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

　　離開，不為想起

　　我叫陸可凡，高三了，在市重點一中做一個乖乖的好學(xué)生。我每天做的事情只為一件事，那就是千年不會更變的高考，我不漂亮，是平凡的那一類，但是我有著可以令自己驕傲的成績，所以，所謂的高考，我是并不在意的，我所在意的是，我擁有的高跟鞋，我的生命中一成不變另一件事就是，我所在意的高跟鞋。
　　在學(xué)校當然不可以穿高跟鞋，但是，這并不是就是不可以喜歡，我喜歡的高跟鞋都是用我的獎學(xué)金買的，自己掙的錢自己花，父母為此并不說什么。但是，對我買高跟鞋有很大意見的人也有，那就是葉羽。
　　葉羽是我的同學(xué)外加鄰居，別誤會，我們從小并不是青梅竹馬，而是互相看不順眼的對頭。
　　小時候的我是個假小子，而葉羽偏偏又是一個帶著些忸怩情態(tài)的靦腆的小男生，整天整天只會捧著一本書坐在槐樹下假模假樣地看著，一個夏天，我曬成一個貌似非洲來的小土孩，他卻依然白白凈凈，一笑就會有如今古代言情小說里女主人公一笑時臉頰上有個淺淺的梨渦。我們兩家的人一相見，每次飽受批評的都是我這灰不溜秋的土著小孩。而他呢，都成為了文秀書生小知識分子，長大肯定是個博士之類的大文學(xué)士，于是，每次我單獨見他時總要以白眼相待，他丫的也不甘示弱，只留給我一點點的青眼，于是，梁子從小結(jié)下。直到上了學(xué)也是一樣，我考第二，那么不必說，他肯定就是那個該死的第一，我心里總是憋著一口氣，活像伸頭吐脖子的烏龜，他也假若不知，見我很是禮貌地不冷不熱屁暖屁暖的態(tài)度。我在心里每次媽媽的都恨恨地怒視他。
　　可是，這一種階級敵人的仇視態(tài)度一直持續(xù)到初中就沒了。原因是這樣的，那一次，那一天我感覺我的灰色休閑褲后面帶著一些突如其來的暗色，心一下子就冷到冰點。一蹲屁股坐在花圃上實在邁不開步子回家，一直想等著人少時晚之后怎么蹭回家去，正在踟躕不已，葉羽那家伙一蹬自行車溜到我面前，趾高氣揚地看了我一眼，一腳將車騎開，我就像一個低聲下氣的女奴，話還未說，就感覺到一陣空氣中塵埃氣味，心里憤怒得就像火山爆發(fā)！在心里不停不歇地罵著那個自大成狂目中無人的死人，明明就到我面前了，竟然看了一眼就走，走就走了，還那么不發(fā)一言，趾高氣昂地！我欲哭無淚，眼瞧著天色欲晚，人煙欲少，正覺得無望，只聽耳邊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朝著我滴溜溜地越來越近，我驚喜抬頭，竟然是同班的同學(xué)夏米米，夏米米就像一個救星一般的以一個英雄的姿態(tài)微微笑著騎著一輛自行車來到我面前，她要是個男的，我肯定以一個熱情的擁抱相接，那時我就是這么熱淚盈眶地想著。“快上車吧！”那姑娘笑語盈盈地對我說，我心里覺得這丫的怎么今兒說話聲音那么好聽��？趕忙一個感激的笑容奉上，一個屁股就坐上了自行車后座。
　　還沒有坐穩(wěn)，我就覺得不大對勁，因為，因為……這個車？“這個車子，米米？不是葉羽的嗎？”我瞅著眼熟，不由滿腹狐疑地問。
　　那丫頭倒是一個蹬腳騎開了車，一邊前進中一邊答：“對呀，就是葉羽的呀，是他叫我來接你的呀�！�
　　我差點沒從車上摔下來，“葉羽，為什么是他��？”
　　“不是他是誰��？是他來找我說你肚子疼走不了路，借車叫我來接你的，我還奇怪他怎么不送你回家，你們倆是鄰居呀，他卻說什么車子沒氣了，先去打氣，后來又有什么急事，所以就叫我來接你了……”我腦子亂哄哄的，夏米米后來說的問的我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只是車子，葉羽，接我，沒氣……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到了家樓下，夏米米叫我把自行車鑰匙還給葉羽，我接住了，她卻別有意味地對我笑笑，“可凡，你有這么一位青梅竹馬的鄰居多好呀！”
　　我實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只好不尷不尬地點點頭，然后用書包遮住褲子，急急忙忙地上了樓。
　　吃了晚飯，我實在沒有什么勇氣去葉羽家還鑰匙，但是我知道葉羽有晚飯后去打籃球的習(xí)慣，話說那小子越長大還真就越像個小子了，白皮膚曬黑了，個子也比我高出半頭，打籃球也越來越好了，所以，別說以前不去，現(xiàn)在更不去了，于是我抽準葉羽要下樓的機會，就拿著他的鑰匙出門堵截他。
　　計劃的時機果然非常之巧，我們兩人就這樣碰面了，我正磨蹭著怎么開口，葉羽卻搶先開口了“鑰匙呢？”
　　一聽就來火，丫的以為我還霸占著他的自行車還是怎么的？他那家伙得意洋洋的用獎學(xué)金買了一輛臭屁自行車，我坐著還屁股疼來著，他臭屁什么？我越想越氣，從鼻子里冷哼一聲，把自行車鑰匙扔了過去，葉羽又開口了：“幫了你的忙你竟然謝都不謝？”我實在想往那小子嬉皮笑臉的面上抽去，但是實在受人之恩，打之有愧，于是把一口氣咽下，“謝了�！蔽衣犚娨粋�干巴巴的聲音響著。
　　葉羽拿著球三步兩步地下樓，我看著他的背影，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他是個男生了。以前的敵對態(tài)度忽然讓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我不能和一個男生那么斤斤計較吧？

　　那天起，我看到葉羽，會點點頭與他打招呼了，起初他是起疑，后來是覺著有些受寵若驚，然后是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他見著我也會主動與我打招呼了。我們倆的和解，是在發(fā)覺他是男生，我是女生之后的。

　　就這樣，我們第一次覺著我們是鄰居了，雖然，青梅竹馬算不上。

　　高中后，我就愛上了高跟鞋，葉羽對此非常有意見，他會利用我在問他數(shù)學(xué)問題的空隙見縫插針地提及這個事兒，“可凡同學(xué)，親愛的同學(xué)，你這樣可不行啊，你以得了錢之后第一件重要的事兒就是去買高跟鞋，你這和拜金沒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吧�！蔽依溲鄣溃骸坝腥说缅X了還去買游戲卡呢，都是花錢，反正都是自己賺的，誰管誰��？”葉羽聽我揭了他的老底就沒話了，老老實實地又接著講起幾何坐標來。
　　我看著他的側(cè)臉，有些橘黃的夏日的陽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想起了清秀一詞，我有些悲哀地想，葉羽你這混蛋你知不知道你長得很高啊，你說我要不穿高跟鞋怎么站在你身邊呢？
　　葉羽上了高中后身高突飛猛進，和成績終于搭得上調(diào)兒了，他高高瘦瘦，打籃球好成績更好，是學(xué)校女生心中傾慕的范兒，我呢，雖然不再假小子，但是卻始終也不是真女人，溫柔吧，談不上，漂亮呢，也沒份，只不過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好學(xué)生罷了，這還真是應(yīng)了我的名字“可凡，可凡”——果然可以平凡的那一類。
　　我和葉羽還是好鄰居，不僅是家庭鄰居，還是學(xué)習(xí)鄰居，排名總是在一塊的，不是我是第一，就是他是第一，我日復(fù)一日地認真學(xué)習(xí)，除了學(xué)習(xí)外，喜歡的就是買高跟鞋的事兒，可是葉羽那丫的，偏偏愛拿我的高跟鞋來說事。一次他故作嚴肅的問我：“陸可凡，你是不是戀愛了？”我嘴一撇，不屑作答。他卻又問：“你默認��？”我實在忍無可忍，反問他：“葉羽你是想取經(jīng)還是怎么的？”沒想到葉羽把頭一點，聲音一沉：“是，我喜歡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問葉羽，原來葉羽喜歡了一個高一的小女生，打籃球時那個女生穿著白色校服裙從籃球場邊走過，葉羽傳球時的一個回頭，就這樣把那個女生映在自己的眼里了。我心里想，葉羽啊葉羽，穿校服裙的女生多了去了，你怎么就偏偏喜歡上她了呢？然后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校服裙，心想，我這樣穿著也不像褲子啊，怎么就……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氣直沖腦門，就連葉羽在一旁零零碎碎羅羅嗦嗦些什么我也懶得聽，最后聽到一句：“陸可凡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終于怒不可止，惡聲道：“老娘懶得聽你的情事！”于是拍屁股走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從那天起，我又一次和葉羽成為了階級敵人，當然，這次只是我在心里默默設(shè)想的，表面上我還是和他友友好好，一起討論數(shù)學(xué)題一起詛罵英語完形一起拿年級的獎學(xué)金，但是，我卻知道，我的心，突然之間，騰起了一個筋斗云，與他飛隔了十萬八千里，初夏，終于來到，我們心中的那個高考，也漸漸到來。
　　葉羽瘋了，他竟然就在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給那個他口中可愛的小女生寫了一封情書，在高三，連老師都說，這個時候就別表白了，免得影響心情�？墒侨~羽那丫的卻偏偏激流勇進了。
　　我冷眼看著那個葉羽口中的純情可愛小女生是怎樣摟著她男友的胳膊一起去飯?zhí)贸燥埲缓竽阋豢谖乙豢诔缘奶鹛鹈勖鄣模俏覅s沒有把這些告訴葉羽，只是看著他把情書寫好，等待著他內(nèi)心所想的喜劇結(jié)果。
　　葉羽消沉了一個星期，他每天下晚自習(xí)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進了游戲廳打游戲，我看在眼里，但是卻對他父母說葉羽還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
　　那一天，我等在游戲廳門口，看著他走出來，說，“去吃夜宵吧�！�
　　他故意裝頹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卻忍不住了，“你這樣可像個傻冒�！闭f完大笑。
　　他也笑，兩個人在游戲廳門口笑夠了，才一起回家。
　　走了好久沒有說話，快到家時，葉羽突然開口：“陸可凡，這個星期，你還真夠哥兒們�！�
　　我心里一抽，勉強笑笑，不再說話。
　　原來，傻冒的是我，是我為了可笑的報復(fù)欺騙了葉羽，可他卻什么都不知道，他待我依然友好，但是，我心里卻不能原諒我自己。

　　高考，在我們的預(yù)期之內(nèi)盈盈而來�？纪甑哪且惶�，天下了一場大雨，我與葉羽故意不打傘，在雨中奔跑著，不知不覺，葉羽牽住了我的手。到了樓下，葉羽想對我說什么，我卻搶先開口了：“葉羽，再見了。”
　　葉羽吃驚，正要問為什么，我卻轉(zhuǎn)身跑上樓，關(guān)上門，再沒有出去。我沖進房間，伏在枕頭上，大哭了一場，葉羽，葉羽，你以后會不會想起我？

　　填志愿時，葉羽問我：“陸可凡，我們報同一個學(xué)校好不好？”他的樣子有些小心翼翼的，我卻冷臉說：“不好�！�
　　真的不好，我知道葉羽填的學(xué)校我一個沒填。
　　后來，我們被各自的學(xué)校錄取，然后錯上不同的軌道。

　　大一暑假，我沒有回家，只是呆在學(xué)校，每天換著不同的高跟鞋，我呆呆的想，葉羽身高1.85M，而我卻1.58M，這樣一穿高跟鞋，是不是就可以接近他一點點？踩著高跟鞋的腳很痛，但是我卻從不把它脫下。
　　有時覺得自己很傻，就像童話故事里的小人魚，雙腳每走一步都會很痛，但還是微笑著向前。但是，我不是，我所做的，都不能給自己想給的那個人看到，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即使這樣，為什么我還是這樣做下去呢？
　　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我從來沒有聯(lián)系過他，就像我們從來就沒有過交集，我不知道，我穿著高跟鞋，究竟是為了誰。
　　我只是會每天穿著高跟鞋獨自在校園里走著，走著，很是希望再下一場大雨，在雨中，能有一個人牽起我的手……

　　過年回家，我總是呆在家里不出去，葉羽一家人也到外地旅游去了，我會一個人坐在窗前安靜地數(shù)著大院里的梅花，一個小說里說，數(shù)梅花的人是最寂寞的。
　　是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卻懂得，我的高跟鞋，終是不能給我最想讓他看到的那個人看了。
　　假期沒有結(jié)束，我就回學(xué)校了，沒有見著葉羽一面，心里卻不覺得遺憾�；蛟S，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就這樣，我心里有著些憂愁的小秘密，是紀念我的青春么？我這樣想著，不由笑出聲來。

　　好了，一切都過去。
　　又是六月，又是盛夏。
　　我又穿起裙子高跟鞋，獨自慢慢地在校園里走著，六月是一場盛大的季節(jié)，只是可惜，只有我獨自一人。

　　篤篤篤篤，我還是踩著高跟鞋來到圖書館，前面卻出現(xiàn)了一個人有些熟悉的身影，我覺得六月的陽光有些恍眼，竟然看不清那個人的面龐。陽光一縷一絲地撒下，就如一場耀眼的大雨，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向前邁開步子，就是停滯在原地。時間，就是從與他離開之后開始停止的吧，很可笑，自己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而是此時此刻，才發(fā)覺時間真正的開始流轉(zhuǎn)。
　　“喂，你很沒有禮貌啊。見了老相好也不打聲招呼？”他還是那樣的毒舌外加臭屁。
　　“……”我想說話，但是卻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陸可凡，你穿高跟鞋的樣子很不錯呢�！比~羽忽然斂住了笑容，有些認真地對我說。
　　“哦，謝謝啊�！�
　　他就這樣走近我，有些迫近了我的眼，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穿上高跟鞋的高度，抬起頭來正好看清了葉羽的眼睛，這叫最佳的接吻的高度吧？心中一陣迷惑。
　　“為什么會躲著我？”
　　“沒，沒有�！�
　　“你這樣很好看，就像一個女孩子了�！彼麎男Α�
　　“嗯……”
　　“高跟鞋很漂亮呢，不過，你的腳怎么不痛？”
　　我實在忍無可忍，心里大聲罵道：“笨蛋！還不是因為你太高我才穿高跟鞋的？！”
　　他低下頭，說，“其實，以后你可以不穿高跟鞋了�！�
　　“為什么？”
　　“因為，你的男朋友不會覺得你太矮的。”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從今天起，我就是了。”他有些蠻橫的說。
　　“……”
　　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其實，我知道。你的高跟鞋為誰而買的，我也知道，為什么你躲著我。”
　　“哪有？”我嘴里這樣說著，但是心里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對不起�！蔽业吐曊f。這一句話，也許埋在心里很久了。
　　“是我，也許太遲鈍，也許，我們都這樣遺憾地錯過了我們的雨季�！比~羽聲音低柔起來�！安贿^，我們不會再錯過這個遲來六月的花季了�！比~羽笑起來。手牽起我的手，“明天上街吧，不過，你不必踩著高跟鞋了�！�
　　“去你的，我是喜歡高跟鞋好不好，別說得我什么都是在為了你似的！”我嘴上硬著。

　　不過，心里很甜，是真的。
　　還有，真的很想在心里罵，葉羽那個所謂的高材生，明明就知道六月不是春天好不好，還說什么花季？不過，也許，當我們握著手的時候，正好有花開得正好？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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