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緒睜開眼睛，輕松與愜意蕩然無存。
　　謝淮的墓碑靜靜地倚在他的肩，像是十年前的少年郎在課間做的那樣，只是溫度變得冰冷了許多。
　　你看，明明都給他一個那么美滿的夢了……為什么還要讓他醒過來。
　　醒過來，再重新失去，夢境當(dāng)真是個折磨人的好手。
　　江緒輕輕自嘲著笑了笑，低下眼睛。
　　十七歲的少年隔著死生，笑得燦爛陽光，與十年后的江緒對上目光。
　　檸檬味的糖果在口腔里融化干凈，徒留滿腔酸澀。
　　是真實？抑或情緒？江緒說不清楚，他可以在考場上解析出題人的目的，可以在十年前笨拙地給謝淮帶他喜歡的糖果……卻唯獨不了解自己內(nèi)心無邊的混沌由什么構(gòu)成。
　　他垂眸看著墓碑上擺得整齊的白花，卻是一愣。
　　那顆海豚軟糖不見了，分明是他睡著前剛放過去的。
　　不會有人撿地上的糖吃的。
　　他只好認為是什么小動物拿走了它，并希望那只誤食糖果的小動物沒有大礙，或是像小淮淮一樣被好心人碰見。
　　他起身離開了墓地，日薄西山。
　　他開著車，在他爸媽開的那家游樂場門口停留一陣，就看著漆成綠色的過山車，很久。
　　他在成群結(jié)隊從里喧鬧地出來的小情侶的人潮中顯得格格不入，一個外向大膽的女孩跟同伴打了招呼，笑著對江緒說：“帥哥，你看著那個過山車很久了，我請你進去玩玩��？”
　　江緒搖搖頭回絕了：“不用，我恐高。”
　　“啊，那好吧。”女孩無奈地聳肩，又和自己的朋友吵吵鬧鬧地離開。
　　江緒獨自咀嚼那個女生的話語，良久才轉(zhuǎn)身回車。
　　他還是想陪謝淮一起坐過山車，如果可以，他們可以一起去稻城，去看看外面，謝淮這樣希望過。
　　可是謝淮不在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但是或許他能假裝謝淮就在自己身邊，這樣他會好受很多。
　　他可以假裝謝淮每年都會來看他。
　　他可以……
　　江緒“砰”的一聲把車門大力關(guān)上，給自己系好安全帶，踩下油門。
　　他有的時候不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但是現(xiàn)在可以，因為至少現(xiàn)在他是完完全全屬于謝淮的。
　　他回到他和謝淮的高中，大門走不了，但是謝淮以前每周一翻的那堵墻可以，他從那里翻了進去。
　　小超市的老板沒有換，臉上的皺紋深了幾許，她看著江緒拿了兩個飯團和一杯牛奶加熱，笑著年邁：“小伙子，怎么好像見過你啊……又好像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你了。”
　　江緒耐心地等加熱好：“沒，婆婆，是我這臉比較大眾�！�
　　獨自一人，他早就學(xué)會了圓滑，他希望等再見到謝淮的時候?qū)Ψ讲粫驗樗逯樁炎约何嬖诒蛔永锊豢险f話。
　　老板似懂非懂地點頭，將熱好的食物遞給對方，又溫吞地回到收銀臺數(shù)錢。
　　江緒將東西仔細地收好，慢步往教學(xué)樓走去，路過榮譽墻，掃了幾眼。十年前的榮譽居然還在，幾乎全是他的名字，仔細找才能看到別的同學(xué)艱難地夾縫生存。
　　那一排冷臉的大頭照曾經(jīng)是全校女生犯花癡的親歷者，現(xiàn)在卻泛了黃，模糊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再對他發(fā)出驚嘆。
　　沒人知道九年前高考的狀元、標準的好學(xué)生、榮譽墻包攬者在初一動心，在高二來了場離經(jīng)叛道的早戀，當(dāng)然，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愛人死在那年季夏的最后一天。
　　就好像注定在這個義無反顧、滿腔熱情的年紀熱烈地奔赴太陽。
　　江緒捏著塑料袋的手無意識地緊了兩分。
　　正是晚飯時間，食堂的燈大亮，卻沒幾個人。他穿過空曠的走廊，無聲站在那年高二的班門前。
　　現(xiàn)在那是高一的教室，學(xué)生安靜地奮筆疾書，如果不是老舊的門牌，看不出當(dāng)年的模樣分毫。
　　江緒清楚，哪怕是曾經(jīng)初中的教室里，都早沒有了貼著謝淮心愿的黑板。
　　除了那個墓碑，江緒找不到任何謝淮存在過的痕跡。
　　就好像……謝淮只是他從那場高燒開始，想象出來的，會陪他說話，會送他零食的幻影。
　　也是他十四年的夢魘。
　　江緒最終還是離開了高中。
　　天色漸暗，江緒算算，距離謝淮生日結(jié)束還有五個小時。
　　足夠他給謝淮唱一首生日歌，再共享一個蛋糕了。他想。
　　他去取了蛋糕，店員看著他手上的戒指，笑著打趣地問是不是給妻子的。
　　他搖了頭：“是給男朋友的。”
　　他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素圈戒指，另外一枚在那座墓碑的三尺之下。
　　那是他十八歲那年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但是沒有給謝淮看過。
　　因為那時候的謝淮病重得無法接受他的哪怕一個擁抱，也戴不了戒指。
　　但是如果江緒給他，他一定會忍著疼戴上的。
　　所以戒指第一次戴在那只白瘦的手指上，是在一個清晨。
　　是江緒在給他的愛人講最后一篇故事的時候。
　　江緒從來不是一個迷信的人，卻在為對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迫切地希望世界上有輪回，那枚戒指能在冥冥之中將他們牽起。
　　·
　　其實高中時住的房子江緒并不常來，卻總是干干凈凈，哪怕他的父母也不怎么住。
　　連那對檸檬花色的杯子都擺得整齊。
　　江緒沉默地將車停好，拎著蛋糕上樓。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懶洋洋地笑：“帥哥，給開個門嗎，男朋友把我關(guān)在外面了�！�
　　他猛然抬起眼。
　　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正曲腿坐在樓梯上，跟記憶里重疊。
　　他笑得無辜：“不來抱抱我嗎？不會再疼了。”
　　——再也不會疼了。
　　他的手指上是一枚和江緒配套的素圈戒指。
　　“砰－－”
　　蛋糕落地。
　　像是一個急切的相擁，卻又小心翼翼。
　　“不打算說些什么？”
　　江緒沉默很久，才哽咽地說：“……小淮淮是條大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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