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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邊有個小賣部
劉十三跟他的名字一樣平凡,就像一串從人們嘴里溜出來都有可能念岔的數(shù)字般毫無存在感,加上他被冠以一個更加平凡的“遍地劉”姓氏——這樣的人,似乎鉆進空氣里,就能跟人們的鼻息融為一體。
所以,劉十三失戀失業(yè)、酊酩大醉,似乎也是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走偏的分針會被重撥回時間的正軌,劉十三也會在短暫的消沉后重返回生活的一地雞毛,繼續(xù)像一串讓人記不住的數(shù)字般活著。
但正如上帝關(guān)上一道門時,必定會為你開一扇窗。
劉十三被愛情拒之門外,卻從窗內(nèi)眺望到親情在向他飛奔而來。七十歲的老太太王鶯鶯,開拖拉機一來一去兩百公里,車斗里綁著喝醉的外孫,不容分說地將劉十三帶回了暌違經(jīng)載的云邊鎮(zhèn)。
滿鎮(zhèn)開著桔梗,蒲公英飛得比石榴樹還高,一直飄進山腳的稻海。云邊鎮(zhèn)是屬于劉十三的童話,那里不僅有森林,溪水,蟲子鳴唱,還有在記憶的膠卷里被洗得模糊的媽媽、承諾以后活下來就做劉十三女朋友的患病大城市女孩程霜、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fā)小牛大田、與小鎮(zhèn)格格不入的時髦教師羅素娟、素有小鎮(zhèn)第一美人之稱的毛婷婷和她嗜賭的弟弟毛志杰……
云邊有個小賣部,貨架堆著歲月和夕陽,背后就是山。淚水幾點鐘落地,飛鳥要去向何方。人們聚和離,云朵來又往。時光飛逝,儼然合上的童話悄悄地被風(fēng)吹開,落下透明的續(xù)章。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輸,有人老。
經(jīng)受社會挫折的劉十三,早已不再是初時滿懷一腔熱血的天真少年,云邊鎮(zhèn)的王鶯鶯卻在自家院門口開了個小賣部,一開幾十年。她穿著碎花短袖,白頭發(fā)攏成一個髻,胳膊藏進套袖,馬不停蹄忙東忙西,一直是那么的身體硬朗、精神矍鑠。
只有在劉十三看不到的地方,王鶯鶯才會卸下在人前的偽裝,露出脆弱的一面。
在劉十三前往京口科技大學(xué)的那一天,徹夜未眠的王鶯鶯在等孫子走后,坐到桃樹下,抽著卷煙,看淡青色的天光逐漸明亮,發(fā)了很久的呆,擦擦眼淚,開始做一個人的午飯;在劉十三奔波求職的又一個在出租屋困窘的傍晚,王鶯鶯轉(zhuǎn)了五千塊,撥了一通電話過去,想讓外孫回去看看她。沉默了一會兒,劉十三問王鶯鶯過得好不好。王鶯鶯說,我很好啊,你呢?劉十三說,我也很好。而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山林小鎮(zhèn),放下電話后的王鶯鶯摘掉胳膊上的套袖,坐在院子,抬頭瞇起眼望望桃樹,眼淚翻越皺紋,又瘦又小的王鶯鶯用袖子擦擦臉頰,手里緊緊攥著土,說,你真的不肯回來,但我也真的老了。
桃樹和王鶯鶯,都老了啊——老到王鶯鶯被查出肝癌晚期,只剩半年的生命——這是王鶯鶯用拖拉機把劉十三綁回云邊鎮(zhèn)的半年前的事情。
在劉十三爛醉如泥的那一晚,七十歲的王鶯鶯開著拖拉機,近乎一日一夜,整個后背濕了。省道塵土重,夜里沒燈,王鶯鶯努力望著前方,淚水和汗水滑過皺紋。
她想,外婆真想好好活下去,真想永遠陪著你,外婆在,你就有家,F(xiàn)在怎么叫她放心,老太太心痛,痛得快碎掉。生死是早晚的,可惜太快了。
王鶯鶯是臘月二十三走的。王鶯鶯曾說,什么叫故鄉(xiāng),祖祖輩輩埋葬在這里,所以叫故鄉(xiāng)。云邊鎮(zhèn)是劉十三的故鄉(xiāng),因為王鶯鶯在這里長眠,所以有了不舍,有了惦念,所以會在圓了蘇月的中秋,開了陶菊的清明回來看看她,看看云邊鎮(zhèn)的小賣部。
這里是劉十三的故鄉(xiāng)啊。
曾經(jīng),第一次看完《云邊有個小賣部》的我,在當(dāng)時的朋友圈里寫了這么一段話:
很多人都是劉十三,我也是。
只不過,劉十三曾經(jīng)中意牡丹。
我卻喜歡程霜。一開始就喜歡。
云邊有個小賣部啊……
真想親身去看看。
看看天,看看山。
看看山外的海和螢火。
看看云朵如何成為天空的翅膀。
再去看看,王鶯鶯啊。
你還過得好嗎?
從來都覺得,從廣義上來講,喜歡某一本書是因為一個原因,那就是從書中找到了共鳴,也可以說是啟迪,讓你開始思考一些平常不會想的問題,再不斷將思考的問題內(nèi)化,使靈魂更豐盈,生命更有智慧!对七叀肪妥屛殷w驗到了這種微妙的感覺。
從劉十三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些我的影子,或許你也是。劉十三可以是一個人,也可以是千千萬萬個或失意、或迷茫、或不知所措的我們。
我們是不幸的,被某些執(zhí)念或情感推動腳步,埋首不斷前行,致使忽略了身邊很多美好而珍貴的人或物。
就比如文中的劉十三從小與王鶯鶯相依為命,原生家庭上父母角色的缺失導(dǎo)致他渴求母愛,從文中可隱隱看出,劉十三對未來藍圖的勾畫都是源自媽媽在錄音中對他的期望:好好學(xué)習(xí),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然后上北大清華,到媽媽說的大城市去,找一個愛他的女孩子結(jié)婚,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劉十三沒能去成北大清華,只去了一所野雞大學(xué);他也沒能跟一個愛他的女孩子結(jié)婚,因為他們在結(jié)婚之前就分手了。
每次看到劉十三失戀那段,我都會想,劉十三真的是因為太愛牡丹所以才這么崩潰這么消沉嗎?恐怕不是。喜歡只是一部分原因,這其中也夾雜劉十三對自己無言的失望和不甘。失望于自己的平凡、不甘于自己的平凡,才會什么事都做不好,甚至連自己喜歡的人都留不住。最重要的是——沒實現(xiàn)媽媽對他的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期望。
劉十三曾親口說過,媽媽什么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在他身邊。從小母親角色的虧空,導(dǎo)致他神化母親,近而演變成一種執(zhí)念,卻將王鶯鶯多年來對他的愛護置之一邊。劉十三就像寓言故事中那只想要撈月的小猴子,一直希望能觸碰水中虛幻的月亮,卻不知現(xiàn)實中的月亮早已高懸夜幕,溫柔地照耀著他。
如果劉十三能早點認(rèn)識到人是為自己而活,自己的人生應(yīng)取決于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其他人想要什么,他肯定會比書里過得更輕松豁達吧。不過,除了認(rèn)知覺醒以外,這也更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決心。
當(dāng)然,我覺得劉十三也是幸運的。他出生在那么美的小鎮(zhèn),每天都能聞到落葉和泥土的芳香、看到被夕陽柔和籠罩的麥浪、聽到盛夏鳴蟬浪漫的歌唱、觸摸冬天田埂的清涼……云邊鎮(zhèn)雖然小,但愛劉十三的人卻不少;小賣部不算大,卻也裝得下祖孫倆拌嘴的閑話。沒有朝九晚五的喧囂,卻有一年四季的熱鬧,不多一分,更不少一秒,一切都是那么的剛剛好。
如果將《云邊》比作一個人,那么文中對于云邊鎮(zhèn)的描寫就像凝望一個人的肌理般,細膩而富有質(zhì)地,內(nèi)里小心翼翼地包裹著作者含蓄而濃郁的情感。而也正是因為云邊鎮(zhèn)獨一無二的一面,使人文和自然景觀相互交織,相輔相成,令云邊鎮(zhèn)更有人情味,作者塑造的人物更加鮮明。
都說,人終其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你曾經(jīng)拼命想離開的地方,可能就是你拼命想回到的地方。但所愛之人若已不復(fù),這還能稱得上是“家”嗎?很多人都是劉十三,我也是。都說,云邊有個小賣部啊……真想親身去看看?纯刺欤纯瓷。看看山外的海和螢火?纯丛贫淙绾纬蔀樘炜盏某岚颉T偃タ纯,王鶯鶯啊——你還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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