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雷霆戰(zhàn)無不勝！”

　　2.

　　十六歲的戴妍琦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正值第七賽季。那會兒舊嘉世還如日中天，葉修尚且沒有退役，霸圖寶刀未老，林敬言還在呼嘯，微草取下第二個冠軍，和藍雨相愛相殺，不可開交。

　　一切都輝煌，一切都理所當(dāng)然，正是暴風(fēng)雨和傳奇來臨前最后的平靜。

　　那會兒的戴妍琦離出道還有一年，還在雷霆老破小的訓(xùn)練營里摸爬滾打，鸞輅音塵是從網(wǎng)游里帶進來的號。

　　職業(yè)選手一向男多女少，雷霆多年拮據(jù)，訓(xùn)練營的學(xué)員不多，女孩子就更少。大部分家長的心態(tài)都差不多，男孩子不聽話尚且可以放去打打游戲，女孩子還是安安分分讀書嫁人的好。無奈戴妍琦對讀書和嫁人興趣都不大，唯有打起游戲來兩眼放光，JJC打得飛起，父子局從來是爸爸。訓(xùn)練營里舉目四望，半壁江山都是她兒子，剩下那半壁江山是孫子。

　　年齡小反應(yīng)快操作好，又是為數(shù)不多的女孩子，恰巧還漂亮，性格又放得開，彼時的戴妍琦招人喜歡，一路被人讓著寵著，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一年的雷霆依舊季后賽一輪游，全明星一人游，季后賽能一輪游主要歸功于全明星的一人游。肖時欽在外也就是黃金一代，戰(zhàn)術(shù)大師，后邊得括弧加個之一，但是在雷霆上上下下心里那是超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當(dāng)神供著，個人崇拜搞得如火如荼，寧上W大不上清華，寧要肖隊不要葉秋。

　　戴妍琦從青春期起就看著肖時欽的比賽視頻長大，在這股氛圍里當(dāng)然熱烈加入肖吹大軍，粉絲濾鏡八百尺，心目中的肖時欽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拳打韓文清腳踢黃少天，除了奶無所不能。有他帶領(lǐng)，雷霆的冠軍手到擒來，打比賽戰(zhàn)無不勝。

　　換做第十賽季的肖時欽，大概會哭笑不得地澄清：“根據(jù)描述，你粉的有可能是周澤楷�！�

　　然而那會兒周澤楷還沒帶著輪回勢不可擋席卷聯(lián)盟，肖時欽也還年輕幾歲，性格里嚴(yán)肅認(rèn)真的成分居多。面對訓(xùn)練營里精力過剩的小姑娘，只是微笑著推了推眼鏡：

　　“好啊，那就一起加油�！�

　　3.

　　肖時欽出道的時候還是第四賽季，聯(lián)盟的中流砥柱井噴期。后來連他自己一起，這批人被形容為最輝煌的黃金一代，廣告牌壓下來能砸死兩個隊長，拿到的冠軍加起來可繞聯(lián)盟一圈。

　　年少意氣，他也有過拿個冠軍回來的豪情壯志。只不過肖時欽這人最大的長處就在務(wù)實，仔細評估了雷霆的實力和自己的能耐，再放眼看看同期這群人和別人手里的牌，他明智地選擇了將拿冠軍的目標(biāo)吞進肚子里洗洗睡。

　　他到底抓了副什么牌，這一點，同為戰(zhàn)術(shù)大師那幾位比他門兒清得多�！耙皇切r欽，雷霆只是名額隊”，話誅心，卻不得不承認(rèn)是事實。他出道之前的雷霆處在一片風(fēng)雨飄搖里，地位有如今日的昭華越云賀武明青，要不是他給續(xù)了一把，指不定當(dāng)賽季就出局沉浮挑戰(zhàn)賽去了。

　　不管雷霆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再怎么把他看成神，他不是神，他的戰(zhàn)術(shù)也不是。他能一己之力一拖一戰(zhàn)隊，扛著出局區(qū)的雷霆殺進季后賽，但實在是沒能力帶著一群榮耀粉連名字都記不住的隊友硬剛?cè)~秋蘇沐橙韓文清王杰希周澤楷勇奪冠軍獎杯。那不叫努力一下，那叫逆天改命。

　　隊友的能力就那樣，他能做的，只能是掰開了揉碎了研究對手，精打細算一個點一個點跟人死磕戰(zhàn)術(shù)，然后兩眼一閉，人事盡完了，剩下的就是聽天命。

　　肖時欽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什么雷霆突然挖到了堪比周澤楷的神級新人黃金一代齊聚雷霆五全明星陣容打首發(fā)斗神拳皇一夜之間供他差遣指揮都夢過，畢竟想想又不花錢。但是到最后還是默默給自己點播一首夢醒時分，打起精神來布置戰(zhàn)術(shù)復(fù)盤比賽。tan 90°的事情，想想就好，不要花太多時間了。

　　不過肖時欽都這么無責(zé)任YY過，可見真是論心世上少完人。

　　4.

　　肖時欽對雷霆的感情，那是真心實意的。

　　雷霆小門小戶，不像藍雨那么賭得起，第四賽季大刀闊斧連隊長都換了新人，但雷霆有雷霆的魄力。肖時欽出道那年，風(fēng)雨飄搖的雷霆孤注一擲，把賭注都壓在了這個會點戰(zhàn)術(shù)的新人身上。幾乎所有人都無條件相信他，說一不二說東不打西，前輩們打輪換也要保證他的出場機會。

　　最終雷霆賭贏了。他沒能像張新杰一樣出道就拿個冠軍回來，但是也頂著新秀墻，帶領(lǐng)只能在中下游徘徊的雷霆跌跌撞撞殺進了季后賽。賽季打完雷霆老板熱淚盈眶，差點燒香把他供起來。

　　第二年他接任隊長，當(dāng)時不過十九歲，年輕得不得了，還沒像后來那么游刃有余。參加采訪會的時候，幾個創(chuàng)世一代痞氣未脫的前輩橫刀立馬把他夾在中間，一臉誰欺負(fù)我小隊長我們就跟你干架的老母雞護崽氣質(zhì)。老板多少次哭完我們雷霆窮啊你們采購的買電腦多比兩家，打完比賽轉(zhuǎn)頭就偷偷給他包666塊的紅包，還是銀行特地?fù)Q的，一張張嶄嶄新：“討個彩頭嘛�！�

　　雷霆是珍惜他的。

　　肖時欽這人，最大弱點可能就是重感情。誠然他想要冠軍，但冠軍的路上，他從未想過他與雷霆不是一體的。

　　……所以困擾肖時欽多年的問題又繞回來了。

　　問：已知肖時欽想拿冠軍，已知肖時欽作為戰(zhàn)術(shù)大師，如果配合一支強力戰(zhàn)隊確實有可能拿冠軍，已知雷霆的戰(zhàn)斗力實在不是肖時欽帶得動去拿冠軍的，但肖時欽又一定要帶著雷霆拿冠軍，肖時欽應(yīng)該怎么辦？

　　直到第七賽季去訓(xùn)練營視察，站在熱情洋溢的戴妍琦面前，肖時欽給出的答案都是：死摳戰(zhàn)術(shù)，剩下的盡人事聽天命。

　　在戴妍琦閃閃發(fā)光的眼神面前，他說著“一起加油”，卻莫名其妙有點心虛。

　　對雷霆，對自己，對冠軍，他確實沒有小姑娘那么毫無來由的膨脹的信心。

　　5.

　　戴妍琦被簽進雷霆是第七賽季的夏休期，向聯(lián)盟上報注冊了選手信息，預(yù)定將于第八賽季出道。

　　她在訓(xùn)練營里水平就是拔尖的，夏休期肖時欽依然留在俱樂部，搶boss整理比賽視頻之外時不時去訓(xùn)練營轉(zhuǎn)一圈，觀察了一個夏天。不光親自跟她打過幾把，還私底下給楚云秀看過她的訓(xùn)練視頻。聯(lián)盟第一元法和他開著語音敷面膜，在那頭一拍大腿：“可以啊，還是妹子？她喜不喜歡我，想不想來煙雨？”

　　肖時欽：“……不了不了，謝謝楚隊，下次來雷霆請你吃飯�！�

　　雖然明知楚云秀這是開玩笑，雷霆這老破小訓(xùn)練營能出個操作過得去的職業(yè)選手不容易，老板不怕跑他也怕跑了。第二天他去訓(xùn)練營，戴妍琦還在和同期一個男孩子打父子局，他走到背后的時候剛好一個大招卷空對面血條。小姑娘嘎嘎大笑一拍鍵盤：“哈哈哈哈哈哈叫爸爸！”活脫脫一個幼年體楚云秀。

　　肖時欽：……

　　偶像的力量是多么龐大！長此以往，元法都像楚云秀，劍客都像黃少天，這個破聯(lián)盟吃棗藥丸！

　　蟬鳴四起的灼夏，二十三歲的肖時欽向這只剛滿十七歲不久的幼年體楚云秀聊起她的未來。談話短而干脆，他只記得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點著兩簇太陽，笑容熾烈過光芒。

　　“因為什么玩榮耀？”

　　“好玩�！鳖D了頓，“而且我想贏啊。”

　　“想當(dāng)職業(yè)選手嗎？”

　　“肯定想呀，不然就不報名啦�！庇謸屧�，“還想拿冠軍！”

　　“志向很遠大嘛。”

　　“嘿嘿，有隊長在，雷霆肯定能拿冠軍。”

　　“這么相信我？”

　　“當(dāng)然相信隊長啦！”

　　他微笑著揉揉女孩子的頭，當(dāng)然說不出什么那就帶你拿一個之類的巨型flag。第七賽季的雷霆依然是季后賽一輪游，離冠軍還差八個微草。連肖時欽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有希望，何況給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相信他的新人一個承諾。

　　直白的愛意和直白的壓力接踵而至，他給這個眼睛亮亮的小姑娘誠惶誠恐供在神壇上，心下竊喜又不安，唯恐辜負(fù)她明亮的深情。

　　“謝謝你�！�

　　戴妍琦的合同簽得很快，小姑娘握著筆，一字一劃寫完“戴妍琦”三個字，在場的老板經(jīng)理法務(wù)都算松了口氣。雷霆之前幾個賽季都沒有女隊員，唯一的女選手第三賽季就退了。戴妍琦這樣的小姑娘討人喜歡，老板對她也特別滿意，生怕這幫打游戲的宅男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打交道，還不忘跟肖時欽囑咐：“小肖啊你們多照顧一點小戴，訓(xùn)練啊比賽啊，小戴畢竟是女孩子……”

　　“場上不用隊長照顧！”一旁的戴妍琦跳著舉手。隨后她看了看比她高大半個頭的肖時欽，一搖他手臂，狡黠地笑了，“場下要的。”

　　6.

　　這話也沒說錯。W市能把人烤暈的大夏天，戴妍琦拖著個大箱子，肖時欽和方學(xué)才一人給她扛一床被子，乒乒乓乓就正式落戶了雷霆。

　　這間房是肖時欽給她讓出來的，就在走廊盡頭，陽□□衛(wèi)，小姑娘一個人住綽綽有余。雷霆的宿舍樓挺老的了，門不好開，開門的時候挺費勁。一開門，戴妍琦轉(zhuǎn)了一圈，扔了箱子就跑去陽臺上往外看，一聲歡呼：“欸，這邊還可以看到河耶！”

　　“是啊，這可是隊長的視角�！狈綄W(xué)才笑。

　　戴妍琦歡呼雀躍地跑回來：“謝謝隊長！謝謝副隊！隊長副隊辛苦啦！”

　　肖時欽也笑：“東西先放著，帶你去別的地方看看。這門不好開，請個師傅過來幫你換張門，下午就過來�！�

　　“這么好呀！”戴妍琦笑瞇瞇過來挽他的手，“哇那趕快去看一下訓(xùn)練室訓(xùn)練室！”

　　他半推半就被拉出去，夏季高溫，皮膚接觸帶起黏膩的灼熱。戴妍琦比他矮足足二十公分，那會兒還沒學(xué)會穿高跟鞋，他低頭就能看到她的發(fā)頂，忍不住笑，伸手就揉了揉。戴妍琦哎呀一聲，松手去摸頭頂：“隊長不要摸頭！會長不高的呀！”

　　“對不起對不起。”肖時欽趕忙道歉。

　　方學(xué)才跟在后邊笑：“小戴多高�。课铱磯蚋吡�，可以了�！�

　　“一米六……”戴妍琦扁扁嘴，又燃起斗志，“我覺得我還能長！”

　　“可以了，穿個小高跟看上去就有一米七了，這個身高最合適了�！狈綄W(xué)才有女朋友，這方面和小姑娘挺有話題。

　　“不行的呀！”戴妍琦抬頭看看肖時欽，對著方學(xué)才一指，“隊長有這么高！”

　　肖時欽大驚：“女孩子一米八有點太高了吧？”

　　戴妍琦噗嗤笑了：“我倒是想呀！”又叨叨，“一米七也好呀，一米六五都好！”

　　正好這時候到了休息室門口，肖時欽推門，把角落里那個小冰箱指給她看：“這是休息室。那個冰箱里面會放點小零食……聽說喝牛奶可以長高，下次給你放點牛奶好了。”

　　“好啊好啊。”戴妍琦伸長手，在肖時欽頭頂上比了一下，又挪到自己頭頂上，頂著一段巨大的空當(dāng)，彎著眼睛笑了，“身高和技術(shù)都以隊長為目標(biāo)！”

　　7.

　　技術(shù)目標(biāo)不提，身高目標(biāo)是沒實現(xiàn)。

　　第八賽季開始的時候戴妍琦十七歲，身高剛剛好一米六零，挺直了腰板加尺子不那么精確，有時候能量出一米六一。

　　肖時欽倒沒轉(zhuǎn)頭忘，是上心了的，說放牛奶就真給她訂了牛奶，每天一玻璃瓶，放在休息室的小冰箱最上面一格。雷霆訓(xùn)練室允許吃東西，每天上午練了兩個小時休息的時候，戴妍琦噔噔噔跑去休息室拿了牛奶再回來，就在電腦前面叼個吸管喝牛奶。

　　“妍琦怎么不去休息室？”肖時欽問她。

　　“不去啦！”小姑娘幅度很大地?fù)]揮手，還盯著電腦屏幕，“我再看看訓(xùn)練視頻�！�

　　肖時欽笑笑，關(guān)上了訓(xùn)練室的門。程泰和他一塊走，笑了：“隊長，下次你就勸她，牛奶要喝熱的比較有效果。”

　　肖時欽也笑：“刻苦又不是壞事�！�

　　“不是，小戴不是要長高嗎，牛奶真的喝熱的比較有效果啊�！�

　　“……這么有理有據(jù)我覺得無法反駁�！�

　　身高趕不上，技術(shù)上小姑娘的決心倒是有目共睹。剛出道那會戴妍琦還點滿了中二屬性，她第一天穿上雷霆隊服，笑瞇瞇地就站到肖時欽面前去：“隊長！”

　　“嗯？”

　　小姑娘左手攥個本兒，右手要跟他拉鉤，中二氣息突破天際：“一起為了雷霆的冠軍加油吧！”

　　肖時欽失笑，沒想到訓(xùn)練營里隨口一說，小姑娘記得還挺牢。他比她高了有二十公分，戴妍琦看他都是仰視，巴掌大一張臉，眼睛亮晶晶的，不摻雜質(zhì)的期待、信任和野心，真讓他想起四五年前雄心壯志的自己。

　　他向來不會拒絕人，這時候拒絕也太過分。那雙上過保險價值不菲的手寫過無數(shù)戰(zhàn)術(shù)筆記，在榮耀里操縱過機械師大殺四方，扛著雷霆一個弱隊干過無數(shù)豪門殺進過季后賽，那一刻輕輕伸出去，和戴妍琦小他一號的手拉了拉鉤：“一起加油！”

　　小姑娘眼睛一亮，嚷嚷著“啊啊啊和隊長拉過鉤了我這禮拜不洗手了”就跑去開電腦訓(xùn)練去了，惹得一屋子前輩哄笑起來，七嘴八舌逗她“哈哈哈哈哈哈小戴沒事以后還有得拉呢”“完了完了又瘋了一個”“咱們肖吹后繼有人”。

　　一屋子的哄鬧里，戴妍琦蹦蹦跳跳竄到靠窗的座位上，回過頭來看他反應(yīng)。雷霆就這個親如一家的蜜汁氛圍，戴妍琦的臉皮也沒薄得開不起玩笑，肖時欽跟著笑，沒反駁。小姑娘于是也大大方方抿起唇。她的耳根被陽光灼上一層薄紅，背光的輪廓亮得發(fā)燙，在他眼鏡片里驚心動魄。

　　年輕真好啊。二十三歲的肖時欽，老氣橫秋又心情復(fù)雜地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一年的雷霆打的還是穩(wěn)健路子，弱隊身上盡量掠分，強隊身上盡量搶分，個人賽大家努力一下，能拿就拿，團隊賽肖時欽和大家努力一下，能搞出來的戰(zhàn)術(shù)都搞一搞用一用。保住季后賽席位，爭取四強。

　　簽戴妍琦，也不是看見有個操作還行的新人就盲目簽的，第七賽季雷霆的神槍手選手退役，肖時欽就覺得職業(yè)配置得調(diào)整，遠程不夠。中遠程的神槍手退役了，整個隊里就他一個機械師是遠程，方學(xué)才玩的是刺客就不說了，絕對的近戰(zhàn)職業(yè)，程泰玩的柔道，中近程控場雖然夠了，遠程也是干著急。元素法師一個中遠程地圖炮補進來，整個職業(yè)配置上要平衡不少。

　　當(dāng)然，雷霆更大的問題是缺強力輸出的正面攻堅手，大多數(shù)時候打開局面強力輸出加上指揮全局，都得是肖時欽一個人扛。這個問題他倒是想過挺多次，但是放眼聯(lián)盟，誰家的正面攻堅手都是戰(zhàn)隊核心，雷霆這個家底砸鍋賣鐵也出不起那個轉(zhuǎn)會費，人家當(dāng)核心當(dāng)?shù)煤煤玫�，也沒人愿意來給你雷霆扶貧。

　　沒辦法，隊友指望不上，外援沒人肯來，趁自己還輸出得起，先就這么著吧。

　　戴妍琦的刻苦，也確實有回報。職業(yè)補足加上肖時欽的戰(zhàn)術(shù)，第八賽季過半，作為新人，她打得頗有亮點，個人賽的勝率不錯，還拿過一場團隊賽mvp。八期沒有什么七期孫翔那樣一出道就一騎絕塵的新人，微草被稱為天才的高英杰吸引了很多關(guān)注，但由于出場次數(shù)少，不至于搶盡風(fēng)頭。戴妍琦的表現(xiàn)足夠可圈可點，加上是女選手，大家明顯更寬容一些，有不少人看好她是今年的最佳新人。

　　她拿團隊賽mvp那場剛好是對煙雨，不過楚云秀第一個被雷霆抓住集火送下了場，兩個人沒什么正面較量的機會。戴妍琦性格活潑，在女選手里挺玩得開的，日常在女選手群刷屏和大家討論電視劇，跟楚云秀的關(guān)系不錯。這場是兩個人第一回在場上見面，本來還約了場上試試手，沒試成。

　　賽后在休息室戴妍琦刷手機還有點悶悶不樂的：“哎呀，本來想和楚姐姐在場上正式打一盤的，都約好了……”還沒說完，刷到聯(lián)盟的技術(shù)統(tǒng)計，一聲尖叫把屏幕翻給他看，“隊長隊長！這場我mvp耶？！哇我的第一個mvp�。。　�

　　“本來就打得不錯，我也覺得mvp該是你�！毙r欽看著她的屏幕笑笑，沒敢摸她頭，鼓勵性拍拍肩膀，“再和煙雨打一場就得下半賽季了，你不如報名全明星？”

　　“對哦！”

　　不過這時候離全明星也還遠得很，倒是這場打完，嘉世那邊宣布了葉秋退役，將由孫翔來接手一葉之秋。雷霆打煙雨是客場，知道消息的時候他們剛下飛機。戴妍琦出道晚，這幾年嘉世成績一般，她一直是雷霆粉，沒怎么傷感，就是遺憾了好一會不能在賽場上和斗神較量了。肖時欽聽到這個消息倒少有地皺了皺眉：賽季打一半退役換核心，葉秋的狀態(tài)怎么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不過也輪不到他管，他和嘉世那邊又不熟。

　　8.

　　第八賽季的全明星主場在輪回，果然像肖時欽預(yù)料，戴妍琦有可以競爭最佳新人的實力，又有女選手的噱頭在，新秀挑戰(zhàn)賽的申請當(dāng)然一波就過，出場次序還是第一個。

　　戴妍琦那天挺穩(wěn)定，打得不錯，楚云秀也指導(dǎo)得不錯，尊老愛幼兄友弟恭地打了一輪指導(dǎo)賽下來。場館里太吵，小姑娘趴在他耳朵邊上：“楚姐姐真的好厲害欸！——隊長你覺得我打得怎么樣？”

　　“挺好的！”肖時欽喊回去，職業(yè)選手席旁邊微草粉多，差點被王杰希上場的一波掌聲淹沒。

　　這年的全明星話題度爆棚，輪回官方估計都傻了，比起這些，戴妍琦這個噱頭實在太小。同樣是新秀挑戰(zhàn)賽，剩下幾場簡直炸出驚天猛料，什么高英杰打敗王杰希唐昊以下克上韓文清打臉孫翔，連觀眾互動環(huán)節(jié)都能疑似冒出葉秋，一個龍回頭把孫翔已經(jīng)腫了的臉又噼里啪啦打了一遍。

　　戴妍琦心態(tài)挺平和的，她不過純粹想找楚云秀在正式場合打一把，這等猛料底下甚至吃起了瓜，一個勁在肖時欽耳朵旁邊嚷嚷：“天哪！！隊長��！韓隊真是太帥了��！”引得霸圖那邊張新杰都回頭看了一眼。

　　肖時欽苦笑著和張新杰揮揮手表示打招呼，除了葉秋，剩下的三大心臟都是同期，又早就認(rèn)識，關(guān)系都還不錯，聯(lián)盟奶爸笑了一笑，又把頭轉(zhuǎn)了回去。

　　全明星畢竟只是全明星，三天打完還是各回各家。除了猛料，肖時欽操心的還更多一些。

　　雷霆連著幾場打得都不是太好，一部分是賽制原因，這會兒常規(guī)賽已經(jīng)打完一半，又得從頭輪一遍，這賽季不太趕巧，雷霆上半程全是強隊，微草藍雨霸圖還有今年強勢發(fā)力的輪回連著來。這還好說，樂觀點看至少到收尾期強隊少，只要這一波保住了，打到常規(guī)賽末壓力就小，守住這波就基本能守住季后賽席位。

　　另一個原因是戴妍琦終于撞上了新秀墻。面對弱隊還好說，這幫強隊都是抓住弱點一波打到死的主兒，這幾場比賽復(fù)盤，肖時欽看著都感覺慘，小姑娘打得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更慘的是雷霆的單體戰(zhàn)斗力不夠，戰(zhàn)術(shù)注重整體，這種高水平的職業(yè)賽，一個突破口被人撬開了，肖時欽玩命也救不回來。

　　他這段時間天天熬到大半夜，感覺自己頭發(fā)都掉得多了，每天醒來摸摸枕頭都覺得自己退役了能直接上武當(dāng)山出家。戴妍琦的狀態(tài)也不好，她就是神經(jīng)再大條，也能看出來失敗是自己的問題，何況小姑娘畢竟是女孩子，看著熱熱鬧鬧，心思比肖時欽這種玩戰(zhàn)術(shù)的都細膩。十七歲的戴妍琦尚且還沒學(xué)會化妝，每天頂著黑眼圈進訓(xùn)練室，有時候牛奶都忘了喝。

　　輸完微草，輸完霸圖，輸完輪回，雷霆又輸給藍雨那天晚上，肖時欽一個人整理復(fù)盤到十一點。平時賽后大家都喜歡出去放松一下，這回輸?shù)脤嵲谔珣K，最熱衷出去擼串的程泰都沒聲了，一群人散了場全早早回去休息。復(fù)盤也等明天再說。

　　肖時欽做完筆記從小會議室出去，樓道里的感應(yīng)燈都暗著，訓(xùn)練室門縫底下漏出來一線光。他還怕是燈忘了關(guān)，推門進去，戴妍琦一個人坐在電腦前面做常規(guī)練習(xí)。

　　“妍琦？”他試探性喊了一聲，有點怕是小姑娘在這兒哭他不當(dāng)心撞上了。

　　戴妍琦手一抖，屏幕上的鸞輅音塵從兩塊碎石中直直掉了下去，巨大的“失敗”彈在屏幕上。她沒戴耳機，有點茫然地轉(zhuǎn)過椅子來看他：“啊，隊長？”

　　沒哭。肖時欽松了口氣，溫和地笑笑：“怎么沒去休息？”

　　不說還好，說完小姑娘的頭一下就低下去了。肖時欽急速頭腦風(fēng)暴了一輪怎么辦，上去給她把脖子上的耳機摘了，揉揉她的頭發(fā)：“再怎樣也要保證休息，妍琦不想長高啦？”

　　戴妍琦吸吸鼻子，悶悶地也沒回答。肖時欽趁機大爆手速關(guān)了電腦，拉她起來：“先去睡覺，今天的牛奶喝了嗎……”

　　“隊長。”小姑娘低著頭，顯得更小了，他轉(zhuǎn)頭看她，雙馬尾梳出一條筆直的發(fā)縫，“……我是不是不會再長高，也做不好了呀？”

　　“怎么會�！毙r欽拍拍她肩膀，“長高要慢慢才看到，新秀墻只是暫時的。雖然現(xiàn)在好像沒有改變，至少你在努力啊？努力的回報都要很久才能看到，不要懷疑自己�！�

　　戴妍琦不答話，肖時欽偏頭看看她：“回去休息吧？”

　　小姑娘聲音悶悶：“睡不著呀……”

　　肖時欽想了想，掏出手機刷了起來：“那就先不睡了。你不是想看最近那個什么……”他努力回憶了一下戴妍琦微博的轉(zhuǎn)發(fā)，“《XXX》嘛，我看看啊……欸，旁邊那家電影院剛好有一場，23:40開始，去看看？”

　　他把手機屏幕遞到戴妍琦面前去：“這兩個座怎么樣？最佳觀影區(qū)。”

　　戴妍琦終于把頭抬了起來，破涕為笑，聲音帶點軟黏黏的撒嬌：“不要，要坐后面一排�！�

　　9.

　　肖時欽萬萬沒想到這片子是個恐怖片。

　　恐怖片也就算了，還是3D的，深夜場本來就沒幾個人，戴上3D眼鏡更是簡直身臨其境，大半夜的嚇得他都有點吃不消。他心里捶胸頓足心想媽耶下次情報工作要做好啊，戴妍琦那邊更是只敢從指縫看屏幕，整個人啊啊啊啊往他身上撲，差點把他左邊胳膊拉脫臼。

　　好不容易一個小高潮過去了，兩個人都嚇得不輕，戴妍琦比賽輸了沒哭出來這會兒快哭了，扒拉著他肩膀說隊長我們還是走吧，我們聊聊新秀墻……

　　肖時欽強自鎮(zhèn)定表示贊同，帶著戴妍琦奪門而逃，兩個人站在電影院大廳里相對喘氣，竟然感到了一絲絲劫后余生死里逃生。

　　事實證明，在更可怕的東西面前新秀墻根本不算什么。

　　這會兒快凌晨一點了，雖然W市路燈光線充足，戴妍琦還是強行抱住了他一條胳膊，化身掛件別別扭扭往外走。肖時欽把自己圍巾給她圍上，沒好意思問“心情好點了嗎”，張嘴想說點啥：“妍琦……”

　　戴妍琦瘋狂走位：“不�。￡犻L�。�！別提剛剛那個鬼！”

　　肖時欽沒忍住笑出了聲：“那聊聊新秀墻？”

　　“新秀墻，就新秀墻��！”戴妍琦真是被嚇得不輕。

　　肖時欽摸了摸她發(fā)頂：“也沒什么好聊的。新秀墻是每個人都有的經(jīng)歷，有新秀墻還說明別人用心研究你了呢，翻過去就好了。”

　　戴妍琦氣鼓鼓：“不服不服，就沒有人沒碰過新秀墻的嗎！”

　　“呃，也是有的，一個是王杰希，一個是現(xiàn)在嘉世的孫翔�！�

　　“哈？”戴妍琦皺了皺鼻子，“怎么那個全明星被打臉的家伙就沒有這種糟糕經(jīng)歷�。　�

　　“原因很多，他自己操作好是一方面，他出道的時候在越云也是一方面……”

　　“不聽他不聽他�！贝麇驍嘈r欽的長篇分析，“隊長也有嗎？”

　　“有啊�！毙r欽笑，“我剛出道那會兒雷霆差點去打挑戰(zhàn)賽，當(dāng)時老板就說讓我試試戰(zhàn)術(shù)，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前幾輪挺有效的，賽季過半就被人輪著打，那時候還沒有新秀墻這么專門的叫法，我都搞不清什么情況，跟你一樣。那段時間，啊，就天天掉頭發(fā)，心想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不適合當(dāng)職業(yè)選手……”

　　“后來怎么解決的呀？”

　　“慢慢就好了唄……”肖時欽回憶了一下，“當(dāng)時我隊長把我叫出去擼串，跟我說沒事大家都這樣，不管怎么樣他們相信我。后來打過那一段，就好了�！�

　　他湊近一點戴妍琦，不太好意思地壓低聲音：“而且當(dāng)時我是拿了W大的錄取通知跑來打榮耀嘛，我隊長就和我說，我是聯(lián)盟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了，不要怕那些初中都沒上完的……”

　　戴妍琦笑，拉出一聲長長的“切——”，揶揄他：“除了擼串，一點都沒有參考價值！”

　　“這么晚了，不好吧？”肖時欽瞟了瞟雷霆的后街，那邊倒是有燒烤攤，這會兒興許還開著。

　　“不啦不啦，開玩笑的，我困啦�！毙」媚锏难劬α亮恋�，“謝謝隊長�！�

　　“謝什么呀。不過明天要保證早點起來，趁手感還在復(fù)個盤……”

　　兩個人擠成一團進了俱樂部后門，又?jǐn)D成一團上了電梯。肖時欽還在絮絮叨叨，戴妍琦已經(jīng)放開了他的手臂：“好啦好啦，隊長晚安！”

　　話沒說完，她那邊感應(yīng)燈一滅。戴妍琦一聲尖叫撲過來就拽肖時欽的胳膊，感應(yīng)燈倒是喊亮了，也把肖時欽嚇了一跳。

　　“……晚安？”肖時欽哭笑不得。

　　“……”

　　“隊長……”戴妍琦可憐巴巴抬起頭看他，擠出一個真誠的眼神，“我，我能去你房間睡嗎？”

　　這恐怕更不好吧？？？“……沒事，別怕，多想想新秀墻�！�

　　“新秀墻已經(jīng)掩蓋不住了……”戴妍琦顯然把剛剛那段3D都回憶了起來，一張臉苦哈哈的，“連你居然是高考能上W大的學(xué)霸這種勁爆消息都掩蓋不住了……剛剛女主碰到的那只鬼就是開門的時候躲在門背后，一開門那張臉……啊啊啊啊�。　�

　　肖時欽一把捂住她的嘴，旁邊房間的隊友這還睡覺呢：“……不，別，等等，你別回憶了，我去你房間�！�

　　又趕快補上：“睡沙發(fā)�！�

　　10.

　　去嘉世之前那幾天，W市終于迎來遲到的雨季。

　　雷霆俱樂部所幸在選址上高瞻遠矚，樓雖然破，但是搶占了一片河邊高地，沒有淪落到淌水回家劃船出門的地步。那幾天職業(yè)選手□□群里全是W市看海和哈哈哈哈哈哈，在W市雨季去雷霆打過客場的受害者們歡聲笑語，黃少天在各種群里圈了肖時欽八百條，幸災(zāi)樂禍慰問雷霆群眾被淹慘狀。

　　肖時欽忙著整理和扔?xùn)|西，實在沒空理，百忙中大爆手速屏蔽了黃少天又關(guān)了機，一個人坐在床上，環(huán)顧了一圈亂七八糟的房間。

　　第八賽季的雷霆照樣季后賽一輪游，仿佛什么魔咒，加入一個戴妍琦，也并沒有什么改變。

　　或者……他的極限就是如此，這幾年不過是一次又一次重復(fù)結(jié)局相同的命運而已。

　　這個夏天比雷霆止步季后賽一輪更吸引眼球的事情很多，比如輪回強勢崛起，技能點的變化在季后賽第一場就把措手不及的雷霆打爆，總決賽又利用賽制提前殺死比賽，從藍雨手上奪下冠軍；比如嘉世在失去葉秋之后狀態(tài)一路下滑到底，一舉摔出聯(lián)盟；夏季轉(zhuǎn)會窗，林敬言轉(zhuǎn)會，張佳樂復(fù)出，霸圖集結(jié)四個老將向冠軍發(fā)起沖擊……

　　不過想這些干什么。現(xiàn)在這些與他暫時沒有關(guān)系了，下個賽季，他將和嘉世一起去挑戰(zhàn)賽沉浮一年。

　　肖時欽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干燥，穩(wěn)定，骨節(jié)修長，摸過鍵盤，握過鼠標(biāo)，寫過戰(zhàn)術(shù)筆記，在誰的肩膀上鼓勵過士氣，在誰的頭頂輕輕揉過柔軟的發(fā)旋。這雙手把他帶到閃光燈下，帶他躋身黃金一代，戰(zhàn)術(shù)大師。

　　這雙手扛著雷霆走過了四年，握緊過勝利，也品嘗過苦澀，并終將讓他與這支隊伍揮別。

　　這樣的結(jié)果并非一個完美的收梢，但肖時欽依然作出了這樣的選擇。

　　第八賽季，媒體提及黃金一代，慣用詞依然是“當(dāng)打之年”。這一年榮耀職業(yè)聯(lián)盟已經(jīng)走過八年，黃金一代半壁江山的統(tǒng)治占據(jù)了其中一半的時間，多少輝煌和濃墨重彩都是由他們締造，也依然正在由他們締造著。

　　也正是第八賽季結(jié)束，肖時欽剛好滿二十四歲。身為黃金一代的一員，媒體眾口一詞地看好他們，但他自己心知肚明。二十四歲，在電競這種吃青春飯的行業(yè)也不算是什么當(dāng)打之年了。那些榮耀聯(lián)盟初世代的選手，大部分在五個賽季之內(nèi)就退了個干凈，其中不乏二十一二歲就離開賽場者。即使黃金一代進入聯(lián)盟時各項條件都有所好轉(zhuǎn)，但這也不意味著他們可以無視年齡問題一直打下去。肖時欽再怎么保養(yǎng)得當(dāng)也不可能打到三十歲去，那么，留給二十四歲的肖時欽的，還有幾年？

　　兩年？三年？

　　這僅剩的兩三年，就這么帶著雷霆一直重復(fù)季后賽一輪游嗎？

　　真的是老了。肖時欽長嘆出一口氣，這種感覺在他看見戴妍琦的時候，甚至?xí)宇l繁地、清晰地敲動他腦海里的那根弦。

　　也許在訓(xùn)練營，也許在某個炎熱的夏日，他站在那個下午將戴妍琦照得要發(fā)亮的陽光里，看見她身上野生植物一樣蓬勃的朝氣，看見她年輕的毫無掩飾的對于冠軍的野心，忽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更可怕的是他接下來意識到的——他習(xí)慣了。

　　習(xí)慣盡人事聽天命，習(xí)慣自己無論怎樣也只握著一手爛牌，只求把爛牌打好，習(xí)慣季后賽一輪游，習(xí)慣不再去提起冠軍，而是“保住季后賽席位，爭取四強”。

　　但是他想要冠軍嗎？

　　想，和任何人一樣想，甚至比很多人都想。

　　所謂的四大戰(zhàn)術(shù)大師，他是其中唯一一個沒有冠軍傍身的。過去他還對這種情況從無什么怨言，但是——

　　憑什么他肖時欽，就配不上一個冠軍呢？

　　肖時欽十八歲的時候剛剛出道，少年意氣，眼高于頂。即使面對冠軍獎杯，也自信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在豪門之間染指一二。無數(shù)個年輕的夜里，他在戰(zhàn)術(shù)筆記上重重寫上“冠軍”，眼睛里燃燒著火苗，堅信自己一定會實現(xiàn)愿望。

　　嘉世的邀約來的時候，他沉默地一個人想了很久。

　　年少的鋒芒銳利忽然隔了四年再度冒頭。他回過身去，對上那個年輕的自己還沒學(xué)會掩飾和習(xí)慣的眼睛。

　　一年挑戰(zhàn)賽？轉(zhuǎn)會嘉世？

　　只要能離冠軍更近一點，那就試試！

　　11.

　　這一年雷霆的夏休期來得比往常還早。雷霆雖然成績多年未見突破，但是隊內(nèi)的氛圍是很多豪門都比不上的，大家以往打完一個賽季，往往還會在俱樂部逗留一段時間。今年季后賽一打完肖時欽就宣布了轉(zhuǎn)會，大家留的心思幾乎都沒了，整棟樓里空空蕩蕩。

　　也不是不想送的，只是大家都清楚，肖時欽這是馬上就要奔向更好的前程了。雷霆已經(jīng)拖了他的后腿太久，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再讓他愧疚難受一回。

　　肖時欽回過神來，又環(huán)視了一圈亂七八糟的房間，估計真的一時半會收拾不完。他關(guān)了門，就想最后再走走。

　　他從雷霆出道，在這里住了五六年，對每個房間每根燈管都熟悉。這棟樓特別老，雷霆也暫時換不了更好的，于是還這么住著。程泰房間那扇門不太好開，每次插了鑰匙還得牟足勁推一下才能打開，所以程泰老不愛鎖門，意思意思虛掩一下就出去了。后來戴妍琦來了，給她房間換門的時候順便給程泰也換了，才把這毛病給改掉。

　　方學(xué)才的宿舍在他的對面，陽臺賊小，晾兩件衣服就滿了，要曬被子，原來他還住走廊盡頭的時候搬到他陽臺曬，后來換了戴妍琦住，總不好意思去小姑娘房間曬被子，和大家一起都搬到樓頂上去曬。雨季那叫一個慘，一旦下雨訓(xùn)練室哭天搶地，一戰(zhàn)隊的人都百米沖刺上樓收被子。

　　剛換宿舍那幾天他還不習(xí)慣，有時候深夜復(fù)盤完了會下意識走到戴妍琦門口，成功抓包過兩三次戴妍琦深夜偷吃冰淇淋。戴妍琦剛進雷霆的時候挺管不住嘴，經(jīng)常半夜偷偷摸摸到休息室小冰箱里去摸冰淇淋，仗著女生宿舍他不好查房，吭哧吭哧縮在宿舍里偷吃。她又是生理期疼得死去活來的主兒，經(jīng)常一個沒算好第二天哭著訓(xùn)練請假。有一次特別厲害，打著比賽來大姨媽了，走位頓時飄忽，結(jié)果忍著疼一聲沒吭打完了，半天沒從比賽席出來。還是他覺得不對過去看，才發(fā)現(xiàn)她奄奄一息趴在鍵盤上流眼淚躺尸。最后他記者會也沒上，扯個口罩縮頭縮腦出去給她買姨媽巾。

　　他在戴妍琦宿舍門前面站了挺久，想了想，自己也笑了，覺得自己就是操心的命，哪是當(dāng)隊長，這是當(dāng)老媽子。

　　戴妍琦、戴妍琦、戴妍琦。

　　肖時欽在心里默念了幾遍，輕輕嘆了口氣。

　　W市的雨季總是洶涌。窗戶外面稀里嘩啦下暴雨，下午的天色暗得像傍晚。他轉(zhuǎn)身想下樓去訓(xùn)練室再看看，電梯“叮——”一聲響，有人渾身濕透地拖著個行李箱從電梯里跳出來：“哎呀哎呀總算到……”

　　兩個人在狹窄昏暗的走廊里一個照面，都愣了。戴妍琦不知道他還在，后半句話一下子想不起來，活潑的尾音散在空氣里。

　　小姑娘拖著個箱子，一身濕透地跑上樓來，從頭到腳沒一處不遭罪，頭發(fā)全濕得貼在頭皮上�？匆娝锪肃僮�，仿佛是要哭，又強行忍住了。

　　“隊長……還在呀？”話說完，戴妍琦的表情就有點繃不住，好像她趕肖時欽走似的。

　　肖時欽愣了兩秒，點點頭：“還沒收拾完東西呢�！贝麇@還渾身濕透，趕緊過去攬她，“快別站這兒說了，妍琦你去洗個澡�！�

　　小姑娘“噯”了一聲，也沒掙扎，一面被他推著，小小聲地：“我還以為你走了……”她委委屈屈的，小心翼翼地在他心上戳了一下：“……打電話你也沒有接�！�

　　12.

　　戴妍琦是自己提前結(jié)束假期過來加訓(xùn)的，她不清楚轉(zhuǎn)會流程，也沒敢問正主，還以為這會兒肖時欽已經(jīng)走了。

　　這會兒離七月轉(zhuǎn)會窗開啟還有兩天，肖時欽早早定了三十號的機票，飛到H市剛好休息一晚上，第二天轉(zhuǎn)會窗一開就去嘉世。了解了情況，戴妍琦反而沒多激動，還跑上跑下幫肖時欽收拾了兩天東西。肖時欽那厚厚幾摞戰(zhàn)術(shù)筆記送給了她，還有一大堆零零散散的小玩意，什么生靈滅的手辦他簽名的一大沓照片海報形狀特殊的U盤等等等等。戴妍琦看什么都覺得沒必要扔，肖時欽只能哭笑不得地提醒她：“你房間都放不下了，扔了吧�！�

　　“放得下！”戴妍琦抱住一只紙箱子據(jù)理力爭，仿佛保衛(wèi)榛子的松鼠，“這個……我放不下還可以給副隊程泰他們！”

　　肖時欽毫無辦法，他從來對戴妍琦就沒什么辦法。最后他說：“好吧，那就都隨你。”

　　從雷霆離開的時候，W市連下了三天的暴雨終于有了止歇的跡象。戴妍琦把他送到樓下，肖時欽滴滴打了輛車，兩個人站在雷霆側(cè)門門口等車來。那位接單的司機師傅估計是碰上積水區(qū)了，趕來的速度比平時慢上不少。

　　兩個人站得很近，看上去親密無間，肖時欽卻隱隱嗅到氣氛里潛藏著的尷尬的沉默。他沒抱怨，反而戴妍琦閑不�。骸霸趺催@么慢嘛，這輛車是不是碰見積水區(qū)飄起來了呀，隊長你要不要滴滴打船……”

　　“不了吧，這邊船也開不過來啊�！毙r欽笑了。

　　“沒有幽默感！”戴妍琦半真半假地瞪他，“不好笑，給你一次機會說個好笑的笑話！”

　　肖時欽知道她是緊張不安才會這么多話。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慢慢地磨出一點契合，又正被一點點撕裂分開。說什么都一樣痛。

　　小姑娘還小，沒經(jīng)歷過什么生離死別，人生最遠的分離是此刻和父母相距十三個公交站。她被包裹在所有人的友善當(dāng)中，一度以為身邊的小世界很穩(wěn)定，直到生活向她無意展示出獠牙。她懂事而體貼地不去詢問一句“能不能不走”，但心里從未做好準(zhǔn)備這樣的離別竟然成真。

　　“嗯……從前有一個葡萄，”肖時欽想了想，“它從樓上跳下來——”戴妍琦瞪大亮晶晶的眼睛，等他把包袱抖完，“然后就摔死了！”

　　一陣沉默：“……完啦？”

　　“完了。”

　　“隊長你講笑話這是什么水平！”小姑娘又氣又笑，叉著腰，“比你看鬼片那天晚上講的還冷！”

　　他倆看完那個3D恐怖片的晚上，戴妍琦給嚇得睡不著，最后肖時欽卷了床被子去她房間里睡沙發(fā)給她鎮(zhèn)宅。那會兒小姑娘縮在被子封印里瑟瑟發(fā)抖，硬要他講個笑話分散一下注意力。肖時欽這個人確實不負(fù)眾望，冷笑話水平發(fā)揮相當(dāng)穩(wěn)定：“從前有個人釣魚，釣到了只魷魚。魷魚求他：你放了我吧，別把我烤來吃啊。那個人說：好的，那么我來考問你幾個問題吧。魷魚很開心說：你考吧你考吧！ 然后這人就把魷魚給烤了……”

　　三年級就聽過這個笑話的戴妍琦哭笑不得：“隊長，你屬冰箱的��！”

　　此時此刻，戴妍琦終于明白，把講笑話希望寄托在屬冰箱的肖時欽身上實在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她清清嗓子，決定還是自己來：“吶隊長你別講了，我給你講一個……”

　　遲來的出租車沖這邊的兩人按響了喇叭。

　　戴妍琦臉上的雀躍忽然僵住了，退潮般一點一點落下去。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來除了笑話還有好多事情沒講呢，隊長你在會議室落了一支筆我藏起來啦，隊長我偷偷在你箱子里塞了一盒周黑鴨的鴨鎖骨，到了H市沒得吃啦，隊長我好像有一米六一啦……不能叫隊長啦。

　　司機停下車，幫肖時欽把行李箱放進后備箱。肖時欽說了句謝謝，微笑著轉(zhuǎn)過身來，預(yù)備和她告別。

　　應(yīng)該說點什么嗎？這時候說什么才能讓自己回想起來的時候不覺得遺憾呢？戴妍琦喉嚨發(fā)干，擠出一個笑容，最后撲上去給了肖時欽一個擁抱。他太高了，她圈著他的脖子還得踮起腳來。肖時欽微微弓下腰，很輕地回抱了她一下。

　　“……記得想我們呀！”她說。

　　“會的。”

　　肖時欽坐進了出租車后座，隔著一層窗玻璃和她揮手。汽車啟動了，汽車開遠了。

　　側(cè)窗已經(jīng)看不到人，肖時欽猛然回頭，后車窗上的人影越來越小。小姑娘在雷霆俱樂部側(cè)門呆呆站著，維持著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在幾乎快遠成一個點的時候，猛然抬手捂住了臉。

　　13.

　　肖時欽在H市很是水土不服了一段時間。

　　箱子里發(fā)現(xiàn)的周黑鴨很快就吃完了，H市沒有熱干面也沒有小餛飩，本來嘉世食堂炒菜還不放辣，后來川渝人民孫翔來了才有所改善。江南的口味和氣候他都適應(yīng)不了。嘉世的暗流涌動和馬路對面那家網(wǎng)吧更讓人頭痛。他對這個爛攤子有過心理準(zhǔn)備，但也沒想到攤子竟然能爛成這樣，一山更比一山高。

　　果然上帝給你打開一扇門就會關(guān)上一扇窗。他如愿以償和黃金一代的蘇沐橙同隊了，也如愿以償?shù)厥治樟艘粋�三全明星的強隊陣容，他手里的牌前所未有地好。但是與此同時就得面對蘇沐橙心在馬路那邊，時刻準(zhǔn)備合同到期就解約走人，嘉世從老板到選手，沒一個信她。而孫翔腦子里裝的可能都是火藥，九曲十八彎地就能給你炸起來，碰見葉修，不服輸□□引爆，炸得尤其厲害。整個嘉世一盤亂沙似的散著，而散了也還有一團名叫葉修的幽靈游蕩在頭頂。

　　這團幽靈還叼著煙，親切問他：小肖來幫忙搶個Boss吧？

　　不了不了。肖時欽汗毛倒豎，想起了被張新杰奪命連環(huán)call支配的恐懼。

　　這個爛攤子，肖時欽也只能苦笑，來了嘉世比雷霆還諸事纏身。孫翔甩手掌柜，老板級別太高，嘉世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能管事的，脾氣還挺好，什么部門都愛來他這兒招呼。他每天累死累活還要給孫翔順毛，連喘口氣想想雷霆的時間都沒有，深深覺得那一年的合同工資簽得太低。

　　他沒時間聯(lián)系雷霆，某天晚上睡前倒是有個長途電話從W市千里迢迢打過來。他接起來，聽見那頭安靜的呼吸。

　　“妍琦？”他問。

　　那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電話掛了。

　　他難得地捏著手機發(fā)了一會兒呆，剛想去找找雷霆最近的比賽視頻來看，電話又響。是戴妍琦拘謹(jǐn)?shù)暮粑骸班拧�好吧？”

　　肖時欽順勢癱倒在床上：“我還好啊，你們怎么樣？比賽沒打好？”

　　“沒有……”那頭的聲音悶悶的，“贏了�！�

　　肖時欽笑：“贏了不好嗎？怎么贏了也不高興？”

　　那頭沉默下去，肖時欽耳畔只剩下遠隔一千公里的呼吸。他想她也許剛剛洗過澡，穿著那件印滿Q版人物的聯(lián)盟周邊睡衣，抱著抱枕蜷在床上。

　　又是長久的沉默，久到他錯覺自己快要聽著這段呼吸睡著了。

　　“隊長晚安�！彪娫拻鞌嗔�。

　　還叫他隊長呢。

　　肖時欽陷在床上，深呼吸，吐出一口氣。

　　他想他可能確實喜歡這個小姑娘，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知道，到底是細水長流還是一見鐘情也懸得很，反正不是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考慮的，不然就得面對冠軍和她哪個重要的千古問題。

　　他不是殺伐決斷的人，反而有點優(yōu)柔寡斷，在感情問題上搖擺得厲害，始終狠不下心硬不下腸，會被任何熱情和眼淚摧毀建立好的決心。走到這一步，他的決心讓他只能和過去一刀兩斷。快刀斬亂麻吧，趁還能控制得住的時候。

　　何況小姑娘已經(jīng)不小，這個賽季剛好成年，正是一生里最璀璨的黃金時光。他比她大上六歲，兩個代溝，在電子競技這種吃青春飯的行業(yè)有如天塹兩頭。他想在自己徹底向時間服老之前燃燒最后的能量，而她的黃金時代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年輕真好啊。

　　他手肘壓著眼睛，又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嘆了口氣，坐起來拿起了嘉世公會部門送過來的報告。

　　14.

　　W市的電話再打過來的時候是第九賽季的末尾。

　　H市的夏日也熱得嚇人，蟬鳴早早就一聲一聲聒噪起來。肖時欽站在嘉世人去樓空的大樓里接起那個熟悉的號碼，恍然以為時間倒流回第三賽季的夏天。那個電話帶他走進了職業(yè)圈，他所有輝煌、拼搏、頹敗，全部由此開始。他自認(rèn)那是他一生里難得的好運之一。

　　W市的電話仿佛一直能給他帶來好運，上次是戴妍琦，隔天嘉世在挑戰(zhàn)賽里輕易取下一勝。這次是雷霆的老板，小心翼翼地來詢問他有沒有回去的意向。

　　雷霆的家底薄，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雷霆的老板最初也就是做網(wǎng)吧起家的，榮耀玩得還不錯，受一幫小年輕熱血鼓動，拉起一個戰(zhàn)隊就進了職業(yè)圈拼殺，軌跡和嘉世頗有幾分相似。但嘉世連奪三冠，雷霆卻沒有這樣的好運，受到的關(guān)注，拉到的贊助，始終不夠看。戰(zhàn)隊剛成立那會，雷霆的老板為了錢身心俱疲得掉頭發(fā)，甚至想不起戰(zhàn)隊出局了自己和這幫小年輕怎么辦，滿腦子就是錢怎么辦，到哪兒還能再扯點贊助，怎么哪兒都需要錢，需要的錢能不能少點，沒錢怎么行，沒錢怎么辦？

　　后來的雷霆一場比賽幾十萬門票入賬，終于不用在生死線上掙扎，至少建了大樓，有獨立訓(xùn)練室了，有獨立宿舍了，食堂搞起來能吃上飯了，但是老板這個習(xí)慣一直沒改，骨子里被錢折騰怕了，沒錢的日子太慘烈，有錢都想著少花點，恨不得松鼠似的挖個洞把松果全埋起來才有安全感。他在雷霆見得最多的就是老板為了錢斤斤計較摳摳搜搜，口頭禪：“能不能少花點？”

　　偶爾也是有大方的時候的，比如打完比賽，偷偷背著別人給他包666的紅包。

　　現(xiàn)在摳摳搜搜的老板在電話那頭給他把埋松果的洞挖開了：“小肖啊你聽我說，我問了下嘉世的陶老板，生靈滅還沒有賣的。我算了算哦，這么多年攢的錢夠把生靈滅買回來的了。今年我們治療不是退役了嗎，嘉世那邊的牧師我們順便買一下應(yīng)該也夠的，我再和陶老板談?wù)劇莻�，生靈滅回來了，你……考不考慮回來呀？待遇這些呢我問過陶老板了，開是開不到嘉世那么高，但是盡量給你搞到差不多好不好？要不然少的先算打白條？今年我們準(zhǔn)備把宿舍樓也翻修一下……”

　　肖時欽在嘉世大樓的某個無人處干戳著聽電話，另一只空著的手把眼鏡摘了下來，手背使勁抹了抹濕潤起來的眼睛。

　　一個大男人哭起來，也太丟人了。

　　15.

　　結(jié)果還不到一個月，肖時欽就在滿天滿地的“歡迎回家！”里，哭著被粉絲簇?fù)磉M了雷霆的大門。

　　他紅著眼睛下的車，在淚眼朦朧里看見周圍媒體和粉絲舉起的長槍短炮手機屏，心想這么多人看著，這回丟人丟得挺徹底。

　　但是管他呢，世界上沒有比雷霆更好的地方，也沒有比雷霆的粉絲更好的粉絲了。

　　回家真好啊。

　　雷霆俱樂部沒那么多空地，倒騰倒騰臨時在大廳里給肖時欽搞了個歡迎會。也不知道用啥搭了個臺子，鋪了好一層紅毯。已經(jīng)進入夏休期的隊員們整整齊齊穿著隊服排成一排迎接他，每個人都在笑。

　　他被歡聲笑語的人流簇?fù)碓谥虚g進了門，一眼望見戴妍琦。小姑娘還梳著雙馬尾，似乎長高了，這會兒眼睛也紅了一圈，拼命給他鼓掌。粉絲熱情一波爆發(fā)，他幾乎像是被海潮前浪后浪地推到了臺上，好幾個話筒都往他手里塞。他上去了，跟他一塊進來的老板還有張家興不幸被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淹沒，臺上臺下的工作人員七手八腳好一通才把他倆搭救上來。

　　兵荒馬亂，沸反盈天。等大家吵吵嚷嚷站齊，肖時欽盛情難卻，一手已經(jīng)拿了兩個話筒，看上去甚至有點滑稽。他吸吸鼻子，清了清嗓子，目光在臺下逡巡了好一圈，像是極力想將這一刻的所有細節(jié)都記住。

　　洶涌的海潮漸漸安靜下來。肖時欽握著話筒，紅著眼睛向所有人說出了回到雷霆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表態(tài)：

　　“謝謝大家，我回來了�！�

　　16.

　　這天中午的雷霆食堂座無虛席，粉絲和工作人員占滿了每個座位，不少人只能站著吃，人流量之大差點讓食堂大媽愁白了頭。大家端著餐盤和碗四處流竄，每個人都要到肖時欽旁邊跟他說兩句話，氣氛有如過年。一條長桌，他左邊坐著老板，右邊坐著張家興，被前后左右的笑臉和手拍得沒囫圇吃完一口飯。

　　戴妍琦一開始還站他背后擋著，嚷嚷：“哎呀你們讓隊長好好吃飯呀！菜都涼啦！”

　　肖時欽在一片拍肩里穩(wěn)了穩(wěn)眼鏡，笑著回過頭去拉她：“沒事沒事，今天大家高興一下�！�

　　小姑娘轉(zhuǎn)過身來，還撅了噘嘴，眼睛卻是亮亮的。她還想反駁，旁邊的老板已經(jīng)笑呵呵地站起身來給她讓了個位置：“我吃完了，小戴坐這吧！”

　　戴妍琦還沒說完“哎呀不好的吧”，老板拉她，肖時欽也順手拉她，站旁邊的人七手八腳一頓上來幫忙，直接給她摁座位上坐穩(wěn)了。她差點被摁到肖時欽身上去，嚇了一跳，但轉(zhuǎn)過來的時候還是笑的。

　　肖時欽百忙里扒了口飯，含含糊糊見縫插針地沒話找話：“妍琦是不是長高了？”

　　“今天穿了高跟的鞋子�！毙」媚镄Σ[瞇，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他一腳，給他看她的中跟小涼鞋，“不過也長高啦！比去年高了一厘米！”說著，食指中指比出一個一厘米給他看。

　　肖時欽心底的柔軟膨脹起來，呼呼地發(fā)酵著。他笑著，扶了扶眼鏡：“是因為天天喝牛奶吧？堅持一下，一年長一厘米，還有十八年就一米八了。”

　　“切——”小姑娘揶揄他，“隊長你的冷笑話還是這么爛�！�

　　肖時欽于是只能笑。戴妍琦嘴閑了手沒閑著，這會兒緊鑼密鼓開始掏東西，他這才注意到她一直背了個雙肩包，還不小。

　　她掏掏掏，先掏了支簽字筆出來，給肖時欽獻寶：“隊長這是你落在會議室的筆，我給你收起來了！”笑瞇瞇，“感動吧！”

　　肖時欽哭笑不得：“感動�！�

　　戴妍琦十分滿意，筆往食堂桌子上一放，又掏掏掏，掏出個U盤，還印著雷霆的LOGO。肖時欽頭皮一炸心說不會吧，戴妍琦貼心解說：“隊長這是你忘了帶走的U盤！里面一半是戰(zhàn)術(shù)筆記一半是《上天注定我愛你》的1到45集，我也給你收起來了，感動吧！”

　　被楚云秀的無差別安利攻擊過（還吃過安利）的肖時欽嗆了口辣椒，滿臉通紅：“謝謝，謝謝，挺感動的。”

　　戴妍琦又開始掏掏掏，從肖時欽忘了帶走系列一直掏到武當(dāng)山開過光的護身符去日本旅游帶回來的紀(jì)念品一個可愛的水杯某個品牌的男表W大校園里櫻花的標(biāo)本她覺得有點像肖時欽的動漫人物海報，瑣瑣碎碎給他鋪了小半個桌面，才把包翻過來給他看：“啊，沒有了。”

　　她又笑笑，一樣一樣放回包里，笑嘻嘻地給他碎碎念：“我還覺得這輩子都送不出去了呢，沒想到運氣這么好！”她把包扣好，笑瞇瞇地拍了拍，遞給肖時欽：“都是隊長的！感動吧！”

　　肖時欽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笑：“感動，特別感動�！�

　　他沒感動兩分鐘，背后又有人過來拍他肩膀要說話。他一手護著包一邊回過頭去寒暄，再轉(zhuǎn)過頭來，戴妍琦已經(jīng)不知道哪兒去了，座位上就剩了個包。他四處看了看，在不遠的人堆里找到了戴妍琦，她正被幾個同齡的女粉絲圍著要簽名，還是笑瞇瞇甜滋滋的。他看了一會兒，也笑起來。

　　這天實在是大家都太熱情，俱樂部也破例允許粉絲進來一起聯(lián)歡，鬧得肖時欽被圍觀歡迎了一天，直到晚上他才被隊友圍著回的宿舍。戴妍琦高高興興挽著他的手臂不肯放，霸占領(lǐng)地的小貓似的威脅其他人快回去，她要和隊長單獨說話。

　　戴妍琦向來雷霆團寵，撒嬌大家都高興慣著她，剩下的都是男孩子，也沒人好意思跟她爭賴著不走。她和肖時欽又住隔壁，最后倒真留她一個人在門口話別。

　　人一少，挽著手好像就太過親密。戴妍琦放開他手臂，但還戀戀不舍地拉著他的手不放：“隊長你瘦好多欸，是不是嘉世那邊的東西你都吃不習(xí)慣呀？”

　　“還好，那邊就是不放辣�！毙r欽覺得兩個人就這么站門口實在有點詭異，好像場面似曾相識，不由得左右看了看，“妍琦，我們要不進去聊，站在這兒是不是有點奇怪……”

　　“不用不用！”戴妍琦挺直腰板，“就幾句話就完了！”

　　肖時欽心說你這個拉家常的架勢不止幾句話吧，到底沒說出口：“那也行�！�

　　戴妍琦笑起來，頭頂?shù)臒艄庹粘鏊箢a小小一個酒窩，她垂了垂眼睛，化著的淡妝微微殘了，在肖時欽眼里已經(jīng)帶著成年姑娘的一點風(fēng)情，卻還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小小聲跟他念：“欸隊長我跟你說，我這個賽季超厲害的。我不是給你打過電話嗎，那次我團隊賽拿了個mvp耶，哇當(dāng)時覺得好興奮一定要跟你說一下……”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沒過多久，頭頂上不太靈敏的感應(yīng)燈再次熄滅。忽然席卷而來的黑暗里，肖時欽抬頭看了看尚有微光的燈管，戴妍琦輕輕“欸”了一聲，卻誰也沒把燈喊亮。

　　他們在沉默的黑暗里站了一會兒，戴妍琦忽然松開了他的手。肖時欽一愣，她的手緊接著環(huán)繞過他的脖子，踮著腳給了他一個擁抱。

　　“隊長，”戴妍琦在他耳邊蹭了蹭，聲音軟而黏膩，“歡迎回家�！�

　　17.

　　夏休期的第一場戰(zhàn)術(shù)會議上，肖時欽徹底向雷霆的隊友展示了他這一年的所得。

　　離開雷霆和嘉世去打了一年挑戰(zhàn)賽，最后還折戟沉沙，他知道外界輿論對他的評價并不怎么正面。鋪天蓋地的分析和挖苦，認(rèn)為他是被打掉了心氣，回到雷霆，是因為已經(jīng)連證明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了，自己承認(rèn)自己的選擇徹底錯誤。

　　這些話他并不覺得難以接受，甚至有些還是贊同的。對于自己的錯誤他無意回避，錯誤并不可怕，他并不是沒有犯過錯誤。重要的是，能從錯誤里汲取到什么樣的經(jīng)驗。

　　只要能從中得到經(jīng)驗，錯誤就是有價值的。

　　而在嘉世的一年挑戰(zhàn)賽之路，他同樣認(rèn)為是有價值的。甚至可以說，就是在嘉世的經(jīng)歷，讓他跳出了多年以來他在雷霆的思維誤區(qū)。

　　過去他一直認(rèn)為，他無法帶著雷霆奪冠，完全是苦于沒有一手好牌。雷霆的隊友能力不足，無論什么樣的戰(zhàn)術(shù)，也不足以彌補這樣操作上的絕對差距。因此他出走嘉世，看重的就是嘉世的強力。加上他三個全明星，這樣的豪華陣容在聯(lián)盟中都不多見，誰也不能否認(rèn)這支隊伍是個強隊。他也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只要手握一把好牌，成功只是時間問題。

　　但他最終仍然在葉修從網(wǎng)吧里拉出來的隊伍手下一敗涂地。他自認(rèn)戰(zhàn)術(shù)水平并不輸給葉修多少，嘉世的選手，那也怎么都比網(wǎng)吧里的這群人強力�！⒎菦]有一手好牌，但他拿著這一手好牌，仍然失敗了。

　　挑戰(zhàn)賽失敗之后，他反思了很久。除去嘉世上下對蘇沐橙的猜忌，對葉修理虧般的在意和恐懼，除去他們一直沒有遇到強敵，磨合不夠，除去他們一直僅僅將目光放在葉修和回到聯(lián)盟之后而忽略了興欣——他自己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最后那場團隊賽他找到了答案：他的戰(zhàn)術(shù)，本來就是圍繞著雷霆的情況來建立的。他擅長的以弱打強，以少勝多那一套，完完全全是為雷霆量身定做。適合雷霆，卻未必適合嘉世。

　　他那么多年一直在鉆研如何把一副普普通通的牌打好，當(dāng)他拿到一手絕佳的好牌，盡管牌更好了，然而他多年養(yǎng)成的意識沒有變，他甚至根本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去打這樣一副好牌，依然用過去打爛牌的方式來使用這副好牌。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明白他曾經(jīng)的堅持才是對的。在這條路上，無論如何，他就是與雷霆一體的。他與雷霆在漫長的時間里互相改變又互相成全，最適合也最能發(fā)揮他的戰(zhàn)術(shù)的地方，只有雷霆，只能是雷霆。

　　而他迅速意識到的另一個問題是，他過去對自己的隊友太沒有信心。他了解他們的能力，于是干脆對他們不抱有任何希望，過分倚靠自己的操作和戰(zhàn)術(shù)來比賽。

　　但葉修都能憑借一支網(wǎng)吧隊打敗嘉世，雷霆的隊員們，又真的那么不能放心嗎？

　　榮耀不是一個人的游戲，雷霆也不是只能靠他一個人強撐著累死累活的隊伍。他的隊友們遠比他想象的要值得托付得多，他們同樣在成長。

　　“我要說的就是，”肖時欽環(huán)顧著會議室里仰望著他的每一張臉，重重在戰(zhàn)術(shù)白板上寫下了總結(jié)，“相信自己�！�

　　他眼鏡片下的目光忽然帶了一點笑意，簽字筆劃出重重的黑色痕跡：“這就是我們下個賽季的目標(biāo)：”

　　“冠軍！”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幾乎每個人都在笑著，善意地給他起哄：“隊長，這個目標(biāo)太嚇人了吧！”

　　肖時欽慢慢扣上了筆帽，篤定地微笑著看過每個人的眼睛，最后，他的目光落到戴妍琦閃閃發(fā)亮的笑容上。

　　幾年前那個炎熱的夏季仿佛還在昨天。那時候戴妍琦十六歲，梳個雙馬尾，還沒發(fā)育完，勉勉強強長到一米六，肖時欽高她一個頭，看她都是低頭看。她站在他面前，仰著臉，古靈精怪的，巴掌大一張還沒褪干凈稚氣的娃娃臉，帶著灼熱的膨脹的野心和自信。

　　那一刻星河隕落，天地失色，所有璀璨都在她的眼睛前面敗下陣來。蟬鳴與熱浪里，二十二歲的肖時欽望著十六歲的戴妍琦。她笑著，眼睛里有雷霆有烈火，有云蒸霞蔚的櫻花開滿山坡。

　　“雷霆戰(zhàn)無不勝！”

　　她說。

　　“不，我認(rèn)真的。”肖時欽微笑起來，“下個賽季，帶你們拿個冠軍回來！”

　　夏日的蟬鳴與熱浪，流云與樹影，會議室里轟然的喧嘩與三年前訓(xùn)練營里的哄笑。歲月在此刻折疊重合，二十五歲的肖時欽望向十九歲的戴妍琦。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原點，而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始終雷霆烈火，有花開滿向陽的山坡。

　　“雷霆戰(zhàn)無不勝�！�

　　他亦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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