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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結(jié)
神來到人世間第一眼就愛上的女子,是他的祭司。
神與他的兄弟、他唯一的手足打賭,他們在黃金與寶石鑄成的宮殿中,用人世間的山川、云海和不可復(fù)制的霞光作為賭注。
神的手足對他說:“假使你輸了,就要將你誕生時那一天的晚霞裁成布匹給我;假使你贏了,我就將我誕生時那一天熾熱的陽光凝成寶石送給你。”
神答應(yīng)了。
眾神住在離人間遙不可及的山脈中,這是人類無法踏足的秘境。
于是神用自己的力量捏造了人類的軀殼,一個普通的人類小伙子,來參加供奉他的區(qū)域參加當?shù)氐呢S收慶典。
與好奇人間的他的兄弟不同,神曾經(jīng)聽自己的手足描述過無數(shù)次人間的歷史更迭,他從來沒有過一次,想要親自來這里看看。
在慶典中,由于他出身普通,當貴族與祭司們經(jīng)過,他需要和其他所有的平民一起趴伏在土地上,將額頭緊緊貼著充斥著牲畜糞便味道的塵土中。
等車架緩緩遠行,神和其他所有人一起,向著他自己的神廟走去。這是一天中的黃昏,因為神是在黃昏時刻出生的。
他站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數(shù)個祭司中神色分外沉靜的那個女子。
她捧著典禮上的器具,將容器中表示祝福的水用代表他的樹葉向周圍的民眾撒去。
陽光照在她絲綢似的栗子色長發(fā)上,讓神明想到神山上的泥土;她看向民眾時微微低頭,半合著眼睛,眼珠子是藍色的,和神明出生的那一片海域一樣美麗。
神在民眾中,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忘記了應(yīng)該在被水潑到的時刻趴下去行禮表示感謝。很快,典禮上的衛(wèi)士們就把他以不敬神明的理由拖了下去,押進了潮濕陰暗的土牢里。
他一直呆呆的,等被衛(wèi)士從牢里放出來的時候,他站在陽光下,仍舊無法回過神來。
他被祭司灑到水的那一刻,他抬起頭,正對上她有陽光照進的眼睛。那樣的藍色,世界上最純粹的藍寶石方能媲美;但比起堅硬的石頭,她的眼睛又多了一層水光閃動。
那是獨一無二的、讓他一瞬間難以呼吸,讓神明感覺自己心靈、魂魄、思緒,都全然被這她看過來的一眼牢牢抓住的美,而這樣的美來自于他的祭司,可他從前從未想過要向這人間投過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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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對自己的兄弟說:“我輸了,但我愿意拿我的寶石冠冕與你交換你贏了的賭注!
他的兄弟很驚訝,憂心忡忡地對他說:“這種事情以前也在別的神明身上發(fā)生過,你千萬不要犯同樣的錯誤,我的兄弟!
“人類活著的時間,比神山上一朵花開的時間都短暫。但失去自己愛的人,痛苦就如常青的樹,會在每一次你想起的時候長出新葉!
神不言語。
他的兄弟嘆息了一聲,將神需要的東西遞給了他,不說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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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神開始常常地來人間凝視著他的祭司。
他有時候會降臨在廟宇里的雕像上,在神廟里聞著以他為名的樹葉焚燒的香味,看著她閉上眼,坐在巨大的雕像下,煙霧圍繞在她的身上,聽她無聲念誦禱言。
有時候,他會在祭司們?yōu)槠矫襻t(yī)治、占卜吉兇的時候,擠進人群里,看她莊嚴且肅穆地和其他的祭司們一起進行儀式,但他從不上前。
她嚴肅、正直,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從不收取貴族們用來請她說虛假預(yù)言的錢財,也從不因這些人而有一刻改念。
祭司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他的眼神寧靜、平和,像是自誕生以來從未有飛鳥掠過水面的湖泊,人世間所有的痛苦、焦慮、恐懼,都不曾在這個人的身上出現(xiàn)過。
他從來不靠近,但祭司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身份。每當她想要走近并行禮的時候,這個人就在人群中消失了,他呆過的地方也不會再有人想起有這樣一個人來過。
祭司不知道這是否是一場考驗,但她仍舊和其他的祭司們一起,盡力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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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兄弟問他:“你為什么不上前去?”
神說:“我還沒準備好去見她!
神收集了他眼里最美和最獨一無二的東西。
天邊的云霞做成的布匹,流光溢彩,美不勝收;陽光凝成的寶石,及時在最深最深的黑夜,依然從每個棱角都發(fā)出溫暖的光;神山上兩千年才開一次的花朵,在它的花苞剛剛打開的一刻摘下,保存在了它異香濃烈的時刻;當冬日來臨時,神用自己的遠超凡人的視野,捕捉到了形狀最奇特的一朵……
每收集一次,他都會想,我的祭司會喜歡嗎?
人類喜歡金銀珠寶,可他真心想給予這個人的,是永恒的、只在神的眼中出現(xiàn)過的風(fēng)物。
他愿意給她千萬年來,除了他唯一的親人以外都不曾分享過的一切:他見過的山和海、日和月,因天地長出新的山脈而感到的驚奇,因壽命漫長無涯而感到的寂寞。
他愿意給她自己這個存在所曾感受和正擁有的整個世界。
神的兄弟對他說:“你為什么不問問她呢?她是你的祭司,你可以在她入睡后于夢中蒙面問她!
在這天晚上,祭司做了一個夢。
一個蒙面的男子,身形模糊不清,但他伸出了兩只手,上面堆滿了凡人絕無可能收集到的奇珍異寶。
他問她:“你想要什么?如果是你的愿望,我都可以讓它實現(xiàn)!
祭司猶豫了一會。神很耐心地等待著,過了片刻,他看到自己的祭司搖了搖頭。
神感到了疑惑。
他說:“這些東西,沒有你喜歡的嗎?”
祭司走上前來,將他的雙手合攏。
“我喜歡您存在著的每一刻!
神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動搖。他慌不擇路地丟下所有的東西,從自己祭司的夢中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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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祭司仍然做著祭司要做的工作,直到白發(fā)漸漸爬上她的鬢角,直到她臉上長出大地上的溝壑,直到她的身形漸漸佝僂。
但那雙神明喜愛的眼睛,永遠明亮,永遠年輕。
從那個夢以后,祭司偶爾會在代表神明的樹下坐著。等她突然沉入睡眠,再從夢中醒來,假如身上多了樹葉在她的肩頭,或者手中多了奇特的花朵,她就會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甚至,有時候忙碌太過,從地上起身,在神廟中,突然有一陣風(fēng)吹過,祭司都會感覺內(nèi)心突然得到了安寧。
這是只有她和自己的神明才能明白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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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祭司躺在床上,等待著最后一刻來臨之前,神再次來到了她身邊。
他向她伸出手來,這一次,他的手上沒有任何的奇珍異寶,而只是向她伸出手。
神明的手很年輕,很穩(wěn)當。祭司的手蒼老枯瘦,顫顫巍巍。
神明仍舊像在那個夢中一樣,沉默而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祭司仍舊想了想,但這次,她選擇將手與神明伸出的手交握。
在兩人雙手交握的瞬間,祭司突然感覺到從神明的身上傳來了強烈的歡喜,像是天地間所有的樹都開滿了花朵,熙熙攘攘地向她涌來,每一片花瓣都興高采烈地、爭先恐后地對她說:
“好高興呀!”
祭司靜靜地感受著這些情緒,她綻開了一個帶著深深的滿足的笑容,閉上了眼睛。她突然感覺到身體變輕盈了很多,她和神明就這樣一直牽著手,像兩朵輕飄飄的羽毛,蜻蜓點水地拂過神廟的屋頂、山脈上巖石的頂峰、空中云朵的冰晶、飛翔著的猛禽的尾羽,來到了神明居住的地方。
她一落地,地上就長出了五顏六色的花朵。神就將花朵編織成繁復(fù)的花冠,戴在她的頭上。
她摸了摸頭上的花朵,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在她印象里,她會這樣打扮已經(jīng)是在她還是兒童的時候的事了。
神明摸了摸她的臉頰,愛憐且溫柔地凝視著她。在神明的眼里,她看到自己的樣貌不斷地變化,可他眼中的自己,始終煥發(fā)著光彩。
就如同她喜歡著有神明存在的每一刻,神明也因為世界上有這樣一個靈魂閃耀的人成為他的祭司,每時每刻都感到深深的快樂。
于是,她拉起了他的手,腳步輕快地走了起來。
他們深知,有對方所在的旅途,每一刻都是最好的風(fēng)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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