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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ay to Me
-有人喊你的名字你會聽到,并且回應(yīng),對吧?那么相對的,你喊別人的名字,別人也會聽到并且回應(yīng)你。
-是這樣的,沒錯。
-那么你如何確定別人的回應(yīng)沒有惡意呢?
-這......確實(shí)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所以我的建議是,在不確定這一點(diǎn)的時候,不要隨便叫出別人——或者別的東西的名字,因?yàn)槟銦o法確定他對你是否有惡意。
-這的確是個很好的建議。
“下次民俗課我再也不上了!北R卡·巴爾薩看見老頭子拿著課本和講義慢慢悠悠走出教室轉(zhuǎn)身低聲說道,至于這句話的接收者,當(dāng)然是坐在他身邊的維克多·葛蘭茲,以及他身后的伊萊·克拉克和安德魯·克雷斯。
前者的性格稍微活泛一點(diǎn),后面兩個向著寡言靠攏。
“怎么了嗎?”伊萊在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先把書和紙張疊在一起,然后把筆別到書皮上,壓平紙張的折角。
安德魯也在收拾自己的東西,民俗學(xué)是每天的最后一節(jié),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diǎn)多了,其實(shí)如果沒有民俗學(xué),那么他們的下課時間將會是正常的三點(diǎn)半。他沒有接茬,只是以問問題的目光看著盧卡,因?yàn)樗肋@家伙就算沒有人附和也能說得下去。
“你看那個老頭說的像是有一句真話嗎?神神叨叨的,講的東西也跟習(xí)俗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是在說什么聽上去就假的傳說,不上他的課我三點(diǎn)半就能去。”盧卡一邊把自己的書和筆一股腦往書包里塞一邊道:“研究這些東西,還不如研究研究怎么才能讓這個小地方聽到每天的電臺!
“不過我覺得傳說也算是民俗的一部分!币寥R把自己收拾好的東西放進(jìn)了書包里:“電臺的話,教堂那里的不是也可以聽?”
“你管那個充滿了電流聲和無意義奇怪聲響的玩意也叫電臺嗎?”盧卡看向伊萊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與驚悚。
“但你至少也是可以在那里完整聽完女王陛下的演講的!币寥R還坐在凳子上,但是已經(jīng)背好了書包,一副準(zhǔn)備離開的樣子。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盧卡你反應(yīng)那么大是因?yàn)楸焕蠋熣f的嚇到了!彼膫人收拾好了東西,一起朝著教室門口走去,跨過門檻的時候,維克多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喂!我怎么會被那種假的東西嚇到啊!”盧卡的反應(yīng)倒是挺大。
“趕緊回去吧,已經(jīng)入冬,天很快就要黑了!卑驳卖敱贿@個活寶堵在門后,本能皺了皺眉。
“你這么一說,好像確實(shí)離天黑不遠(yuǎn)了。”維克多抬頭同時看了看教室狹長窗戶外的一線天空和教室墻角高處的掛鐘,口氣變得有些不容置喙:“我們必須趕緊回去,不然安德魯和伊萊會變得很危險!
位于蘇格蘭的林茨菲爾德高地遍布一望無際的草原,地廣人稀,再加上當(dāng)?shù)貙μ旌诔鲩T的忌諱,萬一上學(xué)的小伙子們晚了一點(diǎn)回家,都要挨大人的責(zé)怪。就算盧卡和維克多回去晚了也沒什么,最多只是被罵兩句,但是安德魯和伊萊的家在村子最深處,盡管安德魯?shù)膵寢尯軠睾蛷牟涣R人,被野獸襲擊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林茨菲爾德的野獸活動非常頻繁,當(dāng)?shù)厝酥灰吹饺章渚蜁⒖掏O率种械幕钣嫹祷丶抑腥缓箝]門不出直至日出,所以野獸的生存空間一再擴(kuò)大。
“確實(shí)是這樣,我們趕緊回去吧。”盧卡的臉色也凝重起來,四個人出了教室飛快地往家走著。已經(jīng)開始日落了,新綠的草地盡頭是魚鱗狀紫色與橙色相間的云,天空,淺藍(lán)色的,又有些發(fā)白的天空,仿佛極高極渺遠(yuǎn)的瓦爾哈拉,又像一層不知在遮掩著什么的霧。那些云把落日擋在身后,看不見太陽的輪廓,只能看到從云層后放射出的光,微薄,但是閃亮。
每次都是這樣。盧卡暗罵了一句,這個地方根本就看不到真正的太陽。
盧卡和維克多走到家門口跟伊萊、安德魯告別,然后安德魯和伊萊繼續(xù)往里面走。太陽已經(jīng)越來越低了,背后被斜陽余暉染上暖黃的草地越看越妖異,安德魯和伊萊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最后仿佛有一股力量驅(qū)使著他們,他們把書包拎在手里跑了起來,甚至來不及告別就沖進(jìn)了家門,門板被甩上的那一聲仿佛在說“明天見”。
“今天學(xué)校里又學(xué)了什么?”
家里彌漫著土豆和雞肉的香氣,安德魯本能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回答媽媽的問題:“文學(xué)學(xué)到了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數(shù)學(xué)是一些幾何的原理,拉丁文照常,做了周三的禱告,RAS!
“對了,你們不是有民俗課嗎?民俗課講了什么呢?”媽媽頭也不回地在廚房里問道。
“民俗......”其實(shí)那節(jié)課安德魯也并沒有怎么聽懂,也確實(shí)跟盧卡說的一樣,老師講的東西像一個遙遠(yuǎn)的傳說,而不像真實(shí)的習(xí)俗之類的東西。但他想了想,還是對媽媽說了:“老師說,隨意稱呼其他存在的名字是一種危險的行為,因?yàn)榭赡軙龅綉延袗阂獾拇嬖凇!?br> “名字?其他存在?”果然,媽媽也不太理解老師講的東西。
“名字,老師說可能是普通的名字,也可能是對什么東西的描述,存在的話,聽老師的意思,不只是人,神鬼之類的應(yīng)該也包含在內(nèi)!
“唔......”媽媽沉吟了一會,說道:“好像確實(shí)是民俗呢,以前我也聽說過類似的事情,應(yīng)該是本地的一些忌諱?”
“我也不太清楚。”安德魯含含糊糊地說。
隨便吃完了飯以后,安德魯洗了碗,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繼續(xù)看那本書。
午休時間如果能早一些回學(xué)校,那么就可以進(jìn)學(xué)校的圖書館去看一看書。鄉(xiāng)村學(xué)校的圖書館雖然說不上是汗牛充棟,但是也能發(fā)現(xiàn)一些年代久遠(yuǎn)的有意思的東西,比如他手里的這本書——書很厚,側(cè)脊破破爛爛,封面也已經(jīng)掉了,壓根不知道書名是什么,但是記載了很齊全的地方史,看得出來年代非常久遠(yuǎn),有的地方甚至有不知道哪一代閱讀者做的筆記,字體老式又凌亂。
不過好在那些字還是看得清的,因?yàn)閷懙亩际菍飪?nèi)容的補(bǔ)充,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略過未免可惜。
安德魯自己都不敢相信作為盧卡那種電氣狂熱愛好者的朋友的自己居然就喜歡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還每次都看的津津有味。
他翻到了下一章。
這一章講的是在英格蘭人入侵蘇格蘭半島之前,林茨菲爾德是一片有著多神信仰的土地,范圍可以從格蘭扁山脈北坡出發(fā)囊括到本□□斯山。這里不僅盛行著多神信仰,還時常有居民宣稱自己得到了神的響應(yīng)。當(dāng)時的神靈都有取自自然的名字,為了防止混淆還會有一個三段式的描述,大概是三句話。
這一節(jié)結(jié)束了,頁面上還有大片的空白,空白里安德魯如愿以償看到了不知名閱讀者做的筆記——那是三行古英語,老師說過這種用法大概只出現(xiàn)在十八世紀(jì)(那時還是伊萊反常地在寫作課上出現(xiàn)拼寫錯誤)。
被魔鬼眷顧的小提琴家,欲望與瘋狂的主人,糜爛墮落的類神者
三段式描述,很標(biāo)準(zhǔn)的三段式描述,但是這描述的是神?編的吧。
安德魯搖了搖頭,打算翻下一頁。看來那位一直高冷補(bǔ)充學(xué)術(shù)知識的閱讀者也挺幽默的。他的手指狀似無意地從上面劃過,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就把那些字蹭花了。
安德魯?shù)纱罅搜劬,然后看自己的手,指尖被染上了黑色的墨漬,那些字雖然被蹭花了,但是好在還是能看得清的。
這里的墨水明顯沒有像其他地方一樣變色,顯然是新的,說不定寫上去還沒多少功夫。是誰在他上學(xué)的這段時間里進(jìn)了他的房間,寫下了這一行字?
“有人來過家里嗎?”他在房間里頭也不回地問他的母親,手里還緊緊抓著那一本書。
“沒有啊,怎么了,安迪?”母親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慈愛。
但這是安德魯在這個和平常一模一樣的下午第一次感覺到透骨的涼意與恐懼,好像他看過的、聽到的、上課講了的那些被盧卡斥為“妄想”的東西變成了現(xiàn)實(shí),他開始不自覺的感到一種逃過一劫的僥幸,因?yàn)樗麤]有本能地把那個名字念出來。
那不是神,他告訴自己,那不是神。神愛世人,神寬恕罪過,神光輝而圣潔,神不會糜爛墮落,更跟欲望瘋狂沒有關(guān)系。他告訴自己那不是神,那一定不是神。
盧卡·巴爾薩說維克多·葛蘭茲沒有來上課。
沒有請假,沒有條子,沒有人帶話,老師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異樣。
“可是他真的沒有來啊,你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你回頭看兩眼啊安德魯,他真的不在!”盧卡的語氣越來越急躁,最后干脆探身到安德魯和伊萊的座位上敲他們的桌子:“你們醒醒啊,維克多真的不在!”
安德魯也是不耐煩了,回頭道:“可是我聽到他說話了!
盧卡瞬間安靜了下來,但是他并沒有注意到安德魯就連回頭的角度都是沒法直接看到維克多的座位的,他花了幾分鐘去整理語言,一邊整理語言一邊將兩只手往下壓,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你聽到他說什么了?”
后來盧卡回憶起這件事情,覺得自己當(dāng)時肯定是太急了,甚至沒有意識到安德魯這句話里潛藏的信息量,以及安德魯?shù)膭幼鳌?br> “他說他一直都在啊!卑驳卖斆恢^腦,他聽見維克多這句話還說得挺大聲的,他也很想回頭去看維克多的座位,維克多肯定是坐在那里的,但是他又覺得他不想,他不想回頭,他一定不想回頭,維克多一定就坐在那,這應(yīng)該只是盧卡的一個玩笑,對的,盧卡喜歡開玩笑,這次也一定是這樣,雖然惡劣,但肯定只是玩笑,只是玩笑。
“這怎么可能啊安德魯!我根本就看不到維克多!你就不能把你的腦袋轉(zhuǎn)過來一下嗎?”安德魯感覺盧卡簡直都快要哭出來了,他覺得疑惑,盧卡并不是一個很會演戲的人,維克多可能確實(shí)不在?可是維克多怎么會不在呢,他明明才剛看到維克多走進(jìn)教室啊。
而且伊萊也說了,他說,“盧卡,如果維克多請假了的話,老師會說的,也會提醒我們給他帶作業(yè)和筆記的!
可是伊萊的聲音為什么又那么冷靜呢,冷靜得甚至有點(diǎn)冰冷,他就一點(diǎn)也不疑惑為什么盧卡的語氣這么激烈嗎?伊萊第一次讓安德魯感到很害怕,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如果站在盧卡的角度,他自己的聲音也一樣令人感到恐懼。
“你們到底……算了算了,沒事了!北R卡似乎逐漸冷靜了下來,用力深呼吸了幾下,沒有再要求他們回頭看維克多的座位,沒有再試圖解釋,也沒有再提這件事,翻開了自己的課本,開始預(yù)習(xí)電功率的內(nèi)容。
一直到放學(xué),盧卡都沒有再跟安德魯還有伊萊說過一句話。
安德魯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他覺得他和伊萊似乎是陷盧卡于一種十分危險的境地,三個人一起放學(xué)回家的時候,他偷偷瞄了瞄伊萊的臉色,但是看到對方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他又覺得事情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嚴(yán)重。他知道盧卡絕對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但是他又疑惑盧卡為什么要這么激烈的向他們表示維克多一定不在,他聽到了維克多的聲音啊,他看到維克多走進(jìn)教室了啊,盧卡難道就看不到嗎,盧卡難道就聽不到嗎?為什么,為什么呢?
他看著遠(yuǎn)方草地盡頭地平線上的夕陽,一邊看那些魚鱗狀的云一邊想為什么,越想越覺得被恐懼浸透了全身,像是被冷水從頭澆到了腳跟,明明天氣不算冷,明明還有陽光,但他覺得全身上下都在不自覺的發(fā)抖,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往前挪動一步都變成了非常艱難的事情,全身好像馬上就要化成一地的爛泥癱軟在腳下的草坪上。
他感覺他的腦子也在逐漸變成一團(tuán)漿糊,慢慢凝固,不會再轉(zhuǎn)動,也不會再思考。
!
伊萊拍了他一下,盡管只是很輕的一下,但卻讓他一瞬間清醒了過來,僵化的頭腦重新變得靈活,原本像是插進(jìn)了沼澤一樣的腿從泥里拔了出來,然后走路變得像原來一樣輕松。盧卡看了他一眼,但沒說什么,他感覺那個眼神里有理所當(dāng)然和一點(diǎn)驚訝,“你還好嗎?”,盧卡說,他慌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覺得自己剛才可能只是有點(diǎn)暈乎乎的,可是那種感覺又真實(shí)得不像是頭暈眼花的幻覺,他在大腦經(jīng)歷了徹底的空白以后再次開始覺得害怕,可是這一次他不敢再去想剛才占據(jù)了他大腦的那個——或是那些為什么。
第二天平靜得有些令人窒息,按部就班地上課,沒有盧卡的玩笑,課,尤其是理科,變得無聊了不少。不不止是上課的時候,今天一天盧卡就沒說話,直到回家的時候,盧卡才跟他們說,維克多·葛蘭茲今天依然沒來上課。
伊萊和安德魯互相看了幾眼,他們都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情,這很可怕,就好像有個什么東西,像擠海綿一樣,把維克多·葛蘭茲的存在從他們的腦子里擠掉,只有當(dāng)盧卡提起的時候,才能徒勞地給干癟的海綿注入些水分。
難道只有盧卡看不到維克多嗎?還是只有他們能看到維克多?
安德魯·克雷斯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詭譎,牛頓力學(xué),普朗克常數(shù)和相對論都不能解釋他眼前的這個世界,但他深刻地記得昨天所經(jīng)歷的那一段噩夢一樣的僵化,所以他根本不敢往深處去想。
“在你們眼里,他來了跟沒來一樣,對吧?”盧卡的聲音里有種故作輕松的顫抖:“你們還是覺得他來了?還是說,在你們眼里他來了或者沒來根本無所謂?”
“不是,盧卡,聽著,我覺得你有必要去求證一下你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了!蹦鞘前驳卖?shù)谝淮温犚娨寥R用這么嚴(yán)肅的語氣說話:“我明明看見了維克多走進(jìn)教室!
“那你的意思是說只有我看不見他!?”盧卡立馬提高了音量。
“你真的不覺得是你自己的問題嗎,盧卡·巴爾薩?”
“如果只是我的問題,那為什么你跟安德魯都沒有回頭去認(rèn)真看一看他的座位,伊萊·克拉克?!”
“你非要這么覺得,我也無所謂,我只能告訴你,我看見他了!
安德魯記得,從這以后盧卡沒有再跟他們說過一句話,只是放學(xué)的時候跟著他們一起走,也離他們總有幾步遠(yuǎn),距離感一眼就能看到。安德魯覺得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啊,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呢,可是他自己似乎也覺得,他越來越記不清楚盧卡的同桌是誰,越來越記不清楚以前四個人走在一起回家的時候第四個人是誰。
安德魯·克雷斯這次親眼看見了伊萊·克拉克在他和盧卡面前走向了草地盡頭的叢林。
他和盧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呼喊伊萊的名字,但是伊萊像是聽不見,那些被打上了危險標(biāo)簽的叢林在他眼里像是有什么魔力,不,像一個漩渦一樣把伊萊的身影吸進(jìn)去,再也不會吐出來,他又感覺到了涼意。
他覺得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他感覺伊萊——姓克拉克的伊萊,坐在他旁邊的伊萊,在發(fā)覺他不對勁會把他救出來的伊萊,笑起來很溫和、說話也很溫和的伊萊,從此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了。
“盧卡,”他說,他感覺盧卡被嚇傻了,但是他也很害怕,他覺得自己還沒有被嚇傻,所以他記得還有一件事要做。
“怎么了?”盧卡的聲音有點(diǎn)顫抖,但還是回應(yīng)了他,神志清楚,他松了口氣。
“這件事,要告訴伊萊的母親!笨赡苤挥兴约翰拍茏⒁獾,他的眼睛在不安地亂看亂眨,喉嚨里全是嘶喊以后干澀又腥苦的味道,血應(yīng)該涌到他的頭頂,但是他的臉色蒼白得像是刷過的白墻面。
“你說得對!边^了半天盧卡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說:“我住得離他家近,我去吧,天快黑了,你要小心!
“好!卑驳卖斚袷堑镁攘艘粯佑昧c(diǎn)了點(diǎn)頭,他不知道這里,這樣的曠野,天黑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他也不敢去想,兩個人在達(dá)成了共識以后向著家的方向飛跑。
夜里他聽到有哭聲,哭聲,夾雜著傾訴的說話聲,像悲鳴,像催命,他知道那是伊萊的母親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睡不著,但又不敢掀開窗簾去看外面的星夜,他只能躺在床上數(shù)著被子上的線頭,他想到了那本書,他那本很久都沒有翻開過的地方史,那本有著神秘人跟他一起共讀甚至做了批注的地方史。
他想到了那個三段式描述。
被魔鬼眷顧的小提琴家,欲望與瘋狂的主人,糜爛墮落的類神者。
第三天原本四個人坐在一起的座位上只剩下了兩個,安德魯控制不住似的想到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無人生還》,十個小士兵,一個也不剩。
但他沒有說。
一所大學(xué),安德魯·克雷斯沒有聽說過但是老師說非常厲害的大學(xué),為了幫扶偏僻地區(qū)的學(xué)生,向林茨菲爾德招收一名在物理方面有專長的學(xué)生,費(fèi)用全免,老師推薦了盧卡·巴爾薩,因?yàn)楸R卡的天賦是全校都有目共睹的。
盧卡在收到考核通過的通知書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氣,仿佛因?yàn)榫S克多、因?yàn)橐寥R而壓抑著他的力量全部都消失了,好像幾萬英鎊在對著他招手,他馬上能過上錦衣玉食紙醉金迷的生活一樣。這讓安德魯有點(diǎn)難受。
他覺得盧卡也不會再回來了,那么這個地方就只剩下他自己。只剩下他自己!多么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
“所以,你什么時候回來?”他看著正在收拾東西的盧卡,忍不住問道。
他沒有想到盧卡會發(fā)那么大的火。
“回來!?安德魯·克雷斯,你的腦子沒病吧?你還讓我回來?”
“我回來干什么?我為什么要回來這個同伴隨時都有可能消失的地方!?你還記得維克多嗎?他不見了!你們都覺得他還在!還有伊萊,不知道為什么走進(jìn)了叢林里到現(xiàn)在連尸體都找不到!”
“這個地方看不到科學(xué),看不到外面,連太陽都看不到,連正常的無線電廣播都聽不到!”
“你會愿意一輩子在這個泥潭里帶著,老死都逃不出去嗎?”
安德魯沒有接話。
沒有必要跟已經(jīng)生氣了的盧卡吵架,他知道這一點(diǎn),他也知道盧卡一定很想離開,他也想離開啊。可是他沒有盧卡的天賦和運(yùn)氣他沒法離開這里,就算他知道周遭的詭異遲早蔓延到他自己身上。
這天是安德魯·克雷斯第一次一個人放學(xué)回家。
走在原本的草坪上,他莫名的覺得恐懼,覺得周圍冰涼的空氣化成巨網(wǎng)在向自己包圍,覺得自己隨時會被吞噬,影子化成了他最大的敵人,跟著他,盯著他,隨時準(zhǔn)備將他變成下一個伊萊·克拉克或者維克多·葛蘭茲。
他發(fā)現(xiàn)他的媽媽不在家,但是桌上有煮好的、甚至還在冒著熱氣的飯菜。
他坐到了桌子邊。拿起勺子,機(jī)械地吃著。
恐懼太多了,多到溢出了他的腦海,劫持了他的神經(jīng),讓他感到除了麻木還是麻木。
晚上了,跟別的時候一模一樣的晚上,但他睡不著,他聽到有人在敲門,時而是伊萊,時而是他的媽媽,后面又變成了維克多,然后又變成了伊萊。好在他鎖了最外面的大門,包括他的房間門,沒有人能進(jìn)得來,他抓著被子邊想。
但是一種令人窒息的黏膩感仿佛透過門縫延伸進(jìn)了屋子里面,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灌進(jìn)了他的鼻腔,讓他的呼吸越來越吃力,最后大腦感到缺氧,眼球脹痛,讓他覺得他隨時都要暈倒,大門在越來越中的敲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響聲。
誰來救救他?誰能救救他。
他想到了一個名字,是他在他那本書上看了一眼,后來再也沒有看見過但是從來都忘記不了的名字,不知道指向誰,不知道代表誰,但是無所謂了,只要能帶他脫離這種折磨,只要一秒鐘都行。
“被魔鬼眷顧的小提琴家……”
他雙手合十舉到嘴邊,彎曲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碰到了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在抖,他的手指冰涼,黑暗中他自己都看不見,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蒼白又用力到痙攣,像是馬上就要折斷。
“欲望與瘋狂的主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緩解肺部缺氧的膨脹。
“糜爛墮落的類神者……”
他念出了完整的名字,那種壓迫的缺氧的令人瘋狂的感覺驟然一松。
“我祈求您的注視……”
他幾乎狂喜。
“我祈求您的眷顧……”
他感到更加強(qiáng)烈的,被解救了的感覺。
“我祈求您讓我得救……”
他感到一切恢復(fù)了正常。
“什么是得救?”
他聽見有人問他。
“只要還身處其中,就算不上得救!
他聽到那個人說。
這是他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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