裝，手上拿著一個黑色小匣子。我覺得這個形象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看到的。我懼他身上有刀，待在遠處看。他把手上的那個黑色小匣子藏到花叢中，然后閃身進了停車場。
　　此時，我偷偷探到草叢撥開，那個黑色小匣子！“滴，滴，滴”發(fā)出微弱的聲音。是炸彈？我不確定，物理基礎課上只介紹過一些炸彈的皮毛。我趕緊喊保安。保安也不確定這是不是炸彈。而另外兩個保安已經(jīng)跑向剛才那個人離去的方向。
　　“報警！”
　　但，所有手機都沒有信號。
　　我意識到，公時世界的空間錯亂，無法接受信號，那么，只能出去報警。只要出了這條街，就是正常的空間。我沒有解釋沒有信號的原因，我只是提議出去有信號的地方報警。一個保安就沿著街跑去報警了，只留下一個保安留在原地。突然，停車場里傳來了兩聲粗重的驚叫聲，兩個保安被甩飛出來，一輛灰色轎車沖過來。我看清車窗里的人，灰發(fā)，西裝……
　　我翻開那本物理雜志的論文……
　　留在原地的那個保安騎上自行車追出去�；疑I車突然調(diào)頭，直沖過去，保安被飛出來！轎車呼嘯而去，我撿起那臺單車，跟在后面。我怕轎車調(diào)頭，遠遠保持距離。轎車突然加速，又有兩個人被甩飛在街道兩旁！——是剛才去報警的那兩個保安。林灰領來一輛大卡車駛進琳瑯街。
　　突然，地面好像顫抖了一下。眼前的樓像卡機的影像，閃了兩下，兩個影像交替了一兩下，似乎閃過原來我熟悉的那條街的樓。再仔細看看，就沒了。
　　隨之，每隔3分鐘就有一輛大卡車進來，每當大卡車進來，琳瑯街就晃幾下�，F(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輛卡車。紫藍色的氬星在天上掛。已經(jīng)13:45。氬星逐漸遠離地球的天空。
　　趁林灰出去的當兒，我悄悄揭開大卡車車廂的綠布。
　　——是巨型電磁鐵！
　　“電磁鐵？”磁力？
　　林灰不知何時，已經(jīng)回來了。
　　“你就是那個時空物理專家林灰吧？”我問道。
　　“跟你沒關系。”
　　“難道……”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想重啟‘時間觀光旅行’項目？”
　　“竟然還有人記得，很快，這個項目就能成功了，屆時，所有人都會知道這個項目，但，這是個富人的游戲，而我，”他理了理領帶，“證明了我自己，甚至會獲得國家物理學獎，名利雙收�！彼幃愐恍Α�
　　氬星此時離地球最近，引力增強，因為S= 1/ F2H1/2，F(xiàn)增強，空間S減小，也就是空間變小了，而又因為T2/3+S=578.6，所以T會變大，也就是說，時間會延長。而又因為時間包括年份和時刻兩個維度，整體變大，所以其中一個必有變化。年份的延長可以表現(xiàn)為出現(xiàn)多個年份，而時刻的變化體現(xiàn)在一分鐘的變長。比如通俗理解上普通的一分鐘現(xiàn)在感覺上變慢了。
　　如果僅有引力的變化——那還不夠，總不可能每一次氬星經(jīng)過距離地球最近的點就來一次這樣的錯亂。
　　不論如何，這個項目擾亂了時空秩序，把多個原本無關聯(lián)的時空聯(lián)系在一起，干涉他人自由生活。根據(jù)兩條公式T2/3+S=578.6，S=1/F2H1/2，林灰現(xiàn)在，就是意圖用電磁鐵的磁力代替氬星的引力，使公時世界永久存在下去。
　　要如何阻止？
　　林灰上車，直撞過來！
　　單車脫手，陷入黑暗……
　　皮膚觸著冰涼的地面，小石子硌著皮膚，有些粗糙。頭頂有股鈍感，疼痛像湖面的一圈漣漪，漾開。還有些溫熱的液體……初時的焦躁隨著身體倒下?lián)P起的塵埃落定，只有兩個公式在黑暗中飛舞……T2/3+S=578.6，S=1/F2H1/2……林灰根據(jù)力F來改變，又為何要放下炸彈？
　　六年前的爆炸在我腦中重現(xiàn)，不知是回憶，還是短暫暈厥后做的夢。爆炸打破原空間密度，撕裂空間，導致空間扭曲�！ㄊ且�。爆炸既是引線，又提供熱量。
　　可以利用熱量H！
　　我猛一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上，側(cè)過身子，地上一攤殷紅的血。林灰已經(jīng)走了，興許他以為自己志在必得，以至于能夠媲美氬星引力的電磁鐵、精心布置的炸彈、沒有信號的公時世界……
　　13:48了！如果12分鐘內(nèi)不阻止林灰，公時世界將會永久存在——因為這些電磁鐵將永久破壞琳瑯街的空間密度，無法修復。今天之所以出現(xiàn)公時世界，與六年前的爆炸有關，自從六年前的爆炸破壞了空間，琳瑯街的空間分子一直在自我修復，在即將修復完成之時，狀態(tài)最不穩(wěn)定，受外力影響最大，公時世界隨氬星的出現(xiàn)而出現(xiàn)。當外力一旦造成永久破壞，就再也無法修復。
　　先出了琳瑯街回干冰廠車站再說，車站是我熟悉的路，而且車站并不在公時世界的范圍內(nèi)，是穩(wěn)定而安全的。
　　我騎上單車……干冰廠車站……干冰廠……干冰！
　　干冰是改變熱量最合適的材料了！干冰吸熱，降低溫度，琳瑯街是全市地勢最低處，現(xiàn)在是13:48，因為影響空氣溫度的是太陽輻射，太陽輻射需要經(jīng)過地面輻射才能把所有熱量充分散發(fā)到空氣之中。地面輻射的吸收需要時間，雖說太陽輻射于正午時最強烈，但由于地面吸收和輻射有時間差，所以14:00才是最熱的，太陽輻射的熱量本就多，此時，若用干冰破壞，支撐公時世界的熱量條件就不滿足了。
　　騎車疾行，我到了干冰廠前。
　　我撥通了陳老教授的電話，和另一個電話號碼……
　　干冰廠，空無一物。沒有干冰。
　　而林灰，竟突然出現(xiàn)！
　　“你果然來這里了。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干冰妨礙我嗎？”林灰笑笑，“一年前，我就使這個干冰廠倒閉了。沒撞死你，是我大意了�！绷只疑宪嚕执蛩阕策^來！
　　我退后，對手機說道：“請馬上包圍！”數(shù)輛警車駛來，從車站十字路口包圍了林灰的車。我早已報了警，而且，我已經(jīng)通知了警察備好干冰和液氮。
　　我知道如果光我這樣說，警察是不會相信的。所以我打電話與陳老教授講明緣由，我是他的得意弟子，我不可能騙他，陳老教授從警車上下來。
　　林灰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會預先報警——公時世界外，信號正�！涍@一點了。
　　13:58，我戴上手套，與其他訓練有素的警察把干冰和液氮放置在琳瑯街。琳瑯街的景象又閃了，像卡殼的電影片子。另外一隊警察已經(jīng)解除炸彈了。
　　琳瑯街地面搖晃，林灰撲過來……
　　13:59:58，琳瑯街的建筑之間閃現(xiàn)著幾道黑光，似乎是黑洞一樣的黑峽。 “不！我籌劃了六年的項目！六年前的爆炸！不能就這樣白費！” 林灰被黑峽吸入，他的手拽住我的衣角，我被拖拽著靠近黑峽！
　　“就算你發(fā)明了這項技術，但問題是到底該不該繼續(xù)發(fā)展它！”我大吼了一聲，掰開了他的手�？粗@個我曾經(jīng)崇拜的“偶像”，從鞋，到褲子，再到上衣，最后整個沒入黑暗之中……
　　如果沒有他……我不會失去家人，但也許不會愛上時空物理……？如果他一直在，把所有時空揉作一團絨線，像蜘蛛網(wǎng)一樣粘住所有災難與不幸……
　　14:00，紫藍色的氬星拖著最后那截發(fā)光的尾巴像喝醉酒的人一樣消失在天際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自己熟悉的街道上。
　　一切回歸正軌。從車站那邊走過來的幾個人奇怪地看著這個手腳都有血跡和泥土，頭發(fā)、衣服臟亂不堪的女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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