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希望你能正式向我告別。

　　夏日慵懶而燥熱的夜晚到了，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暴雨夾雜著慘白的閃電。雷鳴轟轟地在上空向著。
　　風(fēng)雨過后，雨珠垂掛在葉尖。夏夜平靜下來。

　　“笛——”伴隨著蛙鳴聲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聲鳴笛，似是輪船航行時的鳴笛聲。
　　可是周圍明明沒有海灣碼頭啊。

　　森谷汀白皙的臉突然慘白起來，雙手拼命揪住自己胸間的衣服，心臟在一聲聲的鳴笛下狠狠抽痛起來。汗珠從額間密密麻麻地沁了出來，劃過蒼白的臉頰。雙瞳仿佛被涂上了濃厚的黑漆，反射不出一絲光彩。
　　“淼……”
　　她喃喃地吐出了一個音節(jié)，卻毫無意識�！绊怠笔钦l，是誰？
　　仿佛有一段記憶想要拼命擠出來，在餛飩的腦中不斷游走，與現(xiàn)在的記憶扭成一團(tuán)。眼前的景象被不斷扭曲著。頭痛欲裂。
　　森谷汀終于忍受不住叫出了聲。

　　母親聞聲馬上趕過來，一進(jìn)房門便開間痛苦地蜷縮在角落的森谷汀。
　　“汀兒，怎么了�！�
　　“我……頭疼，好疼……”
　　“乖，沒事。什么都不要去想，快睡覺去吧，會好的�！�

　　最后，聞著母親身上淡淡的紫丁香睡去。

　　如果想不起就不要想……就算想得起，也不要想。

　　森谷汀蹙眉緊張的睡顏在湮沒在黑暗里。
　　夢中潮聲不斷，一層接一層，匍匐前行，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沒。無數(shù)踩踏在甲板上的聲音，“踢踏、踢踏”。
　　“海盜來了！”
　　“開什么玩笑�！�
　　“是真的……”
　　“喂……”
　　……
　　……
　　“我喜歡你……不要走”
　　“乖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誰才是笨蛋呢。
　　二、
　　“媽，我要去上課咯�！鄙韧”成蠒种心弥了�，側(cè)臉向著廚房忙碌的人喊了一聲。
　　“路上小心點(diǎn)�！�
　　“嗯，知道了�！鄙韧≌驹陂T口，指尖觸碰到了門把，卻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問道：“媽……我曾經(jīng)一個人乘船旅行過嗎�！�
　　拿著盤子的手一怔，隨即那個溫柔的聲音如同平常一樣說：“怎么這樣問。我們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旅行�！�
　　森谷汀點(diǎn)了點(diǎn)頭，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背對著她看不到她點(diǎn)頭便又應(yīng)了一聲“哦”。手中拿著土司，心里納悶著昨天奇怪的夢，和有些異常的雨后夏夜。
　　也許是最近學(xué)業(yè)的壓力太大了吧。

　　森谷汀站在車站深吸一口被雨澆灌后了的空氣，夾雜著淡淡的青草味。面前忽的人影一閃，還沒吃完的土司掉在了濕潤的地上。
　　騎著單車的人影停了下來，轉(zhuǎn)過頭來，露出干凈清秀的面容。他看了一眼森谷汀，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土司，“好意”提醒道：
　　“同學(xué)，你的面包掉了�！�
　　森谷汀愣愣地沒反應(yīng)。于是，那男生又喊了一遍：“喂！同學(xué)，你的面包掉了！”
　　森谷汀這才有了反應(yīng)，向上翻了翻白眼，對男生說：“廢話，我當(dāng)然知道掉了。那不就是你弄掉的么，還有，你現(xiàn)在提醒我有什么用，你的意思是讓我撿起來再吃么!”
　　“哦……”男生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奇怪的行為，伸手撓了撓后腦勺，略帶歉意地說：“要不然，我賠你？”他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齒。晨曦落在他的眸中，形成了美麗、澄澈的一點(diǎn)。
　　“算了，反正我也不餓了。”森谷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眼神不小心瞟到了男生胸口的校徽，“你也是S高的么？”
　　男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校服，繼而又向森谷汀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我是今天的轉(zhuǎn)學(xué)生。同學(xué)你也是S高的嗎？那么……作為補(bǔ)償，我送你去學(xué)校吧。”
　　男生熱情地說，嘴角一直掛著燦爛的笑容，仿佛太陽是被他所融化而散出的陽光。溫暖而美好。
　　森谷汀想著剛才出來的時候就見一輛公車已經(jīng)開過，再等下一班又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便點(diǎn)頭應(yīng)了他。
　　似乎在很多地方，單車后的位子是很重要的呢。但是森谷汀并不是有那么多顧忌的人，悠閑自得地坐在了男生的單車后，男生潔白的襯衣上散發(fā)著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淡淡的幽香，并不討人厭。
　　“哎，同學(xué)你是哪個年級哪個班的啊。說不定我就轉(zhuǎn)去你們班呢�！�
　　“3年級C班�！�
　　“啊，我還真說對了。那以后我們就是同班同學(xué)了，我叫季亦沉。”
　　“記憶沉下去嗎？”森谷汀伸手戳了戳季亦沉纖瘦的后背，問道。
　　“不是啦。季節(jié)的季，亦可的亦，沉默的沉。小汀，S高有什么好玩的嗎？”
　　“S高啊，它……”森谷汀順勢答下去，突然發(fā)現(xiàn)了異樣，奇怪地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前面的背影怔了怔，然后如剛才的語氣一般說：“是小汀衣服上的銘牌啊。”
　　森谷汀“哦”了一聲，沒有深究。

　　每個人都在編織謊言，用平靜如前的語調(diào)敘述著謊言，但是卻永遠(yuǎn)會有人毫不懷疑地陷入謊言。
　　如果她低頭看一眼，便會發(fā)現(xiàn)銘牌上那個“汀”字不小心被刮花了，模模糊糊，早已不能認(rèn)出來了。

　　三、
　　“汀汀，這個該怎么做啊。”
　　“唔，那個呢？”
　　“……”
　　以轉(zhuǎn)學(xué)生什么都不熟為名，季亦沉成功賴上了森谷汀。干凈好看的男生總是是不是地露出燦爛的笑容將太陽的光輝掩蓋。作為報道的理由，季亦沉總是在上下學(xué)的時候騎著單車接送森谷汀。

　　“汀汀，我在�？诘饶闩��！�
　　放學(xué)時候，男生一如既往地對著正在整理書包的女生喊。惹得班級還未走的同學(xué)紛紛注目，露出曖昧的神情。森谷汀并不理會雜亂迥異的目光，對季亦沉說：“不了，我自己回家吧，今天我值日生�！�
　　“啊，這樣啊，那我?guī)湍惆�。”男生依然用歡快而明朗的聲線喊著。周圍同學(xué)陸陸續(xù)續(xù)地都散光了，森谷汀拿著抹布踮起了腳尖努力地擦著窗上的污漬。
　　隔著窗射進(jìn)的夕陽把眼睛刺得生疼，森谷汀垂下頭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仍然捏著抹布停留在窗上。隨后，溫?zé)岬氖直成贤蝗桓采w上了什么。
　　森谷汀睜開眼睛，看見男生微紅著臉，囁嚅著說：“汀汀，我?guī)湍悴链鞍伞！?br>　　突然間與異性的接觸讓森谷汀不是很適應(yīng)，臉也微紅了起來，倉皇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要抽出手。誰知，男生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并不讓女生抽出手。
　　氣氛突然沉默了下來。窗外飛鳥劃破夕陽匯聚成一點(diǎn)，森谷汀傻傻地愣住。半響，終于開了口：“那個……我們還是快點(diǎn)打掃吧�！�
　　說完，更用力地要抽出手。男生微微垂下眼簾，燦爛的笑容略掛上了羞澀，終于像是作了什么決定一般慢慢向女生靠近。
　　一秒，兩秒，三秒……最后，落下了像櫻花般輕柔的一吻。青澀的、害羞的、溫柔的。森谷汀慢慢閉上了眼睛，享受著陽光帶來的甜蜜。

　　為什么閉上眼睛呢。如果睜開眼睛多好，就可以快點(diǎn)擺脫這個夢境了。

　　四、
　　不出意料的。森谷汀和季亦沉陷入了熱戀。一個神秘的、突然出現(xiàn)的陽光少年，一個普通的、卻在夏夜聽到輪船鳴笛的少女。

　　“吶，汀汀，這個送給你。是我哥哥從海上帶來的哦�！奔疽喑吝f上一個白色的海螺，纏繞著一圈圈的淡棕色。
　　男生雙手握住女生的手拿住海螺，將海螺附在女生的耳畔。海螺中傳來連綿不斷的潮聲，夾雜著一些話語。
　　森谷汀將海螺更加湊近了耳朵試圖挺清楚里面的話。
　　伴隨著潮聲，身邊響起一個真切而模糊的聲音：“汀汀……我，快要走了……”森谷汀迷茫地看向季亦沉，“走？到哪里去？”
　　男生側(cè)頭，目光像一下子沒了焦距。良久，若無其事地揉了揉女生的頭，在她眼角落下了一吻，說：
　　“沒什么。我不會走遠(yuǎn)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現(xiàn)在，我用魔咒封住了你的眼角，所以，以后無論遇到什么都不許哭哦�！�
　　不許哭哦。不許哭哦。
　　與記憶里的聲音重疊，充斥在腦海中。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你還會不會愛我？

　　耳畔出現(xiàn)了不斷地雜音，好像破舊的黑白電視機(jī)映著雪花屏幕發(fā)出“滋滋”的聲音，腦中混亂成一團(tuán)。像是那個夏夜第一天聽到鳴笛，仿佛有什么塵封的記憶即將破土而出。
　　森谷汀掙扎著用手按壓著自己的腦袋，試圖減輕痛苦，可是適得其反。

　　森谷汀摸索著想要抓住季亦沉的袖子以尋求安全。可是男生忽然站起身，冷冷地站在她一米以外的地方。
　　森谷汀驚慌失措地蹲在地上看著季亦沉。陽光的男生一下子變得冰冷冰冷，臉色僵硬，發(fā)絲上沾著水珠，好像剛從水中出來，全身濕濕的。
　　怎么回事？森谷汀揉了揉眼睛，面前的人早已不在。

　　心臟負(fù)荷不了讓人窒息的重量，女生背對著陽光身體慢慢地倒了下去。

　　五、
　　森谷汀開始了沒日沒夜的發(fā)燒，季亦沉卻一次都沒有出現(xiàn)。沒日沒夜的沉睡，那段一直被抑制住的記憶總算出現(xiàn)在了森谷汀的夢中。
　　“一個女生一個人出海旅行很危險哎�！蹦猩久紝⒄l邊的食物遞給女生。
　　“這有什么啦，我從小就會乘車去外地旅游�！迸昧Φ匾铝耸澄�，笑著對男生說，“哎，季亦淼，你怎么那么奇怪地會想當(dāng)水手啊，這個職業(yè)可不熱門。”
　　“那是我父親生前的職業(yè)，他十分熱愛海，也許是受了他的影響吧�！�
　　……
　　船突然動蕩不安地?fù)u了起來。女生嚇得立馬摟住了旁邊男生的腰，將頭埋進(jìn)了男生的懷里。纖細(xì)卻堅(jiān)韌的腰部被女生狠狠地抱住，男生不好意思地臉紅了，輕輕推了推女生說：“只是小風(fēng)暴而已，沒關(guān)系的�！�
　　女生從男生的懷中抬起了頭，手依然摟著男生的腰。黑夜中女生的眼眸反射出穿上的燈光，剎那變得閃亮，仿若星光。女生眸中綴滿了無辜，又仿若迷路的小鹿。
　　男生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粉紅，掩蓋在黑夜下。彼此的呼吸給予彼此安慰，呼吸由急促變均勻平穩(wěn)，譜寫出了美的的樂章。
　　……
　　“海盜來了！”男生突然打開了門，站在門口焦急地說。
　　女生一愣，山笑著說：“開什么玩笑�！毙睦飬s早已充斥滿了不安。
　　“是真的�！蹦猩肓讼�，沖進(jìn)房內(nèi)，將女生藏在了角落里，隨后自己轉(zhuǎn)身就走。女生連忙拉住他的手，急急地問：
　　“你要干什么！”
　　男生身形頓了頓，用宣誓般的語氣堅(jiān)定地說：
　　“汀，我是個水手。只能死在海上。而你只是個乘客而已，你等著，遲早會有人來救你的�！�
　　女生頓時淚如泉涌，死拽著男生的衣擺不放手，抽泣著說：“淼，淼，我喜歡你，你，你不要走�！�
　　男生轉(zhuǎn)過身蹲下來，伸手抹去了女生臉上的淚水，最后，將一吻落在女生的眼角邊。
　　“乖了，不要再哭了。我會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F(xiàn)在，我用魔咒將你的眼淚封住了。笨蛋�！彼麥厝岬卣f著，女生仍然睜著淚眼死命地拽著男生。
　　“森谷汀，我也喜歡你�！�
　　最后回蕩在耳畔的就只有這一句。“森谷汀，我也喜歡你�！本o接著女生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黑暗。

　　六、
　　森谷汀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留著淚醒來，望著素白的房間，難聞的消毒味縈繞在鼻尖。

　　親愛的，為什么你沒有向我告別而離去了呢。
　　親愛的，你沒正式向我告別就離去了。
　　我居然就丟失了關(guān)于你的記憶。

　　季亦淼。季亦淼。季亦淼。
　　你才是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森谷汀側(cè)頭看著窗外綠葉成蔭，眼睛不經(jīng)意地瞟到了桌上的海螺。
　　海螺。海螺是存在的，那么季亦沉呢？

　　森谷汀拿起海螺放在耳邊，海螺里傳來延綿不絕的潮聲與那句話——森谷汀，我喜歡你。
　　季亦淼清朗的聲線在海螺里模模糊糊。

　　“汀汀�！遍T口突然傳來母親的聲音。母親拿著湯站在門口，神色不定地看著森谷汀，“汀汀，這海螺你怎么找到的�！�
　　“醒來就在床頭了�！�
　　“估計(jì)又是你爸落在這里的……”森谷汀忽的瞪大了眼睛，盯著母親說：“媽媽，你說，這海螺是本來就有的？”
　　母親訕訕笑著說“是”。

　　季亦沉。季亦沉。

　　“媽媽，季亦淼有兄弟么�！�
　　穆青聽到森谷汀的話愣了一會兒，突然驚道：“汀汀，你……”
　　森谷汀慢慢垂下眼簾，緩緩地說：“是，我記起來了。”居然，忘記了自己深愛的人。

　　“沒有。那天你是幸存者之一。我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你手里緊緊地拽著一片衣角，懷里是這個海螺。當(dāng)你第一天醒來的時候一直在問‘有沒有看到季亦淼’，我們問起的時候你糊里糊涂地答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于是我們便去打聽，打聽下來他已經(jīng)死了。他是單親家庭，他爸爸早早就在海上死去，他媽媽辛辛苦苦地拉扯他長大，受不了刺激就自殺了。說起來，他們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而自知道他的死訊以后你一覺昏迷就再也記不起這段記憶了。”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起來了緣由與經(jīng)過。森谷汀茫然地拿著手中的海螺，喃喃地說：“他，沒有兄弟么……”
　　她突然從床上起來，發(fā)了瘋似的開始撥打同學(xué)的電話。一個又一個。
　　“季亦沉最近有來上學(xué)么�！�
　　“什么？誰是季亦沉。谷汀你好好休息，都快神志不清了�！�
　　“他不就是一個月前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嗎，你怎么不記得了！”
　　“谷汀，你真燒糊涂了吧，S高是不接受轉(zhuǎn)學(xué)生的。”
　　……
　　“哪有這個人啊。”
　　……
　　“森谷汀，你發(fā)燒了就好好休息，不要發(fā)瘋啦�！�
　　……
　　“你做夢呢吧你�！�

　　季亦沉，原來，不存在么。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那么清晰而溫暖的記憶，怎么會沒有這個人呢。

　　森谷汀慢慢地跌滑在了床上，隱隱傳來醫(yī)生與母親在門口輕微的交談聲。
　　“她……怎么這樣……”
　　“大概……臆想癥。”
　　“那……”
　　“……好的。”

　　森谷汀敏銳地抓住了“臆想”兩個字，手緊緊地握住了白色海螺。原來，一切只不過是夢幻罷了。

　　淼，一定是你，你一定在怪我忘了你，所以才讓他來提醒我吧。他那張干凈清秀的臉與你如出一轍，但是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怪我吧，你肯定在怪我了。
　　淼，我不會再忘記你了。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森谷汀蜷縮起自己的身體，雙手掩住臉，淚水不斷從指間溢出。
　　我愛上了一個男生，他卻消失在了我的世界。我又愛上了一個男生，他卻從未出現(xiàn)。

　　尾記
　　幾年后，森谷汀漸漸學(xué)會了偶爾想念，不再憂傷。因?yàn)樗f過，他一直在她的身邊，他已經(jīng)將她的眼淚封住。

　　森谷汀站在游輪船口，迎著濕濕黏黏的海風(fēng)。
　　“你一個人出海嗎？”
　　森谷汀側(cè)頭看見一個擁有如陽光般燦爛笑容的男生，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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