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你看，雪都這么厚了。”女子向著昆侖山的方向自語，抖抖手中煙桿，一回手熟練地敲在咔嗒咔嗒扭著身子的機(jī)關(guān)人腦殼上，“給老娘安靜點！才上的油，哪來的那么多怪動靜？”機(jī)關(guān)人的木頭眼眶里探出兩顆疑似眼淚的釘子，不情不愿地立正站好。
　　播仙鎮(zhèn)民久見來往客商，看這女子行事，倒像個江湖藝人——只可惜腦袋有些毛病，路人搖頭嘆息，這里黃塵滾滾，哪有什么雪？
　　咿呀學(xué)語的孩童也會唱幾句蹩腳的歌謠：“昆侖巍，仙人飛；求太平，永追隨�！闭l都知道，自從山上的仙人們得道飛升，昆侖山，已百年未雪。
　　有才下學(xué)的孩子遠(yuǎn)遠(yuǎn)地竊竊私語，一臉好奇卻又不敢湊近。女子注意到，豪邁地向他們揮揮手，幾只木頭老鼠從腳邊刺溜竄出，繞著孩子們蹦蹦跳跳，惹來一陣忙亂歡叫。
　　“好大的雪……我看咱們不必堆雪人，把小紫英埋了便好，哈哈~師兄你可莫心疼啊~”女子望著眼前一張張笑顏，搖頭嘆笑。孩子們見她又忽然冒出什么雪不雪瘋話，嚇得一哄而散，喊著“先生先生”向聞聲而來的老師懷里鉆去，只余女子仿佛留在自己的世界里，斜陽下兀自悲喜。

　　“師叔，您回來了？”清越略帶驚訝的嗓音從背后傳來，女子猛地回頭，藍(lán)衣白發(fā)的青年卓然而立，容顏如舊，卻已是霜華白首。
　　“……小紫英，讓師叔捏捏�！绷季茫娱_聲笑道，身邊的機(jī)關(guān)人咔咔跳起舞來。

　　“真沒想到小紫英改行做了私塾先生，哈哈�！贝罂诠嗑频哪撑送耆珶o視清雅的月色，一腳踩在凳子上，“不過挑酒的眼光倒是見長，不錯、不錯！”
　　“也不算什么先生，無事之時，教教孩子罷了，畢竟……瓊?cè)A欠他們的。昆侖山百年未雪，這里本就缺水，如今吃水也要遠(yuǎn)道運(yùn)來……”慕容紫英依舊斂眉垂目，摩挲著手中酒盞卻未飲一口，“看著這些孩子，總會想到那時候，師叔們帶我玩兒……如果沒有飛升，沒有那些執(zhí)著，也許……可以……”幾分羞赧漫上面頰，他搖了搖頭，終究沒有說下去。
　　“呦，難為你還記著。當(dāng)時的小面團(tuán)如今長大嘍，再高的雪也埋不過你了�！辟磔放陌复笮�，“本來在雪下給你留著洞喘氣呢，就玄霄師兄心實，氣急敗壞地巴巴跑去挖你出來……為這事，我可是蹲了半個月的思飯谷，幸好磨著師姐偷偷送飯，不然老娘豈不是要讓那面癱活活餓死？”
　　“師叔，您就饒了紫英吧�！蹦饺葑嫌o奈笑，“若不是夙瑤掌門攔著，玄霄……師叔早就砸光了您的酒�！�
　　“是啊……師姐一向護(hù)我的，你都不知道，她那次向太清老頭兒說謊……”女子的好像被點亮一般，神采飛揚(yáng)，一件件平常往事道來，也多了幾分趣味幾分情致。
　　昆侖再高再遠(yuǎn)，來此尋覓的，也不過是當(dāng)初的舊風(fēng)景。
　　慕容紫英靜靜聽著，百余年的歲月在女子話語間匆匆流過，漸漸地，已分不清聽的是從前的年少輕狂，是百年間刻骨銘心的守候，或者他只是在那些逝水光陰間一廂情愿地尋找著……關(guān)于他的只言片語。
　　“　　師叔……你，很喜歡掌門吧？”他忽然就這么問了，沒頭沒腦又似乎是自然而然，空氣中酒氣微醺，月正中天。
　　“喜歡？……哈！”女子笑了，左手握住右臂使勁一擰，關(guān)節(jié)就這么吱地脫開，露出里面參差的機(jī)關(guān)齒輪，月光打在金屬上竟有幾分凄厲的味道。她肆意地笑著，抓著右臂在空中亂揮，仿佛那是冰冷的機(jī)關(guān)或活生生的血肉皆與她無關(guān)�！拔乙幌虿粚W(xué)無術(shù)，道法早還給了師父，逃不過生老病死……如果這樣能等得她五百年，那——又何妨！”
　　旁邊安靜添酒的機(jī)關(guān)人似乎也興奮起來，向著慕容紫英手舞足蹈，木頭嘴巴一張一合�？墒撬咸f了，拼盡全力也只能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除了會動的木頭老鼠和能存話的機(jī)關(guān)鷹，沒人懂得他想說什么。
　　慕容紫英站起來，伸出手想要安撫如癲如狂的女子，卻被揮開，看著師叔將手臂安上。他永遠(yuǎn)記得那時女子眼中明亮的神采，張開雙臂，仿佛像擁抱整個世界：“小紫英，人若有真正想做的事……等不起�。　�

　　那一日后，嗜酒的偃師傳人留在了昆侖腳下。
　　那一日后，播仙鎮(zhèn)的孩童們再不見了他們喜愛的先生。有人說曾見一白發(fā)藍(lán)衣的男子，向著東海的方向，踏劍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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