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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
人們都說,在云山城的河影鎮(zhèn)上,有一個寺廟,叫做南山寺,許愿最是靈驗……
河影鎮(zhèn)的山,一座接著一座,似是望不到頭,霧氣騰騰,鳥鳴聲聲。
這是張歲暮眼中的河影鎮(zhèn)。
她順著鎮(zhèn)上人的指示,來到了南山腳下,肉眼可見的,山路崎嶇難行,但她并不害怕,畢竟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么后怕的。
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她終于站在了南山寺的門口。
寺廟內(nèi)傳來打鐘聲,她輕輕踏入,只見打鐘的是一個面容清俊的小和尚。
她向他禮貌地點了點頭,接著向里走去。屋內(nèi),一個老和尚正在敲打木魚,聽到腳步聲,他緩緩睜開眼睛。
“施主,來了。”他開口,張歲暮有些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轉(zhuǎn)念一想,他是寺廟中的大師,自然就不足為奇了。
“大師,我來這小住幾日!贝髱燑c了點頭:“幼時,你阿婆帶你來這拜佛,我便知道,你會來!
張歲暮苦澀地笑笑:“大師妙算,阿婆都被我安置好了,我的時日不多了,如今,替阿婆來這拜一拜!
大師看了眼她那蒼白的臉:“人生本就這樣,我們無法左右,南山寺適合你靜養(yǎng)!
和大師交談完,張歲暮出門,一眼便見到了那個先前所見的小和尚。
大師撫了撫胡子,“空安,來,你為施主安排一下住所!倍,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眼張歲暮。
叫做空安的小和尚點頭,帶張歲暮去了別的地方。張歲暮開口:“小師夫,你的法名是空安?”
他輕輕點頭,推開了一處房間的門:“施主,你的房間,施主在南山寺靜心修養(yǎng),切勿壞了寺中規(guī)矩。”
張歲暮道了聲好,又開口問道:“那我可以去找你嗎,或者其他的師父?”
空安抬頭看她,入目的是一張蒼白的臉,沒什么血色,神色平靜認真,頭發(fā)似乎也很奇怪。
張歲暮也看清了他的樣子,清清冷冷的長相,但實話實話,長相俊美。
空安愣了一瞬,說道:“若是談心,自然是可以的,施主好好休息,我有他事要忙!
空安走后,張歲暮深深吸了口空氣,她已經(jīng)好久沒呼吸到這么新鮮的空氣了,之前能聞到的恐怕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人們都說癌癥是最折磨的,比癌癥還折磨的,是晚期,而她正是腦癌晚期,阿婆為了她拋出了所有積蓄,但病也一天天重下去。
她深知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阿婆的心愿便是來著看一看,如今阿婆年老了,她無論如何也要來一趟。
張歲暮這幾天的日常,不過是打坐,看書,和寺里的和尚聊聊天。對于一般的人,或許有些無聊。但于她而言,卻正合適,她從未享受過這般寧靜。
空安不喜說話,她便坐在他的旁邊,看他手抄佛經(jīng)。
空安是不愿身邊有人的,他不禁開口:“施主,沒有其他要做的事了嗎?”張歲暮搖了搖頭:“我有很多要做的事,但都來不及啊!
空安不太理解:“那施主為何不現(xiàn)在啟程就前往呢?”
張歲暮指了指自己的臉:“小師父,你覺得呢?”
空安曉得了,她的身體似乎是不太好。她笑了笑,像是開玩笑一般:“我是癌癥晚期,治不好的,也沒多少時間了。”
空安掃了她一眼,她年齡恐怕只有十七八歲,那是花季。
張歲暮:“小師父,你法名叫做空安,那你的本名呢”他原本并不打算說,也許是為了積些善緣。他淡淡道:“我的本名是杜霽宵!
張歲暮默念了一遍,笑著看向他:“那你有沒有聽過杜甫的一句詩啊,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空安怔了怔,他不知該說些什么,這一句,是母親在他五歲送上山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大師初見他時,說,他適合修行,母親二話不說直接送到山上來。他對于他的母親來說,是不光彩的。
大師為他取了法名,大師說過,他的本名凄涼之意太重,導致他的命格也受到了影響。
“空”字是愿他靜心修行,不染世俗。而“安”字是愿他一生平安。
再次提及杜霽宵這個名字已過去了十三年。
張歲暮自顧自的說著:“我覺得吧,這首詩意境凄涼,放在名字里更是呢……”
空安回過神來,“施主……”
張歲暮卻忽地讓他閉嘴:“空安師父,你還沒問我的名字呢!鳖D了頓,她正視他的雙眼:“我叫張歲暮,年歲的歲,日暮的暮!
空安從沒和人這么對視過,他甚至有些慌張,他垂下頭:“施主,我還要打鐘,我走了!
張歲暮低頭笑了一下,他還挺好逗的。
住在南山寺的半個月,張歲暮很多時間都是和空安在一起的。
空安會同她講修行之事,講如何靜心,張歲暮不太懂,但她還是認真的聽。
日暮傍晚,她坐在門口看太陽西下,大師從遠處走來。“施主,可是有什么疑惑?”
張歲暮抬頭看向他:“我之前覺得來了寺廟只是會讓我對死亡更加平靜,但是最近有些不大一樣,我竟然有些懼怕死亡的到來。”
大師笑了下:“看來是到了啊,施主!
她聽得云里霧里,她最近看不懂自己了,她竟然喜歡聽空安口中所講的事,也會在對視中慌了心神,這不像她。
這種感覺,就像是阿婆口中所說的“心動”。
可她從來沒經(jīng)歷過,心動是怎樣的。
大師終于說道:“施主內(nèi)心的想法,還是要施主自身好好感受一番。這是劫還是緣,上天注定了!
她嘆口氣,還是要靠自己啊。
一直到將要離開,張歲暮也沒有弄清楚大師的話。
她約了空安到寺廟中的庭院里賞月。
空安到時,張歲暮正坐在石凳上?瞻沧诹怂膶γ妫瑥垰q暮笑了下:“空安,明天我就回去了!
空安問道:“你要回去治病嗎?”
張歲暮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的病治不好了,回去就是為自己安排下后事。”
空安皺了皺眉:“施主,這種話不能亂說!
張歲暮看著他的眼,鬼使神差地問道:“我如果要你和我一同下山去大城市,你愿意嗎?”
空安想了半天才說道:“我不愿,大師說了我適宜留在這里!
這句話本是正常的,但落入了張歲暮的耳中,卻刺耳無比,像是無形的刀子。
一個正常人,面對一個將死之人,都會拒絕,更何況他是一個出家人。
她只覺得,今夜的空安如此疏離,但這又是真正的他。
她化療時沒有這么傷心難過。
張歲暮忽地對他說:“你是不是覺得我頭發(fā)怪怪的?”
空安看向她。
她整理一下頭發(fā),開口:“我戴的是假發(fā),化療后頭發(fā)就掉沒了。”
她看到空安的眼中閃過詫異,但她卻狡黠的笑了下:“我還挺樂觀的,還有勇氣戴假發(fā),還有勇氣來這里!
空安良久才說:“我自幼來到這里,不愿離開,施主離開南山寺,即使處于喧囂,也要修養(yǎng)自己的身心!
張歲暮嘆了口氣:“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聽這個的!
她想了想說:“之前我不畏懼死亡,如今我倒是怕了,我想……”她沒有說出來,但卻看向了他。
空安只是說道:“我是個和尚!
他好像什么也不明白,卻又像什么都懂。他從未想過其他的事,他的眼中只有修行。
張歲暮已然明白,自己的行為是什么了,更知道他的意思。
寺院中傳來蛙鳴,張歲暮伸了伸懶腰:“小師夫,明天見!
空安低下頭,那有什么明天,她要下山了。
翌日,清晨便是蒙蒙小雨。張歲暮去上香祈福,旁邊有二人的交談聲音,她本不愿去聽,只是有了熟悉的聲音。
“空安,你沒有動心吧?”
“大師在說什么,空安心中只有修行。”
“也好,也好,今日你送她下山吧,她的時日所剩無幾了。”
“是!
張歲暮怔了神,是空安和大師。
她緩了緩 ,這難道是他的劫嗎?所幸,他沒有動心,不然自己可算是耽誤他了。
張歲暮拜別了大師和其他的和尚,轉(zhuǎn)頭對空安說:“走吧。”
山路仍是崎嶇不平,可這次卻有了同伴。
似乎只有在這條山路上,她不是將死的癌癥少女,是一個叫張歲暮的人。他也不是換做空安的小和尚,而是叫杜霽宵的少年。
山路逐漸平緩,到了一片麥野,是河影鎮(zhèn)的風景。
她回頭看他:“杜霽宵!彼麘艘宦。她終是笑著,揮了揮手,她很幸運,在生命的最后,也能有一次心的悸動。
最終,她與他隔著麥野相望。他向南,她向北,彼此相向而行。張歲暮看不清他的臉,卻可以看見他削瘦的身影。杜霽宵同樣看不清她的面容,卻能看見她素白的裙子。
聽啊,南山寺的打鐘人又在打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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