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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月末,倒春寒。
侍女支開窗柩,冷風(fēng)撲面而來,將屋里暖氣吹散,她扭頭,憂心忡忡,“姑娘,只吹小會便關(guān)了罷,您仔細(xì)身子!
寧芙裹著貂裘,烏發(fā)輕散,貪婪地吸了口冷氣,喉嚨被刮得干疼,蒼白的唇顯得更無血色。
今天是書中女配寧芙將死的倒數(shù)第三日,她必死的結(jié)局終于快到來。
“他呢?”寧芙撐著身子從榻上起來,攏了攏貂裘,到案桌前坐下,將宣紙鋪開練字,“咳咳咳……”
她咳嗽不止,蒼白小臉咳得漲紅。
這副身子果真太糟了。
這是她看過的一本歷史架空文,作者拮據(jù)的泡菜,她已知曉結(jié)局。
書里的寧芙二十五歲前原是周國赫赫有名的女將軍,曾是敵人聞風(fēng)喪膽的神話。
后被奸人暗害,手腳筋脈具斷,再也拿不動刀劍。她從女戰(zhàn)神淪為弱不禁風(fēng)的閨門女,一度成為敵國笑柄。
“世子爺他……”侍女皺眉,糾結(jié)難開口。
寧芙無須她多言,無奈自嘲,“他都要成親了,還不放過我,恨不得我死了!
受書中臺詞和走向限制,這副身子被牽制著,寧芙不得不被迫去想褚贏宣,心絞痛得難受。
“姑娘。”青溪心疼,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無事!睂庈綌[手,甚是無力,她提筆的手頓住,按住心口,“左右不過和他成親之人,是我熟識,你替我為鳶鳶準(zhǔn)備賀禮吧!
青鳶本是寧芙撿來的丫頭,也是書里的錦鯉女主,是個萬人迷加白月光的存在。
女配寧芙早年征戰(zhàn),救下差點(diǎn)被玷污的青鳶,念她無處可去,便將她收為侍女,陪伴三載。
后來寧芙在外征戰(zhàn),不放心心上人褚贏宣在朝中腹背受敵,派青鳶去照顧他飲食起居。
青鳶機(jī)靈聰慧,數(shù)次出謀劃策助其化險為夷,褚贏宣越發(fā)注意到她的存在。
之后幾次青鳶舍命相救,他也為其斷指受傷,二人感情甚篤,甚至比從小與男主一起長大的女配寧芙還要牢不可破。
寧芙不禁感慨,女主不愧是女主,光環(huán)強(qiáng)大到讓她這個廢人羨艷。
青溪嘆氣,走近研墨,“姑娘,您莫要多慮了,慮傷身。隔壁那小白臉說了,來年春三月,他要與姑娘一決高下。您萬不能讓他得逞!
“隨他,他又不是不知我早已拿不了劍。”寧芙蹙眉,筆尖滴下墨水,在紙上暈染開。
她靜不下心練字,果斷擱筆放棄。
青溪口中的小白臉,是書里不知幾了又幾的男配,冷血?dú)⑹制铄,和女主沒什么交集,曾被寧芙所傷,自此纏上她,令人頗為頭疼。
“他消失了三日,總算不來礙眼了。”
青溪研完墨,去屋角擦花瓶,小嘴數(shù)落不停,“您瞧他往咱院里扔些什么東西,又是愛偷吃板栗滿地跑的掃尾子,又是整天兢兢戰(zhàn)戰(zhàn)耗費(fèi)蘿卜的兔子,存心添堵!
寧芙忍不住輕扯唇角,這丫頭嫌棄歸嫌棄,可沒見哪只被少喂的。
“呀!
青溪驚呼,放下帕子,將柜上一只白玉細(xì)頸瓶搬出來,“姑娘,您瞧!
寧芙望去,青溪已將瓶子拿來,里面插著一株淺綠色雪蓮,蓮蕊上有水珠,無疑新鮮。
她認(rèn)得,此乃祁連山脈最為兇險的懸崖峭壁才會生長的藥蓮,百年一株,去過的人幾乎無命生還,價值大抵可比十座城。
繞是寧芙也晃了神。
“誰放的,也太好看了吧!鼻嘞B連贊嘆,抱著玉瓷不肯撒手。
房門‘咚’地一聲被打開,青溪嚇得差點(diǎn)沒拿穩(wěn)瓷瓶。
這一摔不得了,摔的可是十座城。
寧芙扶住她手臂,越過她看向來人。
男人身量極高,比尋常男子還要高,錦衣華服,袖口皆繡精細(xì)云紋,環(huán)佩青玉,濃密眉毛下,一雙眼睛看人透著犀利和冷漠。
寧芙心尖微抽,他便是周國武平王世子,褚贏宣,書中才智雙全的男主,早年做過質(zhì)子與俘虜,從小遭受欺凌,被利用算計,善于與虎謀皮。
寧芙曾是他最鋒利的劍,兩人默契十足,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后因?qū)庈綉?zhàn)場親手射殺他的胞姐,而徹底黑化。
世人皆說,寧芙筋脈盡斷,報應(yīng)不爽,其中就有褚贏宣的手筆。
“喝了!瘪亿A宣目光從那株藥蓮掠過,手指勾過腰間,取下一只黑色瓶子扔桌上,對她命令。
寧芙被他囚禁的這幾月,自由僅有一方小院,四周皆被暗衛(wèi)包圍。
“世子爺,姑娘已經(jīng)喝過藥了。”青溪不知哪來的勇氣插嘴。
誰人不知,褚贏宣每隔三日便會送來毒藥,讓寧芙服下,親眼看著她服毒痛不欲生的慘樣。
青溪心疼。
她家姑娘武力盡失,還要被心上人折磨,她真想一剪子戳死那些加害寧芙的人。
褚贏宣冷目掃過去:“不懂規(guī)矩的侍女,拿來喂狗最好不過!
青溪嚇得脊背發(fā)僵。
寧芙拿過藥瓶,往前一步,將青溪擋在身后,柔聲反駁:“我的人,再不懂規(guī)矩,也是我教出來的,誰也沒資格訓(xùn)她!
女配寧芙除了褚贏宣,最親近的人便是奶娘的女兒青溪,勝似親姊妹。
“包括我?”褚贏宣左手負(fù)在身后,眸色意味不明。
寧芙定定看著他:“包括你!
她扯開瓶塞,仰頭喝下酸澀苦舌的毒藥,藥水淌過唇喉,火辣刺痛。
不知褚贏宣從哪搞來的毒,每回發(fā)作疼得她半死不活,偏偏沒痛快要她的命。
青溪被喚出去。
寧芙像往常一樣,疼得蜷曲在地,虛弱嚶嚀,冷汗直冒,渾身血液仿佛逆行,將她撕扯剝離。
她恨不得立刻去死。
但是不行,女配寧芙,只能死在三日后,她現(xiàn)在想死也死不成。
褚贏宣居高臨下睥睨著她,和以往每個時候一樣,臨走前,冷聲嘲諷:“真弱。”
寧芙想破口大罵。
可是渾身被原書走向限制,虛弱得不受控制地叫住他,“褚贏宣……”
被叫住的人停下腳步,微側(cè)過頭。
寧芙只能瞧見他光影下的輪廓,不知是否錯覺,她竟從他微垂的眼角窺見了疲憊。
“……恭喜!彼銖(qiáng)抬頭,說出書里臺詞,眼皮上的汗水滑落至眼睛,下意識閉了眼。
褚贏宣負(fù)在身后的手指微抽,靜默片刻,踏出房門。
-
明日是女配寧芙死期,也是褚贏宣大婚之日。難得天晴,世子府張燈結(jié)彩,處處掛滿喜慶紅綢。
寧芙讓人搬來藤椅,捧著暖爐,趁著放晴,在院子里曬太陽,她目前動一根手指都頗為費(fèi)力。
她記得,明日褚贏宣迎娶女主青鳶,十里紅妝,盛世為聘,排場極大,是后世流傳甚廣的佳話。
男三男四,所有喜歡女主的男配無不黯然神傷,默默成全守護(hù)。
而她,只是書中一粒不起眼的沙,早早死去,死后史書廖廖幾筆,無人愛她,無人記得。
“你又來干嘛?誰準(zhǔn)你進(jìn)來的!”
“我告訴你,你再亂扔些古怪玩意兒到我們院子,我全拿去下酒!”
寧芙被吵得腦仁疼,她費(fèi)了千般力氣抬手,“別吵,都進(jìn)來。”
青溪板著小臉,抱著妝匣子不情不愿進(jìn)院。她身后跟著一人,抱臂負(fù)劍,發(fā)尾隨意束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人臉。
青溪抱怨:“姑娘,他陰魂不散,想翻墻被我逮住了。”
祁宸未看她一眼,走近抓起寧芙的手,替她把脈,片刻功夫,冷冰冰的臉上多了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寧芙無力抽手:“我原以為,你只會舞刀弄劍,在意比試,原來還會把脈!
畢竟書里對他描述不多,可有可無的男配角。
祁宸收手,目光死死盯住她的臉,話不多的人,愣是咬牙切齒,從齒縫里擠出生硬的字:“你答應(yīng)過我,好起來,同我比試。”
寧芙抿唇沉默,她從未見過祁宸這副模樣,隱忍又壓抑,神色越發(fā)冰冷,眼眶都?xì)饧t了一圈。
不知是不是配角加上病重的原因,她現(xiàn)在很難感知他人情緒,不了解他,難以揣摩他此刻心理。
她注定被寫死,軌跡不能更改,言行舉止受控,連愛與不愛都不能自已。
“我家姑娘病未痊愈,你兇她做什么!”青溪推開他,將妝匣子放寧芙面前,“姑娘,您將嫁妝一并送給了青鳶,您就只剩匣子里的東西了!
這只匣子,是寧芙的母親留下的,里面放置著寧芙舍不得拿出來的首飾。
寧芙打開匣子,首飾不是很多,樣式早已過時,她瞥見角落里一粒紅色玉珠子,色澤純正。
“姑娘,我記得,這是您幼時抓鬮抓的,不過您只抓了一下就放了,改成了劍。”青溪道:“夫人不知怎么想的,給您留了起來,及笄時還拿您打趣,說送給您未來夫君得了!
寧芙顯然也記起,忍不住扯唇角。
這紅玉,原是寧芙打算送給褚贏宣束發(fā)的,只可惜,以前沒送出去,以后也再不能送出去了。
她瞧見祁宸垂眸默不作聲,氣壓極低,沒有打算走人,只得支開青溪。
寧芙:“世上會武之人,非我一個。你以后,不必再纏著我。祁宸,你該是自由的。”
她指間捏著紅珠細(xì)細(xì)端詳,珠子反著紅光,光染紅指腹。
“只有,一個!逼铄匪罋獬脸炼⒅劾锬ú婚_的濃重壓抑。
他捏緊拳頭,情緒外露。
這世上,她寧芙,只有一個。
寧芙佯裝不懂,“你的雪蓮,價值連城,但于我早已無益。我這里沒有與你等價置換之物,你拿回去吧!
靜僻的院子,兩人一坐一立,祁宸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似要將她看穿。
他指了指她手上的紅玉:“我要這個!
寧芙捏緊玉珠:“它不值錢!
“就它!逼铄穲詻Q。
一粒不值錢的紅玉珠,換一株價值連城的藥蓮,說出去都沒人信。
可偏偏,有人不按常理出牌,不要珠子不罷休。
寧芙拿他沒轍,只得依了,這人的癖好也真奇怪。
可她實(shí)在無力計較,她已經(jīng)交待好所有的事,無甚遺憾。身子已是強(qiáng)弩之末,才不過出來片刻,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翌日,世子大婚。
跟書里描寫的一樣,上至皇權(quán)顯貴,下至富商平民,四海八方,無不祝賀。
此時褚贏宣正與青鳶行三拜之禮,滿堂賓客,滿目喝彩。
“世子!不好了世子!”下人匆忙來報。
有人怒喝:“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趕緊下去!
青鳶與褚贏宣對望一眼,她趕忙制止:“怎么回事?你不是阿芙姐姐那邊的人嗎?是她出什么事了?”
她心思比常人敏銳,心口隱隱發(fā)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郡主、郡主她……”下人哽咽道,“沒了!
青鳶差點(diǎn)沒站穩(wěn):“你在說什么?”
她昨日去探望寧芙,寧芙看上去與平日無異。寧芙自從退下戰(zhàn)場后,身子一向不好,可每次大夫瞧了,都只說體虛,好好調(diào)養(yǎng)便無事。
怎么會……這般突然!
褚贏宣等人趕到后院,看見的便是祁宸坐在地上,白衣寧芙躺在他懷中,他的發(fā)尾,束著一顆紅色玉珠,無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褚贏宣慢慢走近。
祁宸沒有任何情緒開口:“你曾救過她,她欠你一條命,如今兩清了!
褚贏宣喃喃:“兩清?”
他垂著袖,一側(cè)的臉落入陰影,艱難開口:“何來兩清?”
祁宸:“她不去鷓鴣山,那日被污蔑殺害你胞姐的人便是你。她不去衡陽城,那日被挑斷筋脈身中劇毒的人就是你。她十六歲若沒有拿起刀劍為你披甲殺敵,便不會有今日的下場!
書里,寧芙自始至終愛著褚贏宣,至死都沒有告訴他真相。
哪怕她月月飲毒,被他親手送上路,最后也毫無怨言。
這就是屬于炮灰女配的結(jié)局。
褚贏宣一襲紅衣,與毫無生氣的白衣女人形成鮮明對比,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她一貫會戲弄人,之前在氓山誘敵假死,絞殺敵匪數(shù)千,如今在本世子大婚之日,又準(zhǔn)備演到什么時候?想要本世子放她走?”
他全然不信,寧芙就這樣離開。
她可是百戰(zhàn)百勝的寧將軍,就算無法習(xí)武,月月遭受毒痛折磨,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祁宸默默抱起寧芙,發(fā)尾垂落,紅玉珠貼著她的脖頸,一如很多書里不顯眼的配角,低調(diào)到讓人很難記。骸拔医裉焓莵斫铀叩摹Kf,祝你們,百年好合!
他要去赴一場和她的春三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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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里,周國武平王世子娶得一妻,兩人相愛相知,琴瑟和鳴,世人羨艷傳唱,成一段佳話。
可后來,不知怎的,不知哪個節(jié)點(diǎn)出了變故,書里劇情發(fā)展越來越不受控制,好像里面的人物他們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
他們開始反骨,叛變,掙脫束縛。
比如本該盛世繁華的周國最后居然烽煙四起,被一個打漁起家的君主所帶領(lǐng)的邊陲小國逐漸吞并,不復(fù)存在。
比如那本該歲歲安瀾的,不知是周國還是哪國世子,三年后獨(dú)自踏入了古墓,與另一塊空棺孤枕永眠,有人說他在殉情,有人說他瘋了,也有人說他得到了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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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繁茂幽林間。
“艸,我堂堂拮據(jù)的泡菜,怎么穿到自己寫的書里來了?”泡菜氣得抹掉頭上的鳥屎,“不行,我不想出場死,我不做炮灰女配,我要改劇本!”
泡菜沒有注意到身后林子里,有兩雙眼睛正盯著她。
“你把她寫成什么角色了?”旁邊一人問,“她如此生氣。”
女子攏了攏肩頭雪白的貂裘,手里把玩著一株淺綠色雪蓮:“她不是為了捧女主,把我們書里其余配角弄得這么慘嗎,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原來最喜愛的女主淪為了女配。而她成為自己書里的炮灰女配,愛而不得,眾叛親離,受盡苦楚,以為能改變卻無力改變,這樣很好玩兒,你覺得呢?”
那人來回望著兩個女子,手負(fù)在身后,在無人看得見的角度,手里握著一支形狀怪異的筆,嘴角揚(yáng)起微笑,似是認(rèn)可般地點(diǎn)點(diǎn)頭,嘴里喃喃:“女主變女配而不自知,確實(shí)好玩兒!
她笑容怪異地期待起來:“但書里,女主只有一個,我們誰會消失呢?”
把玩著雪蓮的女子沉浸在思緒里,沒聽清:“你說什么?”
“我說,來年春三月,一定很有意思。”
——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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