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東城實在談不上什么浪漫。燥熱與壞心情是東城夏天的代名詞。如果在這樣的夏天上體育課，可能就是更不浪漫的事了。
　　下場大雨吧！坐在操場上的黃堇一這么想。大雨馬上就來了，她臨走前看了天氣預報。
　　看著不遠處拿了本書在看的江舟厭，黃堇一換了好幾個姿勢，現(xiàn)在她把胳膊放在腿上，托著腮。她在心里感嘆：江舟厭本人就是一道風景線啊。
　　下課鈴聲響起，隨之而來的也有呼嘯的風，黃堇一抬頭瞇眼看著已經(jīng)被烏云遮住的太陽，余光看到江舟厭已經(jīng)收起書往教學樓走去。她站起身，跟在他身后。這樣不近不遠的距離，她花了一年的時間也沒有跨過。
　　地理課時，雨終于下起來。轟轟隆隆的響雷與雨水落在地上的聲音和老師講課的聲音一起合奏。黃堇一拿起筆在書上圈圈畫畫，喉嚨突然有些癢，她從桌子里拿出紙抽了兩張，掩住口鼻輕輕地咳嗽，咳完攥住那兩張紙塞進校服口袋里。
　　下課后她冒著雨走到廁所，從口袋里把紙拿出來，血液已經(jīng)染透了紙張，手上也是黏膩的血液。她若無其事的洗手，把口袋翻出來，將水潑在沾上血的布料上。
　　黃堇一從廁所出來時雨已經(jīng)不大了，她回到班級里，看著窗外樓下地上的積水，窗戶是關住的，或許打開窗戶泥土的味道就會來，也會更涼快一點。她的位置就在窗邊，這樣更方便她看雨是怎樣拍打窗戶，就像打在她心上。

　　放學后的黃堇一總會等十分鐘，因為江舟厭總是在放學后的五分鐘才開始收拾東西。黃堇一發(fā)現(xiàn)他沒有帶傘，外面的雨雖然不大，但還是會把人淋成落湯雞。今天的她與江舟厭同時收拾書包，江舟厭前腳走出門，黃堇一抓著傘跟隨著他的腳步。
　　沒帶傘的同學都躲在一樓檐下，這時出校門的人很多，基本上是人擠人，黃堇一很慶幸，這是放學時她與江舟厭最近的一次，她把傘舉高，偷偷往□□斜一點，確保江舟厭不會被淋的太過分。
　　她低頭看泥濘的路，在人潮中隨波逐流。
　　哪怕是不能讓他不淋到雨，她也想給他撐起一點點，一點點的傘。
　　“謝謝。”江舟厭的聲音在黃堇一耳邊不斷放大，最后變成泡沫。她抬頭看他：“嗯？”江舟厭也看著她，然后指了指微微傾斜的傘。黃堇一緊張的不知道說什么，最終只是笑笑，說：“我不知道�！�
　　此時的黃堇一只想把這刻當成永遠：如果自己是泥土，那么江舟厭就是此時正在落下的雨水，終于有了交匯。
　　路程是那么短暫，黃堇一與江舟厭并不同路，從校門前的胡同里出來她們就要分道而行。這樣短暫的交匯，在雨停時，就會停了。

　　回到家后，黃堇一看著滿屋狼藉，再次在心中嘆出那口氣。
　　她輕輕的把書包放回自己的房間，出來收拾屋子。她把酒瓶扔進垃圾桶里，把垃圾倒進垃圾桶里時不小心磕到了酒瓶發(fā)出了不小的聲音，黃堇一垂下眸。完了，她想。
　　“你個不要臉的垃圾趁早死了那條心吧！你再敢來要老娘的房子老娘跟你拼命！”尖銳的聲音從臥室傳出來，下一秒臥室的門被打開，蓬頭垢發(fā)的女人叉著腰出現(xiàn)在門前。
　　女人瞇了瞇眼，看清客廳里的人后沖上去揪住黃堇一的頭發(fā)：“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小聲點，掃個地都要那么大聲音，以后當保姆給人擦鞋都會被人辭退�！秉S堇一吃痛，但仍倔強的看著這個發(fā)瘋的女人。女人看她的眼睛，這雙清澈的眼睛，像熱油一樣灼燒著自己。女人松開黃堇一的頭發(fā)，發(fā)了狠的擰著她。直到她解氣，才松開黃堇一，沒好氣地說：“小聲點，再敢吵到我睡覺，我掐死你。”
　　黃堇一看著她回到房間，把房門摔得震天響。她繼續(xù)蹲下收拾殘局，被擰的地方又紅又燙，又要等淤血消退了。
　　走到衛(wèi)生間，她用涼水沖著紅腫的地方。明明是那樣痛苦，她卻覺得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眼淚流不出來，悲傷的情緒就無法隨著眼淚涌出。加倍加倍的痛苦，無法排解的，要吞沒她。

　　黃堇一總不想回家，她想在學校里待著，因為學校有江舟厭，同時也不用面對那個女人。
　　她躺在床上時會想與江舟厭有關的事，比如那一次又一次要被她回憶爛的鐘情橋段。她在下過雨的路上走著，不想回家去面對。江舟厭牽著一個漂亮的小孩子，往公園的方向走。見到她時，江舟厭和她打了聲招呼，黃堇一覺得笑著的江舟厭是那樣的帥，耀眼的如太陽一樣，游蕩游蕩，蕩進了她的心扉里。同時她也很好奇，江舟厭這樣在學校里如此風云人物，居然也會記得在班里也是小透明的她。
　　后來的黃堇一的注意力，就落在江舟厭的身上了，她發(fā)現(xiàn)江舟厭真的很喜歡看書，笑起來總是那么好看，紳士的對每一個人。注意力一放在他的身邊，就再也收不回來了，這樣的觀察持續(xù)到了現(xiàn)在。
　　只剩一年了，一年，她們就要真的如同云泥一樣，永久分別。

　　其實黃堇一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或許比一年更短，那也說不定。
　　她只希望，能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江舟厭真的是美好的人，像是永遠生活在陽光下。是接受日光的照耀與雨水的清洗的，是天然想讓人靠近的。
　　在學校時，江舟厭似乎有很多的女朋友，還因此被班主任叫去過好多次，但是后來總是沒有結果，或許這都是假的，也可能是因為江舟厭的學習好，所以老師也總是袒護他。
　　黃堇一的成績在班里不算很好，畢竟有江舟厭在，長得帥學習又好，哪怕是第二名在別人心里也永遠超不過江舟厭。班主任也因為她的成績總在一本線邊緣徘徊而找她談過話，她們的班主任是個很溫柔的人，溫柔的對她說有能力不懂的可以去找老師，也可以去問江舟厭，溫柔的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替她給江舟厭說好了。
　　因為是母親，所以對女孩們有無限的喜愛與包容。
　　黃堇一看著她，只看著她，就能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好起來。
　　“或許我應該在高考結束后給她報喜再離開�！秉S堇一想。
　　這樣讓人痛苦的人生，終于要結束的人生，居然也會找到除了高考外的念想。

　　黃堇一認為自己是飛蛾，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看到光亮就會飛撲上去的小蟲子。哪怕只是微弱的光，也要飛上前去。
　　我是軟弱的人嗎？她總是這樣問自己。也許是，她總是不敢反抗，不敢反抗那個人，不敢反抗病魔，也不敢反抗命運。
　　反抗了會怎樣呢？得到答案后她又會這樣問。會得到那個人的暴打，會被趕出門，會因為承擔不起高昂的醫(yī)藥費而最終仍然向病魔屈服，會因為反抗命運遭到更加強烈的反噬。
　　眼淚流干的眼眶澀的發(fā)疼，如果是上一世的自己做錯了事要被懲罰，為什么不能懲罰上一世的自己呢？為什么要是現(xiàn)在呢？

　　悶熱的夏季過去，秋天的東城是陰雨綿綿的。
　　一場秋雨一場寒，陰涼天氣的作用下，黃堇一咳嗽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在家會吐出血來。她已經(jīng)不能再淋雨了，發(fā)燒的話，會更加難辦。但這樣不停下著的雨，黃堇一只能偷偷的把傘放在書包里，就算這樣被發(fā)現(xiàn)了會被那個女人掐，被打。
　　再忍忍，她想，再過兩個月，女人會把夏天的衣服都扔過來，到時候多穿幾件，還有冬天的校服，再過兩個月冬天又會過去了。
　　冬天最冷的時候，她就想，到了夏天就好了。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春節(jié)時東城一中放了五天假，從大年二十九開始，一直到初四。那個女人會在春節(jié)的時候回家去，黃堇一有了幾天喘息的時間。
　　除夕這天，全城都在歡呼，以往的黃堇一在這天會在家里睡覺，但是這次，也許是她最后一個新年了，哪怕不是什么值得歡慶的事，她出門了，穿的仍舊是東城一中的冬季校服，她只有這一件御寒了。
　　她在商場的前廣場看到了江舟厭，江舟厭看到了她，跑過來跟她打招呼。
　　“除夕快樂�！苯蹍挻髦鴩硎痔讓λ惺郑χ鴮λf。黃堇一看看他，又看向了商場上的大屏�！斑�有三十秒就是新年了�！彼钢褂嫊r，“你不和你朋友一起嗎？”
　　江舟厭看向大屏：“既然只剩二十秒，就跟你說完新年快樂再走吧。”
　　江邊的煙花不停的綻放，忽明忽暗的光打在每一個人身上，黃堇一用余光看他，煙花映的江舟厭更加好看，直到倒計時321結束，耳邊響起歡呼聲和祝福聲以及更大的煙花爆炸聲。“新年快樂，黃堇一，祝你高考順利，金榜題名。”江舟厭笑著對她說。黃堇一回看他：“新年快樂江舟厭，祝你前程似錦。”
　　“謝謝你的祝福，那我先走了�；匾��！苯蹍拰λ龘]手。黃堇一也扯出了笑：“再見。”

　　東城的春天，轉瞬即逝，唯一留下的痕跡，是學校旁邊的櫻花園再次變多的客流量。
　　黃堇一知道學校與櫻花園只有一墻之隔，那堵墻就在學校南邊，每到春天，櫻花開放的時候，黃堇一會抽出空去那里。有時會撿到掉落的櫻花瓣，這堵墻下面是綠化從，她喜歡研究開出的花花草草。
　　這里很安靜，基本上沒什么人會路過這里，她寫不出題時也會來這，在這坐一會兒，再回去繼續(xù)寫。
　　她剛打算起身，就無力的跌倒，趴在綠化從前，吐出一口鮮血。
　　黃堇一站起來，掏出紙擦了擦，抬頭看著從墻那邊探出頭的櫻花，或許以后要看不到它們了。

　　高考前，班主任再次找到她。
　　黃堇一真的很喜歡這個溫溫柔柔的女人，她又用那種溫溫柔柔的語調說：“堇一，你的進步真的很大，老師相信，你一定一定可以考到很好的大學�！秉S堇一提起嘴角：“謝謝老師，我很舍不得你�！卑嘀魅伪ё∷骸拜酪�，要加油�！秉S堇一的眼淚終于流出來了，如同關不住的閥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她回抱住班主任：“我一定會的，老師�！�
　　高考前夕黃堇一回到家里，那個女人不在家，她又回到老家了。她倒樂得清閑，從抽屜里拿出不知道有沒有用的藥，按量塞進嘴里。
　　明天不要出什么差錯才好。
　　這天她睡得格外早，為了明天與后天養(yǎng)精蓄銳。

　　高考成績可以查詢那天，黃堇一守在手機前，擦著不停涌出的鼻血，等到十二點一過，她磕磕絆絆的輸入考生號與密碼，手抖著點擊查詢。
　　“590”黃堇一看著笑了出來，鼻血又擦不完了，她還在笑。
　　“老師，我考了590分。”黃堇一給班主任發(fā)去信息，發(fā)完就倒在床上，笑個不停。鮮血不停從鼻子嘴巴中涌出，染紅了整個床單。

　　黃堇一醒了，這是噩夢，她認為，但同時又是美夢。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看今天是幾號了，她只記得，她沒有參加高考。
　　和夢里一樣的景象，血液從口中鼻中涌出，但是她擦不了。
　　她不再動彈，也沒有像夢里那樣笑。
　　桌子上那個被拿出來的藥瓶，時間已經(jīng)過期了。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