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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月初四。
亥時。
夜風(fēng)徐來,蘭荷碧月。
荷塘中一座八角小亭,一位紫衣女子端坐其中。
她膝上放著一個瓷盒,盒上有蓋,不知置了些什么物事。
這紫衣女子年紀(jì)已近四十,原本若是靈動些,亦可稱得上風(fēng)韻猶存,只是她雙目無神,定定地盯著滿塘芙蕖,唯有她微微勾起的嘴角,頗有蹊蹺之意。
月華如練,水色澹碧。
她似乎也為了不驚擾這夜色靜謐,屏住了呼吸。
錯!
死人如何呼吸?
她本就是一個死人。
死狀甚是安詳,甚至仿佛還在嘲笑世間不得安寧的勞碌。
七月初五。
寅時。
皓月千里,靜影沉璧。
竹林外,小河邊。
一道身影默然跪坐,雙手捧著泥碗,碗里已是接了小半碗露水。
時至凌晨,她若要起身,想必早能接到滿滿一碗。
她一動不動。
水汽落在她青絲全無的頭頂,浸入她的青衣白襪,這女尼仍是微微低著頭,恪守著虔誠如同參拜的姿勢。
死人自是不會動的。
不知這一去,可如愿到西方極樂?
七月初六。
丑時。
星羅棋布,月影婆娑。
江輕霞對著月色,愁眉深鎖。
屋內(nèi)布設(shè)簡單,燭火昏暗,唯有她一雙紅鞋子分外扎眼。
這便是她憂心忡忡的來源。
紅鞋子是個組織。
這個組織從七月初四開始不斷的有人死去。
今天是第三天。
今夜也會有人死去么?
是三姐四姐,或者七妹,又或者……是自己?
她不敢想下去。
她甚至想脫下這仿佛被詛咒了的紅鞋子來逃避災(zāi)禍。
可是她不能。
比起死亡陰影,她更害怕被大娘誤會要脫離、背叛紅鞋子。
她只有惶恐的坐等,等這漫長的一夜過去。
一盞燭火,就是她最后的倚靠。
這里,還未被吞噬。
“咚咚咚!
江輕霞駭了一跳,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故作鎮(zhèn)定,“誰?”
“五姐!是我,七妹!”
江輕霞松了一口氣,她打開門,迎上七妹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快進(jìn)來,你也聽說……”話未說完,七妹一頭撲進(jìn)她懷中,她順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已是安慰,驀然間發(fā)現(xiàn)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倒地的時候,鼻尖正好碰上那雙紅鞋子。
一模一樣的紅鞋子。
七月初七。
午時。
鑠石流金,蟬喘雷干。
店鋪、酒家、茶肆,處處門可羅雀。
就連無處不在的“江湖”,也似乎被這暑氣蒸騰殆盡。
江湖已然平靜了太久。
今日是七夕。
七夕是個纏綿的日子。
這樣甜蜜的日子與江湖簡直毫無干系,江湖兒女江湖老,誰還在意區(qū)區(qū)七夕?
可惜今年的七夕注定不太平。
三天前開始每夜死一人,死者均依七夕夜女兒家的風(fēng)俗死去。
第一夜的喜蛛應(yīng)巧,第二夜的接露水,第三夜的洗發(fā)。
雖然都是中毒而死,卻可惜被擺成七夕乞巧的姿勢,頓時讓大好時節(jié)沾染了血腥氣。
七夕七夕,可是牛郎織女的怨懟,終報應(yīng)于世人?
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巷子盡頭。
驕陽似火。
他的步子不緊不慢,走路的姿勢算不上端正,略略的左搖右晃,頗為隨性。
抬眼看了一下不遠(yuǎn)處的一座小樓,他一步三晃步伐沒有因為這燥熱的天氣快上半分。
推開從不落鎖的門,他大模大樣的一屁股坐在桌邊,拿起茶盞就倒。
腳步聲從二樓逐漸靠近,他懶洋洋的將杯子往來人方向舉了舉,“先祝你百年好合。”
來人將門閉上,阻絕了陽光的室內(nèi)登時減輕了些酷暑的焦躁,“你還是來了!
陸小鳳喝完一杯又倒一杯,茶之于他,是用來飲而非用來品的,“花滿樓的大喜之日,我又怎能不來。”
花滿樓坐在另一側(cè),自斟自品,“今晚務(wù)必喝完喜酒再走!
陸小鳳哈哈一笑,“那是自然!
他略微打量一下百花樓,與平日殊無二致。
花滿樓一件素衣,春風(fēng)含笑,也無甚特別。
這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今天居然是花滿樓,江南花家幺子成親的日子,沒有張燈結(jié)彩,沒有喜服聘禮,沒有客如云集,這本身已是怪中之怪。
最怪的是陸小鳳反而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他只是品著這些沒有味道的茶,隨意問道:“這位天上掉下來的花夫人是何方高人?”
花滿樓道:“從飛燕的口音聽來,屬于江南一帶!
“江南女子多以溫潤見長,配你倒是正好!彼龆鴩@氣,“可我還是比較喜歡互補(bǔ)的愛人!
花滿樓舉杯,“敬你。”
陸小鳳與他碰杯,“以茶代酒,敬你允我前來。”
“敬你不問緣由!
“敬你不做解釋!
兩個人孩子氣的一杯一杯,陸小鳳直喝得嘴巴發(fā)脹舌頭發(fā)苦,“罷了罷了,斗酒我雄心壯志,斗茶甘拜下風(fēng);M樓,我還是沒見過這飛燕姑娘呢,她有什么特別之處?”
花滿樓握著空空如也的茶杯,“她出現(xiàn)過三次。第一次被我救下,第二次路經(jīng)此處,第三次求我娶她。她……始終都穿同一雙鞋子!
陸小鳳摩挲著胡子,手腕搭在花滿樓的肩上,很是愜意的姿勢,“這些賬我們明天慢慢算。”
花滿樓微微側(cè)著臉,陸小鳳的手背享受著他呼吸暖暖的撫弄。
“又豈在朝朝暮暮。”
陸小鳳走了之后,偌大的百花樓只剩下花滿樓一個人。
他如常的在屋內(nèi)走來走去,收拾東西,澆花泡茶,面色平靜如無波古井,不見欣喜,不見愉悅。
有腳步聲停在門口。
花滿樓放下手中物事,沒有回頭。
來人故意躡手躡腳的接近,他低下頭,佯作不知。
一雙手從背后覆上他的眼睛,溫暖的氣息一如初見。
恍如初見。
他輕輕握住那雙手,“飛燕!
來人的聲音也是軟糯糯的,“我拿來了喜服和紅燭,”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這可以開口請求“你娶我吧”的姑娘居然也流露出了羞赧之色,“這些……”
他轉(zhuǎn)過身來,笑著道:“這些就夠了。成親一事你情我愿,何必諸多拘泥。”
上官飛燕道:“我還以為世家公子會在意些繁文縟節(jié),看來花七公子果然與眾不同!
“七妹過獎了!
“七妹?”上官飛燕皺眉,她直視花滿樓的眼睛——依舊看不透這仿似一泓水般清澈的男人的內(nèi)心,“我?guī)讜r說我是七妹了。我不是七妹!
花滿樓道:“你嫁與了七童,豈不是七妹?”
上官飛燕嗔道:“跟誰學(xué)了這般油嘴滑舌!彼戳丝刺焐,“那我……我去換衣服了!
花滿樓待她上樓去了,靜靜地坐在堂中,架在桌上的手肘下正壓著那套新郎喜服。
“雖是倉促,但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這些你的知交,都不及前來么?”上官飛燕已換上喜服,未蓋上紅喜帕,先下正幫著花滿樓整理衣帶。她將花滿樓頸側(cè)的衣衫捋平整,因接觸得太近,花滿樓的衣衫都隱隱染上了她的香氣,“我自幼孤苦,能得到這段姻緣已是上天垂憐,但是不想因此委屈了你。”
花滿樓道:“這又有何委屈之說。”他將喜帕為上官飛燕蓋上,“是時辰了!
二人剛剛站好,樓上傳來極輕微的響動,上官飛燕從喜帕下只見旁邊登時一空,花滿樓的聲音已從二樓傳來,“無妨,大約是一陣風(fēng)。幸好沒打翻你準(zhǔn)備的酒!
上官飛燕不知是不是樓上花滿樓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回來的速度遠(yuǎn)沒有去時那么快。她思慮著,回過神來時就看見身邊人已經(jīng)站定,還寬慰似的隔了喜帕刮了刮自己的鼻子。
二人象征性的對拜,便算是成了拜堂的禮數(shù)。
上官飛燕猝不及防被拉了手向二樓走去,這種對以往的花滿樓來說絕對是“逾矩”了的動作,她很滿意對方如此之快便適應(yīng)了“新婚夫婦”的身份。
花滿樓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到床畔坐下,上官飛燕低著頭小聲道:“還沒喝交杯酒呢……”
對方應(yīng)了一聲,回來將一杯酒遞到上官飛燕手里。他衣袂帶起的風(fēng)讓上官飛燕嗅到了一些很不好的東西——“怎么會有糖炒栗子的味道?”
花滿樓不應(yīng)。
上官飛燕牽過他的手,兩人手腕纏繞,“我們切莫誤了良辰吉日,先喝了這交杯酒。”
她一飲而盡,近在咫尺的酒入喉的吞咽聲讓她滿意的勾起嘴角。
“娘子,這‘澹碧’的味道真是不錯!
近在咫尺的人發(fā)出的陌生聲音讓她霍然起身,一把掀起紅蓋頭,剛剛與她飲了交杯酒的“新郎官”正對著她笑得四條眉毛都得意的翹了起來。
“陸小鳳!”她氣急敗壞的轉(zhuǎn)頭,花滿樓就站在窗邊,清凈如一泓水。
她突然理解了這個男人。
他溫潤到不可親近。
他對于她,對于蕓蕓眾生,一樣的愛,一樣的微笑。
可以汲取他,甚至玷污他,卻無法擁有他。
除非他心甘情愿的奉獻(xiàn)全部,否則他將不屬于任何人。
陸小鳳很老實的應(yīng)聲站了起來,“娘子有何吩咐?”
上官飛燕一把抓起桌上的糖炒栗子,“你們一早便和大娘串通好了?”
陸小鳳不客氣的剝了一個扔到嘴里,“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你不嘗嘗?”
上官飛燕看向花滿樓,“你也是在騙我?”
花滿樓道:“你要成親,便成親。”
陸小鳳道:“你看準(zhǔn)了花滿樓對你不忍的弱點(diǎn),卻看錯了我維護(hù)朋友的優(yōu)點(diǎn)。”他拿起桌上一杯已經(jīng)斟滿的酒杯,“花滿樓本已說服我放你一馬,可惜你偏要以曾殺害了手足的‘澹碧’之毒再加害于他。”
上官飛燕喃喃道:“我只是想脫離紅鞋子,脫離大娘的掌控。七夕殺人,今天如果花滿樓也被殺,矛頭皆可指向紅鞋子,大娘疲于應(yīng)對之時我便趁機(jī)遠(yuǎn)走高飛……我只是……”
“你只是忘記了,花滿樓還有陸小鳳。”
上官飛燕瞪著陸小鳳道:“你故意將花滿樓換下,無非是怕他有危險。可你雖未喝酒,喜服上也已被我撒了毒粉,就算我機(jī)關(guān)算計,你們不也得陪我走這黃泉路?”
陸小鳳嘆息一聲,瞄了花滿樓一眼,“佳人在側(cè),我不愁寂寞。”
上官飛燕自覺走投無路,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她闔眼之時,猶自含笑?墒切ψ约悍比A落盡一場空,還是笑這珠聯(lián)璧合的二人也逃不過澹碧一劫?
陸小鳳又剝了一個栗子,直接送到花滿樓嘴邊,看到他吃了下去才開始脫去這怎么看怎么別扭的喜服。
“這公孫大娘打得好精的算盤,幾個栗子換得我們?yōu)樗伺淹!?br> 花滿樓道:“若沒有這栗子,我們豈非都成了澹碧毒下的冤魂。”
陸小鳳笑道:“澹碧若能毒死你我,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花滿樓忽而面對陸小鳳,道:“你本不應(yīng)參與到此事中來。”
陸小鳳道:“牽扯到你,與牽扯到我有何區(qū)別。只是今日太不盡興,一個滿腹算計的姑娘,居然說了兩句便自盡了事。”
兩個人將百花樓上下收拾一番,已近子時。
遙認(rèn)玉簾鉤,天孫梳洗樓;此恨固應(yīng)知,愿人無別離。
花滿樓靜靜地感受著皎皎月華,對陸小鳳道:“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陸小鳳正抱怨這女人死得不是時間不是地方,聽聞簡直求之不得。
陸小鳳道:“七夕之夜家家關(guān)燈閉戶,殊不知‘七夕鬼’已自刎。”
花滿樓笑道:“本就是團(tuán)聚的日子,再者時辰已晚,女兒家再在外玩樂有失規(guī)矩。”
陸小鳳道:“可惜了這個好日子。我居無定所,浪費(fèi)了一天,可便少了一日團(tuán)聚!
“我隨你去便是!
陸小鳳看著花滿樓,花滿樓輕聲道:“你喜歡天南地北的跑,你會惹上各種麻煩。若不介意有人隨行破壞了你‘浪子’的形象,我隨你同行。”
“我早已知道,花滿樓不會在百花樓點(diǎn)一盞燈,點(diǎn)一輩子!
“我應(yīng)該在你身邊,而不是身后。所以——紫陌紅塵,碧落黃泉,我隨你去!
陸小鳳哈哈大笑,看來花滿樓已不因自己非要替他拜堂、直面澹碧之毒而生氣。非但輕松解決了公孫大娘的委托,更有意外之喜。
“這絕對是有生以來最好的七夕!
紫陌紅塵,碧落黃泉,我隨你去。
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最美妙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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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飛燕道:“但是除了冬天的雪,春天的花之外,你還有什么呢?”
花滿樓道:“我有很充足的睡眠,有很好的胃口,有這間很舒服的屋子,有一把聲音很好的古琴,這些本已足夠,何況我還有個很好的朋友。”
上官飛燕道:“你的朋友是誰?”
花滿樓臉上又發(fā)出了光,道:“他姓陸,叫陸小鳳!
【完】
插入書簽
這是送給魚的七夕禮物。唔……這個地方貌似你看不到噠~~
最后一段完全來自于先生的原著。
上官飛燕隸屬于紅鞋子組織沒錯,但是在三娘、六姐和江輕霞出現(xiàn)之前已經(jīng)死了,這里時間順序與先生的原著相悖,請諒解。
順便求諒解一些邏輯錯誤,或者“為毛上官飛燕都不會換雙鞋子難道她以為全世界都跟花滿樓一樣瞎咩”這種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